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萱看了看自己亲弟弟那半边已经高肿起来的脸,顿时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当真是囧得不行了。

这时候,胤禧弱弱地问:“侄女,什么叫初潮啊?”

宜萱回头怒瞪他:“小孩子,不需要知道这个!!”——尤其是男孩子,你又不会来这个,当然没必要知道!!

胤禧被宜萱那怒狠狠的样子给吓着了,忙缩了缩脖子,不说话了。

“原来是初潮啊…”弘时轻轻呢喃了一声,在水榭里,乍见血淋淋的,倒是没想到这个茬,只是…他摸了摸自己火辣辣的脸,不由“嘶”地痛叫出生。

宜萱抬头,便对上了自己亲弟弟那眯着的眼睛里的审问式的目光。

“额…”宜萱讪讪笑了笑,“那啥,是我想歪了…”

弘时指了指自己高肿的俊脸,一字一顿地道:“姐!!我、可、是、你、亲、弟、弟!!”

宜萱被他逼迫得都要退到墙角了,可偏偏理亏的是自己,自然愈发气弱,“我、我…是我不好成了吧?”——可惜,如今的弘时不是以前的弘时,可不是她认个错、服个软就能就此揭过的。

“姐!!难道在你眼里,你弟弟就是一个色狼?禽兽?!!你就那么信不过我?!你就那么觉得我是图一时爽快,什么后果都不顾的人?!!”

大肆宣泄了一通的弘时,趁胜追击,开出了一系列的不平等条约。

譬如负责替他跟星移通信,负责在她的地盘安排地方帮他和星移私下幽会等等!!

宜萱还能怎么滴,除了捏着鼻子答允,也没有第二条路可选。

再回头的时候,两个小不点已经不晓得溜到哪儿去了。

宜萱急忙寻出息心阁,便在一块大石头上,看到了排排坐的胤禧而弘昼,迎着夕阳晚照,两个孩子像画里的童子一般可爱。

但他俩谈话的内容,就不是那个可爱了。

胤禧唉声叹气跟个小老头似的:“我不就是说要娶她做福晋么,她不愿意就算了,干嘛要跳湖呢?”

弘昼也十分赞同地点头,“是啊,吓死人了。还有二姐姐,打人的样子更吓人。”

宜萱听得黑线,恨不得撸袖子就上去打弘昼一顿,叫他切身体验一下她打人的吓人样子。

胤禧也点头道:“怀恪侄女原来也有那么凶的时候,的确好可怕呀!”

宜萱听得气得磨牙。只见胤禧有又嘀咕道:“不过我觉得,弘时侄儿比怀恪侄女好像还要可怕哟!我总觉得他越来越像四哥了,尤其是生气的样子!”

“是啊是啊,我也觉得三哥越来越可怕了…”弘昼忙不迭地附和道。

宜萱侧脸瞧身旁的弘时,脸色似乎已经黑了,他一边脸红肿着,另一边脸黑沉都要滴水了。

忽然,见弘时二话不说,便大踏步上前。

瞬间,两个孩子看到乍然出现在他们面前的人,那矗立的黑影,将他俩遮蔽住,已然看不到天边的夕阳了。两人鸦雀无声,都缩着脖子。

只见弘时眯起了自己的丹凤眼,那眼缝里散发出冷幽的寒芒,他的脸色却还诡异地带着微笑,他道:“二十一叔,以后可以请你对纳喇星移不要再说逾矩的话,可以吗?”——话是商量的话,但却没有丝毫商量的语气。宜萱可以肯定,胤禧要是敢说“不可以”,弘时绝不会吝啬自己的拳头。

胤禧已然被吓傻了,连忙不迭地点头,跟小鸡啄米似的。

弘时又道:“二十一叔知错能改,我真的很满意。”——这架势,哪里是对叔叔的态度,分明是训儿子。

宜萱突然觉得,胤禧这孩子也挺可怜的。徒占个辈分,却被自己侄儿训得跟鹌鹑似的。(

一百零一、十七爷

翌日,宜萱少不得跟星移这个懵懂的小丫头解释一下什么叫“初潮”,并且详细地告诉她大姨妈来临时有什么禁忌事项。更严肃地告诉她,大姨妈的到来,表示女孩变成了女人,也具备了当母亲的可能。

然后还少不得暗示她,千万不要让弘时占她便宜。

此话一出,星移羞红了脸蛋,却忍不住小声儿地问道:“二嫂嫂,那个…那个只亲嘴巴,不会怀孕的对吧?”

