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这句话刚说出口,星移突然哭得更加厉害了。

宜萱也有些头疼了:“你就算不肯说,也好歹让石医士给你瞧瞧!这种病情可耽误不得!”

见星移还是只埋在子文怀中只一味哭泣不止,宜萱便吼道:“难道你想毁容吗?!!”——别以为一个小小疹子不打紧!关乎容颜,若是不好好诊治,留下疤痕,可是一辈子都要祛除不掉了。

这话一出,星移浑身僵硬住了。

终于,她哽咽着开口道:“二嫂,求求你,先出去好不好?”

宜萱看她脸头也不抬起来,便有些气恼:“我有什么不能看的?!”

终于,星移咬了咬牙,才缓缓抬起头来。

这一刻,宜萱吸了一口冷气,眼底里更满是震惊之色,“怎么会这么严重?!!”——星移原本是一张小巧玲珑的脸蛋,肤质亦是白皙如玉,而此时,一张玉面上满是成片的红肿,一个疙瘩连着一个疙瘩,红中发紫,隐隐要渗血一般!瞧着都有些骇人了!!无怪乎,星移埋在子文怀里,半晌都不肯抬起头来。

星移的原本灵动的杏眸此刻红通通的,满是泪水,不住地流。

石磐这时候,忙上前来,先仔细瞅了瞅星移的脸颊,又搭脉,嘴上问道:“是外毒侵体之相…二格格,脸上可是擦了什么东西?”

星移眼里的泪水流得更加厉害了。

这时候,朝颜急忙从里侧的梳妆台上取来了一个小巧的荔枝纹圆盒,道:“我家格格就是擦了这个胭脂,才不好了的!”

石磐忙接过来,低头见胭脂只用了少许,便忙低头闻了一会儿,又用手指沾了少许,舔了舔,然后,他突然面色大变,急忙抓了放在案上的半盏残茶,急忙漱口。

宜萱见状,面色亦凝重了下来,急忙问道:“石医士,那胭脂——可是不妥?!”

石磐面上难掩愤色:“不知是谁竟如此心肠歹毒!!那胭脂里,有分量极重的一品红!!”

宜萱亦惊在了当场!一品红,是一种赏叶花卉,色泽鲜艳,叶如夏花,甚是红艳好看。但此花并不常见,无他,因为一品红的花叶茎根俱都毒,一旦误服,很有可能导致死亡!!

而胭脂此物,可以用来擦脸,就像腮红一样,但同样——

宜萱愤怒之下,一巴掌拍在案上:“幸好星移只是用来擦了脸,若是涂唇,不小心吃下去!!这东西可是会毒死人的!!”——差一点,只差一点星移就不只是满脸红肿,只怕是连命都要丢了!!

星移眼中亦是难掩震惊之色,她急忙摇头:“不、不会的!大姐姐她不至于要我的性命啊!”

宜萱陡然瞪大了眼睛:“是星月?!那盒胭脂是星月送给你的??!!”

星移只低头放声痛哭。

石磐见状,急忙问朝颜:“二格格可有仔细净面过?”

朝颜忙不跌的点头:“格格擦了两腮之后,便立刻觉得难受得紧,随后就立刻洗了脸,可是没想到,不过一刻钟,整张脸都成这个样子!!”

石磐松了一口气,嘴上连连道:“还好、还好!”他忙弯下身子,从药箱子里翻找,最后找出了一鼻烟壶一般大的小瓶子,递给朝颜吩咐道:“把这里头的粉末倒约莫二钱,入清水中,让二格格再仔仔细细洗一次脸!”

朝颜忙应下,便扶着哭得稀里哗啦的星移去内室了。

宜萱已经难掩愤怒之色,立刻吩咐道:“去把星月给我叫来!!”——从前她只觉得纳喇星月太任性,没想到竟然如此歹毒吗?!星移好歹是她的妹妹啊!更是从未做过丝毫对她不利的事情,为何星移要用一品红要害她?!她不知道马上就要选秀了吗?!若是因此而耽搁,可是要耽误三年的啊!!三年,女人年轻的岁月,又能有几个三年呢?!

