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在无应山的元昊真君似有所感,因为他闲来去魂灯殿里看时,发现小徒弟的魂灯里有一抹红亮,那是鸾宫始动的征象。秦景和沈长钧结姻缘契时,鸾宫都没动,这时候忽然动起来,元昊真君怎么也不会想到沈长钧头上去,而是怀疑哪个臭不要脸的流氓拐了他软软小徒弟。

这怎么能忍!

“半山,你去找找阿景,她鸾宫本来就有古怪,外出游历时鸾宫忽动,未必能遇上什么好对象。你看看,如果不行,为她把这鸾宫劫数斩去,以免她伤怀。”

“是,师傅,我这就下山。”竟有敢动小师妹的人,哼,务必要让他见识见识无应山这靠山有多庞大。

次日,沈长钧看到林半山,再听林半山讲鸾宫,然后又听元昊真君要林半山来是为斩鸾宫劫数,沈长钧最后都不知道该以怎么样的表情面对师侄。

看来,很有必要回无应山与他大师兄好好聊聊天。

第九十七章 绚丽

直到秦景与林半山对练好几天,林半山才跟秦景说明来意,秦景虽然有点不好意思,可小师叔在鸾宫,怎么也不会成劫呀。秦景也很想告诉林半山,她鸾宫是为小师叔而动,不过在她眼里,这事八字别说一撇,连笔都还没起呢。

“是个挺不错的人,不用担心啦,我还没追到呢,等追到了自然会叫师父师兄都知道的。”秦景如此说道。

她这一说,林半山差点想要把人问出来,拎着剑去砍成肉泥:“你主动追求,他还没答应?”

秦景点点头,自觉得还有任重道远的长路要走,便不自觉地叹口气说:“是个很难追求的人呢。”

林半山:“告诉我是谁,我要去弄死他!”

秦景:…

别这样,二师兄,我要真说了,你拎着剑去,只能被调|教吧。

“等追到再说追到再说,万一追不到,倒扬得师长尽知,倒像是在逼迫他。”秦景绝对相信,控徒弟如元昊真君,绝对会想方设法叫小师叔点头,哪怕只是为叫她从这段情里走出来。可秦景不想这样,她想长长久久地拥有,而不是拥有再失去。

秦景这样说,有两种可能性,一是此人便是玄门弟子,二是此人乃是无出身无靠山的散修,否则何必怕师长仗势逼迫:“阿景,不论如何,都要时刻记得,当你踏上修行大道的那一刻开始,唯修行才是最恒久不变的。”

点头,秦景一刻也没放松过修炼,她当然知道这有多重要,如果没有千万年长久的寿元。她都不敢去爱小师叔呀。只能陪伴短斩的路的话,对于拥有漫长岁月的小师叔来说,轻易说爱,轻易去爱,反倒是极不负责任的行径:“知道的,二师兄放心,没有任何能使我停下寻求大道的脚步。我会一直向前。永不停下脚步,永不被外力阻挠。”

见秦景没沉迷于情爱里,林半山也就放下心来。就他和秦景这几天过招来说,秦景进境并没有比从前慢,所以作为师兄,林半山也不能再过多干涉什么:“你自己心里有数就好。那人你也要多看看,若存什么歪心眼。必要能拴意马心猿,莫要失守。”

“当然,若不够好,不能对我好。若无法得到差不多的回应…二师兄了解我的,我不喜欢不能对等的交往,不管是朋友还是亲人。”秦景说着。想了想,万一小师叔一直不回应她。或者说回应的不怎么符合她期待,她会怎么样?

仔细想想,大约也会慢慢地任由自己消耗掉所有的热爱,然后再默默沉寂。她此时,也同样会疑还在最热烈的时候便这样冷静,这真的是令人狂令人痴令人欲生欲死的爱情吗?不过鸡汤少女自己就会补好的——如何不是呢,这世上有几个人能坚持念念不忘到必有回响,很多人都扑倒在有回响之前吧。

不能慰藉心灵的爱,迟早会失去热度,不能得到回应的情,早晚会归于平静,多少天崩地裂山盟海誓的爱情,最终不也都随着时间慢慢地被磨平令人惊心动魄棱角吗?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这样的鸡汤,秦景虽然都知道很符合自己的脾气,也是她所喜欢的处理方式,但她却不想要看到。

“有人浅薄,有人渊博,有人黯淡无光,有人光彩夺目,但总有一天,你会遇到那个如彩虹般绚丽的人,她让你觉得以前遇过的所有都是浮云。”1

这句秦景甚至不太记得起画面内容的电影里的句子,忽然在秦景脑海中闪现,然后她感觉鼻子有点酸。她这时候觉得有点明白,她其实也想要一个那样的人,能让她觉得所有人都是浮云,小师叔是,但她开始不满足,因为她也想成为他生命里那个…那个能让其他人成为浮云的,如彩虹般绚丽的人。

可是,有点难啊!

