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景一路听下来,只有一个感觉——小素同学艳福不浅,这后宫开得,满世界都是稀罕她的人,走到这里也是鲜花夹道,走到那里也是琴曲相迎。偏偏就是这么艳福不浅,几乎人人都爱她的张玄素,下场那么凄凉。

“怎么不说她死多惨,只讲她生前多风光。”

夏凉:“那不是须臾真君飞升太快么,须臾真君一开始就说《散财天师传》会是悲情结局,结果刚写到她与清缨真君结成眷属便飞升,好大一个坑呢。”

飞升遁真是个好遁法。

“我师祖坑品极好,定会填满的。”秦景如是答道。

“啊,是啊,真君若是回来,《天师传》必也能有个结局了,这可真是好事。你不知道,自须臾真君飞升后,多少年了都没人把爱恨情仇写得那般荡气回肠刻骨铭心。且须臾真君素来以女子为主角来写,从不像旁人似的,尽收所有美人,须臾真君的话本结局都是一生最爱只一人的。”夏凉捧着脸蛋,痴痴地想起她初看《天师传》的岁月,何等向往一路破千难万险,终成就一段传奇,并收获一生所爱。

嗯,那就是种马流和非种马流的区别,我师祖节操满满呀,我师祖女粉丝肯定不少。

《天师传》说完一个章回,她们桌上便陆续开始上菜,先是上其他菜,最后上的才是桃花鱼。那桃花鱼片得极薄,片片带着桃花瓣一样的粉色,看着像是生鱼片,实则鱼是生的,厚重的石头盘子却是烤得滚烫后涂抹了猪油的。鱼片薄薄往滚盘滚油里轻轻一搁,瞬间便烫得轻卷起,再薄薄淋上撒了一点点盐的,柠檬般味酸而富果香的调味果汁,一点酸一点咸,把鱼片的滑嫩与与甘甜衬托到极致。

不爱吃鱼的秦景到底服了,这样的鱼,一气吃上十盘也不费什么嘿。

夏凉很有先见之明地点了两盘,两人虽然吃得意犹未尽,不过桌上还有许多其他菜,也有不逊鱼片的滋味。吃过午饭,秦景便与夏凉商量,不如去最近的遗迹晃一圈。

“那去看擎云城外登天梯看驭灵圣人遗迹吧,听说那里很有趣,非得驭剑或驾法器飞上去不可。登天梯若要爬可麻烦得很,山中阵法颇多,说就是为避免凡人闯入。”夏凉说话间回头看一眼,拖着秦景走出一段后才悄悄凑向她,“阿景,出会兴楼后,我就觉得有人在跟着我们。”

秦景完全没感觉到:“真的,谁会跟着我们,跟着我们干什么?”

“不知道啊,要不我们想办法把人给逮住好好问问。”

“行,看我的。”秦景取出一枚隐身符,这符录难画得很,秦景也就两枚,正因为难画,市上从无流通,用来出其不意逮个追踪的人再合适不过。

和夏凉快走几步,到一个巷子那转弯,一转弯秦景便以灵力化了隐身符,然后便和夏凉一块站在巷子边的树下等着那追踪她们俩的人撞上来。没等多久,就有一身着夹棉袍子的中年人走过来,左看右看没看到人,中年人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为何不见人,难道…”

中年人话没说完,就立刻转身走人,秦景和夏凉相视一眼,驭剑在空中跟着。陷身符可以持续好几个时辰,她们有的是时间可以跟这人慢慢耗。那人在人群中走得极为隐蔽,如果不是秦景在中年人身上打了一个用以追踪的灵力印记,只怕都容易看错眼。

中年人最后走入一处不起眼的民居,四周有不少凡俗中人聚居于此,中年人居处并不显眼。正是因为处处不显眼,处处刻意融入周围环境,反而教人怀疑,凡俗中人,追踪她们做什么,明显看起来是修士,明显看着不是凡俗中人能惹得起的。

“不对,有灵力波动,那不是凡俗中人。”秦景感觉到那人气息比她强大不少,可见修为比她高,为避免被察觉,秦景叫止戈去听墙根。

结果听来的消息叫秦景疑惑半天,那中年人不是别人,正是照日真君。然而秦景记得元昊真君说过,照日真君就是那天扮作小师叔意图非礼她的,照日真君的下场是被关进玄门禁地,这辈子别想出来。那么,这辈子别想出禁地的人,为什么会出现在擎云古城,为什么会追踪她,莫非他还贼心不死!

