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笑款款的戚氏走出了佛堂,几步开外,便瞧见了躲在假山后头的德二爷。

“怎么样了?!”星德立刻波不急待地冲了上来,“秋黛她到底怎么样了?”

戚氏语气依旧是甜腻的温柔:“二爷请放心,姨娘很好,里面的丫头伺候得也是无微不至。如今姨娘已经显怀,肚子大了一圈,人也胖了些呢。”

星德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如此,我就放心了。”

戚氏低眉一笑:“姨娘听说二爷一直惦记着她,十分感动。姨娘还嘱咐奴才告知二爷,请二爷一定要冷静,千万不要莽撞地去公爷面前求情,更千万不要试图闯进佛堂。她说,只要二爷心里有她,就心满意足了。”

“秋黛…”星德感动得热泪盈眶,“她都不得自由了,还处处为我着想!可是、可是我怎么能看着将来有朝一日她被阿玛送去青螺庵呢?”

戚氏目光带着几许哀怜,柔声道:“二爷千万要镇定。虽然奴才也晓得青螺庵不是什么好地方,但是公爷既然发了话,那是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星德一听“没有回旋余地”,顿时整张脸都惨白了,“那我该怎么办才能救秋黛?!!”

戚氏见状忙道:“戚氏姨娘产后去青螺庵,也未必坏事。二爷不妨想想,只要留在公府,姨娘就只能被禁足在佛堂中。若是去了青螺庵,不在公爷眼皮子底下,二爷总有机会能见到姨娘的!”

星德闻言,立时眼前一亮:“是啊!我怎么没想到这点?!秋黛去了青螺庵,我就能去见她了!!”

星德放下心头一块大石头,满是感激地看着戚氏,“对了,我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呢!”

戚氏温柔一笑,轻声道:“奴才姓戚,闺名德容。”

“德容?”星德眉头一皱,“这样的名字着实配不上你的容貌仪度。”

戚氏眉头一垂,郡主取的这个名字,她也不喜欢,可原本的名字的确风尘气太重了,便道:“这是大格格奴才取的名字,说女子要德容言功具备。”

星德一听说是星月取的名,便不屑地哼了一声:“她没读过几本书,哪里会取什么名字?!当真是俗不可耐!!”数落了星月一通,星德又笑看着戚氏如花容颜,道:“要不,我给你换个好听的名字吧?”

戚氏笑靥如花,忙点头。

星德略一沉思,随即道:“我见你面有美玉光华,便叫‘瑛瑛’可好?”

“莺莺?”戚氏不由一怔。

“不错,是斜玉字旁,右边有个落英缤纷的‘英’,这个‘瑛’便是玉之光彩。你觉得怎么样?”星德笑着解说了一通。

戚氏心中感动,她原因为莺莺这个名,是卑贱的,不曾想同因的“瑛瑛”,竟是如此不俗。便盈盈做了一个万福:“多谢二爷,奴才很喜欢这个名字。”

星德见戚氏如此感动的模样,心中也是万分高兴,便道:“着叫人去浣洗院说一声,以后你就不要做那样吃苦的活计了,你到我身边来可好?我必然不叫瑛瑛吃半点苦头。”

戚氏心中一动,忙按捺下想要应下来的冲动,摇头道:“不是奴才不愿意,而是若奴才离开了浣洗院,便不能帮二爷和郑姨娘传递消息了。”

星德甚是感动,神情却十分坚定道:“我知道瑛瑛心善,不过我不会叫你继续吃苦的!既然浣洗院的人能够送衣服进去,那再安排个人就是了!”

戚氏莞尔一笑,心道这个德二爷这会儿总算没犯蠢,便忙万福道:“多谢二爷。浣洗院的张妈妈待人温和,想必会愿意帮这个忙的。”

四十七、姨娘戚氏

 浣洗院的管事张妈妈…她自会不遗余力地帮戚氏!——这里头的原因,不是因为张妈妈给戚氏有什么深厚的交情,而是和关在佛堂里的郑秋黛有莫大的仇怨!