更何况,一品红有剧毒,难道她是想要星移的命吗?!

这时候,子文面容骤然有些冷厉,信手拿起了那盒子胭脂,递给了身旁的三首。

三首接过来,轻轻一嗅,便点了点头。

子文便对宜萱客客气气道:“这里的一切麻烦郡主了,我和三首去查一品红的来源。”

三首的鼻子,自然是毋庸置疑。可宜萱心中何尝不知,若是查来源,三首一人足矣!而他这番话——应该也是想躲避她吧?

心中明了,不由有些酸涩,面上却端庄地一笑,便肃身道:“如此,自然最好。”(

九十六、谁算计了谁(上)

星月来的时候,看到怀恪郡主正高座在正堂中央的花梨木座椅上,横眉怒目,威势隐隐逼人,她登时就缩了缩脖子。

宜萱一看到星月那躲闪的样子,便更是火大。

星月忙见了万福,瑟缩着道:“郡主金安。”

宜萱冷哼了一声,二话不说便抄起搁在身侧的那盒一品红胭脂,直接朝星月那俏丽的脸蛋上砸去。

“啊!!”星月惊叫一声,急忙用手去挡。盒里胭脂碰撞在她的手背上,里头满盒的胭脂都洒了出来,直沾了她满手都是。

星月大惊之色,脸都白了,她立时大步便跑到了多宝架前的一个巨大的青花瓷缸前,那缸中养着五六尾稀罕品种的锦鲤,满缸清澈的清水。星月二话不说,便把手伸进了水里,急忙洗漱干净。

但一品红的刺激性,是极厉害的,虽然她冲洗及时,但沾染胭脂太多,登时星月的整个手背都红肿了起来,就如星移的脸一般。

她气呼呼瞪着宜萱,手背上麻痒难耐,却不敢去挠,只急忙吹着气,一边用帕子包裹好,一边叫嚷道:“你、你把这东西往我脸上扔,是想叫我毁容吗?”

宜萱只用鼻孔发出一声冷哼,星月自打进来的一切举动,无疑都是不打自招!

旋即,宜萱冷声斥道:“你既知道胭脂里搀了什么东西,还把她送给星移,是你想叫她毁容吧!!”

星月听了这话,却倔强地昂起了下巴,一脸的理直气壮地道:“我这么做,是为了她好!!”

宜萱却气得差点没背过气去,害得星移差点毁容。竟然还敢说是为了她好?!!你要是不为了她好,是不是要把她大卸八块了?!!真特么是神逻辑啊!

宜萱再也忍不住,几个大步上前,抡起胳膊,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一个巴掌就扇在了纳喇星月那张自以为是的俏脸上。

“啪!!”的一声,清脆无比。

星月没料到宜萱竟然会给她一巴掌。而她一只手痒肿得厉害。根本没来得及反应,身子就被着大力的一巴掌给扇得踉跄着退了好几步,旋即一册脸上就火辣辣疼得厉害。

星月一脸不可置信地瞪着宜萱。“你、你竟敢打我?!”

宜萱早已是怒不可遏,“打得就是你!!我就是不明白了!!星移到底是妨害了你什么!!你到底是有多恨她!!竟然用一品红这种剧毒!!若是她用来点唇,一不小心舔食了,此刻便是一具尸体了!!!”

宜萱怒吼的话让星月当即惊呆在了那里。直愣愣了半晌,她才急忙摇头:“不、怎么可能!!一品红会毒死人??!你胡说八道!!”

宜萱冷笑一声。抓着她的衣襟,便揪着她到方才那个青花瓷鱼缸跟前,按着她的脑袋道:“你自己睁大了眼前,好好瞧瞧!!”

