冰河仙尊虽然不止夸一个,但元昊真君还是察觉到,却没往别的地方想。当年冰河仙尊因散财天师的事,与他小师弟很是过不去,如今来找董秋韶的茬…与其说找董秋韶的茬,不如说是找沈长钧的茬:“哪里。要论天赋资质,谁能与我家小阿景比。”

将视线略略移到秦景身上片刻,冰河仙尊又将视线移开,委实是秦景捧着见面礼笑得太欢脱,在冰河仙尊的视线范围内,绝对不会容易秦景这样不合拍的多停留片刻。相比起来。心中并无大道,只有满腔痴情的董秋韶要合他审美得多,而且也更像旧情人那好东西见惯,遂万物不入眼的性:“怎不见长钧真君,可是还计较当年旧事?”

“仙尊来得不巧,长钧日前将才闭关,仙尊若是为访阿湛来,不若再等几日,左右阿湛这回闭关并不需太久。”元昊真君向来奉行的是有麻烦找师弟,何况这本来就是师弟的麻烦。

元昊真君的提议也很合冰河仙尊心意,遂冰河仙尊便打发随行的伯让仲棠与无应山弟子同去收拾客舍,且还看向董秋韶,意思是不若叫这小姑娘给本尊作个伴。元昊真君只当什么也没看见,把秦小景填上去堵冰河仙尊的嘴,秦小景倒是热情周到,作为主人,身为真传弟子,该给师父撑起的时候,秦小景还是很给力的:“仙尊请,听松舍这边,要说听松舍,风光可谓无应山之冠,推窗便是满崖满谷松树,松名冷禅寺,还是当年须臾师祖自冷禅古寺取得。如今已是遍绿山崖溪润,素日里我们还拿来薰肉,这冷禅寺薰出来的肉别提多好吃了,不若晚上我吩咐厨下,叫给仙尊蒸一碟。说到薰肉,窃以为还是五花肉好,尤其是上五花,肥瘦得宜还有脆骨,不论是切薄片光蒸着吃,还是炒萝卜干,味道都妙极…”

这要换个脾气不好的,没准就得一挥袖把秦景卷出十万八千里。冰河仙尊却很有耐性得任她叨叨叨叨叨,还一副好脾气地听着,不时点头不时回应两句,表现得像一个特别好招待的客人,进退有礼,斯文得体。秦小景觉得这人居然挺好说话,于是就更加忍不住,她还忍不住开始炖鸡汤,实在是这位自己都说过,他和小师叔之间有还没解开的“当年旧事”。

“即曾有深情厚谊,就不要轻负,即有误会,就要解开,谁多让一步,谁少让一步,朋友之间,又怎能计较那么多。有句话说得好,百年修得同船渡,这一世的缘份呐,不定是上辈子怎么在昊天面前求来的,若还浪费,岂不白费了在昊天面前苦求的工夫。人呐,都是有今生没来世的,哪怕有来世呢,神魂虽旧曾识,音容笑貌,性情脾气俱都不再如从前,且就算如从前又如何,一个没有过往记忆 的人,您还真能拿他当同一个人吗?不能是吧,断然不能的…”秦小景压根不知道自己一脚就踩进了雷区。

作为一枚合格且出色的鸡汤少女,她也是不得已,谁叫她平时跟王疑初就这么说话,别人又不肯陪她瞎叨叨,是以,一到能长篇大论的时候,她就很容易显得特别鸡汤。

“不能当作同一人?”

“断然不能呐,人最重要的不是神魂,而是记忆,人最珍贵的财富就是记忆。记忆代表什么,记忆就是情义,什么都不记得了,岂不是情义两相绝,恩爱一笔消。”秦小景就觉得转世后没记忆,跟上世真没什么关系,就像董秋韶,小师叔不同样没格外照顾嘛。要格外照顾,一进来就得是真传弟子,可小师叔一看董秋韶心不在修炼上,就叫元昊真君撒开手,由着她。小师叔对董秋韶的态度是,这辈子你要干什么,我都罩你,秦景觉得这就足够了。

若她不慎非得转世投胎,上辈子的人千万别来跟她叙旧情旧爱,你剃头挑子似的一头狂热,我半点记忆没有,叙个毛线呐。当然,长得好看的人,还是可以适当给点优待的。

“情义两相绝,恩爱一笔消,这话说得不错,那么恨,生死大仇呢?”冰河仙尊倒忽觉得小姑娘说话又有点顺耳了。

但秦小景哪是个能让人顺的人呐,当即拍案而起:“生死大仇得继续算,这可不能放过。不过,都不记得了,也无从算起是吧,只要上辈子的生死仇敌不到眼前蹦,就当不存在好了。新生一世,且好好活着呗,跟旧日仇敌继续掐,新生还有什么意思。人嘛就应该向前看,老往后看得撞墙头上的,而且憎恨素来容易令人丑陋不堪,要我说对仇人最大的报复不是弄死他,而是活得比他精彩,活得比他牛逼,活成高山活成深海,活成这世间第一等风流人物,这才是新生的意义。”

冰河仙尊倒没想个小姑娘还能总结出那么多人生道理来,说得一条是一条的,小嘴吧吧吧,眉飞色舞神采飞扬。虽然话不怎么悦耳,但还挺有趣:“是么?”

