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容云听她这句俏皮话,又看她果然是如须臾真仙讲的,呆蠢呆蠢,演恶毒女配反把女主角衬得像个十恶不赦的恶人:“你好好与阿湛在山中修行,日后师叔再与你说私房话。”

“好。”

本来王容云还有些其他的要叮嘱,可想想秦景嫁的是她小师弟,便又想什么叮嘱也不必,小师弟自会对秦景好。

王容云去主峰与宗主和沈长钧道别后,就去擎云古城,整个无应山除役使弟子,就只剩下了沈长钧和秦景。两人腻味得足够后,到底也不能真就这么天天腻味着,便又是各自闭关修行,偶尔出关交流交流修炼心得,顺便交流交流感情,再交流一下肉身和灵魂什么的。

秦景还特地空出时间来,与沈长钧参加了秦旷的婚礼,没隔几个月,就接到玄门弟子顺路带回来的消息,说是秦家有后,新媳妇有了身孕。秦景顿时有点傻,要说肉没少吃,她的身体也很健康,怎么弟妹都有消息,她却没有?

倒不是秦景急着生孩子,只是听到喜讯,不免要想到自己。他们更早结婚,更…呃,精力充沛体力充足,又没做什么保护措施,怎么会没消息呢。不过生命漫长无边,秦景也不强求,就是没孩子,俩人这这么过着也没什么。孩子固然是生命的延续,可若本身生命足够漫长,又何必追求延续,自己好好活着就足够。

玄门一百个修士起码九十个是单身,剩下的那个十个里,也至少有一半是不生孩子的,修士间的生育率十分堪忧。不过都是些奔不老不死去的,没真正到不老不死前,鲜少有人会抽工夫生孩子,等到真正能不老不死了,那颗没发散过热火心大约已冷得差不多。

“啧,找小凉玩去。”夏凉转修儒家修法,如今也正好闭关出来,秦景便找夏凉去俗世逛个街,像现代闺蜜一样,逛个街吃点喝点,买点衣服首饰鞋子。

街逛到一半,夏凉看到“大夏赢氏”的旗招,一下子愣在那里:“小凉。”

“阿景,我还是会想他。”以为时光会将往事一幕幕抹去,只留下淡淡光影,但是时光流逝过后,却发现时光只将一幕幕往事洗得更加清晰。

“那就去找他啊,小凉,人生有限,不要空蹉跎。”秦景见夏凉看着面旗招都出神,都似要流泪,自然是劝她去看赢匡。又不是隔山隔海便难相见,修士想要见谁,不过是驭剑飞行,再远也不过是从早到晚的距离而已。

“那…那我去了,你自己回去可以吗?”两个人一起出门,她半道丢下小伙伴,总觉不怎么厚道。

“当然可以,没有关系,你去吧。如果有一天,我忽然想见小师叔,我也会这样撇下你自己去见小师叔的。”秦景说着自己先走,省得夏凉在那瞎纠结。

夏凉在原地看着秦景背影,直到看不见,才驭剑飞往赢国。

在玄门地界上,玄门弟子还真的没出过什么大事,最多掐架斗殴,流点血倒点小霉,要真是生死大事,护山大阵会有所感应。秦景安安心心继续逛她的街,这时节桂花糕正新鲜上市,秦景最爱吃这个,现炒的阴米米分,现摘桂花现酿糖,现拌现压进糕模子里,秦景光看做桂花糕都看了小半个时辰。

当然,她可不是白白看小半个时辰,这小半个时辰里,大婶和她儿子媳妇这小半时辰里做的桂花糕,都是她已经买下的。揣着二百斤桂花糕,秦景啃着加进桂花的红薯麦芽糖,美得不行,秋风一起,便特别爱吃香香甜甜的。秦景还买了好些莲藕和刚酿好的桂花糖,准备回去琢磨一下怎么做桂花糖藕米分。

怀揣着满满一乾坤镯的美味,秦景驭剑往无应山回,她预备抄个近路,不走山门。可她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贪这点近!

