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已;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已。故有无相生,难易相成,长短相形,高下相倾,音声相和,前後相随。是以圣人处无为之事,行不言之教,万物作焉而不辞,生而不有,为而不恃,功成而弗居。夫惟弗居,是以不去。”

这是止戈从秦景的记忆里整理出来的,秦景现在当然知道这是来自《道德经》,但如果没止戈从她记忆深处把这些给归纳出来,叫她再次印入识海,她断无法想起来。而现在,她只要念到点什么,就会想起很多来,刚想到能量守衡阴阳交替,便有更完整的一套理论供她参详。

而且,一结婴,好像这些句子就不再深奥到,她压根读不明白其中意理,现在她完全能将这些话用自己的说话方式释出其义来。浅显直白一点不说,就是有饿就有饱,要是不饿了,饱当然也就不存在了。有美人,也有不美的人,要人人都长得一样,美与不美就没区别了。

万物相依而生,对立而并存,如黑夜白天,如日月乾坤,如星辰宇宙。深远高大,需相对僻近狭隘,豪放潇洒,需相对拘谨猥琐,好人是相对坏人来说的。

那么,道呢?

魔?

不,在真法界,道与魔并非对立,魔修的也是法,只是不修正法而已。妖自然也不是,妖也有成仙得道的,妖修的也不是正法。这方天地之间,唯人修的正法邪法皆可修,妖与魔都不能修正法,只能剑走偏锋以期大道。

也曾有欲修正法的魔与妖,但都未能成。

秦景觉得这可以理解。生理构造都不同,血脉魂魄也有异,怎么可能修一样的法呢。而且所谓正法,其实是修士自己贯上的,所以,也许所谓正法邪法,对大道而言并无区别。不是有句话说“大道无情。大道无形。大道无名”么。

夏凉:真君,快来救命,你家秦小景大半夜不睡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鬼,居然又在这里搞顿悟啊。她是开什么挂了,这才多久又悟,她上辈子是拯救了整个宇宙吗?

不。她上辈子倒没拯救宇宙,就是散尽所有。教天下人多半都欠她而已。

虽夏凉只是心里嚎,但沈长钧就在隔壁,岂会一点也察觉不到。秦景摸到门槛后,似乎才真正开了窍。什么都通,什么都能理解,只随便一句话。她也能深思出许多大道义理来。

“你们方才在谈什么?”沈长钧问夏凉。

夏凉:少来,你以为我会信你没听墙脚吗。真君,咱们这么熟,已经不用装了。

“阿景问我如何面对俗世亲人离世,我就据自己的经历跟她说了几句。”接着夏凉把自己刚才说的话,跟沈长钧又重复一遍。

哪怕是同样的话,不同的人听,也会有不同的结果。夏凉的话,影响秦景是够了,影响沈长钧当然不够,沈长钧是修士后代,虽然父母皆是低阶修士,却也并没有亲人寿元太短暂,如何对待他们生老病死的忧虑。

而且他是近千余岁,秦景不过十几岁,怎么可能会有同样的感触:“止戈。”

“她只是从家人想到有舍有得,再想到大道也如此,日月交替,阴阳相因。然后又想到‘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已…夫惟弗居,是以不去’。在我最后能感应到她的思绪时,她想的是‘万物相依而生,对立而并存’。”当秦景进入现在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状态时,止戈是无法感应到的,止戈记得鳌山仙君将这种状态称作——须弥悟道。

须弥是传说中佛祖居所,仙君觉得那就是虚空之外,存在又不存在的地方。而这种玄妙的深悟大道,便需离此身,离此界,离此道,用秦小景她来的那地方的话说就是“当事则迷,旁观则清”。

沈长钧将“天下皆知美之为美”这一段反复吟诵几遍,眼一扫止戈:“全篇何如?”