“当然是了,人活着的意义,就是要有意义地活着!报仇雪恨到把自己新生都赔上那就是没意义,活出新境界,活出新精彩,活出新世界,那才叫有意义,那才叫新生。”松舍带到,秦小景鸡汤也炖完,欢欢快快地去厨叫人给她蒸薰五花肉。

冰河仙尊于松涛之中静立,万树松针悄然无声,有风徐来,又闻松林簌簌轻响:“活出新境界?”

风中,冷禅寺独有的木香淡淡弥漫,冰河仙尊仰面看一眼晚霞轻染绯红的天幕,轻笑一声:“本尊倒要看看你能活出什么新境界,便叫你多活些时日。”

人已找到,还就在眼皮子底下,冰河仙尊便也不急着斩杀。至于董秋韶要真活出新境界怎么办,但有点新境界的苗头便斩她大道,何需多费思量,细细计较。

你新生十次,吾便斩十次,你新生万次,吾便斩你万次,纵有十万,也斩你十万零一次。

且叫昊天受教训,安敢执吾为棋子。

第四十五章 负心

且说冰河仙尊原本还想要招董秋韶近前,如今有秦小景一番话,他却不急,且秦小景每天从早到晚,谁也不跟她多一句话,她也能一直叨叨叨叨叨。有些话听着如风过耳,有些话却叫冰河仙尊听进耳里,鸡汤少女为她小师叔,也是拼得很。她想啊,人家是仙尊,哪怕下界要斩修为至渡劫,那也比一般的渡劫期要强悍得多,自然还是多喂他点鸡汤,叫他别为难小师叔才好。

麻烦的是王颖初,这倒霉孩子天天要跟她身边,也不想想她要跟在谁身边。元昊真君也是,非叫她来招呼客居的长安仙尊,王颖初平素见不着她就算了,见着她的时候,总恨不得一天十二时辰都跟着她转悠:“颖初啊,我这里忙得很,你找谢师兄去。”

“谢师兄下山去了,我知道师姐忙,师姐有什么事叫我帮忙就是了,刀山火海且不辞,何况不过是些跑腿的小事。”王颖初已经被鸡汤少女的鸡汤喂成了一个每天都活得无比积极向上,且万分乐于助人的标准喝鸡汤喝太饱的少年。

虽说王颖初长成这样确实比当初那沉沉郁郁的样子要好,可秦景有时候难免要被王颖初那份积极向上给噎着:“行行行,你去厨房,叫他们中午给准备点上好的饭菜。”

“送到听松舍来吗?”王颖初问道。

“自然不,送到即钧峰去,师父早上讲过,小师叔今日午时出关。竹露怕不得工夫,叫厨房做好给送去,另外,你去给小师叔说冰河仙尊到访。住在听松舍,叫小师叔心里有个准备。”秦景也不好问这些人之间当年发生过什么事,元昊真君是肯定知道的,但元昊真君认为这是沈长钧的私事,遂闭口不谈,只叫秦景去问沈长钧。

“好,我一定把话带到。也会把小师叔的午饭安排得妥妥当当。”王颖初说完就领命而去。光看那蹦哒的背影都无比积极向上阳光进取。

秦小景略心塞,悄对止戈说:“当初他眼底静若一潭死水时我看着不得劲,遂多了几句嘴。没想到他这么受补,真是冤孽啊!”

止戈:“真是只多几句嘴而已?”

秦小景:好吧,我多了很多句嘴。

到听松舍外,秦景先见到伯让在门外守卫。进院落后又看到仲棠在松下拂琴,端端是一幅上好的松下拂琴图。在还亭亭立着万千碧叶荷花的池畔。冰河仙尊悠然自得地半躺着,衣襟微开,很是有传说中魏晋风流的姿态,连微开的衣襟都带着隐士的不羁与洒脱。秦小景没忍住片刻闪神。长得好的人,真是尽占便宜,哪怕知道来者不善。都叫人没法拿扫帚赶他走。不过,还是咱家小师叔更帅。小师叔才是男神界的真神!