秦景快行至无应山时,看到冰河仙尊的两名侍从,秦景还记得这两人一个叫伯让,一个叫季玉,还有一个叫仲棠的却不在。秦景见他们还挥手打招呼来着,以为他们要出门办事,没想行驰到她面前时,两人忽一左一右夹过来:“诶诶诶,要撞上了,别逗好吧,我这修为,哪经得起你们这样的玩笑。”

但这不是玩笑,秦景也很快就看明白,如果是玩笑,断然没有抽出绳索来捆她的。秦景讶然之余,连忙叫止戈快点给她把绳索斩开,止戈却道:“别挣扎,这是捆神索,你挣不开,只会越勒越难受。”

“这是搞什么,我和他们没熟到可以玩捆绑play啊!”秦景心想:我和小师叔都还没玩过这么重口味的。

“捆绑play你个鬼,他们这是在绑架,绑架你懂吗?”止戈差点想戳秦景一剑。

秦景这边有危险,沈长钧闭关中有所察觉,顿时间出关,因离无应山极近,沈长钧破关便驭剑往秦景气息所在处飞。然而,当沈长钧飞到那里的时候,人已经不见,再寻秦景的气息,却已经寻不到。

沈长钧在原地察看片刻,便回玄门,卜卦卜未发生之事会有变数,卜已发生之事却多半是板上订钉。卜个大致方向,再用寻人鹤。沈长钧迅速找到人卜卦,卜出大致方向,沈长钧又追过去,却发现又迟了,人已离开。

“莫非是照日?”

会绑秦景的人不多,所以沈长钧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照日真君,照日真君需要秦景的气运,不会对她下死手。如果落到照日真君手里,至少不会有性命之忧,但秦景在不起眼的地方留下的一件东西,却让沈长钧知道,绑秦景的不是照日真君,而是另有其人。

但秦景匆忙间留下的线索,只足够沈长钧猜到不是照日真君,却无法猜出来是谁。秦景也是猜到小师叔会误以为是照日真君,她倒是想直接留线索指向岳冰河,可她不是怕线索太明显,反而会被察觉么。

“但愿小师叔能与我心有灵犀。”

心有灵犀哪有那么容易,至少沈长钧就完全没领会到秦景这会心里的咆哮与刷屏。

#妈妈呀,冰河仙尊居然还买卖人口#

#真是人面兽心,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师叔,救我#

#仙尊别动剑,是我#

#我就知道哪里不对,原来是这里#

 

第一四八章 看到

对于自己一手调|教出来的几个随从,岳冰河一直很信任他们的忠诚,当然,这份信任来自于很多前提,但不管怎么说,岳冰河都不会去怀疑他们的一腔诚心诚意。因而,当季玉先斩后奏地把他请到某个布下重重禁制的山洞中去时,岳冰河不疑有他,然而当看到昏迷中的秦景时,岳冰河依然不知是该奖励随从的满腔心意,还是责怪他们太多事。

岳冰河并不知道秦景失踪的事,更不知道沈长钧正满世界找秦景的事,不过,这些在见到秦景昏迷的秦景后,不用沈长钧讲也知道。沈长钧与秦景都不在无应山,却没听到两人出去的消息,现在答案揭晓了。

挥手间,岳冰河解除秦景身上的咒法,然而咒法解除后,秦景依然没醒。岳冰河俯身一探才知为何,甩手便是一掌:“她不过出窍期修士,如何经受得起‘神魂颠倒’。”

重重摔在地上的季玉才恍然想起,大乘境之下的修士,因神魂未稳固,若中“神魂颠倒”很有可能致神魂离体,且离体后会发生意料不到的种种可能。幸亏季玉担心秦景饿着冻着,一直用灵阵温养着秦景的肉身,这才没致使肉身坏死,否则秦景就是神魂能找到肉身,也会因肉身坏死而饮恨。

季玉这时才知自己何等鲁莽,他自然是一片好心,但却差点伤了仙尊心上人性命。季玉自知罪过大,不待仙尊言语,便道他会自去领罚。

岳冰河在季玉走后,削万年冰精为榻,并将秦景置于榻上,然后又在万年冰精塌边布置好阵法,以保秦景肉身既然离魂也长久保持魂魄离开时的状态。把万年冰精榻放入方寸河山中后,岳冰河才除去此处痕迹转身离开,他必须尽快将秦景的魂魄找回,否则时间一久。肉身无事,魂魄却会因无所着而有所损伤。

肉身损伤,还可托身夺舍,若魂魄损伤。却需漫长无边的岁月来蕴养,若损耗太重,可能会就此魂飞魄散。秦景才入出窍期,于神魂离体上本来就是个新手,很可能还不知道如何以魂魄进行修炼。