于是秦小兔子又开始摆内心戏,还在内心戏里把自己虐得七荤八素,最后眼框通红。林半山刚回头想跟秦景说两句什么呢,没想到秦景刚才还笑嘻嘻的,不过才走几步路而已,再看就红了眼框:“我…我没干什么吧?”

林半山回想一下,他既没强要棒打鸳鸯,更没逼迫小师妹非把那混帐东西交待出来,甚至还是很温和地顺着秦景,叫秦景自己处理。这样的态度难道还不对,那要怎么样,林半山深觉得不该叫他来,这样的事果断还是赢清一更拿手一些,就是大师兄余西江也比他要更能胜任这差事。

“不是的,二师兄,我就是…”自己把自己给虐的!这话让秦景怎么说得出口,她内心戏丰富的事倒是师长们都知,不过内心戏丰富到自己把自己虐哭,还是相当羞耻的呀。

“胡思乱想?”林半山长舒一口气,小姑娘家,悲春伤秋,胡思乱想也是可以理解的。上一刻笑,下一刻哭,再下一刻又哭又笑,这是小姑娘的特权,只是,这种特权还是当着那混帐东西使吧,作为师兄,林半山一点也不想面对又哭又笑的小师妹。

秦景不好意思地低头笑,林半山见她果然是又哭又笑,放下心来,立马跟秦景说他要去找谁谁谁,说完驭剑便飞远,足见林半山有多怕哄小姑娘的眼泪。秦景看着林半山一溜烟跑走的背影,都不知道该给个什么表情才好:“我有这么可怕吗?”

“有过之而无不及。”

“仙尊。”秦景顿时眉开眼笑,她可是很能记人好的,到现在还记得自己差点被扮作小师叔的人吃干抹净时,冰河仙尊怎么第一时间过来解困,并且悉心安抚她的。

听着小姑娘每一个字咬字都呈微微上扬的轻音,冰河仙尊原本就心情不错,听到小姑娘喊他的瞬间,更是心情跟着小姑娘语调一起轻轻上扬:“观你面色红亮,印堂粉润,看来最近鸾宫有动?”

遇到这种能掐会算的人,尤其是会相面的,真是什么也瞒不过去。秦景只能甜甜的笑着点头,不过她是坚决不会在追到人之前把小师叔透出去的,何况冰河仙尊是她救命恩人不错,可冰河仙尊和小师叔之间有扯不清的龃龉:“哎呀,你们怎么都说这个,真讨厌。”

小姑娘的心思真是有意思,表情也很有意思,说“讨厌”时的如嗔带娇更是有意思极了。冰河仙尊含笑看她,小姑娘还是这样好,娇软软的,看着便令人心情愉悦:“能叫你在这时候还不讨厌的,大约也只有你那心上人了,却不知是何方神圣?”

秦景一脸娇羞:“呀,怎么都要问,我才不说呢。”

小姑娘害羞,冰河仙尊便也不继续问:“你小师叔呢,指个路,方才似还在这边,眨眼便又不知去了哪里。”

“不知道呀,小师叔叫我今天和二师兄练剑,他好像有事早上就出去了。”秦景又不是粘乎首的小姑娘,哪里会把心上人的行踪打听得一清二楚,她自己且需要一点自己空间,当然不会对小师叔刨根问底。

“唔,我去看看。”今日是入冬后的大吉日,最宜动土造坟,冰河仙尊想着今天沈长钧会将张玄素遗骨入土。本来,冰河仙尊真没想来,但拖到这时都要吃午饭了,他还是动念要亲眼看着。

“嗯,仙尊再见。”秦景挥小手,转身就去食堂吃午饭。

午饭罢,秦景去找林半山一起研究新学的阵法,林半山虽然不擅长,但他可以为秦景试布好的阵法。两人一个布阵一个破阵,倒也玩得十分开心,好容易从“失恋”中走出来的夏凉也在旁边跟着蹭点教导。龙橙这家伙最近爱睡觉,可能是要长个,灵石一把把吸收,成天还老睁不开眼。小师叔今天带上了龙橙,说顺路把她送回玄门中,怕秦景在外游历分不出心来照应。

“我觉得应该走这边吧,林真人,走这边走这边,绝对是这边。”夏凉这个场外观众一点不消停,不过她也不是瞎指,十次指路,有七八次是能中的,不过破一个阵法,她起码能指个二三十次,那错的*次,就够让林半山头疼的。

林半山虽懂一点阵法,可远不如秦景精通,他的心思全放在剑道上:“闭嘴。”

夏凉倒是能闭嘴,不过林半山偶尔又得看她一眼,她就忍不住又要去指路,发展到最后,两人差点要掐起来。

秦景:“我觉得你们俩还挺有戏的,要不要考虑考虑。”

林半山:小师妹,你眼也瞎了吗?