“曲可好?”一曲终了,仲棠停下拂琴的手,冰河仙尊则遥看一眼秦景,问了这么一句。

秦小景没什么音乐细胞,不过,顺耳不顺耳,听着舒服不舒服,谁都有反应的:“常听人讲言为心声,曲亦若然。”

“此曲发何声?”冰河仙尊再问。

“极静中有不静,安宁中有不安。”秦小景纯粹是在瞎忽悠,对不对的,管他呢。

这支曲子是冰河仙尊要听的,自然不是拂的人心声,而是要听的人的心声,冰河仙尊是这么认为的。连个小丫头片子都能听出“极静中不静,安宁中不安”来,冰河仙尊倒不由有点另眼相看,这小丫头倒还算灵光,怪不得元昊真君要于一众弟子中择她作真传弟子:“你以为如何才能真静,如何才能真安。”

秦小景琢磨片刻,这话只能接着乱扯:“简单啊,胸襟一开,万法自到,万法自消。”

艾玛,要能穿回去,不去写鸡汤真是白瞎了我这人才。啧,就是不穿回去,也照样可以写鸡汤嘛,嗯,回头我就拟稿子去。

“如何开胸襟?”

“放下。”打机锋谁不会,谁微博上不关注个某某法师某某道长,就算没学会,也可以照搬嘛。

“本尊倒是放得下,只是不知你那师叔可放得下?”冰河仙尊语罢看向即钧峰方向,一道流光乍现,洁白而明亮,比午后的阳光还更盛几分。旁人看不出来,冰河仙尊却看得分明,那是圣道遗泽,没想到所传的世间还有唯一圣人传承之事竟是真,竟还被沈长钧得到。

“我小师叔素来拿得起放得下,最是大气。”秦小景心里想的是,小师叔就算有旧怨没平,咱也不跟他掐,等咱成圣了,再跟他算帐就是。

沈长钧一出门就看到王颖初,师侄好饭好菜端上来,沈长钧还是很领受的,别看他平时对师侄们严厉,其实最是爱护。不过,等王颖初一讲冰河仙尊到访,客居听松舍,他师兄竟把秦小景这时不时要抽的派去待客,沈长钧立刻筷子一扔,便向罗预峰顶的听松舍去。

冰河仙尊与沈长钧一照面,秦小景就很有眼色的远远退开,倒不是她今天反应特别快,而是原本站不远处的仲棠转身先出门,可见他们不适合留在这里。那两位一会面,也顾不上他们在不在退不退开的事,一个站着一个半躺着,眼神里霜刃冰刀,手里却什么也没动。

沈长钧背后是无应山,是玄门,虽玄门并不必太顾忌冰河仙尊,但却也没必要因他与冰河仙尊的旧怨而有什么损伤:“岳冰河…冰河仙尊真是演得一手好戏。”

当年冰河仙尊还只是仙君,斩修为下界,正好遇上沈长钧,便化名岳冰河跟沈长钧一路同行,没过多长日子两人就称兄道弟相交甚笃。那时候,不论是冰河仙尊,还是沈长钧,都是出乎真心,没利益牵的陌生人,彼此之间相谈甚欢,又有一路杀怪一路谈笑,交情渐深厚起来是很自然的事。然后两人遇上散财天师,沈长钧得散财天师传下剑道,而岳冰河,则渐与散财天师之间有了那么一丝暧昧。

彼时,一个于自己有恩,一个于自己是知交好友,这两人走到一起,沈长钧还颇乐见其成,实在是两人也很相衬。那时岳冰河岂是后来面目,更不是如今这幅样子,散财天师口中曾赞誉过的那“如山能立如海能容,如松风肃肃,如皎月朗然”说得便是他。只是都当他是月明风清的皎然人物,却不想眨眼间就作负心人,负心也就罢,散财天师至多伤怀一二,修道之人情之一字本就没有多少执着,是以也不算什么。

但负心薄幸还将旧情人卖得一干二净,最后置旧情人与死境就很算什么,甚至,沈长钧还认定冰河仙尊手上属于散财天师的血,至今都还没有洗干净。这样一个人,说他是人渣败类,都是对人渣败类的污辱。

当年的事,虽有隐情,但散财天师的死确实和冰河仙尊干系颇深,是以冰河仙尊从不否认,甚至放出话去不许真法界提散财天师的有关的一切:“也只有长钧才从来顶着一张真面目示人,世人多演得一手好戏,她…亦然。”

搁多年前,这话就能让沈长钧跟冰河仙尊打起来,不过千余载过去,故人且已转世投生,又何必再跟旧仇牵不清。仇要报,却不是不量力去报,千余年都等了,何惧再等千余年,算账不论早晚,能算清的都不是坏账:“又如何,她至少演一世到死,你纵使演戏也不过演个半道中阻。”

