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贵妃听了,眉头一瞥,眼底似是有些不屑,“包衣丫头,终究不体面。”撂下这句话,佟贵妃微微一笑,又温和地道:“二十一阿哥的生母陈氏,素来安静,鲜少有求我的时候,前儿突然来央求,说是她表兄家有个姑娘,想求我给安排好去处。”

——这话,已然是说得再清楚不过了。

宜萱也明白了,闹了半天,原来只想给弘时指个侍妾而已啊!!

李福晋也松了一口气,忙万福道:“娘娘的眼光素来上乘,奴才在此替三阿哥谢恩了。”

佟贵妃见李福晋如此恭顺,不由满意地点点头,“我倒不是全然看在陈氏的份上,那丫头姓陆氏,虽是汉军旗,也好歹是个五品监掣同知的女儿,听说性子也是温婉的,给弘时做侍妾,也算合适。”

这话落在宜萱耳朵里,不由一愣,她记得寄住在国公府洞仙馆的陆家母女,似乎便是那位陈庶妃的表亲!!佟贵妃嘴巴里说的这个五品监掣同知的女儿,该不会就是陆诗吧?!

佟贵妃微笑着看了看宜萱,又道:“这丫头怀恪也认得,据说还是勇毅公府的姻亲呢!”

得,果然是了!宜萱心中暗叹一声,脸上却含了微笑:“若怀恪猜的没错,应该是陆家表妹了?”

佟贵妃微微颔首。

宜萱对上额娘微笑的目光,便淡淡解释道:“这位陆姑娘的母亲,是郑夫人的亲妹妹。”

李福晋听了这话,脸上终究是难言厌恶之色,只是当着佟贵妃的面,便急忙掩藏了下去,微笑道:“如此,自然是极好的。”

说罢,李福晋又徐徐开口道:“说到这选秀,奴才也有个侄女也要参选了。”

“哦?”佟贵妃面带微笑,“那你可有什么打算?”

李福晋忙蹲身道:“奴才不敢指手画脚,请贵妃娘娘做主即可。娘娘仁善,总不至于委屈了她去。”

佟贵妃看着李福晋,眼中若有深意,忽的一笑,便缓缓点了头,“本宫自会安排。”(

九十三、妒与算计(上)

走出宫门,宜萱与额娘同上了一辆马车,随即辘辘驶向雍王府。

“额娘,您方才在景仁宫提了咏絮表妹,莫不是——”宜萱抬头看着额娘,忍不住开了口。

李福晋脸上也颇有无奈之色,“咏絮那孩子,是极乖巧的。我原本想着,好好替她筹谋一番,必能在京中嫁个不错的八旗子弟。而日后,有我照应,也不至于受人欺凌。可是你舅母她偏偏——”

说到此,李福晋语气有些激烈,似是已经动了几分肝火,“可她偏偏想让咏絮给时儿做侍妾!”

宜萱眉头亦是紧紧蹙着,她想着住在自己净园中的表妹李咏絮,文静而温婉,长相亦是不差,何愁嫁不得一个门当户对的好郎君?!

宜萱便道:“额娘为什么不拒绝?”

李福晋陡然怒火高了几分:“她心意已定,我有什么法子?我若今儿不开口,只怕明儿她便要自寻门路了!!”

宜萱一愣,突然想起进来舅母李杨氏很是赞许陆诗,而咏絮又与她走得颇为亲近!!不由地也生了几分怒意,“舅母她——”后头的话终究没说出来,只化作长长的叹息,“只可怜了咏絮!”

李福晋遥遥头:“她只看到我如今身为雍王府侧福晋的风光,何曾看到我当年的苦?!我曾经经受的,如何忍心看着咏絮也和我当年一般,只能做个卑微的侍妾格格?!”

“额娘…”宜萱目光幽幽,欲言又止。

李福晋叹息着道:“罢了,咏絮好歹是我的侄女,时儿也不至于亏待了她。等日后时儿能有个爵位,大不了我豁出去这张脸。求你阿玛允她一个侧福晋之位便是了!!”

宜萱暗暗沉思,舅母大约就是吃定了额娘,才要叫咏絮为妾吧?