夏凉:“才不要,我已经不爱高冷范了。你别自己有主了,就想身边的人全有主,我眼下觉得一个人挺好。”

林半山从阵中走出,把灵石一扫,交给秦景,示意她继续布阵。待到秦景去布阵了,林半山就凑近夏凉,听刚才夏凉的话,林半山觉得秦景的那心上人,或许能从夏凉嘴里问出来:“阿景有主后,大不同了啊!”

“可不是,从前大家都没主,一起玩着多开心,现在都不能愉快玩耍了。天天和真君一起勾勾搭搭,好几回我都要被她笑瞎眼。”

林半山果断从夏凉话里获取到关键词——真君!

赢国国都还有几个真君啊,不就小师叔,难道说还有别人?

1电影《怦然心动》里的句子,强推这部电影。

第九十八章 招魂

以有心算无心,夏凉怎么可能是林半山的对手,这且是林半山,要换余西江和赢清一来,都不用套夏凉的话,光凭一双眼睛看也看得出来。得到“长钧真君”这个确切的答案后,林半山就有点不在状态,他再怎么着,也无法把小师叔和小师妹连在一块论。

不过,知道答案后,对于秦景的“还没追到”就能理解了,小师叔那样的,果断得归在不好追求里,不说得历经千难万险,怎么也得经个九九八十一难吧。这一下,林半山也不知该怎么跟秦景说了,叫她歇心思吧,小师叔委实是个“不错的人”,且心思也不是那么容易歇的。叫她继续追求,并暗中帮她吧,小师叔虽然不错,但只要想想小师叔天天把人抽下千风崖那劲,就知道暗中折腾,叫小师叔哪天知道,不管结果如何,他都不会放过瞎折腾的人。

有道是,死道友不死贫道,虽说是小师妹,但在这种感情纠葛上,还是应该保持一下距离,尤其是在左右都是关系亲近之人的时候,更应当如此。于是乎,林半山决定当作什么也不知道,当然,元昊真君那边,倒不妨把什么都说清楚。

待元昊真君接到传讯,得知自家小徒弟看上小师弟,且还没追上后,也不知道该把小徒弟叫回来好好调|教,还是把小师弟叫回来好好教训。末了,元昊真君也决定当什么都不知道:“阿湛也不容易,如今看着似是走出当年散财天师的旧情中来,倒不妨叫小阿景愣头愣脑地冲一冲。或许小阿景运气好,真能修成正果,叫阿湛彻底放下当年事。从此大道成埋途也未可知。只是,若不成,小阿景会伤怀,阿湛也走不出那些旧恩怨。”

真是鸾宫劫运啊,如果成劫,这劫小不了,如果成运。那也是影响一生的运。这东西险得很。一旦插错手,或走偏一点,可能就是天上地下。元昊真君只得叮嘱林半山:“好生看着,但有可能伤情,便发讯回来说与为师听。”

林半山接到讯,自然是眼睛睁得更圆。不过这几日沈长钧多和冰河仙尊一起进出,两人似乎时常在外边过招。身上时不时要带出点小伤来,伤的多半是沈长钧。偶尔冰河仙尊也会带点小伤,但都不过是随便一调息,便可自然痊愈。连药也不需用的小伤。

本来秦景是不知道的,她跟夏凉和另外两位玄门弟子一起去一处天然幻阵里采药,小半个月才回。采完药,又到海上去跟只凶兽掐一把架。就这样。等她观察到的时候,还是从冰河仙尊身上:“呀,仙尊为何也会受伤,真法界天下,不是应当无人是仙尊对手么?”