秦景轻抖一下身体,那天让她深觉得不舒服,甚至有点恶心的记忆又浮上心头,她带上夏凉立刻转身离开这小院,但没有走太远。她没有解除隐身符,而是趁着隐身,从怀中取出传音玉符来:“师父,照日真君不是应该在玄门禁地么,为什么他会出现在擎云古城,我不过刚到,就被他追踪了。师父,你说他不会是还想…还想…”

虽然秦景说不下去,但元昊真君不可能听不出来:“你先找个地方避一避,为师这就叫你小师叔立刻前往擎云古城。为师去禁地查一查,若照日真君当真已不在禁地,为师定会查明此事,你莫忧心。”

“是,师父。”

秦景还是不明白,照日真君到底跟她是什么仇,居然强行推她不成,又再次跟踪她,如此居心不良,恶意满满,莫非她真欠着他什么?又或者说,照日真君其实早就知道她是张玄素转世,所谓的“强夺天赋”只是掩饰,真正的意图是想从她这里取走另外的东西?

可是如果是奔张玄素来,她身上从前委实没有什么张玄素的遗物,如今倒是有,不过却都是些寻常可见的,并没有值得拼着与玄门与无应山为敌也要得到的东西,又或者…裁道尺?但那东西,她也只听元昊真君描述过,张玄素的遗物早就被翻了个地朝天,里边压根没有裁道尺,她还拖冰河仙尊翻过一遍呢,为的就是避免这东西招祸。

妈呀,我都这么避免招祸了,为什么还会有乱子降落到我头上,还是说大道已经决定开始“使她经受种种痛苦,使她身心俱疲,使她不能幸福圆满,使她形销骨立,使她贫弱加身,使她所行皆无所成,使她时时刻刻都不能如意。以上种种则会使她时时警觉,使她性格渐渐成熟坚毅,使她拥有最初不具备的心性和阅历,使她最终成她人所不能成的大道”1的魔咒。

1引用自第六十六章入魔。

第一零八章 鳌山

对于麻烦,秦景向来是“天啊,别来别来”,一旦来了又特别坦然的,当然也可以很具光棍气场,反正都已经遇上麻烦了,还能怎么着,蒙着脑袋上呗,难道一遇到麻烦就不过日子不活,怎么可能。于是,她不但悄悄给照日真君下追踪符,还将自己好不容易才修炼得来的一缕剑气寄于照日真君紫府。也是照日真君如今境界还在,修为却还没复原,这才给她可趁之机。

不管照日真君想干什么,但凡威胁到她时,那缕剑气都能刹那间刺破照日真君紫府灵台。照日真君亦是剑修,她将那缕剑气伪装得跟照日真君体内亿万条剑气一样,待到天长日久,那缕剑气只会伪装得更好,到照日真君修为恢复时,就更别想察觉出来。

那缕剑气除可自保外,还可以反馈照日真君的言谈给她,不过照日真君嘴相当严,便是私下里,也很少吲里叨咕什么。真法界的老江湖基本都这样,出门在外,尤其是行藏落魄时,便是有隔音结界,也不会轻易口吐真言,为的就是防种种手段。

“且不管他,先去登天梯。”去登天梯也不耽误什么,照日真君这小半天的,也跑不到哪去。既然是追着她行迹来的,必然不肯轻易放弃,当然如果放弃就更好了,秦景向来是不嫌事情简单,只怕事情麻烦的。

“真不用管啊,那可是位真君呢。”要搁夏凉来看,这事真跟天塌下来差不多,他们这样的散修,别说遇上真君,就是随便遇个大宗门子弟都要苦恼。不过。秦景到底是玄门弟子,有师长撑着,但只有千日作贼,哪有千日防贼。

“我小师叔明日便来,不用怕他,再者,我还下了追踪符呢。”秦景说着就拖上夏凉往登天梯方向去。

据说。驭灵圣人是世间第一位女圣。这位爱的是好风好景好花好草。如今的登天梯风景犹在,好花好草繁荫,时有寻幽访胜的修士前来。这山中的人气倒一点没落下。

转一圈登天梯,秦景正想着也采几株花草,待回无应山时可种在紫微殿外的院子里:“止戈,你抖个什么劲?”