路上。岳冰河还遇到了沈长钧,沈长钧匆匆而过,并没多看岳冰河一眼,岳冰河则回望一眼沈长钧的背影,冷笑:“你若停下来问一句,我未必不会说,但你不停下来,我自然不会追上去与你说。沈湛,她本就是我的,与你有何干系。”

四野渐合暮色。山中淡淡轻烟笼树,几点明亮的星子早早高悬,在昏黄中格外明亮,如同为清泉濯净的眼,多情却有无情地注视人世苍茫。如此夜色,万里独行,本应无比清冷,但岳冰河胸中却如有火在燃烧,因此刻此处有秦景在,哪怕没有灵魂。只是一具安安静静在方寸河山里睡着的肉身。

这雄雄燃烧之势,就是与多年之前的张玄素,也不曾有过。岳冰河边行边思索,是因曾失去张玄素。还是因秦景才不同?

大约是因秦景才不同吧,开始是喜欢她那份叽叽喳喳的热闹,难得有人敢在他面前如此话多,加之说的又颇有趣。后来,知她是张玄素转世,顿有种合该如此。又深觉前后两世并不相似的割裂感。到最后,不论是他,还是沈长钧,大约都无法把秦景只当作张玄素转世,因她们之间,除微小的相似外,完全像是两个人。

那么,秦景如何不同?

岳冰河久久没有答案,或许也永远找不到答案。

长风入夜,夜里有一声悠扬婉转的琴音,不知何处飘来,不知奏着什么曲子,如同柳絮粘耳,又似烟雨沾身。山雾不知何时一片朦胧,月色悄然明亮,如玉盘悬空,播洒清辉满人间。也许是有秦景在,这已看够的人间景致,又重新美妙起来,恬静舒展,如悠悠长夜里点一盏明灯,沏一壶好茶,读一卷新诗。

岳冰河以他前所未有的感性看着入眼的所有,心中愉悦而平和,这种平和来自于所思所想终得满足,心中意已平,如江海潮平,天际月明,朗然神清之余,幽思遂起。

岳冰河不知秦景的魂魄在何方,但寻物于擅长易数的仙士来说,不过动念间事而已,何况秦景的肉身在他手中。说来也有意思,都说魂魄离体多还乡,秦景的魂魄还的却非是她此世的乡,而是张玄素的乡。

世上都知张玄素出身元古时便已存的修真世家,到底是哪一家,却鲜少有人知道。岳冰河知道,世间有无数大小修真家族,都自称是道宗传人,道宗传下三十六弟子,这三十六弟子确传下无数师承,但真正能说是道宗传人的修真世家,唯有身负道宗血脉的那个家族。而张玄素,便是来自于那家,那家素来人丁稀薄,到张玄素这一代,不过只有她与寥寥可数的几位堂表兄而已。

如今几人渡劫飞升,几人陨落,又换了一代人。

负道宗血脉的家族被称作“宗家”,自然,他们并不姓宗,道宗本姓周,时长日久下来,姓周的反而少。如张玄素姓张,她的几位堂兄有姓韩姓林的,当然也有一人还姓周。

宗家的祖地在鹤原,如今宗家子弟也多半还在那聚居,而秦景的魂魄归的便是鹤原这乡。鹤原离玄门有数百万里之遥,便是岳冰河驭剑,也子时才至鹤原。鹤原宗家虽传人不多,但却有家臣侍卫无数,岳冰河一降落便遇到巡夜的侍卫。

“何人星夜至此?”

“岳冰河。”

侍卫并不问岳冰河为何来这里,只掏出传讯符问询,不消片刻,便有宗家家臣前来接待岳冰河。那家臣听闻过岳冰河与张玄素的那段往事,对岳冰河却淡淡的,虽知对方是仙尊,却并不存多少敬畏:“当年家主渡劫飞升时曾留下话,若有一日仙尊到来,便请与现任家主堂前叙话。”

“周甫知我会来?”