宜萱点头,还真是个懵懂的小丫头啊…

正说着话,侍奉星移的侍女药香进来禀报道:“郡主,二十一爷和五阿哥来了。”

弘时今天一大早,脸消了肿就走了,所以这会子俩孩子就像是脱了缰的野马,药香才禀报了二人的到来,胤禧和弘昼一前一后便蹦蹦跳跳跑了进来。

“怀恪侄女!弘时侄儿终于走了!咱们出去玩吧!”胤禧呲牙咧嘴地笑着。

弘昼也上前来,拉着她的衣袖撒娇道:“二姐姐,带我们出去玩好吗?”

宜萱扶额,这俩精力过剩的小崽子!!相对比之下,果然还是她儿子盛熙比较乖,虽然挺黏糊人的,但起码一天大半时间都在呼呼睡大觉。

宜萱被缠得没办法,只得叮嘱了药香、朝颜等人好生伺候星移,又叮嘱她注意保暖问题,便带着叔叔和弟弟出门儿了。

鸣鹤园位于昌平县县城南五里,也就是说去县城玩,也不过是小半个时辰的路程。

昌平县,虽然不必得京城的巍峨繁华,但独有一股小城的优雅秀美。远处山峦耸翠,近处鸟语花香,是个很适合游玩的地方。

虽是小城,但茶肆、饭馆、酒楼一应俱全,还有整条街的小吃和点心铺子,焦圈、春卷、锅贴,蜜三刀、脆麻花、糖耳朵。藤萝饼、玫瑰饼、牛舌饼。驴打滚、萨其马、艾窝窝,羊眼包子、开花馒头、门钉肉饼,大麦米粥、元宝馄饨…

当真是看。就叫人看饱了。

但两个孩子,馋虫上来,可不忌讳什么街边小吃卫不卫生的问题了,走了一路、吃了一路。一直吃到小肚子鼓鼓的,直打饱嗝儿。

幸好今儿出来。宜萱特意穿得低调了些,而京畿一带,旗人也不少,故而也无须换上汉家女子打扮。依旧着简单的对襟浅蓝旗服,只不过足下换成了平底鞋。她可再也不想穿着花盆底跟在两个精力过剩的小兔崽子身后了,那绝对是折磨自己的贵足。

宜萱就跟个老妈子似的。跟在俩小兔崽子屁股后头伺候了到他俩三天假期结束。然后叫弘时过来把弘昼小崽子接回圆明园,至于胤禧。行宫里没派人来接…她又不好招呼他老子来接儿子——得,她还得费点力,亲自送他回行宫。

一路上在车里,胤禧还在叽叽喳喳不停,活像只小麻雀,“侄女,叔以后还会常来看你的!”

宜萱一个趔趄,差点没从马车里翻出去。这个小祖宗,你还是老老实实在宫里呆着吧,姑奶奶可没心情再伺候你一次了!

人送到他养母佟贵妃处,宜萱也算是功成身退了。只是却不能就这么离开行宫了,因为德妃也在行宫里呢。她既然进了行宫,自然是不能不去请安的。

她也有些对这个血缘上的祖母不来电,只能硬着头皮叫人前头带路。

刚到德妃在行宫的住处前,便见是吕太监迎了出来,他打千儿道:“哟,郡主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宜萱抬头一瞧,依然是逼近晌午十分了,的确不是时候,便笑着简单与他解释了胤禧的事儿。

吕太监点了点头,刚要张口,便从月台上走下一个身穿靛青福纹常服的男子,他面带笑容道:“德母妃刚刚午睡下了。”

宜萱仔细端量着眼前这个穿着随意的年轻英俊的男子,可不就是德妃的养子、她的十七叔爱新觉罗胤礼吗?!

见状便忙行了个万福,“十七叔金安。”

胤礼面容俊朗而温润,微笑点头道:“怀恪是来给德母妃请安的?”

宜萱道了一声“是”,展露笑颜道:“只是我来得不巧。”说着,便对吕太监道:“还请谙达莫要打扰玛嬷了,待她老人家醒了,再告诉她我来过就是了。”——她午睡了,正好!反正,她也不喜欢给德妃请安。

宜萱看着眼前这又一个比自己还小的叔叔…额,好吧,这个起码是个成年人,也娶了福晋了,气度还算沉稳,总比那个只会呲牙咧嘴嘿嘿笑着折腾人的叔叔好多了。当然了,更重要的是眼前这位是个凤表龙姿的美男子。

男人喜欢美人,女人又何尝不喜欢美男子?此刻宜萱的喜欢,当然只是纯粹欣赏这位养眼的美男小叔叔。

眼前这位,身材颀长,面如冠玉,一双凤眸炯炯有神,周身俱是温润气度,却并无半点阴柔之色,反而蜂腰猿背,鹤势螂形,隐然有暗藏的力感。总而言之,给人的感觉是个文武双全的清正美男子。

在雍正朝,这位十七爷是仅次于十三爷显贵的亲王,更得到了雍正帝一生重用。不过现在,他只是个不得皇父喜爱的光头阿哥,更身无半点爵位。平日里闲散得只能写诗作画、骑射打猎。

这样的日子,若是落在宜萱头上,她自然高兴极了。可惜这位十七爷不怎么开心,有点闷闷不乐。

宜萱含笑看着眼前眉宇结了愁绪的美男子,柔声道:“十七叔又进宫来陪玛嬷叙话了吗?”