鸡汤少女说了,能从生到死一如既往,哪怕是演的,也跟真的没区别,至于那半真半假还不能一条路到黑的,都该烧死。

冰河仙尊现在处于“我不跟你计较”的状态,而沈长钧则处于“早晚弄死你”的期待中,一个是这么多年都等了,再等多些年也等得,一个是这么多年都没把老子怎么样,估计以后也不会怎么样,于是俩人眼下倒也相安无事,虽说要彼此看对方都眼里冒火星。

如今对董秋韶,沈长钧是想着护她一世如意,愿修道引她入通天大道,愿小儿女便纵着她护着她小儿女一世,便叫她一世安平作小儿女。也是从前散财天师曾讲过,若不曾入道,一世生老病死作个凡人,倒也挺好。不过,冰河仙尊一提董秋韶,沈长钧就知这人不会容散财天师的转世那样安安稳稳下去。

“你欲何为?”

“看她如何而已。”她要真能如何,再斩了她而已。

“岳冰河,你欠她。”

“本尊欠债,从不讲个还字。”冰河仙尊坦然一笑,一张“我就是这么欠,不成你揍我呀”的欠揍脸。

送茶进来,秦小景就正好看了满眼,真想扔了茶盘上去替小师叔揍得冰河仙尊满脸开花!

“不劳你还,也不必你惦记,她这一世,欲如何便如何,是生老病死,或是大道通天,都与你无干。”沈长钧犹记得散财天师与冰河仙尊暧昧时的种种,如今董秋韶却是个痴于情的,要再痴缠上,董秋韶这一世无论为凡为仙都要如意不起来。

却见冰河仙尊忽开颜,笑声清朗入松林,如冷禅寺的木香一般,容易令人发幽思:“当年道你对她有心,你还不认,如今这般营营汲汲为她,恰如从前,只不知她是否领会得到?”

秦小景:握爪,小师叔果然有个旧情人!艾玛,前世今生,爱怨痴缠什么的,好激荡人心呐,就连她这无关的人,都想一探究竟。

不过鸡汤少女,你确定你真无关他们的爱恨吗,哪怕从前无关好了,以后也确定无关?

第四十六章 好暖

连元昊真君都窃窃地认为沈长钧心里对散财天师是有那么点想法的,只是散财天师偏不爱他这款,散财天师不管怎么说,当年也是个高阶修士。散财天师对修为比她低的人永如春风拂面,但绝计不会动心,散财天师有着大部分女人对伴侣的期待——比我强!

在散财天师活着的时候,比她强的当然不是没有,可不还得看脸嘛,说是修道无丑颜,但越是这样越挑剔,好看的看多了,能一下子打动人心的那种好看…真没有。当年的沈长钧也嫩点,远没有如今的风采,是以散财天师被当时就已经是仙君之身,却因下界斩去修为同为渡劫期的岳冰河给糊住双眼。

元昊真君曾露过一句口风,道是“你家小师叔,心有不甘,若他有如今风采,岂会叫天师被他人折去”。

秦小景被沈长钧拎出听松舍时,脑子里来来回回都是这句话,她待要开口问,又觉得挺戳人心肺的。她这欲言又止,话有千万句,半字吐不出的模样落在沈长钧眼里,沈长钧就不问都能知道她在想什么。这些年被误会得太多,沈长钧开始还解释,到现在都懒得开口:“今早的剑练得如何,近来阵法修得如何,炼丹可有叫师兄日日指点?”

见沈长钧被教导主任上身,秦小景赶紧答话:“剑法略有所感,正好小师叔出关,待小师叔有工夫,我再跟您讨教。炼丹师父也一直盯着,至于阵法,那什么…”

“那什么?”沈长钧就知道秦小景有时候会偷点小懒,这姑娘是个勤奋修道的好苗子。但她心中并无对大道的执着。说白了,她修道,并没有目的,她心中依然不曾种下大道的种子,她修道,她勤奋,不过是因为她如今身在大道修行中。再说俗一些。她现在吃着这碗饭,就踏踏实实干着这些事。

“这几天不是招待冰河仙尊么,就把阵法的时间给挪了。”秦小景说完抱头。一副“小师叔别揍我,揍也别朝脸上招呼”的认打认骂样。

沈长钧说是严厉,但对弟子却从不打骂,最多一剑把人抽到千风崖下叫自己爬上来而已:“他算什么人。要你招待,别理会他。自叫童子去便是。唯修行才是你应当的,旁的都不算什么,秦景,且谨记。我辈修士除持道以恒,余者皆不过白云苍狗,不值牵挂。”

秦景嘴欠。这时候忽然来一句:“那…情义呢,也是白云苍狗?”