张妈妈的女儿茶香,原本是德二爷身边得力的大丫头,人长得也是姿色不俗,后来也顺理成章地成了德二爷的通房大丫头!茶香也是个颇为八面玲珑的人,帮着德二爷维系和夫妻关系日渐冷淡的怀恪格格与德二爷的关系,深得国公府长辈喜爱。如此,便只等着郡主有喜,诞下长子,她便可以趁着喜庆日子,正式成为德二爷的姨娘。

只是可惜——郡主三年不曾有孕,德二爷便迫不及待地迎了心爱的表妹郑秋黛为贵妾!照理妻子三年无喜,纳妾也无可厚非,所以净园那头也没有半点反对之声。只是,郑秋黛入门,却叫德二爷和郡主的关系日益冷淡。加之郑秋黛姿色出众,又是个颇爱撒娇的,她自然没本事对付郡主,便愈发看茶香这个通房丫头不顺眼,为了赶走茶香,郑秋黛撒娇又撒泼,一哭二闹三上吊,最终逼迫德二爷将茶香许了人。

若说是许个好男人也就罢了,可偏偏郑秋黛极是嫉妒茶香先她一步成为德二爷的人,便将茶香许给了一个打理花木的瘸腿仆役!!如此,茶香一辈子算是毁了!!

张妈妈独独就只有这么一个女儿,自幼千般疼爱,一应用度与那富贵人家千金小姐都不见得差!可偏偏却被郑秋黛给毁了一生!!张妈妈自然恨郑秋黛入骨!!

戚氏正是晓得有这么一层仇怨,才要去浣洗院的。果如她所料,戚氏一提自己想要往上爬,张妈妈立刻表示愿意帮她!!

如此,戚氏终于如愿以偿地离开了浣洗院,成为了德二爷身边的丫鬟,虽只是二等的,却是连几个一等的都不能与她想必。

不出半月,星德甚至把自己的私房钥匙都交给了戚瑛瑛,自是非同一般信任。

戚氏换上了华衣美服,自是人靠衣装,仪态容色大大胜过以往。

“戚姑娘心愿得偿,可千万别在富贵堆里,转眼就忘了答允我的事儿!”张妈妈沉着脸道。

戚氏抿唇一笑,自是风情千种:“心愿得偿?还差得远呢?!我要的不但是姨娘的名分,更要做德二爷心目中的第一人!!为了达成所愿,必要出去如今占据德二爷心房的那个人!!”

张妈妈老脸上露出笑容:“姑娘果然是个志向远大的!只是这些日子,我按照姑娘所说,每次去佛堂,都要说一番另一位秦姨娘何等美貌如花的话打击她,可小郑氏虽然落魄,可她的胎却还是稳固得很!!”

戚氏笑容妩媚:“若一个秦姐姐不足以打击她,那我呢??”

“哦?”张妈妈笑容灿烂,“姑娘可想好了对策?”

戚氏将一张香料方子递给了张妈妈,道:“还烦请妈妈为我暗中买齐这上头的十六味香料。”——说罢,两锭雪白的纹银也同样整齐地退到张妈妈跟前,“这是所费之资。”

张妈妈疑惑地道:“只是个香方而已,也无什么奇特的。”

戚氏笑容微扬:“的确若只看香方,也是寻常。平日室内焚之,可安心凝神。可是——若闻香的同时,有美酒佐之——以酒为介,二者相遇,便成了最能引诱男人的东西了。”——她做了这么写年的瘦马,自然学了不少勾引男人的计策,这香方,只是个小计策罢了,却是最有用的计策。

张妈妈呵呵笑了:“姑娘当真不一般!竟懂得这般好法子!!”