冰河仙尊明显被秦景的话,给愉悦得不轻:“小伤罢了。”

若是在玄境,冰河仙尊不须动念,伤口自然会好,斩了修为出玄境在真法界,仙尊之体却是渡劫期修为,灵力便有点支应不上,伤口须有意疗伤才会愈合。冰河仙尊也不过只须灵力运转一周天,伤口便会好,这不,只在说话间,他手腕上的伤痕便已然愈合,如同没出现过伤口一般,完好无损。

“奇怪,方才小师叔气息也有点紊乱,等等…仙尊,你不会和小师叔掐架来着吧?诶,你们可真不省心,多少年前的旧事,到如今还来掐,羞也不羞。人都说修道者清心寡欲,何至于一点小事惦记到现在,再者,当年的事你们俩之间何至于落怨到现在也难消呐。”秦景心说散财天师既然已经好端端转世,有仇有怨,还是让她自己来才对。要搁她,她就宁可愿意自己来,欠她的少她的,自己讨才算呢,别人帮忙有什么意思。

再说,俩相恋的人之间,悲欢离合,除他们自己之外,谁能说得清是情是债。

“有些怨,生生世世亦难消…小姑娘,不必尽数明悉。”冰河仙尊听秦景的话里,一点没偏向沈长钧,心情就更加愉悦了,瞧,小姑娘也觉得我没错来着。再说,当年的事,我是有过,但过错更大的,是欲以我为棋的大道。

冰河仙尊是不会放弃跟执他为棋的大道掐的,而大道所眷顾的张玄素…张玄素那一世已经没法计较了,至于转世,且看着吧,他不会给这转世任何得道登仙的机会。斩断她生生世世的大道,在冰河仙尊看来,也并非是什么恶行,当然断人大道,比杀人父母子女更甚。所以,冰河仙尊也不打算自充好人,再者,看董秋韶现在这样,未必适合大道,倒反不如做个寻常女子,在沈长钧照应下,或许还更能得安稳。

如此百千万年后,大道便会歇了心思,另开棋局。须知,大道的局,从来不会令人轻轻松松渡过,哪怕是大道所青睐的张玄素也一样,否则她不会有那一躲不过的死劫。

秦景见冰河仙尊一副“小姑娘,还是傻天真傻烂漫的好”,秦景就不打算再问下去,人家心里的陈年旧情,还是不随便揭得好:“当年事,仙尊真不与我小师叔说清楚吗,我总觉得仙尊不是恶人。仙尊与我小师叔,曾也情谊颇深是不是,若能好好的,谁不愿情谊地久天长。”

秦景说完,自己也觉得自己这有点多余,还有点鸡婆,都不知道什么事吧,还一个劲劝和。想想,她决定不再多言,不管冰河仙尊接下来说什么,毕竟这也是当事两人之间的事,她现在…还真没掺和的资格。

“是啊,谁不愿情谊地久天长,大道长寂寂,谁喜独行之。只是他有难消之怨,我亦有难解之结,怕并不能修旧情而续长久。”冰河仙尊说完,冲秦景笑笑,没再说什么,而是撇下秦景在原地,自顾自地向园子深处行去。

小师叔那里,在闭门调息,秦景又歇了掺和事的心思,自然也不会去打扰,便想想去转身去找林半山过招。待到小师叔调息出来,已是月轮皎然,星辰列阵,月色下是未化的山山积雪,与披白的城池。城外是幽冷月色照雪色山川,城里是家家灯火映裹素妆。

秦景正待要关窗睡觉,忽听到隔壁传来门响,秦景伸出脑袋去一看,却是小师叔驭剑往外飞的背影。秦景想想,又觉得不该跟吧,又暗搓搓地想知道小师叔半夜出门去私会什么。冰河仙尊白天才掐过,晚上是绝对不可能去掐冰河仙尊的,必是夜半去私会什么人,没准是佳人呢,这可不行!

二话不说,秦景便也抽出止戈来,驭剑跟上。秦景还特地叫止戈传话给小师叔的佩剑长钧,叫长钧别跟小师叔讲她在后边跟着。在这两相通,她不用跟太紧就能跟着小师叔到目的地,所以根本不须担心被发现。

只是越走越近玄门,秦景“唔”一声,差点想折返,但眼看着界禁越来越近,小师叔却忽然停了,并没有进入山门,而是停在玄门界禁里某座山中:“止戈,你问问长钧,小师叔停在那里干什么?”

“你查岗啊!”

“对啊,我查岗。”

止戈:好吧,你赢了。

“在布阵,长钧不很通阵法,我看着像是要卜问。”

秦景:卜问什么鬼啊,大半夜的跑到深山野岭来,还要摆阵卜问,必然卜问的不是什么随手一掐就能掐出来的简单小事。

“叫长钧讲来看看。”秦景不死心,她总觉得这事应该弄清楚,随心而行嘛,自从知道这话后,秦景就很愿意放纵自己一些小念头了。

虽然长钧不怎么通阵法,但叫它把阵法讲清楚如何布置还是不成问题的,长钧在那边描述,止戈就复述给秦景听,秦景便拿着石头在地上摆弄。她不需要卜问什么,自然不能用灵石用阵盘,不用真摆出来,知道是个什么阵法既可。