“是。”

岳冰河便大概有底了,说起来,他习的易法,还是自张玄素那里得来,属于宗家十万藏法中的一卷。周甫擅卦,身在宗家,自然是什么易法典藏都不缺,卜卦之能更是出色至极,古往今来,天上地下,便没有他推演不出的。周甫留下话,便是知今日会发生什么,他又为何而来,秦景魂魄会来此,更是在他卜问之中。

宗家这一任家主并不姓周,因周甫并未娶妻生子,虽这一代有周姓弟子,但任家主的却姓张,论起来是张玄素的嫡亲侄子。张玄素有一胞兄,无修炼资质,便自去凡世做了富家翁,他这孩子倒资质上乘,便归了宗家。

张玄素这侄子名张临,见到岳冰河只拱手为礼:“仙尊可是为姑姑而来?”

“正是。”

“叔父曾留下话,要我与你说。”

“请讲。”

“我周家子弟,与你何干。”

当年张玄素与岳冰河在一起,周甫十分反对,只是张玄素一门心思,周甫到底只是堂兄,虽还担家主之职,却没有干涉张玄素姻缘的权利。再者,张玄素常年不在鹤原,早已在海上另立洞府,于情于理,张玄素都不会让他干涉她喜欢谁不喜欢谁。但周甫对岳冰河的不喜不会变,到张玄素身死后,周甫对岳冰河这个明明有能力,却没有在危机关头出现的人恶感十足。

“我心爱之人,如何于不相干。今日我欲带她走,便是宗家,也无人能拦得住。”岳冰河伫立堂中,神情冷凝。

张临却笑道:“你带不走她,我知姑姑这世另有身份,但不管什么身份,她都不可能再回那具肉身,你死心吧。”

岳冰河一听便知周甫为秦景另备了一具肉身,而且,他还必然有其他手段,否则张临不会讲带不走她:“如此说来,你是要拦我见她?”

周甫会备一具肉身将魂魄纳入,难道他就不会把魂魄再抽离,再将秦景魂魄归其原本的肉身么。当年他没有不损魂魄就如此动作的能力,如今难道还没有,就周甫会推演,他便不会么。虽他不能把事事卜问分明,却能卜出大致来,何况易数修到一定境界可“心动为卦”,动念间便知什么才是需要的,而他早已修到这般境界。

“自然不会,仙尊自去,姑姑就在殊园。”

殊园是早年张玄素在宗家起居的园子,那园子位于一处山中,山上山下,遍植殊兰花树,一年四季花开不谢,就是夜色下,也能将屋宇衬得分明。张临说“自去”就是让开,让岳冰河自己去,没有人跟随,没有人阻拦。

岳冰河驭剑落于山腰,重重洁白花树间,殿阁分明,灯光冉冉照出一段昏黄,屋中有人正在灯下坐,似在思索,又似是在疑惑。

那人着一身蓝衫,青丝委地,发间只簪着一枚浑圆的金黄海珠,灯光一照,满室生华。许是听到脚步声的缘故,她纤长的素手如美玉般轻拢青丝,向着半沿开的窗露出脸来,刹那间,多少华光都黯淡。

她看到了他,他也看到了他,这一眼看到,似乎可以致永恒。

第一四九章 周素

毫无疑问,秦景神魂寄身的这具肉身完美至极,这份完美既指资质,也指容貌身段。如果秦景还拥有她身为秦景的记忆的话,她就会这里摸摸,那里掐掐,感叹这具肉身的前凸后翘腰细腿长,那无限风光在限峰的胸,绝对是她怎么养也养不出来的。《女神计划》那本书里关于容貌身段的内容,搁这具肉身上,完全是先天就具备。

之所以这么讲,是因为秦景现在压根不知道她还有秦景这么一个身份。她坐在灯下,看着忽然推门而入,毫无礼仪,也毫不客气地人:“你是何人,为何深夜造访?”

她话音一落,便发现来人止步,站在他落脚的地方,似疑似惊地看她:“你可知你是谁?”