次日之夜,恰是满月,夜里风光甚好,戚氏便将张妈妈买来的香料按照特定比例调制成香丸数十,取其一掷如鎏金宝塔熏炉中,片刻后,只觉幽香扑鼻,心神俱畅。

“这是什么香,闻着比以前的好多了。”星德面带温和地笑容,看着容颜如花的戚瑛瑛。

戚氏笑靥婉婉:“这是寿阳梅花香,用沉香七两二钱,栈香五两,鸡舌香四两,檀香、麝香各二两,藿香六钱,零陵香四钱,甲香二钱,龙脑香少许,我又加了苏合与白芷,有安神宁心之效。”

星德忍不住赞叹道:“没想到瑛瑛还是调香圣手!”

戚氏微微垂首,面含羞涩道:“今夜良辰美景,二爷可要喝一杯?”

星德立刻道:“那是自然!”

戚氏便忙吩咐了一个守夜的小丫头取来了上好的梨花白,星德本就是附庸风雅之人,如此美人在侧,添杯加盏,他自然连连数饮,知道头涨眼晕之时,蹲觉得浑身躁火难耐。

戚氏见这位德二爷面红耳赤,连忙上前,柔语劝慰:“二爷瞧着醉了,还是不要喝了。”

听着戚氏柔得能炼化精钢的语调,星德顿时心神荡漾,瞧着那张在月下愈发动人的俏脸,星德怎么也忍不住了,一把便将戚氏抱在怀中,如此软玉温香再坏,柳下惠怕是也要忍不住。何况星德,也不是柳下惠。

“二爷,您别这样…”戚氏嘴里说的是推拒的话,身子却已经软若秋水了。

如此干柴烈火,而后的事儿,自然水到渠成…

一夜之后,那香丸自然烧的只剩下灰,任谁也查不出什么来,就算是当事人的德二爷,也只会以为是酒做了淫媒,男人嘛,酒喝多了,自然没了控制。

翌日醒来,戚氏媚眼如丝,缕缕都要将人缠缚。

星德却慌张无比,失去了镇定:“我、我、我…怎么、怎么竟然!”星德看着尚且在自己怀中,身子柔软无骨的佳人,却愈发慌乱了,“我只是多喝了几杯——竟然、竟然——这事儿,要是被秋黛知道了,她一定伤心死了!!”

此话一出,戚氏的媚眼瞬间变做了刀子眼,这个郑秋黛——竟然在德二爷心目中有如此分量!!死!!她一定要死!!!

戚氏简直,忙笑语闻声道:“二爷过虑了,郑姨娘早不是从前那般性子了,她如今在佛堂里,脾性和温和极了。之前她还跟我说,她不能伺候二爷,想找个人替她服侍您呢!”

星德一愣,“真的?秋黛真的说过这种话?!”

戚氏娇羞垂首,轻轻“嗯”了一声。

星德却傻头傻脑地深信不疑,立刻拉着戚氏的手道:“表妹真是个贤惠的人儿!既如此,我也不能亏待了你!瑛瑛,我知道你是好姑娘,若将来让你嫁了凡夫俗子,便太委屈你了!我要给你个名分,让你和秋黛一般,做我的爱妾!”

戚氏脸红如霞:“贱妾愿意和郑姐姐一起,好好伺候二爷。”

 

四十八、四格格夭折

 昌平皇庄。

“什么?弘时去了山西?!”宜萱惊愕地望着来报信的纳喇星徽。

星徽面色平淡:“对外还称是叫三阿哥禁足抄写四书,然此刻他已经在去山西的路上了。郡主不必担心,四爷只是想叫三阿哥看看民间疾苦罢了。”

宜萱也只好叹一口气:“见识些民间疾苦也好,省得总长不大。”——之前星徽说会叫弘时吃些苦头,应该指的就是山西之行吧?

星徽忙又宽慰道:“何况,负责去接任川陕总督正是四爷门下的年羹尧,三阿哥扮作年家子弟同行,安全自然不成问题。”

“年羹尧?!”宜萱一愣,随即蹙眉,她记得,历史上的年羹尧,嚣张跋扈,最终为雍正所无法容忍,最后被赐死。和这样一个人同行,真的没问题吗?