止戈立刻录一份《道德经》的玉符奉上:“此为《道德经》。”

书可以给,来历是不能交的,反正止戈不会主动开口,沈长钧估计也不会问,毕竟止戈是一柄有来历的灵剑。沈长钧是当作鳌山仙君解谜题时意外所得,还是当作长安仙尊所遗都可以,止戈既不否认,也不会承认,作为一柄灵剑,它是很有节操的。

看一眼夏凉,止戈给她也录一份,懂不懂看各人,作为小阿景的“闺蜜”,好东西不应该落下她不给。

沈长钧和夏凉各得一份《道德经》,便各据左右,盘腿后将玉符印入识海,然后细细观参。早先便讲过,沈长钧资质并不能算好,唯其勤奋恒心及坚毅胜人。不同于秦小景的一开悟百窍通,沈长钧这里只能逐字逐句细细琢磨推敲。

在秦景生活的年代里,有个学科叫哲学,这个学科吧,不细琢磨还好,一细琢磨没完没了。止戈认为哲学其实也是道,不过是后人自行释义而已,而这《道德经》是释义得最为自我又无我的。总结一句话——老子要是在真法界,开宗立派易如反掌,登天成圣也轻而易举,这要是在真法界,随随便便人就能弄个道祖当当。

嗯,反正止戈是越看越觉得深奥,套句秦景的话就是“细思极恐”。

止戈还是小看了沈长钧,沈长钧略略过一遍,不过盏茶工夫便睁开眼:“止戈,来,我有话问你。”

止戈:小阿景,快睁开眼,你家小师叔似乎要诱拐我哩。

“你问。”止戈怎么可能过去。

“《道德经》从何而来?”如果是原本此界就有的,断不会寂寂无名,哪怕是在玄境中才有,也早已传得天下尽知。并非不可外传的功法,而是如道祖的手札一般的悟道言,是可传天下的。

玄境中有那么多玄门飞升前辈,就算不可外传,也早应有只字片语流传出来。所以,一看到这本书,沈长钧便开始怀疑止戈的来历,他没去怀疑秦景是因为秦景上世是张玄素,没有细细探究的必要。

“我不能说。”没有秦景的许可,作为一柄灵剑,它才不会胡说八道给自家软软小姑娘添麻烦。

“跟阿景有关?”

“我什么也不能告诉你。”止戈深觉得自己白存在那么多岁月,因为它发现沈长钧已经猜到了。

“我想办法。”不管这书秦景是怎么来的,都最好不要归在秦景身上,万一哪天爆出她是张玄素转世,裁道尺加上《道德经》,秦景就是嘴有星辰那么多,也解释不清楚。

现在只有夏凉和他知道,倒是好解决,正好秦景与他讲须臾真仙不日将出玄境,这《道德经》不栽在师父身上,简直对不起他瞎写那么多乱七八糟的话本,是时候让他偿还当年胡编乱造的债了!

须臾真仙这时刚出玄境,好容易突破玄境那重重障碍,刚要踏上属于真法界的地域,摔个倒栽葱,掐指一算,居然是心爱的小徒弟在念叨他:“阿湛果是个好的,时刻念着我呢。”

须臾真仙驭剑浮空,便掐指算出小徒弟和小徒孙都在擎云古城,便驭剑往擎云古城方向飞去。在路上,还给元昊真君和张峥嵘发去讯,叫他们前去擎云古城相会。

“说好不修到仙尊境界不许扰他,如今却又自己从玄境出来,出来还不回无应山,跑去擎云古城,怕不是冲阿湛去的,是冲会兴楼的上溪桃花鱼。”元昊真君哪忍得住,须臾真君行事从来如此,说要这样的是他,回头不这样的还是他。

“叫上西江半山和清一同去吧。”张峥嵘说着转身去闳中峰看龙橙,龙橙昨日已经出关,此时正在努力地控制着身体的变化。这倒霉孩子,生下来是人形,一成长居然长出龙角来,手臂上还有几片银光闪闪的龙鳞,据说就是“龙有逆鳞”的逆鳞。什么都还没长,先长逆鳞,可见小家伙将来是个不安份的。

被不安份的龙橙才把龙角收好,一通梳妆打扮,正要换件漂亮衣服,美美地出现在张峥嵘面前。“啪”一下门被打开,张峥嵘就走进来,龙橙“啊”地一声钻进屏风后面,她…她才刚开始挑裹胸好吧!