只是——宜萱长长叹了口气,可弘时心中早有了人,日后对咏絮又能怜爱到哪儿去呢?而那侧室之位,弘时心中也早已许给了星移了…

只是他和星移的事情,宜萱终究没有开口告诉额娘。

净园中。

李杨氏带着女儿李咏絮悠闲地漫步在玉兰花林中。李杨氏面带微笑看着自己娇俏的女儿。“你安心就是了,你姑母她既然应允了我,这事儿就是十拿九稳的了。”

李咏絮小脸上却含着愁绪:“可是…要做侍妾的话…”

李杨氏笑着道:“侍妾只是一时的。以你三表哥在雍王府的地位,早晚是世子,介时你便是世子侧福晋,等同郡王侧福晋。仪比多罗格格!岂不风光?”

李咏絮听了,脸上稍稍宽慰:“可是…也不知道三表哥喜不喜欢我…”说着。她脸颊泛了红晕,想着那日弘时出城接她与母亲时的样子,一袭宫缎蓝袍,策马扬鞭。当真是英姿朗朗,俊逸不凡。

李杨氏呵呵笑了,一脸的自信之色:“我的女儿。生得花容月貌,三阿哥又怎么会不喜欢呢?!”

李咏絮顿时两腮酡红。如吃醉了酒一般。

“咦?那…不是三表哥吗?”咏絮忽的停住脚步,看着前方临水的栏杆上,两个人,一男一女,背对着她与李杨氏,男的身形颀长,宝蓝色的衣裳上绣了暗龙纹,依稀便是弘时。而那个女子,身量小巧,腰肢纤细,体态婀娜,脑袋正歪在弘时肩膀上,十分亲昵。

咏絮见状,薄唇轻咬,正欲开口,却听见弘时的声音幽幽淡淡却十分肯定:“如此,小移…那你就安心等着——等着我来娶你做侧福晋。”

这句话,却沉沉击打在咏絮心头,她瞬间脸色惨白如纸,身躯摇摇欲坠。

李杨氏眼底却滑过一丝狠厉之色。

其实,弘时与星移湖畔依偎而立,已有小半个时辰了。

且说,星移年初生了一场病,其实大半是因为弘时半年都不曾去见她,心中郁郁寡欢,自然好得慢。而正月里,郡主亲自去探望她,提及是弘时叫嘱咐来看望的,星移欢喜之下,病情便好了大半。天暖之后,选秀之日邻近,星移愈发担忧之时,一个不显眼的小厮递了话说,三阿哥约她在净园的湖东畔见面。

星移心跳加速,竟也不考虑是真是假,便依时赴约了。

果然便在湖畔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小移,你来了。”弘时眸眼温润看着长高了几分的星移,笑意愈发浓烈。

星移却赌气地鼓起了腮帮子:“大半年不来寻我,突然找我做什么?!”

弘时丹凤眸子只一味温柔而宠溺地看着星移,伸手抚了抚她略显得凌乱的鬓间,举止无比轻柔。

星移不由闹了个大红脸,连忙退后两步,“你、你做什么?”

弘时笑得眼睛如弯弯的月亮,他道:“小移,别把我跟弘景那小子相提并论,他只一味登临国公府,一丁点也不约束自己的情思,也不怕坏了人家闺誉。”

星移一愣,登时便明白了弘时话中的意思,他…是强忍着才不来见她的,不由脸颊红润润的,娇羞不已。

弘时忍不住伸手抚摸着星移红嘟嘟的脸颊,轻轻一捏。

星移大燥,气得在弘时手背上狠狠拍了一记,“你、你怎么能摸、我…我的脸…”越说着,语气越低了下去,整个脸已然是燥红不已。

弘时抿嘴笑了:“小移,你整个人都会是我的,脸蛋自然也是我的,我的东西,我怎么就摸不得!”——明明是一番强盗逻辑,却被她以温润的语气理所当然地所出口。

星移瞪大了眼睛,怒道:“什么是你的?!你、你、你——”她恼羞之下,竟不知如何来说了。

弘时却忽然柔声道:“小移,你愿意做我的侧福晋吗?”

星移一听,眼底黯然…试问世间女子,谁不想做正室?!

弘时自然看得懂星移的表情,便柔柔道:“小移,我也不愿意委屈了你。但是——我的婚事,阿玛一早就暗中定了人选,我没法推拒。所以…”

弘时长长叹息,他执起星移的手:“若你肯做我的侧福晋,我,爱新觉罗弘时发誓,会一生一世待你好,永不相负。”

星移眼中有些湿润,可终究还是倔强地咬着自己的嘴唇,没有出声。

弘时深吸一口气,鼻子有些酸涩,“小移,我不会勉强你。你若是不愿意,那就算了…”

“不,我没有不愿意!!”星移急忙开口道。

弘时的凤眸深处滑过一丝狡黠,他笑着将星移揽在自己怀中,笑容朦胧。

星移脸颊潮红,道:“可是你身无爵位…照例是不能纳侧福晋的。”

弘时点头道:“所以,小移,你愿意再多等我三年吗?”