星徽点头道:“不错,王爷也赞过此人的才干。而且年羹尧还是年福晋的亲哥哥,算是个能信得过的人。”

宜萱凝神沉思…如今她额娘与年福晋的关系还算不错,况且如今年福晋只有一女,膝下无子。年羹尧若害弘时,对年氏一族没有丝毫好处。而且阿玛既将弘时托付与他,若是弘时出了意外,第一个逃不了责任的便是年羹尧。

如此,宜萱也能稍稍放心些。何况如今阿玛还只是雍亲王,年羹尧也还没获得从龙之功的加官进爵,还不到功高显赫到足以嚣张跋扈、不可一世的时候。

“对了,子文,你刚从王府过来,可见四妹妹的病好些了?”宜萱突然想到额娘曾经提过,进了夏日四格格不思饮食,胃口出了些问题。

“四格格她…”星徽略一沉顿,继续道,“怕是不大好了…”

宜萱顿时一惊:“什么意思?!”

星徽道:“四格格得的是热伤风。”

热伤风…应该是指夏季感冒吧?宜萱心中暗想,不由疑惑地道:“只不过是热伤风,算不得什么大病呀?怎么会不大好了?!”

宜萱刚说罢,随即一愣,她差点忘了,在后世感冒自然没什么大不了,但是古代医疗技术落后,中药又是意在治本,难免见效慢。若是小孩子得了热伤风,可不是寻常小病!

星徽便道:“若是体健的成年人,几碗重药下去,自然不几日就药到病除了,可是四格格年幼体弱,又因多年吃药,脾胃也是极虚弱。所以叶医正开的药量轻不说,还消化不了几分。如此拖延下去,自然一日日来势汹汹了!”

“数日前,王爷便命人备下寿材了…”星徽沉沉道了一句。

可是星徽的话才刚落音,小梁子便打帘子进来,行礼道:“郡主,王府丧报!四格格…殁了!”

宜萱浑身一颤,便那个怔怔倒坐在椅子上,“我早该想到她或许熬不过今年的…”可是,她除了提醒过年福晋,便没有做其他挽救措施…

若是她早早预备一块浸润了月华灵力的羊脂玉佩给四格格,或许那个瘦小的孩子便不会夭折了。可是,她没有那么做…因为灌注满一块羊脂玉佩,需要大半个月的时间,而里头灵力的消化速度也和灌注的速度差不离。

故而,她用两枚一模一样的玉佩,在额娘李福晋身上来回倒换,才能确保额娘的身子一日比一日健康,一日比一日胎相稳固。她虽然怜惜四格格,可在她心里,最重要的还是额娘!

此刻,宜萱虽然自责,却并不后悔。额娘的年纪,断然不能出现丝毫差池,她不容许因为自己的一时恻隐,而使得在额娘身上没有用尽全力!!

那个只见过一面的穿着银红小袄的孩子的笑容,便清晰地在她脑海里闪动,那孩子的笑脸,叫她无比刺心…

“啊——”宜萱突然捂住自己的肚子,痛叫了出来。她的孩子,也突然在这个时候胎动了。**里传来的阵痛,叫她疼得弯下了要,额头沁出一层冷汗。

“格格!”金盏慌忙道,“奴才这就去叫石医士来!!格格千万忍住!”

宜萱已经疼得说不出话来,只死死咬着嘴唇,她突然想起之前不久乌琳珠说的话,七活八不活…现在她的孩子还不足九个月啊!!

就在她腹痛难忍的时候,星徽突然上前来,一手拦着她的肩膀,另一手便轻轻落在了她圆滚滚的肚子上。

“子文,你——”宜萱很想说,这样太失礼,却不经意瞥见了星徽那凝重而带着愠怒的面色。

他在生气…为什么是生气呢?

星徽低沉着嗓音,低头凝视着她的肚子,低低呵斥道:“不要胡闹了!安静下来!!”

胡闹?安静?!他在跟谁说话?宜萱惶惑地看着他肃穆而威严的面庞。

更让宜萱惊异的是,不消片刻,腹中的阵痛便渐渐缓解了,一刻钟后,便恢复如常。方才那突然的胎儿躁动,就像昙花一现似的。

“子文…”宜萱满眼复杂地看着纳喇星徽,这个浑身都是谜团的人。他,到底是谁呢?