“自然知道,吾乃宗家周素,吾父为周甫。倒是道友夜访宗家,所图为何,又知不知自己是谁。”

秦景从不会这样说话,秦景这话唠,从来是一句话能掰成十句来说,尤其是在跟他说话的时候。岳冰河心中有疑问,欺身上前,欲探秦景经脉神识,然而,不过出窍期的秦景此时却轻飘飘避开了岳冰河探来的手,岳冰河迟疑片刻,便再次伸手,这次没被秦景避开。

一探之下,岳冰河更是对周甫做了什么充满疑问,这具肉身居然已是大乘期,经脉丹田中灵力之充沛,显示着她已是大乘圆满,渡劫期的那层窗户纸,她随时轻轻一戳便能戳破。修士修道,身魂同修,便是秦景此时寄于一具大乘期肉身中,也不可能瞬间拥有足以支配修为的庞大神魂。但。秦景的神魂凝实庞大,也同样因另寄肉身达到大乘期,这几乎是不可能达成的事。

如凡俗中人话本里写的那样,普通凡人神魂偶然寄身渡劫期大能,并籍此飞升成仙的事,那是不可能存在的事。肉身里遗留的浩大修为,只会瞬间将那孱弱的神魂击溃。便是修士。若要夺舍,多半会选择凡俗中人,这样才能更快使肉身与神魂融合。

“你到底何人!”自以为是周素的秦景十分愤怒。这人半夜造访,修为高强,不带敌意,但所表现出来的也非是善意。堂堂周家子弟。个个骄世,如同只雏鸟一般被人捏在手里。实在是种羞辱。

岳冰河松开秦景,片刻后开口道:“岳冰河,来自玄境。”

玄境中最低也是个地仙,而若无他事。肯斩修为出玄境的多半都是仙尊,秦景迟疑片刻后道:“仙尊?”

岳冰河点点头,将方才从秦景所寄身的肉身上扯下的发丝绕在指尖。片刻后便卜问出前因后果。秦景寄身的这具肉身,确实是周甫的女儿。周甫没有结婚生子,但在将近渡劫飞升时,意外有了个女儿。这个女儿资质可达无垢,修为一日千里,不过匆匆三百载,便已经是大乘期修为。后来不知怎么,修炼时出了岔子,魂魄损耗严重,大约周甫察觉出来时,魂魄已然回天乏力,最后周甫将周素的身体一直用灵阵与万年冰精玉棺温养着。

大概是推演到张玄素的魂魄会有归来之日,周甫在周素的肉身上动了手脚,叫秦景只有周素的记忆,却记不起她其实是秦景的事实。除此之外,还将她的神魂也提升直大乘期,使她能快速与肉身融合。

若不融合,岳冰河有无数方法,能将秦景的魂魄抽出,但融合后,岳冰河也不能在毫无损耗的情况下,将秦景魂魄抽离这具身体。

“仙尊为何深夜造访?”“周素”依然在孜孜不倦地问着这个问题。

岳冰河心念电转间,没与秦景说出前因后果,而是冲周素一笑:“若你是周甫的女儿,便该知道我是谁。”

“周素”迟疑片刻,大概原本的周素是真的听周甫讲过,毕竟冰河仙尊与张玄素的那点破事,当年在宗家是人人尽知的,张临都知道,没道理周素不知:“莫非,你便是与我姑姑有旧的冰河仙尊?”

“正是。”

“你竟还敢来我宗家,当年负我姑姑,宗家没找你,你倒还敢深夜来袭。”方才还是造访,一知身份便成来袭,足见周甫没跟后辈讲的,尽是张玄素如何眼拙,如何被负,岳冰河如何如何不是东西。

“当年接到张玄素的求救讯息,我不曾有片刻迟疑便要赶赴,以我之能,虽当时还非是仙尊境,却也不差什么,自然不惧同她一道面对整个真法界的围追堵截。”岳冰河说的自然是真的,当年面对着将他困住的玄境与真法界之间的壁垒,岳冰河想到的却并不是张玄素随时可能身死这事,而是被大道玩弄的愤怒,进而,连与张玄素之间那些许情动,也似乎不再那么重要。

后来,很多年里,岳冰河一直坚持,正是张玄素,他才会被大道玩弄,才会被大道当成棋子,当成棋局里毫不起眼的陪衬。至于什么时候这念头才消去,却是在得知秦景就是张玄素转世的一段时间之后。

或许,当年能见到张玄素,哪怕是知道被大道玩弄,也不会那般愤怒,更不会对张玄素怀有同样的怒意。当然,因为没能同生共死一场,当年若能出去,到底会如何,已经无活得知。但秦景让他消去诸多念头是真实存在,所以秦景于他,格外不同,也分外重要。