“情义?”沈长钧轻道一句。又淡笑一声,视线在秦景眉心定住,言语漠漠如带轻寒地开口,“若错付,情义尤甚。”

秦景“噢”一声,没再继续嘴欠下去,小师叔表情已经够冰冷了,再欠下去,被扔下千风崖怎么办,初秋之时,冰川途径的千风崖已经很冷很冷。虽然随修为增加,已不怎么惧冷,但千风崖下的冰川支脉又不是寻常冰雪。

但秦景不问,自有其他人来问,比如董菇凉!

“沈师叔,我…果真是散财天师转世?”

秦景:肯定是冰河仙尊那看热闹怕事不大的,居然告诉董秋韶。

再看董秋韶,脸上竟有几分欣喜,大抵是冰河仙尊不地道,说一些藏一些,否则董秋韶只会烦恼,哪里会欣喜。散财天师那非正常身死道消的结局,如今名字及相关一切提都不能提的现状,董秋韶就是再不识愁滋味,也得愁死。

“不是。”沈长钧看向董秋韶的眼神,与看无应山其他普通弟子无异,神容淡淡,脸上还带着方才残余的寒冰,“天师风采传世犹有遗韵,你何处似她转世,岳冰河素来眼瞎。”

董秋韶一下子就黯淡了整张脸,原本的欣喜也如蒙尘的水晶镜,尽去光辉:“您心仪散财天师,是吗?”

沈长钧为这个解释了不下八百遍,如今对着董秋韶,沈长钧又解释了一遍:“不,她施恩,我报恩,仅此而已。”

当年好友和恩人都已经搞出暧昧来,沈长钧怎么可能掺一脚,从头到尾,不管岳冰河怎么想,也不管世人怎么认为,他心里对散财天师从来没有过任何绮念。只是后来,为散财天师收残魂寻残魄,费去太多时间精力,且自身耗损颇多。知道这件事的人只有须臾真君和他们几个师兄弟,他对散财天师一腔“深情”之类的风言风语,必是其中哪个多嘴的传出去的。

“若这恩,要你以爱来还,你还是不还?”董秋韶忽然来了句犀利的。

秦景看向小师叔,心里默默替小师叔吐句槽:这主要看脸。

然而小师叔的答案完全不一样,他直接摇头:“肯倾所有,唯爱不能。”

沈长钧的意思是,情爱最不受控制,谁也不能肯定自己会不会爱上某个人,也不能肯定会在什么时候遇上那个他肯真心付爱的人。显然,当年散财天师不是那个人,至于转世后,他不能肯定,但董秋韶…目前来看,也同样不是。

然后,秦小景就眼睁睁看着董菇凉把好好的仙侠文演成言情文。

“沈长钧,你可还记得,那天你来我家,向我伸手,问我可愿修道,我答愿随仙师求道。从那时起,我愿修的就不是道,而是情,但你却讲唯爱不能。你怎么可以这样,你怎么可以这样,你怎么可以这样…”董秋韶说到后边已经语无伦次,也许是太失望,又或许是看不到路的前方有希望。她求的是情,但沈长钧却叫她求道,但她对她无丝毫执着,她执着的是情。

“可这世上,原就是你给人什么,人就会还你什么的。你爱谁是你的事,人家爱不爱你是人家的事,他人不能强要你不爱,同理,你也不能强要人家爱。当然,你可以继续追求,这个谁也拦不了你,所以也不必作出这副肝肠寸断的悲切来。”秦小景一看董秋韶都快崩溃,特别趁手地递上一碗鸡汤。

——爱你是我的事,与你无关,你可以继续不爱,但也不能阻止我爱,啧,多能把人心忽悠暖的一碗好鸡汤。

沈长钧斜睨着眼看秦景,没说话,董秋韶则眼中泪珠点点,仿若星光闪闪一般看着秦景:“求而不得又当如何?”

“有句话说得好,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还有句话说得更好,男追女隔重山,又追男隔重纱,另外还有句话叫世上无难事,只要肯登攀。”秦景说完看董秋韶,虽说她是个炖鸡汤的,但感情方面的鸡汤,是她不擅长的,她更擅长炖励志类的鸡汤。

她可没注意到沈长钧怎么瞪她,如果不是董秋韶满眼泪,沈长钧准得回她一句:“你是把姻缘契忘光了是吧。”

好玄董秋韶干了鸡汤撤走,秦景扶着门前老树直叹气,恰是株桔树,秦小景随手摘下一颗放嘴里,酸酸甜甜好压惊。秦景吃到一半觉得不对,抬头看,小师叔就在旁边盯着她,脸上看不出半点心思来,像是脸已经僵掉或是石化掉:“还记得姻缘契吗?”