星月原本极挣扎宜萱这突然起来的举动。可随后她浑身都僵住了,她一双眼睛瞪得跟金鱼眼似的,盯着漂浮在水面上的那一只又一只肚皮上翻的金鱼——很显然。这些金鱼都死了!!——而她方才把沾了一手的胭脂就是在这水中漂洗过的。

宜萱又捡起地上的胭脂盒子,指着还剩下半盒的胭脂。道:“你若觉得还是无毒,便把这些吃下去!!!看看你自己会不会死!!”——说着,那半盒胭脂已经塞到了星月嘴边。

星月似乎是被宜萱凶神恶煞的样子给吓着了,连忙后退了好几大步,她看着那嫣红如血的胭脂:“真、真的有…有毒??!”

宜萱冷哼一声。

星月却气鼓鼓地道:“我又不知道那东西会毒死人!何况,星移不是没吃吗?!谁会把胭脂当成食物来吃啊!!”

到了这个时候,居然还是这么理直气壮,宜萱当真是佩服极了这个纳喇星月!!

只听星月又再一次义正言辞地强调:“何况,我是为了她好!!!”

“我不用你为我好!!”只见星移掀开了东侧的珠帘,大步走了出来。她此刻脸色蒙着浅水绿色的薄纱,只露出眼睛以上的部分,但是仍然隐隐可见绿纱下面,是红通通成片的肿胀。不过细细一瞧,似乎比方才略消肿了几分。

星移一双眼睛怨与恨交加,几乎喷火一般,她怒瞪着星月:“大姐姐,我到底是哪里得罪了你,你竟然要这样对我!!!”

“我、我…”星月看到星移这般以前从未有过的怒恨模样,心虚得退后了二步,随即却昂首朗声道:“我刚才不是说了嘛,我是为你好!!早晚有一天你会感激我的!!”

星移听了这番话,怒气反而更浓了几分:“感激?!!大姐姐,你素来任性!但我没想到竟然自私狠毒到这个程度!!我们虽非一母所出,但好歹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亲姐妹!!从前你虽然任性不讲理,可也不至于这般歹毒!!!”

星移的话越说越激烈:“你不会不晓得选秀对于八旗女子来说,是何等的重要!!!你当年为人暗害,整整耽误了三年!你怎么忍心将这种伤害又转嫁到我身上!!!”

星月被星移吼得有些恼羞成怒了,她跳脚暴怒:“你太不识好歹了!!我、我…真的是为你好!!你根本什么都不懂!你跟了弘时,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最后那句话,叫星移愣在了当场。

也叫宜萱陡然明白了一切!

虽然她不知道,时儿和星移之间的事情,是怎么被星月给发现的。但是星月是个知晓未来的穿越女,必然也晓得历史上原本的爱新觉罗弘时在雍正朝的夺嫡中,一败涂地。

所以,她自因为深知历史,所以送给了星移一盒搀了一品红的胭脂,就是要叫星移起一脸的疹子。这样一来星移就无法参加选秀,自然也就无法被指婚给弘时了。

一时间,宜萱不知该怒还是该笑。

且不说历史的走向已经发生了改变,她额娘生下了弘晋就是最大的变化。星月竟然看不到吗?既然有了改变,那弘时的命数自然会不同。星月怎么连这么浅显的道理都不懂?!

不过星月也发觉是冲动之下说出了不该说的话,她急忙捂住了自己的嘴巴,慌张地道:“总之。你决不能嫁给弘时!否则你会被他连累的!”

星移怒冲冲道:“我要嫁给谁。还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就算真会被三阿哥连累,我也心甘情愿!!你瞧着吧!就算我不能参加选秀了,我也一定会嫁给他!!”