阵法布好七八成时,秦景就看出来了,这是聚魂阵,可以招残魂来卜问天机。如果招来的残魂生前修为境界足够高,甚至可以问出很多暴露天机的东西来。说到这个,就必须好好说说人转世投生的事,转世投生时人的魂魄大多是不完整的,因为有两魂一魄是饱含记忆的,一般来说凡人正常死亡,这两魂一魄经轮回会自然消去记忆。但修士不同,于是大道会将这两魂一魄进行剥离,再在转世时由天道自然补足,至于那些存残魂,则会慢慢被天地所同化,至于最后去向何处,真法界无人知晓。

“到玄门地界来招魂卜问,是不是有点不厚道,招到的可能会是玄门前辈的魂魄呢。”秦景想这个在哪里都能做,何必不远万里跑到玄门地界来。

“若有埋骨之处,可从近招魂,已转世之人,残魂并不重要,早早归于天地才是正途。”

秦景:“残魂会最终归于天地?”

“嗯,鳌山仙君是这么说的,否则你以为新生的魂魄如何被补足,无非是残魂消去记忆后,才又被捉去。”解谜小能手的答案,靠谱率至少在七成以上。

秦景:这种真相,我真不想知道。

想想自己的魂魄里有可能有别人的魂魄,就有种诡异的不适感,汗毛都全竖起来了喂。

第九十九章 定魂

秦景暗中查岗,自然不好就近观看到底招谁的魂,而且卜问什么的,不管卜问什么,她其实都不是很关心。只要不是半夜私会佳人,秦景就觉得不应该干涉,且,就是小师叔现在半夜私会佳人,她也没立场说人家,毕竟她还只是在追求之中。不过,话虽这么说,没立场也备不住心里还是会不舒服。

“大半夜招魂,小师叔还挺风雅的。”秦景说着浑身一寒,白天不说人,晚上不说鬼,不过招魂这事,还真只能大半夜来才靠谱,白天招魂未必会有响应。

秦景找个避风的地方,叫止戈留意着与长钧继续暗渡陈他,她很想看看,有谁的残魂被就近招来。总觉得这地方招魂,能招来的多半都是玄门老前辈,可玄门老辈们,陨落的机率非常低,这千多年来,陨落的玄门高阶修士一双手都能数得过来。

“残魂未必能看出来生前是谁,尤其是记忆慢慢消失之后,更加不可能。如果不是特地去埋骨之地招人魂魄,招来的是谁都可能,或许沈长钧不过想问点通天之事。”止戈想叫秦景回去来着,残魂并不危险,只是秦景前些时候才中过散魂香,此时神魂不过初初稳固,要是来个强大点的残魂,秦景很容易被影响。

可秦景这人,平时很愿意听人劝吃饱饭,到她犯起蠢来,那就是多少头牛都拉不回:“我隔这么远呢,怕什么。”

相隔六七十里,这要还能被影响到,秦景也只能说句自己运气不好。秦景说着往避风处一窝,便搭起一个结界来将冷冷寒风隔绝在外。又用灵石布了个聚地气的阵法取暖,这才安然坐下。

她安顿好的同时,山中的沈长钧也已经将阵法布好,沈长钧招的自然是张玄素的残魂,他前几日便是将张玄素的遗骨葬于此处,虽未立碑,但却种在了一圈殊兰花树下。四周敞阳。山坡上一年四季都能见到绿意与鲜花。哪怕是冬日雪厚,雪地里也开着不少花朵。

以灵力启动阵法,阵法中闪过绚丽彩光。片刻之后,彩光之中有一团青幽幽的火光闪烁,并在一片绚丽中渐渐壮大,一点点将运行阵法的灵力吸食。聚魂阵与招魂阵不同的是。聚魂阵可以养残魂,残魂哪怕没有记忆。也会下意识不肯消散,而经过聚魂阵转化的灵力,是唯一可以维持它们继续存于这世间的“食物”。

当采光消失,幽光化作懵懂而无记忆的人形时。沈长钧轻叹了一声:“看来你已不记得了。”

懵懂的残魂只是看着沈长钧,似乎看他眼熟,有一点点激动。可它却是默默的。这沉默既像是不会说话,又像是不知道该说什么。还像是失去了记忆仍觉得眼前的人认识,残魂虽作不出表情来,但仍能让人感觉出带着几分期待。

“我是沈湛,阿湛啊,还记得吗?”沈长钧皱眉,大概是不记得了,也是,一千多年过去,早些年没能找到遗骨,招不到残魂。能送去轮回的魂魄,都叫他收拢送去轮回了,也不知道是不是除残魂外,魂魄仍未齐全的缘故,董秋韶与张玄素岂止差十万八千里。

残魂还是懵懵懂懂地盯着沈长钧看,盯到最后沈长钧也已经放弃,这残魂看来不久后便会消散于天地间。沈长钧并不知道,所有的残魂在彻底被“洗白”后,会被作为补充,继续投入补充转世时不完整的魂魄。

“岳冰河,你还记得吗?”