“此言可笑,若仙尊当真赶赴,为何不曾见仙尊力挽狂澜,为何姑姑还是身死荒野,至今遗骨不知何处。”宗家曾尽施秘法,也没能问卜到张玄素葬身之处。

而将张玄素遗骨安葬好的沈长钧并不知道,张玄素竟然是宗家人,至于岳冰河,他不曾想起这事,如果不是秦景魂魄归鹤原,岳冰河大概永远都不会想起张玄素是宗家人的事。毕竟张玄素很少提及宗家,倒不是与宗家有什么龃龉,而是她不肯生活在祖辈的荣光之下。

张玄素的父母也一样,虽早早离世,却也都是了不得的人物,张玄素后来开辟洞府的海岛,便是她父母曾经修炼的道场。宗家,多的是不肯活在祖辈荣光下的一代又一代人,他们有的骄然纵世,有的陨落成尘。

岳冰河并没有应答“周素”的问话,而是抬手再一次搭在她脉门上,当年之事,至今在他识海中留存,每一个画面都清晰仍如昨日才发生。岳冰河亦是骄世之辈,从来顺风顺水,何曾被那样玩弄过,自然记得清清楚楚。

哪怕有秦景抹去诸念,当年深刻无比的场景,依然还清晰无比。

只片刻间,岳冰河就将当年的画面送入“周素”识海,“周素”迅速通过岳冰河的视线,直观地看明当年在玄境与真法界壁垒前发生的事。他出不去,他很愤怒,从天到地,从大道到大道之上更高的存在,都是他愤怒的对象。

很快“周素”便睁开眼,看着不远处立在灯下的岳冰河,久久未语,直到外边的风将花香吹满一室,“周素”才出声:“造化弄人,造化弄人…至此方知,造化如何弄人。”

仙如何,神如何,圣又如何,在天地造化,宇宙大道之下,都不过如蝼蚁之行,渺渺可笑,小小可怜。

岳冰河惊诧地看向“周素”,她居然瞬间彻悟,将大乘与渡劫之间那层窗户纸捅破,须知,有些大乘期修士,一世都捅不破这层纸,更多的是至少要数百年才能捅破这层纸的修士。便是岳冰河当年,也整整百年才自大乘至渡劫。

悄无声息退至院外,布起阵法,使“周素”破境不被外力打扰。夜幕之上,雷云正结,不远处宗家这一代的子弟尽数赶来,家臣与侍从也纷纷在外围警戒。最先到来的是张临,张临见阵法已经布好,看向岳冰河,惊道:“为何会如此?”

当年周素三百年臻大乘,又三十年大乘圆满,但接下来一百多年,却无寸近,周素也是因此而在修炼时出了意外,这才魂消魄散。张临不由得又惊又疑,难道当年姑姑也这般强大,强大到不过才融入这具肉身数日,便窥破大乘至渡劫境。

岳冰河没与张临说什么,只看向漫天雷云,凭秦景现在这具肉身,雷劫应当不难渡过。但雷劫一下,肉身神魂只会更加凝实,之后很可能再无法将神魂自肉身抽离,便是圣人来,也无计可施。

岳冰河暗想:“如此也好,你不再是秦景,不再记得沈长钧,便消去了那些痴念,日后,看着我便好。”

至于会随神魂转移的姻缘契,岳冰河有办法可解除,自然不会因此让“周素”察觉到她还曾与人缔结过姻缘契。

雷劫在黎明时到来,漫天朝霞将殊兰花染成一片淡彩,雷光之下更是异色纷呈。林木花草在雷电之中,似风雨飘摇,随时会被摧折,但真正处于雷电之下的人却如山岳,任如何雷劈电斩,也不会倒下。

当朝阳自云中跃出,播万里光华于人间时,第一道劫雷落下…

第一五零章 如旧

大乘至渡劫的劫雷共九九八十一,待到渡劫飞升便是道家的极数九十九道雷劫,“周素”的雷劫也十分特别,从根本上来说,这雷劫并非是属于肉身,而是属于神魂中的秦景。哪怕她什么都已经记不起,雷劫却辩得分明,她就是秦景,就是张玄素转世,她的雷劫看来声势浩大无比,但却很好渡过。

张玄素的善,一边是被世人称道,一边是人人警醒自身,千万不要成为张玄素那样的好人。但做好人总是有些优待的,比如雷劫,不管是秦景还是张玄素,又或是现在的“周素”,她们但凡遇劫,没有过不去的。如果有过不去的,只能说明心境未达修炼已足,或修炼未足心境已达,这时有可能引动雷劫,她们就是失败,也不会有任何损伤,这就是做好人的唯一一点好处。