秦小景:你不说我真的早已经忘记了。

“小师叔提这个干嘛,还嫌心塞的事不够多吗!”秦小景心道小师叔有时候也挺讨人厌的,哪壶不开提哪壶。

沈长钧轻哼一声,走近桔树,也摘下一枚来吃,今年日照充足,灵果也好,凡世的水果也好都熟得比往年早,似乎还比往年要甜爽可口些:“你哪来那么多连篇闲话?”

秦景:反正我不能告诉你是小时候鸡汤喝太多。

又掰一个桔子往嘴里塞,这个酸得很,直接倒了牙,秦景捂着嘴眯着眼,谁看她都能读出个酸字来。沈长钧递去剩下的半个甜桔子,秦景接过全塞嘴里,这才缓过那酸劲来:“自学成才,无师自通,要允许这世上有天才。”

这酸得眼眶泛红,眼里水光闪闪还要眉飞色舞自鸣得意的样,沈长钧不由看一眼树上还发青的桔子,到底没伸手摘下一个塞秦景嘴里:“即如此,劝劝她,世间好男儿尽有,不必是我。”

秦景:“小师叔,你就塞我半个甜桔子,要我干这么难的活?我才不干!”

“那好,那来谈谈这几日不曾好好修炼的事。”

“不不不,小师叔,人与人之间还是应当互相帮助的,何况小师叔帮我良多,这么点小忙都不帮,岂不太没良心。”浑不觉得刚才没良心的人就是她自己。

沈长钧忽笑一声,原本脸上还残余的寒冰就此融化,又是盈盈见柳绿春风,令人醺然。伸手揉一下小姑娘被风吹得毛茸茸的脑袋,小师叔心情顿时好转,为什么小师叔酷爱教导师侄们呢,完全是因为“纯真可爱的孩子们”有时候就是这样能抚慰人心呐。

不知道戳中小师叔哪儿的秦景捂着本来就乱,还被揉乱的头发,低头看胸,平胸果然会一直被当成小朋友。不要问慢半拍少女为什么知道被当小朋友了,她就是这样揉她弟,揉她家隔壁小姑娘的。

算了,男神反正都是女神的,她还是等着“长大后”上哪踅摸个大道同参的小伙伴吧。

“还有一事。”

“小师叔请讲。”

“青阳真君化神未成。“

秦景好半天才想起青阳真君是谁来,不由得有点心慌地看沈长钧:“小师叔。”

“不碍,有我在。”

唔,这话好暖。

第四十七章 惑心

再次打包滚到即钧峰,秦景毫无意外地收获竹露姑娘冷哼无数,只有在面对竹露姑娘的时候,秦景才会时不时记起她和小师叔之间还有姻缘契。竹露姑娘成天一脸“你啃了我家肉,吃了我家米”的表情,叫秦景就是想不记起都难,只是金丹至元婴,真没想象中那么容易,不再是简单的积累就足够,所以她目前还停留在金丹初期不能前。

到晚上,秦景才明白过来小师叔的“不碍,有我在”是什么意思——教导主任imax版本。

这段时间,秦景很少记起圣人传承的事,因为她连自己天赋灵悟体质,都在师长的保护下没感受到任何危机,于是自然忘了当初的紧迫感。但在她不记得的地方,不论是沈长钧还是元昊真君,都在暗中蓄力,元昊真君把玄门及无应山上下的阵法加了一轮又一轮,沈长钧则闭关修炼,消化在海底得到的圣人传承。甚至,为秦景,沈长钧连想弄死的冰河仙尊也不赶走,若说熟知冰河仙尊重性情,除沈长钧无应山上下无旁人,连伯让仲棠都不能如他。

那是个,他就算只作个过客,也容不得别人来搅局的。

殿阁昏昏灯火下,沈长钧坐在秦景对面,问她:“在传承之地,你遇到的是什么?”