星徽露出一抹安慰的微笑:“放心吧,还不到临盆的时候。”

宜萱点了点头。

“格格!石医士来了!”金盏拉着气喘吁吁的石磐,快步走了进来,却瞧见纳喇星徽揽着格格的肩膀、摸格格肚子的暧昧清醒。

金盏登时火大,当即便怒瞪星徽:“徽三爷!!就算您是三阿哥的伴读,也不能这么…”一时间,金盏竟找不出形容的词汇,只怒涨了脸色。

金盏虽怒极了,却不忘扭头对石磐道:“医士便只当什么都没瞧见!!”

星徽却面色平淡推开宜萱身边二步,语气平和地道:“郡主方才胎动,几乎坐不稳,所以子文才上前搀扶。”

石磐也忙躬身道:“老奴是王府的医官,自然不敢多胡思乱想。”

宜萱微笑了笑,对金盏道:“你这丫头,大呼小叫的,原本没什么事儿,也会叫人误会有事儿的。”

“奴才…”金盏一时讷讷无言,垂下脑袋。

石磐倒是不慌不忙打开了随身携带的紫檀药箱子,便上前来替宜萱搭脉。

约莫半刻钟,石磐面色露出几许松缓,“格格方才胎动,想必是夏日闷热,又突然心绪大动的缘故。如今已经平复下来,自然已经无碍。奴才给郡主开了安胎镇定的药方,吃七日即可。”

随即石磐又神色严正地道:“只不过,郡主临盆之期降至,切不可再有太大的心绪波动。”

宜萱心头一哀,胎儿躁动的根本原因,竟然是她自己吗?低低叹了一口气,抚摸着隆起的肚腹,宜萱眼中浮现几缕愧疚,“我明白了,以后自然会处处以这个孩子为重。”——四格格已经没了,再怎么后悔伤心已经是枉然了。

四十九、年氏丧女(求收藏!)

 “不要把我胎动的事情告诉我额娘。”宜萱面色严肃地对石磐道。

石磐躬身道:“奴才明白。李福晋的胎还不满三个月,更是不能受到刺激。”

宜萱满意地点点头,顺手撤下衣襟上的绢帕,擦了擦额头上方才沁出来的汗水,又到梳妆台跟前,补了妆容,更仔细多扑了些胭脂,显得脸蛋红润健康,才放心地露出微笑来。

才刚拾掇好妆容,李福晋便急匆匆走了进来,语气也是十分急促:“萱儿,快叫人替我准备好仪仗车马,年氏的孩子没了,我得回王府参加丧仪才是!”

“额娘!”宜萱微笑着上前,拉着李氏的手,“阿玛不是嘱咐过额娘吗,要额娘在这儿养胎一个月。”

李氏皱眉道:“可是年氏的孩子夭了,我怎么能不回去呢?”

宜萱略一沉思,便道:“要不然,让女儿替额娘回去吧。”

李氏看了一眼宜萱那更大了一圈的肚子,立刻沉脸道:“那怎么能行!你肚子都这么大了,随时都有可能生产!”

宜萱立刻道:“石医士说了,我的胎,还有半个多月才能生呢!可是额娘你,才两个多月,胎相正是最不稳固的时候,若是一路颠簸回去,万一出了什么差池,可不是闹着玩儿的!”

“这…”李福晋踌躇难决。

宜萱忙给额娘一个宽心的微笑:“额娘才是更应该养胎的。倒是我这些日子,被额娘拘束着,都快闷坏了!额娘就当可怜可怜女儿,让我出去放放风吧!”

“你这丫头!什么放风?!”李福晋气恼之下,忍不住又训斥了几句,可终究还是答允了宜萱替她回王府,可仍旧少不得啰嗦几句,“记得回去之后,不可如此胡闹!尤其是在年氏面前,她才刚失了孩子,你就算不安慰她,也不能笑咧咧地刺她!!”