张峥嵘什么也没看见其实,见屏风后有人影晃动,便对龙橙道:“快些拾掇一下,稍后便去擎云古城,你师祖出玄了。”

龙橙红着脸小声答应,张峥嵘:这孩子什么毛病,是变成蚊子了,还是被蚊子妖附身,声这么小,平时不嚎得比谁都惊天动地吗?

张峥嵘没等龙橙,又回罗预峰,几个师侄已经都在,只等他和龙橙便要启程。过差不多两刻钟才感应到龙橙声息往这边来,几人便到殿阁前等她。

龙橙落地,元昊真君:“嘿,竟是个姑娘。”

余西江和林半山、赢清一都有点傻,这才几个月不见,小胖墩竟能变身窈窕美少女。

张峥嵘:刚才那片白花花闪过的,是没穿衣服的、长大的、变身窈窕美少女的龙橙?

娘咧,不会叫他负责吧!

唔,他应该负责吗?应该不用吧,种族不相同,风俗应该也不同。

#种族不同,如何相爱#(未完待续)

第一一二章 不修

秦景看到龙橙,也差点把眼珠子砸地上,小圆球滚回无应山,漂漂亮亮美少女蹦出来。变化又快又迅猛,秦景还担心过小圆球照她那能吃的程度,将来会在减肥与美食之间难以取舍呢,没想回去渡个成长期,跟回炉重造般。

“咳。”须臾真仙轻咳一声,示意徒孙赶紧上前来拜见,没见老人家端半天么。

“弟子秦景,拜见师祖。”秦景连忙上前,这位师祖她可耳熟能详得很,元昊真君教导她的时候,小半时间是在教导,大半时间是在对秦景吐槽。吐槽当年须臾真仙是如何教导他们的,什么作为背锅侠的大弟子,什么有事峥嵘上,没事逗阿湛,还有各种爱扒人家墙头,听人家八卦,这么多年没被打死,全耐玄门脸够大。

嗯,须臾真仙看秦景的眼神就知道,他大徒弟没少给他抹黑:“嗯。乖啦,《散财天师传》后续和《清缨传》拿去。你师祖我这些年也没闲着,写了不少话本,既然你喜欢师祖的话本,这就当是见面礼吧。”

拿话本当见面礼还真是新鲜,秦景接着也没提也疑义,须臾真仙本来以为元昊真君教出来的弟子,肯定不乖不乖的,没想秦景这么赞赏,就给话本也没半句不是。见状,须臾真君又主动补给她一匣子不常见的灵药:“比你们都乖。”

元昊真君和张峥嵘、沈长钧均侧目望须臾真君,连余西江他们也没错眼。他们也曾有很乖很老实的时候,那还不都是叫须臾真仙给逼成现在这样的。

“师祖,您出玄境到底为何事呢?”秦景这个问题已经搁心里憋了很久,终于须臾真仙现身。自然是要趁早问出来。

“进去说。”须臾真仙把弟子们都叫进客栈里,布下结界后,方才神色凝重,“乖徒孙,这里没外人,师祖问你一句,你从何处来?”

这个问题让秦景睁圆双目。看着须臾真仙许久也没有搭腔。隔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弱声弱气地反问:“师祖,您指的是什么?”