星移一愣。

弘时神色定定看着星移水润的杏眼,认真地道:“给我三年时间,我会成为雍王府的世子!”

星移听了,良久才轻轻点了点头。

弘时心满意足,满脸都是笑容:“如此,小移…那你就安心等着——等着我来娶你做侧福晋。”

——这就是情窦初开的少男少女所说的全部内容,只可惜李杨氏和李咏絮母女只听见了最后那句。

弘时的话才刚落音,他突然脸上的笑容陡然消失地无影无踪,“谁?!!”弘时乍然回头去瞧。

只见那成片的玉兰树,枝叶优雅地在风中婆娑,却无半个人影。

星移也慌张地回过身子来瞧,见无人才松了口气:“可能是风声吧。”她抬头看到弘时那张冷森的面孔,低头咬唇道:“你怎么…又是这副吓人的模样了…”

弘时急忙敛去了脸上的冷色,忙道:“我…可能是我听错了吧。小移,你不喜欢我刚才的样子吗?”

星移红着脸道:“我、我…喜欢你笑起来的样子,叫人心里暖暖的。何况你那样绷着脸,不觉得难受吗?”

弘时有些讶然,旋即笑道:“我也喜欢小移害羞含笑的样子。”

星移啐了一口,“你就是嘴巴太花花了!!”

弘时笑呵呵道:“嘴花有什么关系,只要心不花不就成了?”

星移撅了嘴巴,道:“你怎么心不花了?哼!”

弘时有些傻眼,“我心花??我到现在为止,也只有一个通房而已啊!”

星移听了,气得伸手在他手臂上狠狠拧了一下,“你是不是觉得一个不够,还想要十个八个的?!”

弘时疼得“嘶”叫出声,摩挲着自己的手臂,一脸哀怨,“这是哪儿跟哪儿啊!何况我那个通房,还是额娘给的,又不是我自己要的!何况,我还没碰她呢!”——山西那番磨难,终究伤身,阿玛亦私底下嘱咐过他,最少要调养半年,更要忌女色。虽然已经过了大半年,可弘时心里有了惦念的人,还是迟迟没有碰绣颜。

星移听了,惊讶之余,满心欢喜,随即她嘟嘴道:“你是不知道,我那个陆表姐,闲着没事儿就跟我旁敲侧击关于你的事!”越说,话里愈发酸溜溜的。

弘时挑眉:“陆表姐?是哪个?”

星移微微讶异:“去年,在熙哥儿的满月上,你不是见过吗?”(

九十四、妒与算计(中)

“去年,在熙哥儿的满月上,你不是见过吗?”

弘时一脸无辜:“在宴席上,不是同辈兄弟,就是十三叔和我阿玛,便别无旁人,然后我只去荣清堂看望了姐姐和熙儿,哪儿有空见旁人?!”

星移见弘时的表情没有丝毫作伪,也觉得纳罕,“可陆表姐说,她在荣清堂外头见过你呀!”

弘时忙低眉思索,良久才“哦”了一声,“我想起来了,当时郑夫人在堂外,似乎身边站了个人。可是——我连她眉眼都没看清呢!怎么能算是见过呢?”

星移又问道:“那住在东面饮芳阁的…你那个表妹呢?”

弘时笑了笑:“你该不会是在说咏絮表妹吧?”

星移听她满口“咏絮表妹”如此亲昵,不由醋意大气,浑身酸气四溢。

弘时却笑得开怀:“小醋坛子!我只是奉额娘吩咐出城接了人,然后只在我六弟的满月上见过一次,话说了不到十句,早没什么印象了!!”