雷劫朝阳升起时降下,待到晚霞漫天时才散去,正如岳冰河预料的那样,“周素”成功渡过雷劫至渡劫期。经雷劫洗炼过的肉身与神魂融合得格外好,若非岳冰河事先已经知晓身魂非同一人,也看不出任何异样来。

“小素,恭喜。”张临与一众宗家子弟,纷纷上前道喜,从来只见卡在大乘不能渡劫的,却鲜见渡劫后不能飞升的。一旦至渡劫期,成仙便是板上订钉,只有早晚,没有失败。

“谢谢诸位兄长。”被围在中央,“周素”很是从容地还礼,满脸喜色,却仍十分稳重,仪态也十分雅致。

岳冰河冷眼看着,这绝非秦景能作出的仪态。但从很多小细节上,又能看出这依然是秦景来。当年周甫不知在周素这具肉身上动的什么手脚,竟然能做到如此程度,若非从秦景的肉身再三确定过这神魂确属于秦景,岳冰河都要认定是周甫动了手脚企图蒙骗于他。

“谢过仙尊。”不管怎么说,总是岳冰河给她看过当年发生在他身上的一切,才使得她得成渡劫。身宗家人。该有的礼仪总不会缺。既受人恩惠,便是有张玄素之事在前,有“父亲”叮嘱在后。“周素”也不至失礼于岳冰河。

不知为何,分明与神魂脾性全然不同,却不令人觉违和。岳冰河颔首应礼,却并不喜欢秦景现在作为“周素”出现的腔调。叽叽喳喳,神神叨叨才是秦景。哪怕她现在不违和。仪态端方,姿态优美,身段容貌便更是岳冰河所见的女修女仙里数一数二的,但岳冰河仍觉秦景更能令人欢喜。

岳冰河内心有片刻动摇。是否仍继续斩她大道,但一想这其实是秦景,只不过被周甫动了手脚。岳冰河内心的动摇便会如冰雪见春阳,刹那间消融:“你来。我有话与你谈。”

斩却修为的岳冰河也不过是渡劫期,“周素”并不惧,待兄长们散后,“周素”才沐手焚香沏茶,并以茶待客。宗家待客的这一套作派,岳冰河曾见张玄素做过,“周素”有更在其上的优雅从容,但却失之疏阔旷达。这么说吧,张玄素立意在高,“周素”立意在雅,说来并无高下之分,萝卜青菜各有所爱而已。

“不知仙尊有何话欲与我谈?”

岳冰河看向“周素”,只见她素手把盏,盈盈妙目灯下微动,微动间如一片星河流转。便是岳冰河不喜欢“周素”现在的言行举止,也不得不承认,披着这具躯壳的若只是秦景,想必会更令人赏心悦目,愉悦欣然。

“一梦千年,便不好奇发生过什么?”

“周素”笑看岳冰河一眼,垂首饮茶:“不论何事,父兄只会为我好,总不至加害。比起外人来,信父兄岂不要可靠得多。”

言下之意,总不至于你一个外人跑来胡说八道,她也听着就信,反而疑起家人来。且,“周素”又不蠢,醒来后,兄长们一片赤诚,她看在眼里,思量在心中,若非真正赤诚,岂能毫无破绽。

“倒不是加害,当年破大乘境有失,你本已魂飞魄散,可有想过,为何又凝聚神魂重回人世?”岳冰河也有犹豫,是否要戳破秦景的身份,但要岳冰河看着这样的“周素”,岳冰河实在看不过眼。

“宗家秘传,自不是外人能知晓的,恕我不便与仙尊细说。”不管岳冰河说什么,有张玄素和周甫这两大因素在,“周素”是不可能轻信的。别说是家中兄长,就是陌生人,对“周素”来说,也比岳冰河更可信得多。

该死的宗家秘传!