“是、是、是!”宜萱只得连连应着。

末了,李福晋还不忘叫了星徽上前,嘱咐她好生照顾宜萱回王府去。

宜萱回到雍王府,都已经是午后了。因为四格格是年幼夭折,丧仪不能大半,所以在王府大门上并没有悬挂白绫,只在年福晋的福寿苑中,布置了灵堂。

宜萱终究回来得有些晚,四格格的小棺柩一个时辰前就被从侧门抬了王府。毕竟是个还没命名的孩子,找规矩不必停灵。只是福寿苑的侍女、太监都已经穿上了寿衣,年福晋也穿着一身素白没有花纹的衣裳,哭得双眼都红肿了。

陪伴在年福晋身边的是嫡福晋乌拉那拉氏,宜萱进去的时候,嫡福晋一副满是责备的语气训斥年氏:“要是你多当心些,四格格怎么会夭了?!你连宫里的太医开的药都不放心,只一味叫四格格吃药膳,那又不是正经治病的药!用来调理身子都勉强!到头来,不但没调理好四格格的身子,反倒耽误了她的病情!!”

宜萱听得眉头皱得老深,见年氏面容枯槁愈发死灰一般,便再也忍不住,快步便进了内室,“嫡福晋万福!”——嫡福晋那满是责备的话,看似是心疼夭折了的四格格,其实不过是想挑拨年福晋和宜萱的关系罢了!当初建议四格格吃药膳的,不是旁人,就是她!!

嫡福晋见宜萱突然出现,不禁吃了一惊:“你怎么回来了?!”

宜萱肃着脸,语气生硬地道:“回嫡福晋的话,额娘听闻四妹妹夭折了,本该亲自回来,可她胎相不稳,便叫女儿回来祭拜。”

嫡福晋见宜萱语气冲人,登时脸色很不好看,便也沉着脸道:“她胎相不稳,你更是都在八个多月了!不好好在皇庄里养胎,非要赶回来做什么!若是在你四妹妹去了的日子里,有个什么不妥当,岂非叫年氏更不痛快?!”

宜萱不苟颜色地道:“多谢嫡福晋关怀,只是自己的身子,宜萱自己有数。”——意思是说你这个没数的人,少多管闲事!

嫡福晋脸上一青,正要开口斥责,旁边脸色憔悴的年氏强撑着露出几分苦涩的笑容,道:“多谢李姐姐还记挂着四格格。”

嫡福晋听了年氏的话,脸色更是不愉,便一甩袖子道:“罢了,都回来了,你就陪年氏好好说说话吧。”

“是。”宜萱屈膝,恭送嫡福晋。

宜萱看了看四周,不由疑惑:“怎么阿玛不在?”

年福晋低头默默拭泪,哽咽道:“前脚刚走,似乎是去了户部衙门。”

宜萱忙上前,宽慰道:“如今川陕大旱,阿玛也是忙得脚不沾地…”

年福晋露出一个凄婉的笑容,“我不怪爷。”——后院的事儿,永远没有政务重要。四爷素来就是这么一个人。她已经习惯了。

宜萱眼圈一湿,一时间倒是不晓得该如何安慰年氏了。有一个工作狂的丈夫,只怕未必是幸事。不过也正是这样一个工作狂,才能赢得大业吧?阿玛,他从来都不是个能把太多心思放在儿女情长上的人。四格格打出生便先天不足,四爷也一直没有给她取名,想必是打早就有了最坏的打算。

宜萱看着年氏枯槁的容颜,这个还不满十九岁的小母亲,若换了在后世,还只不过是个刚刚念大学的学生而已。记得刚上大学时候的她,还是个不谙世事的小丫头片子,而年氏…已经经历了一场丧女之痛。

她的身形比赏赐宜萱见的时候,又瘦了一圈,月白的旗装松垮垮的,袖中的手腕瘦得都已经能够看到青筋。那双原本水润动人的眸子,也已经布满了血丝,瞳仁中几乎没有了焦距,只空洞地看着这个布满了白绫的屋子。

年福晋身边康嬷嬷红肿着眼睛劝慰道:“主子打昨儿起,便水米未进了。要是四格格看到您这样,怕也不能安心地去啊!”