“冰河…”那残魂懵懵懂懂地笑起来,像是忽然找到了说话的能力一般,呓语般轻缓地开口,“要找冰河呀,找冰河。”

要说沈长钧不心塞,那是不可能的,“徒弟”忘个干净,倒记得那负她的:“倒是记得他,在他手里还没栽够?”

“要找冰河。”

若换个人,沈长钧早一棍子打过去,把这人打醒,偏偏他们有师徒之实,他手敢举起棍子,大道就敢下雷劈他:“找谁也别找他,世人皆道你心中世事自有分明,我从头看到尾,却只见你一塌糊涂。他连你来生大道都要斩断,你还惦记着他,可有意思?张玄素,人蠢一次就够了,别再犯蠢。”

既然问不出来,也只能把当年没说出口的劝诫说一说,也算一偿心愿。若是早几百年找到遗骨,沈长钧也能问明当年她和岳冰河之间发生什么,更能问明,到底是谁致她身死。还是那句话,他身为张玄素的承道者,既有义务,也有恩义。

“冰河呀,冰河呢?”那残魂依然孜孜不倦地问着岳冰河。

方才沈长钧已经喊破张玄素的名,但冰河仙尊却已经在张玄素遗骨下葬之时,撤去了这不可谈论张玄素之名的禁制。为此他且还需调养几月,这事沈长钧当然知道,所以他放心喊出来,其实若岳冰河有心,依然可以听到,毕竟禁制余威尤在。但此刻,岳冰河正闭门调养中,哪里还会分心去听其他。

这作为张玄素,与岳冰河再见一面的愿望,看来是难以达成,沈长钧话音落下许久后,仍旧未见岳冰河现身:“我虽有意成全你这最后遗愿,但是他不来,我亦无法,你…来世莫要错付痴心,找个牢靠些的人吧。”

不知残魂是否知道它的愿望无法实现,竟在灵气浓郁的阵中开始慢慢消散,虽然沈长钧又加了灵石进去更快催动阵法,阵法补入的灵力依然无法赶上残魂消散的速度。这点幽光倘若彻底化作点点白光散去,那就意味着,这残魂再也聚不拢,无论用多么高阶的禁法,彻底消失的,也都不会再回来。

沈长钧只是轻叹一声,双手结印诵咒,在远处,秦景也在结印祝祷,这样一个人,该有个圆满安宁的来世。愿她来世时,所有善意,所有痴心,皆有回响,善意报善意,痴心慰痴心。

“诶,小师叔似乎真的对散财天师没多少暧昧心思耶,难道真是我想错了。那是不是说,我其实大有可为?”秦景顿时间愉悦起来,怪不得她要来呢,因为她知道今天在这里会有她最愿意听到的答案呀。

“未必,这只是残魂罢了,都不能当作散财天师来看待。”

秦景:你哄着我点会死吗?

止戈:会的。

在幽光快要维持不住,沈长钧也已经放弃再扔灵石入阵时,远处一道剑芒如流光般划破夜幕,不过眨眼间便停在那既将消散的幽光前。岳冰河见幽光即将散去,从乾坤戒中取出无数上品灵石,瞬间便布下一个大阵,将那最后一点幽光包裹在浓郁的灵气之中。但是还是没有用,虽然减缓了消散的速度,但依然还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点一点散作漫天点点白光。

到最后,灵气之中只余下最后一点如米粒大小的幽光,冰河仙尊步入阵中,将那一点幽光托于掌心,似乎是要以自身修为气运来维持住。只不过,那幽光在触到他掌心同时,化作一点白,就此飘然腾空,再不受控制。这白光是注定要回归大道怀抱的,他们谁也留不住,或许在玄境中,冰河仙尊还能想点办法,但在真法界,冰河仙尊也只能眼睁睁看着那白光飞远,最后不见。

冰河仙尊久久仰望夜空,在许久之后,竟然迎风落下两行泪:“沈湛,谁许你招魂!”