岳冰河忍不住心中暗生诅咒,当年张玄素也身负不少宗家秘传,之所以张玄素从不将身外之物放在眼里,谁要都给,正是因她身负秘传,只需她有手中那柄剑,什么都不需要也能渡劫飞升。如无意外,张玄素确实能,但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意外,尤其是大道修行之上。

张玄素当年要能听一句劝,何至于如此,张玄素要不是出身宗家,身负秘传,也不至于如此。一个人活着可不须任何理由,一个人死却有千万种因由。

“既你不信,那便罢。”岳冰河且犹豫着呢,说不说破本就在两可之间,即然“周素”主动放弃,那也别怪他把真相扔进虚空中。

只见“周素”轻拨一下炉中香,香烟遂又袅袅成莲花升腾,一朵一朵由小至大,从含蕾到绽放再到凋零,满室尽是飘浮着的烟雾花朵。这同样是宗家秘传,当年道宗曾以一炉香,演尽古今变化,如今宗家虽然没有这样的能耐人,但演个花开花谢,日出日落,沧海桑田不成问题。

如果是秦景的记忆与神识为主导,岳冰河现在可能会很愉快地欣赏这花开花谢的过程,但却是“周素”,岳冰河看得索然无味。片刻后,与“周素”道别,深夜在女修闺阁中,总是不妥,外边的家臣侍卫来了一趟又一趟,几乎是这一队前脚走,那一队后脚来。“周素”不嫌烦,岳冰河都看着眼烦心也烦。

岳冰河道要走,“周素”自然十分妥帖地将人送至山下,这才算全了待客之礼。不是岳冰河特别,而是宗家待客这一整套,就是如此,张玄素这样疏阔旷达,骨子里都养成了习惯,无关喜欢不喜欢,只是宗家规矩如此。

在很多修真世家刚开始法古礼的,遵循先辈齐家修身之法时,宗家从元古至今,既未改礼仪规矩,居住的也始终是当年道宗传下的宅邸。甚至,宗家现在很多器物,都还是当年道宗置办,可见这家多“古”。

说实话,岳冰河不喜欢这样,岳冰河出身也不差,但却绝不能比宗家这样的家族。岳冰河连自家的规矩礼法都没嫌弃,何况是宗家的。

离开宗家的路上,岳冰河一直在嘀咕,就是跳脱如秦景,若成长在宗家,只怕也是这个样子。所以还是秦景好,神神叨叨的小姑娘,要多招人有多招人,顶着一张嫩脸胡说八道的样子,清澈甘甜如醴泉。岳冰河也清楚,看一个人顺眼,她怎么都是对的,看一个人不顺眼,那就什么都是错的。

“周素”这样,就属于看不顺眼,偏偏躯壳里装的又是秦景的神魂,这让岳冰河很矛盾。

他不想告诉任何人这秦景,因为他要独吞秦小兔,但秦小兔变成周小兔时,就是岳冰河胃口再好,也有点吞不下去。尤其是再想到这具躯壳是周甫的血脉,就更吞不下去了,岳冰河与周甫从来就是相看两相憎,谁也看不顺眼谁。

“再看罢。”

夜里找一处地方暂宿,岳冰河还进入方寸河山看了秦景许久,她静静在万年冰精榻上,不言不语,虽温养得十分好,但总不如往日鲜活,令人欢喜。但,岳冰河又没有不损耗神魂,将神魂再移回秦景躯壳里的方法,只得暂且先搁置。

本来有不需要搁置的,那就是在沈长钧和“周素”知道一切前,让“周素”再一次成为他的人,缔结下姻缘契,再举办一场盛大无比的婚礼。但现在这样,委实下不去嘴,便这个也只能搁置着。

“总会想办法叫你再回来,那个样子,你自己也不会喜欢吧?”

不,仙尊你错了,秦景巴不得一夜之间变身女神范呢。那腰细腿长波澜壮阔的好肉身,修为还高,秦景高兴还来不及,干嘛要不喜欢。

当然,高兴是一回事,确实不会有人喜欢一夜之间变成别人,哪怕原本的躯壳不够女神,哪怕这具躯壳有资质成为任何人的女神,秦景也会选择真正属于原来的要——衣是不如新,人可是不如旧,搁换肉身这事上也一样。

次日,岳冰河再次拜访“周素”,宗家人平日鲜少聚在一起,家臣与侍卫无事发生,也并不四处巡视。岳冰河得以与“周素”不受打扰地面对面坐下,“周素”不知他为何一再来访,若说想捞好处,宗家确实有不少家传,但岳冰河从张玄素身上都没怎么,不至于如今又来觊觎。

“仙尊一再到访,所为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