听弘时如此说,星移也是心头一松,随即她低低道,“可是选秀之后,你就要娶嫡福晋了…”说着,眼里泪水涟涟。

弘时看着星移如斯模样,心头有些酸涩,便伸手捧着她小巧的脸蛋,目光愈发深邃:“小移…你是知道的,我只喜欢你…”

星移的心神骤然便被锁在了那深邃的凤眸里,神魂飘忽肉体之外,周身都恍恍惚惚,只觉得唇上一片湿润。

弘时已然垂首,将唇印在那两片娇红软软的花瓣上。轻轻舔舐,柔柔打着圈儿,一点点濡湿…然后用舌尖探开唇瓣,打开贝齿,再然后…

星移已经回过神来,她陡然瞪大了杏子眼,急忙用尽全力将弘时推开。然后“啪”的一声。狠狠扇在了弘时脸上。

弘时吃痛的捂着脸…这哪里是小兔子…分明是个带刺玫瑰呀!

但弘时看着星移那满眼的泪水,顿时愧疚不已,急忙解释道:“小移。我、我不是故意要轻薄你…”——心下愈发懊恼不已,怎么一下子就没忍住呢?

星移哇地苦出声儿来,呜呜咽咽道:“你、你怎么可以…呜呜呜!你对我做这种事…要是万一、万一…我怀孕了,阿玛会打死我的!!”

“啊?”弘时顿时嘴巴都歪了。这是什么跟什么呀!!——虽然他还是丢脸的处男之身,也那事儿…咳咳。也是看过了相关书籍的,自然懂得个大概,心里还算门儿清。可小移,才刚刚十三岁。那闺阁女子——只有再出阁前,母亲才会教导哪方面的事儿,是以不晓得也是理所当然的。

弘时想明白了这些。便笑道:“只是这样,不会怀孕的。小移!”

星移满眼是泪的眨了眨眼睛,无比欣喜地问:“真的不会吗?”

弘时认真地点头:“等我娶了你做侧福晋,会告诉你怎样才能怀孩子的!”

星移一听,嗖地脸红如猪肝,“谁、谁要你告诉了!!”说罢,星移扭头便跑得不见了踪影。

弘时四下张望了一下,又看了看天色,自语道:“是时候该回去了,否则待会二姐就要回来了。”

却不知,在一株硕大的玉兰树树干后头,李杨氏死死捂着李咏絮的嘴巴,不让她发出丝毫声音。咏絮一直都在流泪,此刻李杨氏的袖子已然湿透了。

宜萱回到净园的时候,天已经擦黑。

便忙净了手,吩咐摆膳。

薄荷递上擦手的绢帕,低声道:“格格,今儿下午三阿哥来过了。”

宜萱一愣,她陪伴额娘进宫正是在刚过晌午十分,弘时又不是不晓得她进宫去了,怎么会紧赶着来她的净园?!

薄荷又道:“国公府那边的二格格…也来了。”

宜萱听了,顿时明白了,只好无奈地摇了摇头,什么都没说。毕竟还有不到十日便要选秀了,这个节骨眼儿上,弘时自然想见见星移的。

薄荷微笑道:“三阿哥一来,便去了湖畔,还吩咐奴才,不许叫底下人靠近,奴才都已支开了哪里的洒扫和侍弄花木的几个丫头。”

宜萱满意地点点头,心生几分赞许。薄荷这个丫头,年纪虽小,却十分稳重呢。玉簪、金盏先后出嫁,提了她做一等大丫头果然是个明智的选择。

才刚用过晚膳,宜萱腿脚乏累,本想早早歇息了,可紫苏慌慌张张掀了帘子入内室,急促地道:“格格!李姑娘来了!”

宜萱一愣,尚未反应过来,便听见哭哭啼啼的声音,咏絮双眼通红便直直闯了进来,便呜呜咽咽道:“二表姐!!我不嫁三表哥做侍妾!!求求你,跟姑母回了吧!!”

宜萱被咏絮这番乍然的话给惊讶住了,莫不是这事儿根本就是舅母李杨氏一厢情愿吧?!咏絮难道根本不喜欢弘时?!若真是如此,这姻缘还真该赶紧给掐断才是!省得两个人都不快活!!

“你浑说什么!!”咏絮的话才刚落音,李杨氏便急急忙忙追了进来,倒是不忘给宜萱见万福。

李杨氏整了整自己的仪容,忙扯出一个笑容对宜萱道:“郡主,絮儿不过是小孩子脾性发作罢了!”

咏絮却急忙摇头:“不、不是的!我是认真的!”

李杨氏脸一横,隐隐便有些发怒。

宜萱眉头一蹙,便柔声问咏絮:“你是不喜欢弘时,对吗?”