“人都死了那么多年,残魂消散也在情理之中,便是此刻不消,也不会太长久,残魂最多也只可维持千年,它能到现在还余一点,已是奇迹。那日我葬她遗骨于此,你不是没敢试么,我敢,因为我无愧于心,而你有愧,所以不敢,”沈长钧冷笑一声,至于岳冰河那两行泪,毫无意义,那并不是张玄素想要的。

“沈湛,待你渡劫飞升,再来与我论这些愧与不愧,欠与不欠罢。”冰河仙尊几欲抽剑,但最后却化作一身长叹,转身便去。

然而,就在冰河仙尊腾空时,忽发现那些原应散去的白光,似乎在高空中掠过,然后奔向数十里外的某处。冰河仙尊这一停,沈长钧也禁不住抬头看向天空,两人同时发现那些白光似有目的般如流云般聚起,飘向某个地方,那里应当是有什么在吸引着它们。

这时,秦景已经昏昏沉沉睡着,每天习惯到某个点就睡觉,所以哪怕有戏看,她戏头过去后,也忍不住在暖暖的地气中打瞌睡。这一打瞌睡不要紧,居然梦到了从前在现代的生活,吃冰棍溜街看电影上网听音乐什么的,好惬意的哩。上下楼有电梯,出入有车,远行有火车飞机邮轮,购物有超市商场网店,不要太舒坦,艾玛,日子过得不比神仙差多少呢。

止戈一边警戒着,一边观看秦景的梦境:“确实不比神仙差多少,有些东西,神仙都享受不到。”

就在秦景觉得梦里生涯给个神仙当都不换,止戈也很认同的时候,不远处忽然有什么疾冲而来,止戈赶紧直接从识海中把秦景叫起来:“阿景,有异动,快,扔防御法器,观之像是神魂波动,把沈长钧给你的定魂钟取出来。”

秦景立刻清醒过来,赶紧照做,有定魂钟秦景觉得应该不会有什么麻烦,然而,秦景过不得多久就知道,她还是太天真太乐观了。

第一百章 窃运

白色的光点仿如破碎的星辰,在秦景支起的定魂钟外时聚时散,秦景愣没看出来那是什么,直到止戈跟她讲那些是刚刚洗去记忆情感的残魂。待到全归于天地之间时,就会被大道当作无主之物一样再次利用起来,秦景还觉得这没什么:“我魂魄齐全,应该不用担心吧。”

“你修为这么低,最需要担心,这魂魄才刚刚消散去情感记忆,却还未彻底归于天地,说不定是有什么不甘,所以才想找一具身体。也许是想完成遗愿,又或者不肯被当作无主之物一样用以与别的魂魄融合成另外一个完整的三魂七魄,又或者,纯粹只是不甘心就这样消散。这残魂生前修为高,你又才中过散魂香,对你来说,现在这比什么都更麻烦。”止戈叫秦景多加注意,虽有定魂钟在,也不能大意,万一失守,秦景很可能斗不过那些残魂。

“那我怎么办,除定魂钟外,我还有什么可用的?”修士从来最怕的不是明着掐架斗法,而是神魂攻击,尤其是低阶修士,神魂更容易受到影响。

“不用担心,我方才在卜卦,利在东方,刚还不明白什么意思,这下明白了,自会有人来救你。这里是玄门地界,你又是玄门弟子,一旦遇险,纵便无人来救,大阵也会护你的。”止戈闲来无事便爱瞎问卜些大小事,即可打发无聊的时间,也可以看看它卜卦的“准确率”如何。

事实证明,它卜卦的准确率极高。

秦景:总觉得冥冥中有一只黑手,在下一盘很大的棋局,看看,每到危难。就有人救我于水火,哪有那么巧的。诶,我看起来很像是棋盘上,随时可以被牺牲掉的无多大用的棋子呀。

“咦,好像是小师叔。”当两人离得近时,姻缘契会使她和小师叔之间有所感应,这不。小师叔还在老远的地方。秦景就感应到了他的靠近。

沈长钧和冰河仙尊驭剑的速度自然都非常快,不过片刻工夫,两人便站到了定魂钟禁制外。一看是秦景,不管沈长钧还是冰河仙尊都有点愣神。冰河仙尊还要更清楚一点,残魂被洗白后,只会消散于天地间。从未见过残魂奔向某人的。

“阿景。”沈长钧看着定魂钟支起的防御壁垒外,时聚时散不肯消去的残魂光点。不由紧皱眉峰。若非秦景生辰八字,出生籍贯以及命理面相在入玄门时,就已经细细推算过,沈长钧都要怀疑秦景才是张玄素转世。否则怎么解释这残魂会奔向秦景。

冰河仙尊看看秦景,又看那残魂,良久后。出手将残魂拂开,在定魂钟上又加了一层防御。使那残魂无法穿透:“传你一篇《抱朴守静诀》,照着修行。”

秦景将玉符按到识海中,二话不说就开始临阵抱佛脚,有得抱总比什么也不抱好。《抱朴守静诀》相当简单,运行灵力所经的经脉关窍与玄门的《忘机》有几分相似。秦景学东西素来不慢,加上这时候生命正受到威胁,学起来简直飞快。

沈长钧则在秦景身周布下阵法,那残魂不得其门而入,竟也不打算逃或者消散,而是继续在禁制外时聚时散,似乎不甘心就此一无所获地离去:“为何她的残魂不会消散于天地间?”