“是鳌山仙君的气息。”止戈语意有些低沉。从来止戈也不讲它的前两任主人究竟怎么死的,长安仙尊还有迹可循一些。到鳌山仙君除留下一大堆解开的谜题外。什么也没有,甚至鲜少在野史正史里见到这位的身影。

“鳌山仙君去过的地方很多,为何单只在这里留下气息?且都过去这么多年,为何还能留下气息。”秦景倒不介意带止戈去凭吊一下前辈。只不过止戈的语意听着似乎是连凭吊也不忍心。

“驭灵圣人是在此地成圣,真法界圣人未曾绝迹时,驭灵圣人一直留在这里。那时候这山还不是这形态。也不是这名字,阿景。这里原是叫鳌山的。”止戈说完叹口气,语气显得有些压抑。

咦,居然是这样,鳌山仙君真是个痴情人呀:“那便是执念未消喽?鳌山仙君一世寻幽访胜解谜题,难道是因为驭灵圣人?”

止戈“嗯”了一声:“其实他们之间不过只有很短暂的一段岁月,那时我不过剑灵初开,很多事已经记不太清楚。只记得仙君为找驭剑圣人才解了那么多谜题,最后又为解谜题身陷险境,最终陨落。阿景,不知道为什么,很多事情都已经记不起,解开各种谜题时又格外清晰,也许是因为那时仙君身边只有我罢。也还清楚记得,最后那段岁月,他是在拿我当儿子一样养呐…”

秦景沉默片刻,轻轻把剑符捧在掌心,拿脸蹭一下剑符:“那我们去看看吧,也许他留在这里是为你呢。”

止戈“嘁”了一声:“那就不用期待了,为我不应该留在这,留在这必是因为放不下驭灵圣人。”

把已经采挖不少花草的夏凉叫住,秦景把鳌山仙君的事与夏凉说一遍,夏凉顿时间眼放贼光:“去去去,必须去,没准还能跟仙君搭几句话呢。”

登天梯已经被人翻遍,秦景便也不惧有危险,和夏凉一起,驭剑飞往鳌山仙君遗留的气息所在。那是一处花木深秀溪水潺潺的地方,依稀还可见到当年此处有屋宇,断壁残垣在鲜花绿草中并不显残败,只令人轻轻易易便能发古之幽思。

“这里好像是驭灵圣人的放云宫遗址,呐…那里还有块石碑呢。”石碑是后来人凭吊留下的,上边刻着洋洋洒洒万字碑文,那叫一个文彩飞扬,流畅无比。哪怕是万余字,也能一口气读下去,夏凉刚要奉上无限赞美,就看到了最后的落款——某某年秋须臾敬留。

秦景:这应该算是文艺版的“到此一游”,我师祖这德性赶上一生好入名山更好四处留诗的诗仙太白了呀。

夏凉:“须臾真君真是厉害。”

除是须臾真君粉丝外,夏凉还是个手残的话本写手,跟须臾真君比,差距有多半个宇宙那么大。须臾真君之前,没人想过要在这里写什么悼文,须臾真君凭吊后,没人敢在这效仿悼文立碑,珠玉在前,不怕丢丑么。好好的修道就是,文采这东西,犯不着跟人比。

“仙君的气息就在碑上。”

大概是悼文写得真不错,鳌山仙君也很喜欢?

“你能与他说上话吗?”都过去那么多年,未必还能留下完整的神念,或许只是遗留的一点还带着个人印记的残念罢了。

“我试试,未必能,已经过去太多年。”因为这里并没有什么值得探寻的谜题,所以长安仙尊追着鳌山仙君的脚步寻求成圣机缘时,并没有来过如今的登天梯,当年的鳌山。

夏凉已经摆好香案,正准备给鳌山仙君和驭灵圣人烧上几柱好香,再搭点灵果点心烤肉,真法界就是这么凭吊前人的。修士中过半都不会留下后代,而时人又重死后香火,凡修士来悼古,大多都会上几柱清香,奉点灵果灵茶,算是个对前人的致敬吧。

和夏凉一起给鳌山仙君及驭灵圣人各烧一趟香,秦景借着烧香的时间,跟不知是否转世,不知是否还存在的鳌山仙君说了几句话。也没别的,无非就是当年他身边的小家伙如今已经很成熟稳重靠谱,而且还还颇念着他,如果在天有灵,不如来见见小家伙。还说了说她现在是止戈的主人,虽然不敢说比肩前辈,但至少她会努力不令曾在仙君及长安仙尊身边大放光彩的止戈蒙尘。