一眼扫过。须臾真仙仿如就用这一眼便看透秦景般,含笑道:“你心中明白师祖是指的是什么,何须我言明。”

秦景觉得须臾真仙其实很像是在诈她,如果须臾真仙真的什么都知道。大可以直接言明呀。但这事早晚要戳破,秦景又想。要不要顺着这台阶,把自己的来历揭破:“师祖容我想想。”

须臾真仙倒不催她,只与徒弟徒孙随意聊开,夏凉到底不是玄门弟子。自然没叫她来。就连龙橙,这时也在门外,龙橙虽然跟着无应山弟子称呼元昊真君他们。但事实上并没有拜入无应山门下。须臾真仙与徒弟徒孙讲解玄门核心修法时,夏凉和龙橙。甚至普通弟子都是不能参与的。

直到须臾真仙与徒弟徒孙讲得差不多,秦景才想好,不管须臾真仙是不是在诈她,她都决定要摊牌。她并非夺舍,而是穿来后,从有意识开始,就在秦老娘肚子里窝着,从开始的意识模糊,到后来渐渐清晰,至最后生出来,都完全是一个转世投胎的过程,只不过她的记忆没有被抹去而已,至于为什么,秦景不明白:“师祖,我想好了。师父,师叔,师兄,我以前不说,是因为…害怕被当成异端。”

“现在不怕了?”元昊真君在秦景还没讲出来之前,插话问她这么一句。

“还是怕,不过师父师叔还有师兄都会保护我,只要你们不当我是异端,别人都没关系。”其实如果没须臾真仙,秦景真的很有可能把这当成秘密,永远压在心底,哪怕是小师叔,可能因为内心的那点莫明畏惧而保持沉默。

“玄门异端多得是,不差你一个,行了,接着说吧。”元昊真君为玄门的光辉形象,到底没细解释玄门都有些什么样的异端,日后该到需要知道时,弟子们就自然会知道。

“我投胎转世时,上世的记忆并未消去。”秦景说完看着元昊真君,她内心最急待去看的,却没敢看,她真的很怕小师叔拍案而起。因为按照他们的推论,她的上世理应是张玄素,可她的记忆里,她的上世是在现代,是在车水马龙灯火不眠的城市里长大,甚至结婴时有一部分记忆还被加强,让她觉得纵使再过万年,有些画面也会鲜活得如同昨天才发生。

“你是指你还记得张玄素那一世的所有事情?”问话的也不是沈长钧,而是张峥嵘。

在众人视线里,秦景似很重,又似很轻地摇一下头:“不是。”

余西江:“论生辰八字推断,你不应该是张玄素转世吗?”

摇摇头,秦景声音都开始有点发涩:“可是,在我记忆里,我的上世应该是叫程缓。”

“取这么个名,怪不得你慢半拍呢。”林半山不由调侃一句,慢半拍是秦景自己提供的形容词,林半山和秦景在一起待的时间算是最长的,比沈长钧也不差什么。大家都一脸凝重时。林半山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是就不是呗,反正都是他乖软乖软的小师妹。

揭人不揭短不知道呀,虽然这词是她提供的。

须臾真仙却在这时抽空看一眼沈长钧,他以为小徒弟会很失望,没想小徒弟只皱着眉,并不怀失望,只似是出神思索什么:“之所以出玄境,乃因那日观你面相…”

须臾真仙话才开始起个头,便被沈长钧打断:“师父,容我先说几句。”

对着满脸疑惑的小徒弟,须臾真仙自然伸手,示意他先开口。沈长钧见状,才继续开口:“当年张玄素陨落后,魂魄已趋消散,四处寻找多年将残余的魂魄聚拢后,魂魄已不足以转世投胎。我便求到天余观,天余观传人与我有旧,与张玄素也有旧。当年在天余观崖底,周辩为张玄素残魂点燃万盏造化灯,布下天衍余一阵,如此,才成功将张玄素残魂送入轮回。”

“你莫非是指三百多年前,天余观有夜火烧天如白昼的那一晚?”须臾真仙见徒弟点头,咂着嘴回忆片刻,“竟是天衍余一阵,怪不得世人皆道张玄素魂飞魄散,她却依然能好生生转世轮回。”

秦景默然,天衍余一阵要拿千年修行,三千载寿元去点万盏造化灯的。小师叔为张玄素竟能做到这地步,那时候小师叔也不过刚刚有千载修行而已,再舍出去三千载寿元,牺牲不可谓不大。秦景心里有点酸酸的,也有点担心,她要真不是张玄素转世,小师叔会不会怨她。