大约是被星月给激怒了。星移竟是如此的拗劲儿上来了,竟然说出了一定要嫁给弘时的话,浑然不似寻常时候的娇柔小女儿模样。

“你、你简直不可理喻!!”星月气得吼叫道。

“不可理喻的人是你!!”星移毫不示弱地反唇相讥。——被人害得差点毁了容,星移就算性子再好。也不可能有好气儿了。

星移咬牙恨恨道:“编排这种匪夷所思的理由,便以为自己可以理直气壮地害人了?!还满口什么为了我好!!大姐姐。你是为了我,还是为了你自己的虚荣心?!你不就是担心日后三阿哥会比七贝子地位更高,我将来的夫君会比你的夫君更尊贵吗?!!”

“你——”星月被星移这番话气得脸蛋都紫涨了,“你胡说八道!”

“你根本就是个自私自利的人!!”

“你滚!!我不认你这个姐姐!!你以后永远不要出现在我面前!!!”星移歇斯底里地吼叫道。

星月被堵得没话说。只得狠狠甩了甩袖子,怨毒地道:“你早晚会后悔的!!”撂下这句话,星月便跑得没了影儿。

星月跑了。星移眼中的怒火也渐渐消解。星移看了看正在盯着自己眼都不眨一下的郡主,顿时窘迫极了。她急忙道:“二嫂,我、我…”

宜萱却露出了笑容:“我明白,兔子急了,还会咬人呢!”

星移忙垂下脑袋,“我实在是气急了才会…”

宜萱叹了口气,便上前执起她的手,轻声道:“你脸上成片的疹子,应该不会留下疤痕。但是,这病也不是一日两日能好利索的,今年的选秀…”

星移露出微笑道:“其实…今年的选秀,三阿哥跟我说好了,本来就是要落选的。所以——其实这事儿对我损害也不大,倒是省了三阿哥还要安排了。”

宜萱一愣,旋即便明白了。弘时说过,他要做雍王府世子,要叫星移做他的侧福晋。但成为世子,又岂是容易的事儿?绝非一时半会能达到目的。所以,未免星移被指婚给旁人,落选是唯一的方法。所以,弘时是想叫星移等他三年吧?

幽幽叹一口气,宜萱便道:“时儿他…唉,我眼瞅着,圣上更喜欢我四弟弘历。前二年,我阿玛就曾经上折子请立时儿为世子,当即便被圣上驳回了。所以,时儿想当世子,是极难之事!”

星移垂首沉默着…

宜萱柔声道:“你愿意等他三年也无妨,左右你还小。但是,我剖心地跟你说,若是时儿三年后仍然当不了世子。星移…你就不要再等下去了。”

此话一出,星移仰头惊讶地看着宜萱:“二嫂嫂…”

宜萱面容苦涩地道:“你是公府格格,公爷绝不会叫你做侍妾的,最起码也得是侧福晋。你懂吗?”

星移目光忧伤地点了点头,又坚定地道:“三阿哥答允我的事情,一定会做到的!!”

宜萱一愣,星移她…对弘时竟然如此有信心吗?!世子之事,可是连宜萱都觉得有点悬啊!!

随即长长叹息一声,现在她亦是无言了。心中也只能盼望,弘时真的能如愿以偿成为世子,迎娶星移为侧福晋了。

她亦是惊讶于平日温顺的星移,也竟然是如此的执拗。(

九十七、谁算计了谁(下)

星移出疹子之事,从头到尾都透着不寻常。

宜萱已问过了秦姨娘星移出事之前,公府里的状况,果然察觉出了几分端倪。

首先是那日的早晨,舅母李杨氏便去了国公府拜访居住在洞仙馆的陆郑氏和陆诗母女,足足聊了一个多时辰。然后是午后十分,陆姨妈特意请了星月去洞仙馆吃茶。随后,星月离开了洞仙馆,去了星移的院子。

最后,是星移出事。

宜萱低头扶着沉重的额头,一种猜测浮上脑海。

之前,弘时和星移约见在萍藻湖畔…可不巧的是,萍藻湖不远处就是舅母和咏絮表妹所居住的饮芳阁!!!