“最后,希望您能得偿所愿,不论以何种方式,不论以什么样的身份样貌,不论是否还记得这一世的坚守,都愿您心愿得偿,与驭灵圣人永世长伴恩爱成双。”秦景忽然想了一下自己和小师叔,如果有一天,其中一个人消失不见,另一个大约也会挺难的吧。情便是如此啊,轻轻松松便能将一个人一生改变,倘若不想要这样的改变,是不是真如佛家言“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可若离于爱,无忧无怖似乎也不显得多可贵,人正是因为有情,才会真正觉得这世界多姿多彩得可爱。这情不单只情人之间爱,也有亲情友情,甚至对万物的喜爱之情,对生命的眷恋,这些都是情。情可以是情感,也可以是情绪,甚至可以是情结,如此,何必离于爱呢,同造物神奇一样,爱是人身上最奇妙的存在呢。

无情岂不如草木。

顿时间,仿佛有什么在秦景识海中缓缓开启,像是大道玄奥,又似是世间万事万物的真容,是“我终于明白,我终于看到”。但倘若让秦景来形容,她无法说出她明白了什么,看到了什么,只知道她明白了她以前不明白的,她看到了以前没看到的。

俯首尽阅千山低,便知身在千山之上。

夏凉:圣人仙君在上,同样烧个香啊,怎么就有人能烧出顿悟来!

“要命,阿景要结婴,我怎么护得住。”秦景结婴,夏凉必须躲得远远的,因为结婴有雷劫啊,虽然最多不过九道,且声势并不浩大,也不是奔把人劈死才劈的雷,但夏凉这小身板是肯定承受不来的。

止戈:“你快走,这里有我。”

夏凉:“那我在远处看着,你多注意点她。”

止戈也意外,秦景卡在结丹大圆满已经有一段时日了,所有人都当她至少要个三五七八年才能成功摸到门槛,谁能料到她就来烧个香,拜祭个前人,也能把这门槛摸到。可也太不是地方太不是时候,没有师长在旁,万一有人起什么歪心思,单凭它也不能周全。

从秦景乾坤镯里弄出传音玉符,止戈费老大劲才联络上沈长钧:“快来,登天梯,须臾真君的《放云宫》碑边,阿景正在结婴。”

百里外,沈长钧已经看到云团正在凝聚,那是为凝聚结婴的婴相:“先看着她,我盏茶工夫便到。”

一听沈长钧就会到,止戈彻底放下心来,秦景那句“不使蒙尘”,止戈自然听到了。它很开怀,前所未有的开怀,娇娇软软的小姑娘,果然就是要更可爱些。

第一零九章 误我

秦景结婴的气象,比起秦景结丹那会一点不差,声势虽未必能相提并论,但那云凝结成的婴相观之十万浩大。待到沈长钧到登天梯时,婴相五官已显,是一张与秦景样貌并不很相似,但面目间神采与秦景全然相同的脸。那张脸初时神采飞扬,面目清澈,然后渐渐柔和,最后所有神采都归于宁静。那婴相双目低垂,嘴角含笑,仿在虚空怀无限悲悯地注视着人间,带着平和宁静智慧深远,但所有词语也形容不出那面容。

沈长钧注视良久,竟觉有些不敢对视,那双眼里越来越多的是如天宇星河一般的大,似一瞬息间便有万法生灭。那不是属于秦景的,但却属于她的婴相,这不得不令沈长钧深思,秦景到底是因为什么才终于推开这扇门。

其实这个问题,秦景也无法回答,她现在处于似乎触碰到一个玩限深奥玄妙的世界,但词语太过匮乏,以至于完全无法进行描述的境地。就好比一个普通人,第一次看到天书,哪怕是有字的,可能也会在很长时间里无法理解,无法转述,无法归纳。哪怕是有一天,读懂了这本书,或许也会因为内容太多太大太庞杂而无法转述他人。

秦景这一结婴,就是一整个月,婴相并不会一直凝结在上空,婴胎一生丹田,婴相便会消失,同时雷劫至,整个过程不过几天时间。余下的那多半个月,秦景都在被雷劫扩充经脉丹田紫府灵台,顺便还凝实婴胎,使修为境界更加稳固。