咏絮听了,也忙摇头:“不是的…”

宜萱顿时万分疑惑,不是不喜欢弘时,却不想嫁给他——靠,这叫什么事儿啊!不由地,有些头疼。

李杨氏见状急忙拉了咏絮,斥道:“不许任性了!!男儿三妻四妾是正常的事儿!你就算不嫁给三阿哥,嫁给旁人,莫非就能自己独霸夫君了?!简直是胡闹!你的《女则》《内训》都读到哪儿去了?!”——说到最后,李杨氏的语气愈发满是苛责。

宜萱倒是听明白了几分,便微笑着道:“是因为那个钟绣颜吗?”便呵呵道:“时儿对那个通房并不十分上心。”——私底下额娘也聊过此事,当初赏赐绣颜的时候,弘时的确很开心,可山西之行回来,倒是看淡了些,后来更认识了星移,自然对她有些冷淡。

咏絮却低头咬着嘴唇,只顾吧嗒吧嗒掉泪,还不住地摇头。

宜萱看得头疼,这丫头平日里温和安静,从不生事,怎么一牵扯上男女之情,也这般哭哭啼啼的了?

李杨氏却急忙拉着女儿道:“今儿天色实在是不早了,你郡主表姐瞧着也累了,咱们这点事儿,也算不得什么大事。还是改日再说吧!”

咏絮想要开口,却又被李杨氏狠狠一记刀子眼给瞪了回去,只等听话地跟着李杨氏朝宜萱见了万福,告辞去了。

舅母与咏絮一走,宜萱忽的觉得李杨氏举止有些不大对劲,却一时也说不出什么不对了,加之着实疲乏,便也没有多想,只换了寝衣,歇息了。

翌日一大早,宜萱便叫人特意去饮芳阁请了咏絮过来一同去萍藻湖畔散步。此处算得上是净园中最佳的风景了,但萍藻湖不过才两丈方圆,虽名为湖,但叫做池塘才更恰如其分。

水面上浮着片片清圆的莲叶,此时虽不到睡莲开花的季节,但瞧着水中那游弋的锦鲤,也是不错的。想到此,宜萱驻足,手落在雕花栏杆上,忽然又想起昨儿弘时就是约星移在此处见面,那小子…倒是又几分情致嘛!

宜萱回头看了看举止沉静的咏絮,暗自幽幽一叹。

她也是一整个早晨都早琢磨咏絮和弘时的事儿了。咏絮性子单纯,而弘时——早晚会有三妻四妾,若将她与了弘时为妾,哪怕日后能做到侧福晋的位置,与她而言,也未必是幸福。

且不提弘时喜欢的人是星移,就算他没有心上人,咏絮的也并不适合与人为妾。做妾,又岂是易事?且不说日后上头会有出身尊贵的嫡福晋,只怕少不得姬妾无数,日后要和一堆女人争一个男人。又怎么会幸福呢?

宜萱看着咏絮眼下的乌青,便道:“我只叫了你来,便是想私下问问你的意思。”——弘时长相英俊,气度亦算不凡,惹得少女心怀,也是正常的。但若只为了那一刻的心动,而便要给他做妾,未免冲动了些。

宜萱见咏絮只一味沉默,便叹息道:“皇家的妾,就是那么好当的?就算日后能贵为侧福晋,又能如何?你和舅母只看到我额娘如今的好日子,却忘了从前在阿哥所里的那几年,她是如何渡过的。”——那些年,若不是有阿玛的宠爱和维护,额娘不可能有今日。

“凭着额娘的面子,的确能叫你比嫡福晋都先一步入府。可那又如何?就如我额娘当年,就算先进门又如何?等到嫡福晋嫁进来,做妾侍的,也都是要跪地相迎的。这一跪,便是一辈子都改不了的尊卑嫡庶!”宜萱的声音悠长而叹惋。

“我额娘当年,是身不由己。可是你不同,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宜萱定定看着咏絮道。(

九十五、妒与算计(下)

见咏絮眼睛已然是犹疑难决之色,宜萱微微含笑,斜眸看着微风中新开的紫砂玉兰,那袅娜的花瓣,那般鲜嫩而娇柔,于是伸手抚摸着那稚嫩的花瓣,道:“女人就像花一样,最美的时光一晃眼就过去了。若是嫁得一个不爱自己的夫君,那么青春一闪而逝,就什么都没了。”

这句话终于触动了咏絮,她干裂的嘴唇微微颤抖:“二表姐,我、我…”

宜萱看着咏絮哀伤的面庞,徐徐道:“若是以前的弘时,或许还好些。可如今——”说着,宜萱摇摇头,“她不会把女人看得太重。”——就算是星移,在他心目中,依然要为他的前程让步。

咏絮却低声道了一句:“不会把女人看得太重吗?”她重复了宜萱的话,却是深深的疑问语气。

此刻咏絮想的是昨日发生在此地之事。而宜萱听在耳中,却只只以为咏絮是自负容色,不愿退却,于是,长长叹息一声,便道:“嫁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又怎么可能幸福呢?”