“遇到个小孩子,叫我姐姐,下不去手,被杀了三次,我还以为自己成了魂魄呢。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死在那小孩手上一次又一次,可还是下不了手,小师叔,你呢?”秦景疑惑。这事她都还没来得及问呢,当时光记得和小师叔一起去访故人旁观八卦,倒把这个给忘在脑后。

“同样是遇到个小孩,不过是连斩三次。”沈长钧却冥冥中已有所悟,斩去那作小孩模样的鬼怪时,他用的并非尽是杀剑,而是转生剑。可使魂魄转生。也是看那小孩并不曾沾染上邪祟。他才手下留情,否则他哪来那么多好心。自然,斩第一次不明。斩第二次还不明,到第三次自然就明了,那小孩便是洞世圣君所谓的“明光”。

“为什么小师叔杀能得,我不杀也能得呢?”秦景支着下巴。在灯火昏昏中看小师叔,啧啧。灯下观美人呐,古人诚不欺我。

珠不知,她在灯下面带柔软晕黄灯火时,在沈长钧眼里。也同样是灯下观美人。气氛太好,倒叫沈长钧一时没有回她,这样的情景总会很轻易让人想起昔年旧事。倒不是散财天师,而是须臾真君唯一的女弟子。他的师姐——王容云。王容云号屏阳,她与沈长钧的二师兄三师兄之间的事,扯上十天半个月也扯不清,如今…

“小师叔,你在想什么?”秦景没得到答案,却见小师叔看着她像是在出神,秦景脸就是再大,也不会认为小师叔是看着她失了神,八成又想起故人故事了呗。

“想起你师叔来。”沈长钧说罢就答秦景的问题,显然不欲多谈,“斩那小孩时,用的是转生剑,或与此有关。”

秦景刚要开口,忽然窗外传来一阵琴音,悠扬婉转,缠绵柔暖,像是情人之间的私语,又似是深爱彼此的男女在耳鬓厮磨着,渐渐地画面…准确的说是琴声里描绘的画面渐渐开始变得黄暴,像是一田一女在玩撕衣大战,眼看着就要肉搏相见。秦景不是第一次听琴音,她家小师叔也是个个人兴趣爱好颇广泛,且十分雅致的,她在即钧峰没少听琴曲笛声,但从没有一支曲子像这支一样,听在耳朵里跟个小|黄|片似的。

正当秦景期待着接下来会变成什么样的画面时,一双包裹着灵力的手伸来,将她的耳朵捂住,顿时间什么声音也没了。秦景抬头,发现是沈长钧捂了她的耳朵,顿时瞪圆双眼,比划着双手示意她要继续听,她头回见识这么黄暴的琴音,不让她继续欣赏实在有点遗憾:“小师叔,干嘛捂我耳朵,这么有趣的琴音,干嘛不让我继续听?”

本来止戈避着不想看这俩人你动我一下,我动你一下,哪怕知道这俩人没什么想头,止戈也是有点吃味的,这可是它家软软小姑娘:“别动,阿景,这琴音不能听。”

“为什么?”难道就因为太黄暴?

“这类曲子古谱上都被称作*调,原本是男女之间双修用,但后来有个堕魔的乐修,将*调用在惑乱人心上。”接下来的话,止戈就有点说不出口了,小姑娘家家的,还是不听为好。什么轻弹*调,尽解罗衫交,什么琴调*花,露湿芳草地,不解释,秦小景估计还以为是写花写景写情的词,可这会不解释她能懂,还不如不说呢。

却不想秦景秒懂,这样的曲子用来惑人心还能叫人干嘛,无非就是男欢女爱翻云覆雨,撕衣肉搏:“谁弹的,不怕被师长打死吗?”

“岳冰河。”止戈直呼冰河仙尊名号,到底是作过长安仙尊配剑的,叫起仙尊名来轻描淡写。

“小师叔不要紧吗?”秦景想她被捂住听不到,沈长钧却连挡都没法挡,全为她挡着呢。

“看他神色便知无碍。”止戈也奇怪,按说冰河仙尊弹这曲子,整个真法界也没人能生扛下来,但沈长钧就是生生扛住了,*调对他丝毫影响也没有。

岂止无碍,沈长钧胸腔里腾腾燃烧的怒火反使他神思分外清明,恍然间想起多年前,散财天师也是在某夜听过岳冰河的琴曲后,才对其心许之,便开始怀疑所谓的恩人与“友人”之间的情不过是场以琴曲开始的骗局。可怜散财天师一辈子也没喜欢过个人,只爱这么一次,却遇上这么个负心薄幸还反把人咬死的渣男!