答案当然是不会,沈长钧这时已经抬手轻将秦景的手捂住,掌心的暖意,轻易便将秦景患得患失的心安抚好:“阿景,没关系,你不是,她也会在某处轮回转世着。或许世人皆找不到她,才是最好的结果,俗世财帛且动人心,何况是裁道尺这般至宝。”

秦景松一口气,小师叔不怨她,她又不是张玄素,顿时间觉得自己要飘起来,因为鸭梨眼看着要被消化掉排除体外了呀。但须臾真仙很快告诉她,还是高兴太早:“恰是如此,才说明秦景正是张玄素转世,而且也恰是如此,局面十分危险。”

秦景:师祖,我学艺不精,你别吓唬我。

“怎么危险?”

须臾真仙:“大道玄奥,岂能等闲推之。”

秦景看元昊真君,元昊真君满脸无可奈何:“便是只知局面危险,并不知如何危险的意思。”

秦景:能写出那么多话本的师祖,果然不该对他的靠谱程度抱太大期望。

“那好吧,那您为何确定我是张玄素转世。”秦景心说连我自己都不能确定呢。

“天衍余一大阵可送残魂转世投生,正因可推算‘余一’之生机,倘还投生真法界,便不需辗转三百年,如今才归位。想来,你所来之处,大道已崩阻,然人世秩序未坏,道犹在,只是再无人能得道修法而已,我所言可是?”须臾真仙说罢看秦景,见她又是深思又是惊讶便知所推半分都不差,“然真法界大道犹盛,人世秩序井然,凡有根骨机缘者,皆可得道修法,这其间差距,你可想过?原本真法界无法补全的魂魄,竟在异界补全,这其中深义,你可曾思量过?”

秦景:呃,都不知道,怎么思量?

“有何深义?”

须臾真仙:“卦象未显。”

就还是只知道有问题,然后不知道问题出在哪,怎么出的呗。秦景真想给须臾真仙跪下,她本来就满脑袋问题,现在问题更多更无解:“我应如何?”

“再不修道,归凡世去如何?”

“我回去,一切就不会再是问题吗?”

“或许。”

“我不会回去,既踏上这条道,就没想过回头。”

“哪怕因裁道尺,兴无数风雨?”

“裁道尺真的存在吗?”

“秦景,这大道你再继续修下去,不久便会知道它在何处。”

“我不修,它就不存在?”

“你不修,它也存在,但不会现世。”

“那我不修了,元婴期活个几千年,我也挺知足的。”

须臾真仙:…

元昊真君:玩脱了吧!

想激秦景发愿去修可负裁道尺之能,怎么可能,现在好,秦景一知足常乐,看大道能不能饶过你,放过她。

第一一三章 有劫

元昊真君决定,给他师父好好示范一下,怎么正确地叫秦景发愿修行。秦小景就是摆明事实,告诉她无路可退,她就会自己一步一步往前走,哪怕心里怕得死去活来,也不会后退半步。

到最后,须臾真仙看着徒弟徒孙们,丢下一句话,便自出门去找屋子睡觉:“祸不止于一身,喈尔亲近者,肯受其连累乎?”

秦景:“这话的意思是说,会连累师父师叔和师兄?”

这时候元昊真君要有多想弑师就有多想弑师,何必点明,任是什么祸啊劫,几时是只关系一人的。再者,若非弟子们有难,祸端还不小,须臾真仙怎么会在未修成仙尊之身时出玄境。有些事便是这样,不点破,大家默默地接受着,一点破,就有点不是味道。

“倘我们有事,亦会连累你,自到无应山始,便已斩不断这牵连。”元昊真君说着看沈长钧,心累得不行,这时候他是叫小师弟安慰小徒弟呢,还是拎乖乖软软小徒弟自己悄悄调|教?