父母爱子女之深,有时候甚至会做出不可理喻的事情来,在她们眼中,自己的女儿是珍宝,旁人的女儿就是可以随意伤害的杂草。

母爱,有的时候很伟大,但有的时候却很残忍。

秦氏侧坐在一方紫檀莲纹绣墩上,轻声道:“陆姨妈素爱一品红,所以整个国公府也只有洞仙馆养了几盆。那日午后吃茶,大格格离开洞仙馆的时候,便带走了一盆叶片颜色鲜艳的一品红。后来那盆一品红又哪儿去了,奴才就不得而知了。”

宜萱冷笑,还能去哪儿了?那些颜色最鲜艳如血的叶片自然是被采摘了下来,研磨成粉末,搀入了胭脂中!!

“对了,”秦姨娘又开口道,“大格格去洞仙馆的时候,陆姑娘并不在馆内,而是去郑夫人院中看望萨弼二公子了。”

宜萱冷冷道:“不在馆内,并不代表这事儿和她没关系!!最起码她是知情者!”这话说完。宜萱忽然心里一冷,她想到了咏絮——咏絮她…只怕也是知情者吧?她应该知道自己的母亲要去国公府做什么,却没有阻拦,她保持了缄默…

为人子女的,一样也是自私。她们何尝不是默默地将脏污的歹毒之事,退给母亲,这样一来便貌似自己的手可以干干净净了。

她们是觉得。事情又不是自己做的。所以自己就没错。

她们只是看着自己的母亲,为了她,去挑唆别人作恶!!!

宜萱低头。头疼地揉着自己的太阳穴。

可是——星移何其无辜?!!

这时候,外头小丫头掀帘子进来禀报说,饮芳阁的李姑娘求见。

秦氏一听,忙从绣墩上起身。道:“如此,那奴才先告退了。”

宜萱却抬手道:“倒是不必。你又不是外人。”——秦氏的忠心的确是毋庸置疑的。

秦氏脸颊泛起一个笑容,轻轻道了一声“是”。

说话间,紫苏已经引了咏絮进来。

咏絮虽是汉军旗,但对于满人的衣着却十分熟稔。穿着一身柳青色绣着宝相团花的琵琶襟旗服,阔袖与领口上镶蓝缎蝴蝶纹,打扮得十分鲜亮入眼。足下穿着整整三寸高的雪青缎子蝙蝠纹的花盆底鞋。

她平日里仪态素来优雅。不疾不徐,今儿却有些急促难耐之态。

咏絮见了个福。问了吉祥的话。而旁边的秦氏也忙万福给咏絮见礼。

咏絮见屋内竟然还有个打扮得素雅、容貌很是出众的女子,一时猜不透是谁,便问宜萱:“二表姐,这位姐姐是——”

宜萱笑着介绍道:“这是额附的侍妾秦氏。”

咏絮一听,只是个侍妾,脸上浮现一丝轻蔑之色,但礼数不失,朝着秦氏还礼道,嘴上也客气地赞道:“姨娘好生清雅。”

秦氏生在那种地方,看管了各种各样的眼神,如何会看不出咏絮这个小丫头的神情来?也一样不失礼数地回赞道:“李姑娘眉目如画,有倾城之姿。”

这般赞誉的话,自是极捧人的,咏絮到底是个才十四五岁的少女,眼中难掩欣喜自骄之色,嘴上却忙道“过奖”。

宜萱便问道:“你来我这儿,可是有什么事儿?”

咏絮忙垂下头,低声问道:“我听说国公府的二格格脸上出了疹子…”说着她声音愈发低了下去,停滞片刻,又小心翼翼地抬起头来,问道:“不知她好点了没有?”

宜萱登时冷笑道:“你想知道她怎样,自己去瞧不就是了!!”