待到秦景睁开眼时,漫天彩霞在她眼前展开奇彩。是如何高明的画师也无法绘出的壮阔恢宏。此情此景,无端让秦景想起玄门修法中一段——谓无形,谓无名,谓无影响,谓无尘情。灵宇露冷,目斗泉湿,心天霁阔。经野河横。谓无住。无住有住,谓无生,无生有生。

嗯。看这景致,便觉得心天霁阔,经野河横。

原本是讲心胸如天地霁阔而能承载万物,经脉如旷野河横而能使灵力流转。但此时秦景想。未必不是创出玄门修法的前辈大能无意中看到天地如斯,忽悟到道法天地自然。所以灵台是灵宇。双眸是目斗,心田是心天,经脉是经野。所以是无所住,无所住既是万法住。所以是无所生,无所生便是万物生。

“忽然觉得也不是那么难以理解了。”秦景以前是真的看不懂的,逐字逐句地跟她解释。她也未必能理解多少。没办法,现代人看惯白话。穿到真法界平日对话也很是通俗,哪怕秦景在这有个秀才爹,也并不爱拘着孩子学诗学文。

“什么不难以理解?”沈长钧问秦景。

“《上玄御清真法》呀,以前小师叔跟我讲,怎么都不明白,现在好像一下子就明白了呢。”秦景捧着小脸,继续看晚景烟霞,觉得心胸都瞬间开阔清霁无比。

沈长钧含笑看她,从前秦景总是巴不得一字一句给她解释得清清楚楚,可法中真意本就是很自我的,每个人理解都不会一模一样。还担心过秦景会因此无法悟得真法真义,如今看来是操心太早,一旦开悟便自然万法通明:“这晚霞如何?”

秦景收回视线,晚霞在小师叔脸上镀下一层异彩,泛着似橙似金的光泽,只把小师叔衬得更加美味可口:“美不胜收。”

“大道如何?”

“美不胜收。”

“吾如何?”

秦景“嘿嘿”坏笑一声,没接着答“美不胜收”,而是捧着脸痴痴望:“一见长钧,误我终生。”

短短八字,叫沈长钧简直连神魂都被愉悦,比神融交融的愉悦感还更甚之:“何肯误卿。”

秦景挑眉:“已误了,一见小师叔,再美不胜收的,也只能收起来,因为我已经看不到了呀。”

甜言蜜语秦景以前不是不会,而是觉得有点说不出口,一开悟一结婴,对她最大的影响不是修为境界,而是她脸皮厚得好意思把这些话说出来。当然,要从甜度普通一点的开始,甜度太高的,现在她还不是很能说得来。

闻言,沈长钧也挑眉:“阿景,可是在邀请我?”

邀请你作什么?秦景痴了一下眼,然后就被沈长钧眼底的火星给弹个正着:“我只是表达一下内心的喜悦,小师叔不要想太多。”

“那便是不愿邀请我?”

秦景:从没发现小师叔这么赖皮,好想打他…算了,打不赢。

“这都要我主动吗?我已经很吃亏了,又主动表明心意,又主动甜言蜜语,还主动夸小师叔,连那什么也是我主动,难道所有都要我主动吗?”秦景,像这样的时候,不该主动化身大灰狼,把美味可口小红帽一口吞进肚子里吗?几时见过小红帽主动钻进大灰狼肚子里的,能自觉地送上门已经很有良心。

小师叔居然点头!

秦景郁卒不已,莫明想起《女神计划》来,计划里怎么写来着,噢,是这样写的——姑娘,当然要勇敢地追求所爱,勇敢的主动表白,如果你爱他,为什么只默默暗示。须知,并非所有男人生来便懂什么叫解风情,若他是个木头人,不解风情,主动表白会让你有更大机率赢得这份爱情。当然,若他只是装作不解风情,你更应该勇敢地戳破这个有着彩光的泡沫,因他或是另有所爱,或是不爱你。那么,早点转身,姑娘,请相信我一次,你永远无法温暖一颗不爱你的心。

那么,遇上小师叔这样没脸没皮的应该怎么对待?