冰河仙尊:“本尊如何得知。”

残魂的事,冰河仙尊大致知道一点,但知道得并不太详细,解谜小能手解过太多谜题,足以震惊真法界的太多太多,这种似乎不很要紧的自然就被人淡忘于时间里。他只知残魂并不是真正消散,而是会与其他人的魂魄融合,将每一个投生的新生命补足三魂七魄,如此每一个人才能顺利出生成长。

当然,也有无法补足三魂七魄而降世的,多半不是痴呆就是小时候便夭折。

就在三人都小心防着那残魂时,残魂不知从哪里钻进层层防御之中,直接就罩向秦景面门。冰河仙尊与沈长钧同时撤阵,沈长钧还将定魂钟也撤去,两人同时向那残魂出手。冰河仙尊比沈长钧要快一步,但真正把秦景拉开的却是沈长钧,因为冰河仙尊在出神:“想不到,你也会对她出手。”

“记忆情感也消失的残魂,并不能算是她。”沈长钧分得清楚得很,再者说就是有记忆情感,该转世的也转世了,残魂从来不过是承载记忆和情感的容器而已。

沈长钧还想不到呢,想不到岳冰河居然会护着秦景,而且他跟他一样,连想也不想就出手了。沈长钧不由心里默默对岳冰河抱以敌视态度,他认为岳冰河这是在觊觎秦景。

“你倒分得清。”岳冰河轻笑一声,没再说什么,只看着那缕聚聚散散的残魂出神。已彻底洗去记忆情感,不论是沈长钧还是他,都同样无法将那残魂再当作与张玄素有干的过往来看待。

只是岳冰河此时在想,如果将这残魂捉去,塞进董秋韶神魂里,会不会董秋韶会恢复成张玄素上世的脾性。哪怕没有记忆,这残魂里也拥有一些残余的东西,大道只洗去记忆情感,而决定人性情的却洗不去。修士与凡俗中人,区别便在于此,修士,哪怕只是残魂,便是大道也无法全然抹消,只能慢慢消耗。

岳冰河这么想,便动手欲将那残魂吸入玉瓶中,但那残魂仿佛有所感应一般,避开了玉瓶,在所有人都没注意到的时候,飞速扑向秦景。秦景来不入挡,沈长钧这下也来不及把人拉开,就是岳冰河,也只能眼睁睁看着残魂涌向秦景。

在白色光斑笼罩过来时,秦景不由得闭上眼睛,同时默默运起《抱朴守静诀》。她不想变成别人,哪怕只是一点点改变都不想,我就是我,不是任何人,也不会变成任何人,哪怕那人是小师叔心上人,我也不想。

每个深怀爱恋的多半都如此,希望所爱之人爱的是她,且只是她。

那残魂进入紫府灵台后,却并不侵蚀秦景的神魂,而是慢慢靠拢,点点光芒没入其中,没有任何不知感,甚至秦景也感觉不到灵魂被侵蚀,反而有点舒服。这种感觉,就像是什么东西失而复得,又像是忽然多出几百年修为,四肢百骸无不舒坦。

但这种舒服又让秦景觉得诡异,因为她的魂魄是圆满的,她总觉得自己有一部分会被分离出去一样。秦景说不上多么骄傲自己成为现在这样的性格脾气,但她喜欢自己现在的样子,所以不管是什么被分离出去,她都不愿意。所以她在抗拒,而她一抗拒,那残魂就表现出一点侵略性来,不管秦景是抗拒还是顺从,它就那样钻进来,由不得秦景挣扎。

秦景的神魂力量原本就不比残魂强大,加之前不久中过散魂香,更加不是那残魂的对手。几番交缠下来,反而是那残魂占据上峰,秦景却死也不肯就这样顺从,哪怕她知道自己可能最后还是要接受,她也不肯服输,据理力争着,哪怕是被逼得节节败退,她也端着寸土不让的精神。

在秦景于紫府灵台与残魂抗争时,沈长钧双手结印,架起防御阵,并迅速坐下,进入秦景识海。他们有姻缘契,姻缘契中,修为低的一方,本就有着诸多便宜,像这样的时候,秦景就可以借用沈长钧的修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