沈长钧本已能很轻易压下对冰河仙尊憎恶,但此刻,又恨不能立刻提剑去听松舍将冰河仙尊斩于剑下,哪怕他分明知道自己不是对手。所谓的背叛负情,岂是只有散财天师,当年相交,他与岳冰河几肝胆相照胜兄弟手足,这一疑便从男女情疑到兄弟情,将岳冰河从他与散财天师曾拥有过的情义彻底抹消。

听松舍中,琴音乍停,松风里传来几只飞鸟在月光下的轻鸣,冰河仙尊垂首看向指尖琴弦,一弦一弦泛着幽冷的光泽。仲棠捧着薰炉在一旁,见冰河仙尊面色莫明,似惆怅又似带着点悲意,却又更多像是解脱放下,不由开口:“仙尊,何必如此。”

“他与我,一欲行大道,一俗逆大道者,迟早有生死相见之日,既如此,彻底抹消去旧情于他于我,都好。”冰河仙尊说着,又望即钧峰,当年情义,哪有什么假。只是再真也不过如此罢了,负也负了,旧情人死也都死多少年了,再捡起来谈旧情,岂不叫人恶心,不如彻底决裂开,到时候打起来才不至于手软心软。

大道之行,本就该一人一剑,独向江天寥阔,说什么情,道什么义,到头来除生出无限牵绊,还有何用。

松风徐徐渐静,听松舍外,却有人敲门,冰河仙尊闭目片刻,脸上种种情绪一扫而空,遂生兴味,对仲棠道:“去将董秋韶领进来。”

对这个转世投生的散财天师,冰河仙尊本就兴趣十足,她不送上门他且要去找,何况送上门来。若说脾性仪态不似,倒也不是什么怪事,风姿样貌颇有当年之盛,便已足够证明,且生辰八字不会出错。散财天师也不是一生出来就那般璀璨皎然,给董秋韶数千年时光,自也会有风仪倾山川端秀,气态盛海天高阔的一日。

董秋韶却是被师兄师姐们差来给听松舍送宵夜的,也是今天的宵夜特殊,恰逢千风崖底的冰川上冰莲结籽,趁着新鲜炖出来即可口又有益修行。其他弟子都抢着去闳中峰或元昊真君那里送,即钧峰有林半山送,冰河仙尊这里,因知这位和无应山面和心不和,谁也不爱来,便推到董秋韶头上。董秋韶听元昊真君讲起过,这位与散财天师旧日也有些情谊,便想着应当无碍,且说不准还能打听点有用的来,便自捧着冰莲盏到听松舍来。

仲棠开门后,便隐去身形,院舍中只有董秋韶与冰河仙尊:“拜见仙尊,我给您送冰莲盏来,秋日仍有余暑,冰莲盏消暑气极佳,请仙尊慢用。”

“不需这般客气,坐罢,与我说说你这十几年间的事如何?”冰河仙尊语带熟稔,还有几分追思怀忆的神态,便是他什么旧情都不叙,却仍如同把什么都说尽了一般。

董秋韶听得分明,想想也没推辞,便坐下,讲了自己在凡世生活时的种种。董家是乡绅富户,董秋韶又生得好,自小就如掌珠般被一家老小捧着护着,日子过得很是快意。若要说不快,也只有家里那一门不着调的亲戚,亲戚能带来的不快毕竟不过小事,所以董秋韶讲起从前的生活来语气十分轻快:“若什么时候能回家看看就好了,只是一登大道,仙凡有别,却不好因我思乡劳动师长。师父总讲我天资出色,但我总觉有些力不从心,不知何日才能修成筑基。”

冰河仙尊轻挑一下眉头,忽朗然一笑道:“这有何难。”

说着冰河仙尊便起身揽住董秋韶的腰,一点也不狎昵,反而像是这举止作了千万遍一般,带着自然而然的亲近温柔。一时间,竟让董秋韶有些痴痴出神…

半晌半晌,董秋韶却叹息一声,心道:为何真君不能如此待我。

冰河仙尊于夜色中露出淡笑,并不温柔,也不亲近,是恶意满满的笑,既对大道,也对不知不觉正向往归家的“旧情人”。

第四十八章 不约

即钧峰大殿的灯烛,已被晚风吹灭,风中传来殊兰花的清香,悠扬柔软绵长,如同此刻铺满地的月光。沈长钧没有第一时间松开手,一则不确定冰河仙尊是否还会再抚琴,二则门外月色下的殊兰花树株株绽放洁白,悄然间盛放的花朵更似是落满枝头的一树树雪花,随风轻响,如不知谁在风中低语。秦小景在这满目花开的映衬下,尤显得清美可爱,一双不安份的眼睛永远在不停转悠。

缓缓撤回双手,在看见小姑娘颊边不知是被手烘暖,还是因犯羞而微红的双晕,沈长钧不觉笑出声:“好了,已无事。”

“噢。”秦小景觉得小师叔的脸真跟三月的天差不多,说变就变。

“闭目入定,卸下防备,随我引导运灵力行周天。”圣人传承不仅仅只是玄而又玄的省悟,落到实处是灵力的运转,是隐脉的觉识,是丹田紫府的蕴养,还有就是圣人修法。不过秦景境界这么低,剑法都修不得高阶的,何况是圣人修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