康嬷嬷便是四格格的保姆,更是年福晋入府时候的陪嫁嬷嬷,三十几岁的模样,只是如今瞧着也和她的主人一般憔悴。

宜萱忙道:“康嬷嬷说得极是。我晓得年福晋舍不得四妹妹,可四妹妹又何尝舍得年福晋呢?她一定还想再回来,给您再做女儿的。”

年福晋闻言,顿时瞳孔一缩,散发出亮光,她枯槁的手突然抓住了宜萱的手腕:“你说的是真的吗?四丫头会再回来吗?!”

这种话其实不过是宽慰人的话,宜萱却不得不继续说下去:“当然了,没有哪个女儿愿意离开母亲,四妹妹想必也是如此。只是年福晋如此不吃不喝,自己坏了自己身子,又如何能再怀上孩子?再叫她能回来呢?”

这番话,算是给了年氏一个精神上的支柱。

 

五十、受惊早产

 因怕额娘惦记,第二日一大早,宜萱便叫人准备好车马,且回昌平。

雍亲王难得露出几许发苦的笑容:“幸好,年氏总算肯吃东西了…”

宜萱见了一个万福,看着眼下乌青的阿玛,怕是他也已经好几宿没睡了,心中叹了一口气,没有了一个孩子,他有如何能不伤心呢?只是男人不像女人,伤心的时候还可以哭一哭、闹一闹。

宜萱喉间微微一哽,便柔声安慰道:“阿玛也请千万看开些,有些事情既然已经发生,再过多伤心也是无济于事。何况四妹妹在天之灵,也是希望阿玛和年福晋都好好地活着…”

雍亲王凤眸一颤,四丫头夭折了,可是连嫡福晋都没有开口安慰他什么…难道嫡福晋是觉得,只是没了个丫头,又不是阿哥,不值得伤心吗?!!

旁人只看到他一滴眼泪都没有掉,可除了萱儿谁能理解他这已经是失去第三个女儿了?!!的确,他更看中儿子,更心里更心疼的却是一个个都那么早夭的女儿!!为什么,她的女儿都那么福薄?!好不容易养大的萱儿,也是从鬼门关走过一次!而四丫头,之前吃着药膳,身子都见好了许多了,不曾想,却被一场热伤风夺去了性命!!原本她想着,四丫头过了三岁生日,便给她取个名字,正式排入序齿。他连名字都想好了,二丫头叫宜萱,四丫头就叫宜蕙,仪若蕙兰,便像她的生母一样。

叫四丫头按照萱儿的排辈取名,便是希望她和萱儿一样能够平安长大。就像萱儿一样,幼时体弱,可长大了便好了。

可四丫头夭了,就像当年宋氏生的两个女儿一样夭折了。

一时间,所有为她筹划好的未来都成了虚妄。一时间,他这个父亲,是那样无法接受这个事实!所以,才不忍,不忍看到她小小的遗体,就那样没了呼吸。

他害怕,怕自己遏制不住哀伤…所以才叫嫡福晋处理丧仪,而他早早地离开了福寿苑。

可没想到,嫡福晋叫人不必大办丧礼,草草将宜蕙埋葬了…

“阿玛,您怎么了?”宜萱惶惑地看了看雍亲王那张突然发青的脸色。

雍亲王微微一合眸,随即掩下神情,随即道:“没事,回去的路上,记得小心些。”

回程的路,宜萱心绪格外低沉,只是她脑海中不断浮现的,却不是年福晋那张憔悴的面孔,而是阿玛那双终究怎么掩藏也掩藏不住的悲哀而愤怒的丹凤眸子。

阿玛因为四格格的死而悲哀,宜萱可以感同身受,但愤怒…他是因为什么、因为谁而愤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