只见胤礼的雍容温雅的面孔上浮现了一丝苦色,他声音里含着难以掩饰的叹息:“我一个闲人,除了常来请安,还能做什么?”

宜萱听得一愣,旋即问道:“悠闲度日难道不好吗?”

胤礼听了。脸上只有苦笑,他摇了摇头,只道:“我是个皇子,更是个男人。”——作为一个男人,天天闲得只能来陪养母叙话,没有半点正经差事可做,自然胸中别有一股闷气难以纾解。

虽然他说得不明白。但宜萱也听明白了。得。男人的思维终究和女人不一样,哪个不想做一番事业?哪个愿意一辈子碌碌无为?!如今自十四贝子之后的一流串皇子们,也有不少成家立业的了。可惜却一个个都被他们的皇帝老子闲置着,当成富贵闲人来养。

眼前的这位十七皇子,也已经是年过二十的男子了,已经成了家。却还没有半点业可立,不得不说。也是生在皇家的一种独有的苦楚了。

宜萱只一笑,却没有说什么,因为这个地方好歹是德妃宫门前,有些不合适的话。自然还是要牢牢搁在肚子里。

胤礼见他这个侄女形单影只独自一人,只带了几个嬷嬷侍女,便随口问道:“你额附呢?”

宜萱只平淡地回答道:“他没有来昌平。”——他要是来了。宜萱也会拿大扫帚给轰回去的。现在星德不敢招惹她,也渐渐不在她面前出现了。反正她与纳喇星德只维持着名义上的夫妻关系罢了。实际上已经跟陌生人没什么区别了。

见宜萱如此回答,胤礼也似乎觉得自己不该问这个问题,京中人尽皆知,和硕怀恪格格与额附纳喇星德关系已经冷若冰霜。他神情略有尴尬,只忙宽慰道:“日子总会越过越好的。”

宜萱笑了笑,客气地道:“承十七叔吉言了。”旋即,忽的心下一转,便带着几分恭维道:“早闻十七叔工于诗书,而我修缮一新的园子还有几处不知如何提名好,不知可否请十七叔题上一二笔墨呢?”

胤礼听了这话,忽然一愣,他脱口道:“我的字只能算中肯,若论字迹端正雍容,是远不能和四哥相比的。”

宜萱笑着解释道:“我阿玛这段日子和十三叔一起,一直都特别忙,只怕似乎抽不出时间来。”

胤礼看着这个与自己年纪相若的侄女脸上那若有深意的笑容,忽的也笑了,便点头道:“只要怀恪不嫌弃就好。”说罢,他问道:“四哥愈发是个大忙人了,不过也幸好有十三哥这般得力的人帮他。”

宜萱笑着道:“得力的帮手,自然是越多越好的。”——身为四爷的闺女,她自然要帮着自己的阿玛拉拢助手。胤礼的生母是庶妃陈氏,早已不得宠爱,根本帮不上儿子半点忙,而养母虽然贵为四妃之一,可惜那位心里只有自己的儿子。

说罢,便约了时间,扫榻请十七叔改日登门。

宜萱见了辞礼,才刚走出去不过一射之地,她这个年轻英俊的小叔叔便急忙追了上来,他扫了一眼四周,见无外人,才低声道:“怀恪,有句话…我不知当说不当说。”

宜萱虽不解他为何露出迟疑之色,便微笑道:“十七叔但说无妨。”

胤礼见宜萱如此坦然,便道:“关于你的生母…”说到此,他微微停顿了片刻,似乎是在筹措自己的话和语气,然后轻声道:“因最近四嫂一味礼佛,又很少与四哥同进宫中请安,已经有一些不大好听的流言蜚语了。”

宜萱一愣,心下微微有些吃惊,但又觉得这是合乎情理的,毕竟因为弘晋出生那日发生的事,阿玛可以说是恨极了嫡福晋,自然不会太给她脸面。可正是如此,自然就会有人说阿玛与嫡福晋夫妻失和。十七叔提及了自己的生母,并未言明,宜萱也猜得出,只怕已经有人说出“宠妾灭妻”这样诛心之言了吧?