宜萱这话说得格外含了几分讥讽之色,亦是格外的沉重。

咏絮被下了一跳,也是她自己太心虚的缘故,嘴巴一时间竟然不知说什么好,“我、我…”对上宜萱愈发冷肃的目光,咏絮觉得自己恍如被看穿了一般,急忙道:“不、不是我做的!!真的不是我做的!”

侧身坐在绣墩上的秦氏,手捧着一盏青花牡丹盏,含笑摇了摇头,眼神里有几分无奈,也有几分觉得好笑。没那个心智定力,何苦去做害人的事儿?

宜萱瞧着咏絮那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便淡淡道:“不是你做的,意思就是舅母做的了?”

咏絮急忙奋力摇头:“不!不是母亲做的!”

宜萱点点头,道:“也对,也不是她做的。她只是去洞仙馆挑唆陆家母女做,想借刀杀人罢了。”

此话一出,咏絮脸上白得没有半点血色,那是一切都被揭穿了的无助感。

宜萱轻轻抿了一口茶,继续道:“舅母想借陆家母女的手,帮你除星移。而陆家母女也不傻,转手也用了同样的借刀杀人之计,去借星月的手来动手。”

咏絮咬着自己已经没有血色的嘴唇,低低道:“反正不是我害的她。”

宜萱“呵”的笑出声来,“你也是读过四书的,莫不是忘了《孟子》里的梁惠王篇?!里头有一句话,如今道来最是合适。‘是何异于刺人而杀之,曰:非我也,兵也。’”

咏絮听了,眼中有浓浓的负罪情绪。随后她咬牙又一次强调道:“不是我害的她!!”——这话不知是对宜萱说,还是对她自己说。

宜萱语中已有几分怒意:“你硬是要这般自欺欺人,我也没法子!我又不能把你怎么样了!”说罢,面色冷淡地撂了手中的茶盏,又扬声道:“只是不知,弘时若是知道了,他——会怎样呢?!”

此话一出。咏絮身体已然微微发颤。忽然,她一个大步上前,便噗通跪倒在宜萱脚下。哀求道:“不!不要!!求你了,二表姐,求你千万不要告诉三阿哥!!”

宜萱低头看了一眼咏絮那可怜的模样,心中掀起更多的是怒火。“既做了,就该想到会有暴露的一日!”

咏絮眼睛顿时湿润了。她呜呜咽咽道:“表姐,我是一时糊涂!!我看到三表哥和星移格格亲热的样子,就忍不住…”

宜萱淡淡道:“既忍不住,的确可以不必忍受。你大可选择不嫁给弘时!大可选择婚配个门当户对的人家。做正经的正房夫人!!”

咏絮哽咽着道:“可是、可是我真的喜欢三表哥啊!所以母亲说,要叫星移格格没法参加选秀的时候,我、我就没有阻止——但是、但是母亲说了。不会害她性命的!只是要耽误她三年罢了,只是想叫她比我晚三年罢了!!我真的、真的没有想过要伤害她的性命啊!”

秦氏忽然幽幽插话道:“这就是所谓的——嫉妒吧?”

咏絮脸上一僵硬。眼里有一丝怒色。若是这番话由宜萱说出口,李咏絮绝对不敢有丝毫不满,可偏生秦氏只是个姨娘,她自然不忿。可当着郡主的面,便只生生忍了下来,一语不发。

宜萱点头道:“不错,的确是嫉妒。”宜萱看了一眼咏絮,便道:“你看似温顺,但心存嫉妒太重,所以——并不适合为人妾侍!”——做姬妾,最要紧的便是恭顺安分。

咏絮听了,面色大变,她急忙道:“我、我会改的!我真的会改的!”

宜萱笑了:“你会不会改,和我没关系。只是,你若非要做弘时的侍妾,还是早早把不该有的心思全都收一收!你想学我额娘,便先好好学学她当年是如何在嫡福晋手底下卑躬屈膝过日子的!否则,日后弘时的嫡福晋,第一个容不下你!!”