“当然,主动赢得的爱情,有时会存在不可忽视的弊端,那就是你太主动,会在很多时候让你处在一个被动的局势里——他习惯了你的主动与付出,从此变得只会被动接受。这时候,应该怎么办呢,还是那句话,你永远无法温暖一颗不爱你的心,同样的道理,你当然可以去降服一颗爱你的心,再相信我一次,这是可以做到的,姑娘,请耐心地教导他,没人比你更明白,你想要怎样被爱。”

“写到现在,就有一个事实我们必需正视,那就是——每个人所需要的被爱都不一样。有的姑娘希望被温柔呵护,希望所有的风雨都被挡在门外;有的热衷于被霸道地占有(这并不奇怪);有的姑娘更希望获得爱的同时,这份爱里有满满的尊重(我很欣喜地看到,我们中很多姑娘都是骄傲而独立的新时代女性);有的姑娘则希望被爱的同时得到更多的自由和独处空间。姑娘,你渴望得到爱的同时,也依然要坚持,所有的爱都应当得到尊重,对你如此,对你所爱之人也如此。”

“可是,我偶尔也会希望小师叔主动一点。”慢慢来,循序渐进,秦景自己主动,也更希望小师叔能主动。小师叔不主动,她怎么能感觉得出她有在被爱着,又或者说人心真是不会满足的。最开始小师叔给她点回应,她就能沉浸在被爱的幸福里,但现在她更希望小师叔的回应能更主动更鲜明。

温水煮青蛙,青蛙是不会有感觉的。

话音落下,秦景便听到沈长钧叫她一声,秦景侧脸看他,他就猛地凑近,在秦景颊边轻印上双唇。那有点濡湿的双唇,和软软的触感,让秦景好半天都没能反应过来,直到沈长钧开口说:“便是如这般?”

秦景:我什么都准备好,你怎么能就只给我这个!

好吧,循序渐进,不着急不着急:“嗯。”

“也未曾见你主动。”沈长钧望她。

秦景:神魂交融就不算数吗?

她撇开脑袋,沈长钧还孜孜不倦地看着她,秦景最后没办法,只能凑上去。可她就是个行动上的矬子,都快凑近沈长钧,居然又自己缩回来,看着沈长钧的脸,原来她还是会羞涩的。

沈长钧又看她一眼,双目里似乎写着“这就是你的主动”,秦景一时脑抽,决定给小师叔来个刺激的。不就主动亲她一下脸蛋么,看她给来个痛快又尺度大的,闭着眼,秦景便用自己的唇去碰沈长钧的。轻碰一下,就很快端坐好,看天看地看云彩,看花看树看飞鸟,反正就是不看沈长钧。

沈长钧愣一下,过后便无声而笑,且笑容一点一点地增大,直到最后整张脸上都充满了笑意:“阿景。”

“什么。”小兔子在害羞呢。

“还不够主动。”沈长钧发觉得他一出声,小兔子脑袋就埋得更深一些,脸颊上的红晕也更浓一些。

不,你误会了,开始是羞的,后来是气愤的。

秦景:我打不死你啊,居然说还不够主动,还能怎么主动,脱光光扑倒你呀,少发梦。

止戈:小凉啊,我们还是走吧,太多余了。

夏凉:可惜我男神另有所爱,阿景说了,不要去爱一个心里有别人的人。那么,死鬼,你在哪里呀,为什么还不来,你再不来我就要被他们恩爱得眼都要瞎掉。

唔,也许来了你还没发现嘛。

那边,小师叔办完事还顺便谈个情说个爱,另一边,擎云古城中,照日真君也没闲着哩。

第一一零章 所爱

因秦景结婴,沈长钧自然空不出手来料理照日真,便叫门中弟子去拖着,叫照日真君没工夫打搅秦景。也正因已经打草惊蛇,照日真君更加谨慎起来,虽然照日真君并不知道是玄门插手,但他本身就是惊弓之鸟,自是凡有风吹草动,都要蛰伏不出。

若非如此安排,照日真君随意使点什么坏,结婴不顺利,秦景的大道前程就要全成水中花镜中月。待到两人终于甜言蜜语罢回程时,沈长钧才与秦景说照日真君的事:“这一月来,一直有弟子在暗中追踪,照日鲜少出门,除十几日前与一名俗世中人会面后,便是昨日曾至城中酒楼与一名散修见面。那名散修姓赵,原是太昊宗门下弟子,因资质平平,后自出门墙归家。这赵姓散修原是出身擎云古城,身在擎云古城并不稀奇,但他原就是青阳宫下,遂弟子们多注意了些。”