咏絮眼中忽然有些倔强之色。

宜萱微微蹙眉,沉声问:“你昨日不是说,不像嫁给弘时吗?”

咏絮听宜萱话沉重了几分,便忙蹲身道:“昨日是咏絮太任性了,以后不会那样了。”

见咏絮竟然说出了认错的话,宜萱暗自一想,只怕多半是昨晚舅母李杨氏之功吧?

宜萱低低一叹,原看着她文静乖顺,却不想是如此执拗!原以为昨天傍晚她既然哭着跑来说不像嫁给弘时,还因为今日能轻易说服她呢。没想到才过了一夜,咏絮的态度就迥然不同了。宜萱不禁暗自有些头疼。

其实她不赞成咏絮和弘时。不单单是因为弘时另有所喜,更是因为…她打心眼里惴惴不赞同这种近亲结婚!!虽然郑秋黛生的儿子萨弼瞧上去似乎没什么问题,但不见得咏絮的孩子将来也会如此幸运!

“罢了,你自己好好考虑一下吧。毕竟这是关乎你一辈子幸福的大事。”宜萱轻声说道,又道:“若是你后悔了,随时可以来找我。只是有一点,必须在选秀开始前。否则。就晚了。”

说罢。便唤了紫苏,叫她亲自送咏絮回饮芳阁。

刚回到荣清堂,薄荷便低声禀报道:“今儿一大早。舅太太就去了旁边国公府,一刻钟前才刚刚回来。”

宜萱眉头微微一凝,怎么会突然去国公府了?虽说平日里,宜萱并不限制舅母和咏絮的出行。舅母也的确去国公府拜访过,可眼下突然去了。宜萱却心头凸凸地跳。

直到下午亥时末,是星移身边的药香哭着跑来:“郡主,我家格格脸上出疹子了!”

宜萱大惊之下,忙叫人去换了石磐跟随。便匆匆去国公府瞧。

星移的小院子里,一众丫头侍女脸上颇有哀戚之色,也是赶巧。宜萱一进去,便瞅见了子文在里头。他依旧是素青暗纹衣袍。衣饰照旧简洁,只腰间一枚鹅黄宫绦的梅花攒心结,显得格外突出。

宜萱忽的一愣,这样精美的结子,并非他所喜,而梅花的样式…隐隐透着几分女子气。——只怕是茉香的手艺吧?

只是宜萱的目光急忙便转移到了星移身上,似是有几分逃避。

星移正把头埋在子文怀里,呜呜咽咽哭得叫人揪心,单薄纤细的身躯,也一颤一颤的,着实可怜。

宜萱顾不得避讳许多,忙上前问道:“到底是怎么了?”

只见星移突然抓紧了子文的袖子,只哭着摇头,脑袋却不肯抬起来,只死死埋在兄长的胸膛里,将那胸口都濡湿了一大片。

子文抬头看到宜萱,眼底忽的怔怔了数息,然后微微侧开目光,伸手揉着星移后脑的燕尾髻,叹着气道:“我来的时候,三妹就一直如此了,问她什么也不说。”

宜萱忙凑近了瞧,隐隐可见星移的耳根下红通通的一片,还微微有些肿,心下一想,这可不就是因过敏引起的皮炎湿疹吗?!忽的看到星移伸手便在自己耳下抓挠。

宜萱一急,也顾不得什么,忙一把抓住星移的手腕,“不能抓!若是抓破了,化脓,可就坏事了!”

她可以感觉到星移周身一僵,手已经软软地落了下来,旋即她身躯颤抖着,又是呜呜咽咽了起来。

宜萱心中也是万分不解,星移怎么会突然过敏呢?而且还如此严重?!她可没听说星移对什么会过敏呀!!

宜萱只得柔声问道:“你是不是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见星移毫无反应,便又问:“那就是脸上擦了什么刺激性的东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