余西江见这气氛,三言两语便结叫大家各自去歇,至于小师叔,是要和小师妹互诉衷肠也好,要互相安抚也罢,反正除他们二人都不好在这里继续待下去。起身时,余西江还拖一手元昊真君,免得元昊真君非要留下妨碍人家“小两口”。

被余西江拖出,元昊真君便又钻进他师父屋里,把正眯眼的须臾真仙给弄起来:“别装,把余下七分真话吐出来。”

元昊真君是深知须臾真仙的,这惯来爱胡编乱造,闭门都能造出个宇宙来的师父。从来说出来的只有三分真话,余下的七分,都在他肚子里囤着。

须臾真仙:“问那多作甚,天晚夜凉,早些歇着。”

“不说清别想睡。”元昊真君盘腿坐下,手里端着盏冷水,大有须臾真仙不起。他就将凉水泼湿被子的意思。

拿徒弟没办法。须臾真仙只得起来,对着弟子没好气地翻白眼:“你那小徒弟并与阿湛,是情。也是劫。阿湛的鸾宫里是一颗大大的火星,一个不慎就会把他给烧成灰。而秦景的面相,鸾宫已经动,却是真流火局。他们俩在一起,不会有好结果。”

元昊真君:“怎会如此?我推着阿景鸾宫有些奇特。却没推出真流火局来,她八字与阿湛也极合,怎么能没好结果?”

“男女之间事,谁能说得清。今日还爱明日成仇,上刻还卿卿我我,下刻便不死不休。难道你没看过。”须臾真仙说着就想起二徒弟三徒弟和五徒弟之间那点破事,又问一句。“小五怎么样,身体何时能养好?”

“在钟灵谷,大约三五年才可出来。”师弟师妹间的纠葛,元昊真君当然一清二楚,如果秦景和沈长钧之间也如此,有朝一日你死我活,元昊真君真觉得不如现在就暴力把他们拆开,至少都能安安稳稳地好好活着。

须臾真仙却似知道徒弟怎么想的一样,问他:“已然拆不开。”

长叹一声,元昊真君道:“阿湛一千多年来就遇上这么个,想也拆不开,何况她还是张玄素转世,就是知道要灰飞烟灭,阿湛也要不离不弃的。”

却都没说从秦景入手的事,一个是哪舍得,一个是知道徒弟不可能舍得,便只好师徒俩你看我我看你,都不知道怎么办。俩老光棍,哪里知道情情爱爱该怎么搞,玄门什么都教得好,唯独情这门法,修不好,也教不好。要不玄门怎么满山上下,多是光棍呢——情太难修,若非必要,还是不修得好,一个人逍遥自在,无怖无虑,何等悠然。

“你是大师兄,去劝劝他。”

“你还为人师呢,你怎么不去劝。”

“为师不是怕不劝还好,一劝更拧嘛。”

“难道我去劝效果便不同?”

师徒俩同时叹气,确实没什么不同,他们又都同时想起从前那三个死去活来的人之间那点情情爱爱的旧事。

师徒俩在这边屋里是相顾无言,唯有叹气,另一边屋里,秦景与沈长钧是彼此看着,你有心开口,我也有话欲言。只是一开口吧,就同时出声,一时间你叫我先说,我叫你先讲,两人莫明就陷入沉默之中。

“阿景,你没有退路。”沈长钧倒是一语切中要害。

秦景:“我知道,可…我谁也不想连累,是生是死,我自己来就好。”

止戈:“你们俩够了,哪有什么生啊死的,她上辈子积那么多德,这辈子能有什么大事。至于你,就算有什么大事,有姻缘契在,分一半气运给你就是。不过,其他人可分不了,有劫有难,若不想他们出事,还是别叫他们牵连进来为好。”