“照日真君与太昊宗还有通消息吗?”虽然照日真君的事,最后两宗宗主之间商议,碍着双方交情日久天长,平日里也多有往来,到底没广传天下,把青阳宫和照日真君打落污泥。但照日真君到底在太昊宗中根深树大,有与照日真君亲厚的,仍会暗中向他通有无,给他行方便。

“人品低劣者,往往多朋党。”这是禁不了的,就像沈长钧自己,倘有一天落难到玄门也要把他逐出门墙时,同样也会有人暗中帮他。人非草木,岂会全因风而倒西东。

“那太昊宗弟子会帮他,倒也在情理之中,不过,我猜照日真君未必肯把事情全告诉那位赵姓散修。照日真君易数既是向张玄素学的。那么小师叔,我们是不是可以这样猜想,他其实早知我是张玄素转世,故…”秦景忽然觉得自己抓住了点什么,但并不是很清晰,她又不是张玄素,擅长易数。心中但有动念便能瞬息成卜。

“故他很可能早已盯着你。”这时沈长钧多少有点…说愧疚不是。说愤怒也不是,难以形容,若他一开始便能不错将董秋韶当作张玄素转世。便不会暗中照应都照应错人。不过,这本身也是有难解开的轮回,如一开始没照应错人,他许会如张玄素所愿。护她一世安平喜乐作个常人,拥有平平淡淡一世。

想如果是那样。便不会有叫他小师叔的秦小兔,也不会有姻缘契,更不会神魂交融,如此更加不会彼此悄然心许。却也奇怪。董秋韶是张玄素转世时,要偿情且有不能,可若是秦景。情爱缠绵也用不得一个偿字,乃发乎心。且秦景是张玄素。他还略有些不适应,把前后两世剥开,这才渐渐习惯。

她是张玄素转世,不是张玄素,如此小兔子便愈发可爱起来。哪怕到得如今,沈长钧亦认定,与张玄素结成眷属,非强大到无敌不能厮守。但小兔子不是,小兔子清新可爱,可居家常备,可随身携带,她还会时不时用要瞧不瞧,要羞不羞的眼神看他。小兔子也并非不够强大,如今就已元婴,想他也不过化神大圆满,半边身子踏入返虚而已。

小兔子要追上他,要超越他,至多不过几十上百年而已。沈长钧也想过,也许他是爱小兔子柔软娇弱,爱小兔子全身心地信赖与依靠。后来想想,这些固然是爱的,但倘若有一日,小兔子强大到星海无敌手,他亦甘愿…唔,献上膝盖。

在沈长钧心里构筑着小兔子的辉煌未来时,小兔子正在叨叨着张玄素的传奇过去:“那他为什么要盯着我,准确的说他是在盯着张玄素吧,张玄素身上有什么值得他盯的呢?诶,那就太多了,不说裁道尺,只说张玄素闯无数秘境后遗留下来的手札及收获,就够人动心了。小师叔,照日真君是不是比你更早得到张玄素传承呢,如果是那样的话,他是不是比你更加清楚张玄素有些什么,张玄素可能把东西藏在哪里。都说转世后,神魂依然可以开启上世…”

秦景忽然又想起件事,她是个穿的呀!神魂不改,转世后还可以打开上世藏宝的禁制,都不需要想方设法,神魂印证既可。可她是穿的,这事她跟谁也没讲过,这样的话,会不会还是有那么一天,她的来历将会被戳破,她神魂并非属于张玄素也会大白于人前。

那时候,小师叔会不会觉得她是个骗子,是个夺了张玄素转世躯壳的异世残魂?一想到这个,秦景难免有点神思不属。

“若说为旧年所藏,不至于,散财之名总不会凭白贯她头上,她旧年确实藏宝惊人,但早已被她散得差不多。她素是人要她给,人不要她觉得人需要也给,人不需要还来要还是会给。于她,万物不过身外物,她更重自身修行。为其他,却很有可能,比如窃运!”沈长钧怀疑已久,主要是这天下,如果说有人能先于岳冰河算到张玄素下落的,除张玄素手把手传下易数传承的照日真君,不会有别人。