宜萱的语气愈发严厉,沉沉打在咏絮的心头。她的脸上有恐慌与迷茫之色滑过,瘫软在地上,仿佛对未来的路,愈发不知所措。

宜萱见状,便继续打击她:“我不妨与你细细说来,当年我额娘在阿哥所的日子,到底是怎样的。你也清楚,额娘她当年只是个侍妾——你知道什么是侍妾吗?!”看咏絮愈发茫然,宜萱便道:“侍妾,便是奴才!!在嫡福晋面前,侍妾就是个奴才!!!”

宜萱的话生生打在咏絮的心头,却不经意间激发了她的野心…侍妾是奴才,那侧福晋总算是个主子了吧?

宜萱看着她,继续道:“知道怎么侍妾吗?就是嫡福晋坐着,你要站着,嫡福晋站着,你便要跪着!嫡福晋热了,你要打扇子,嫡福晋累了,你要给她捶腿捏背!——就是和她身边的丫鬟没什么两样!!”

咏絮低头死死咬着嘴唇,却愈发笃定了要成为侧福晋的信念。

宜萱见她久久沉默,便叹息一声道:“罢了,你自己回去好好想想,真的还要给弘时做侍妾吗?若是想反悔,随时来找我。还是那句话,选秀未开始之前,一切都还来得及!”

其实宜萱的目的很简单,就是想叫咏絮放弃做皇家侍妾的想法。

咏絮忙称是,退了出去。

秦氏便悠长地道:“我见李姑娘眸中有坚忍之色,只怕郡主的一番苦心要白费了。”

宜萱笑了笑:“我只是尽力而为罢了!人的路,终究是自己选的。我只盼着,她将来有一日别后悔就是了。”(

九十八、鸣鹤园

果如秦姨娘所料,在选秀开始之前,咏絮没有再来找她。

直到康熙五十七年三月初六,是黄道吉日,三年一度选秀的日子终于到来了。这一日天不亮,咏絮便在李杨氏的帮助下,拾掇打扮好,乘坐着规制所定规格的青色马车,往紫禁城而去了。

这一日,宜萱也早早起来,站在荣清堂外的月台上,遥望着那黎明时分的紫禁城。

地涌薄雾,将宫殿都笼罩在其中,恍惚而迷离,俨然是琼楼玉宇,恍如天境仙宫。那般华贵逼人,气势磅礴,所以有无数年轻的女子也望着那巍峨的帝王梓宫,期待着有朝一日可以永远居住在那世间最尊贵华美的地方。

而咏絮,何尝不是怀着这样的期盼?洞仙馆的陆诗,亦是如此。

在选秀期间,那里头将是一道什么样的风景,会上演什么样的好戏,宜萱不得而知,也不想知道。

傍晚,咏絮没有回来。按照惯例,若是初选被撂下牌子,便可直接被打道回府。有李福晋之前在佟贵妃面前的一番暗示的话,咏絮自然是不会被撂牌子的,而陆诗也是如此。还有公府嫡出的大格格星月,那般出众的家世,自然不会轻易被撂牌子。

而过了初选的秀女,会被留在宫中,居住大约三个月的时间,在这三个月里,会有人观察她们的一举一动,那些最端庄、最有礼仪的秀女,才会被留下。

但是进了五月里,宜萱便不耐京中的闷热,启程去往昌平皇庄…哦不,现在叫做鸣鹤园。

去年年底修缮了一段时间。今年春有足足修了三个多月,在月前便已经完全竣工。宜萱已经迫不及待地要去瞅瞅了。临走前,宜萱客客气气请舅母李杨氏安心住在净园等咏絮的好消息,叫她随意。便只邀请了国公府的二格格星移,一同前往净园。

对于此事,雅思哈自然是一个万个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