“刚才又不声,害小师叔为我担心。”秦景默默埋怨一句。

跟恋爱中的小姑娘真没法聊天,止戈悄悄匿起,再不跟秦景搭腔,有爱情没友情。

“明日,我们去一趟天余观。”既然事从天余观起,那么必然在天余观必然也有解决事情的线索。

天余观传人,如今还是与沈长钧有旧,与张玄素亦有旧的周辩。次日两人起来,便与须臾真仙、元昊真君言明去天余观,须臾真仙则打算去看看王容云,便几人又分开,又因楚国还需人镇守,便将林半山留在这里,余西江赢清一回无应山坐镇。到夏凉,元昊真君本要把她留在楚国,有林半山照应着,但一想他们俩不大熟,倒还不好把她拘在这里,便欲叫门下弟子带她去赢国国都,那里有玄门弟子在,还有与夏凉相熟的赢匡,在那里她应当会自在一些。

问明夏凉的意愿后,元昊真君便与须臾真仙前往钟灵谷,秦景跟沈长钧去天余观。天余观位于太虚境外围山中,是一座有着百万年传承的道观,不过道门这一脉向来香火不旺,如今更是只有周辩和他两个徒弟在,说起来很是落魄,山头道观也略显残败。

天余观位于山巅松林间,虽破败却也古意盎然,若换个文人来,说不得要好好发一发古之幽思,颂出几遍“浮云故垒,岁月苍茫”的大赋来。天余观主周辩早已从传讯中得知沈长钧和张玄素转世要来,早早便摆好香茶野果,在观主等候着他们。

“长钧兄,秦道友。”周辩自然已经知道张玄素转世是姓甚名谁,一上来便准确地称呼秦景,却不是师侄,而是道友,足见依然当平辈论,且交情犹在。

“周兄。”

“多年不见,长钧兄风采依然,快快请进。”天余观一脉虽香火不旺,但却有的是上乘修法,是以周辩的修为还远在沈长钧之上。

一路边走边说,走进看来残破,里边却干净齐整的殿阁里,三人坐下,周辩才与秦景道:“昨日长钧兄与我说,我便去崖底卜了一卦,只是到底时长日久,已推不出来龙去脉。但你确是张玄素转世,至于如今去往异界,又再次回来,大约还是冥冥中大道有意为之。倒不需太担心,据卦象来看,虽多波折,但大面上都好。”

周辩的演卦,与旁人演卦不同,天余观靠的易法起家,虽如今周辩还修剑术,但易法才是天余观的根本。他推的与旁人不同,那便是圣人所推,还得照样以他所推为准,既是天衍余一有赫赫威名,也因天衍余一从无差错。

“不过…”

这时候秦景和沈长钧最不爱听到的就是“不过”“但是”这样的字眼。偏偏周辩在一句“大面上还好”后边,慢慢悠悠扔出一句“不过”来。

“不过你们俩之间,有情不假,不劫更真。至于劫应在哪里,情最难测,我亦推不出来。”周辩说完,倒茶,给他们和自己都满上,“山间野茶,胜在滋味鲜爽,尝尝。”

秦景哪有心思喝茶,一口闷下茶汤,也没尝出鲜不鲜爽不爽来,她只知道自己心情很不鲜爽:“如何应劫呢?”

周辩忽然一笑,上上下下打量秦景一眼,道:“若是天师,必不会问,凡劫者,顺其自然而已。劫到时,便知该如何应劫了,劫不到,谁知道会是什么劫,会如何来,会何时来。”

那…又何必告诉她有劫,不告诉她,她到时候也会知道,提早知道除了担惊受怕,还能怎么。秦景就不明白,这些人干嘛爱掐算,掐算出来的事,大多都是模糊的,都只有个大致,偏偏一个个都热衷演卦推盘:“那就是没事了呗。”

“至少可以不把不该牵连的人牵连其中。”周辩又一笑,再把茶满上,“如今这样倒也好,如天师,纵呼朋结伴也不过孑然一身,人再如何强大无敌,也还是当有个人知心解意,如此道才不孤。”

“只是,没想到会是长钧兄,想当年,天师与长钧兄,如何也不像是能走到一起的。”

“为何。”

“无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