只不过,还没揪出证据,照日真君便出逃。不过真法界想找个把人,方法多得是,这不照日真君就又现身了。

“窃了也没见他用上。”秦景倒觉得不像,要不然照日真君何至于那么轻易被弄进冰渊绝地去。想想她吧,遇什么难遇什么险,都能安安稳稳渡过,从来没出现这样的情况。

“那是因为,他不该打你主意,假佛遇真佛,本就当退避千里。作偷儿,悄悄偷谁也不知道还可以瞒天过海,可若要昭告天下,岂不早晚要被追赃。”沈长钧说着看一眼在后边远远跟着的夏凉和止戈,有心叫止戈过来谈话,却见夏凉似乎在与止戈讲什么,便没招呼它过来。

恰好快到擎云古城,沈长钧便带秦景先去吃晚饭,又找客栈暂居。秦景吃饭时忽吃到一道从前在家中常吃的菜,顿时想起秦老爹秦老娘和秦小弟来,当即便决定明天回家看看去。也不知这几年秦小弟书读得怎么样,她离家时秦小弟年纪还小,虽然已经开蒙,秦老爹却也不曾拘着他读书。

秦小弟素来灵光,打小就是个聪明孩子,这几年大约正被拘着读书吧。夜里,秦景拖腮在窗口往家的方向看,不知家中紫薇花树是否已经抽新枝冒绿芽。转眼几寒暑,离家时她是十三四的黄毛丫头,如今…好罢,也没变得前突后翘身段妖娆,还是根豆芽菜。

胃最知乡愁。

一吃到那道春笋酸汤,便恨不能立刻回到家中,问候一下父母小弟。秦景知道他们会过得好,也知道距离会将道与凡的区别无限增大,更清楚岁月会如何区别对待他们。

“阿景,你怎么还不睡?”夏凉洗漱完从园子里过,就看到秦景托腮望远,不细看还以为这位在思春呢。

“小凉,快上来,我们晚上一起睡啊。”秦景觉得今天晚上要让她一个人睡,她肯定怎么都睡不着。

夏凉刚想点头来着,一眼就瞥到隔壁沈长钧推窗看过来,她深深地感受到了来自长钧真君的杀气:“不要吧,都已经订好客房了,空着多浪费。”

秦景:“我一个人睡不着,你好意思撇下我高床软枕酣然大梦?”

就是夏凉无比好意思,秦景这幽怨脸,也让她没好意思拒绝,甚至还让她连真君的杀气都敢于置之不理:“好好好,一起睡一起睡。”

沈长钧其实压根没有放出杀气,他并非连秦景跟个姑娘睡一个被窝都要霸道不许的,沈长钧就没点亮霸道这两个字。对于心上人,沈长钧抱有的态度是——所爱非所属,所爱非附庸。哪怕是只小兔子,也应当有她自己的兔子洞,她在兔子洞里接待任何人皆是她的自由,那是属于她的天地。

事实上,沈长钧并不能准确地描述出这种态度,他只是这样去做了而已。所以秦景那时问他,为什么还能许她去跟岳冰河来往,说出口的原因已不简单,说不出口的原因就更复杂了,因为沈长钧自己也还没归纳出来。

夜里,秦小兔问夏凉,在面对俗世亲人的生老病死时,她是怎么样过来的。夏凉沉默许久,每个散修的经历,几乎都可以写一本长长的话本,夏凉亦是:“最开始觉得五雷轰顶也不外如是,对于寿元漫长的修士来说,身边所有熟悉的人渐渐离世,本来就是很残忍的事,亲眼看着自然更加残忍。后来就懂得该拉开距离,开始明白修士淡七情六欲并不是因为薄情寡爱,而是看太多生离死别,迟早会坦然。就算是修士,也早晚会有寿元耗尽的那天,散修更是如此,刀头舔血,也过不如此。”

“阿景,遥远的祝福着,便是修士与凡世的亲人最好的相处方式。有的人在老死时会不甘,会怨恨,会憎恶,对比太明显啊,他们白发苍苍,油尽灯枯,而你青丝依然韶华永驻。若是你垂暮时看到这样一个人,你会甘心吗,你会不怨吗?”

秦景想象了一下,叹口气,还是决定回家去看看,只是…能不见就不见罢,也许这样是自私,又也许这样才是正确的做法。她不懂得如何取舍,她只知道,她希望彼此在想起时都是最好的样子,都能面带笑容。

修道如何,有舍便有得,有得便需舍,如能量的守衡,如阴阳的交替。如买东西得花钱,住店要会帐一样,其实原本就是很简单的道理。

是啊,道理。

第一一一章 须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