宜萱面色凝重,朝着他见了一个万福:“多谢十七叔提醒,怀恪回头一定会告知额娘的。”

胤礼微笑着点了点头。他这番话自然也是回应宜萱的好意,表达自己的善意罢了。

宜萱再度告辞,便出行宫,回自己的鸣鹤园去了。(未完待续)

一百零二、嫡福晋的手段(上)

宜萱一路心似沉重地回到入宜娇堂,正想着该如何帮助额娘结局流言带来的困局,自是茶水都没来得及喝一口,却见薄荷急忙进来禀报道:“金盏姐姐生了,生了个八斤九两重的大胖小子!”

宜萱惊讶得眼睛都要瞪出来,她走的时候,金盏好好端端的在鸣鹤园的湖边遛弯消食呢,怎么才过了三四个时辰,居然就生了?!尼玛,这也太顺利了点吧?!她有月华灵力帮助,可还是足足生了一个下午和整个晚上呢!

“我去瞧瞧。”

宜萱刚站起身,吴嬷嬷急忙上来阻拦:“格格,产房秽气重,您这金尊玉贵的身子,可不能去啊!!”

宜萱有些无语,她又不是没生过孩子,忌讳个什么劲儿啊。可吴嬷嬷素来执拗得很,宜萱也是无奈,便道:“那你去瞧瞧吧!”

吴嬷嬷立刻笑得满脸开花,应了一声“哎”,然后飞一般地跑了。

宜萱惊呆了眼球,这腿脚,简直是二十岁的都比不过啊。到底是个孙子,若是个孙女,只怕她看都懒得看一眼。

古人这重男轻女的陋俗啊——唉!!

宜萱才从行宫里回来,时辰不过才是下午过半,盛熙被乳母刘氏抱了过来,这孩子已然是睡饱了午觉,现在精神奕奕得,眼珠子黑漆漆地望着她,嘴巴里流着口水咬着自己的手指头。

宜萱接过儿子,将他放在昼榻上。盛熙刚着地,便开始在榻上爬来爬去,宜萱瞅在眼里,只时不时地把爬到榻边儿上的他。再度调转方向,避免他掉到地上。

宜萱捏了捏盛熙那白嫩得跟豆腐似的小屁股,唉声叹气道:“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会说话。”——他的月华吐息诀已经卡在第二重很久了,迟迟都没有更进一步的迹象,当真是急坏了人了。

“咯咯!”盛煦感觉到自己屁股痒痒的,呲着他那刚长出来的小门牙,笑了。

宜萱见他笑。也不由觉得释怀。便伸手捏了捏他肉嘟嘟的腮帮子,“额娘的熙儿,到底什么时候才会叫额娘呢?”

“叫…额娘…呢?”断断续续的奶娃娃之声从盛熙嘴巴里含混不清地吐了出来。

宜萱顿时惊呆了眼球。眼中更多的欣喜之色,她连忙将盛熙抱在腿上,“熙儿,再叫一声‘额娘’!!”

盛熙歪着脑袋。软嘟嘟的小嘴里吐出并不清晰的鹦鹉学舌之音:“一、一声…额娘?”他眼睛有困惑不解之色,但并不妨碍他学舌。

“是‘额娘’。”宜萱再度纠正到。虽然熙儿大约还不懂得“额娘”这个词汇是什么意思,但并不妨碍她此刻心中无限涌动的雀跃之情。

“是…额娘?”盛熙三度学舌,声音却比前两次都清晰敞快了许多。

“额娘。”宜萱展开他那攥成拳头的小手,拨开他的食指。指向自己,告诉他,自己是他的什么人。

“额娘!”盛熙裂开嘴。笑着叫了出来。

宜萱欢喜地低头亲者着盛熙透着奶香的小脸蛋:“额娘的熙儿真聪明!!”

“咯咯!!”盛熙嘴里发出欢快的笑声,低头往宜萱的怀里拱了拱。全然是个撒娇的孩子。

一旁的乳母刘氏惊喜地道:“小公子才十一个月呢,就会唤人了!寻常人家的孩子,周岁了都未必能开口呢!”

宜萱心情甚好,便大手一挥,赏赐了服侍盛熙的所有嬷嬷、侍女一个月的月例。

今日的天儿,原本是极为闷热的,可到了傍晚十分便下起了瓢泼大雨,给这个夏日添了几分凉意。

翌日,天气晴爽,宜萱挑选了一件大红织金的婴戏图小衣裳给盛熙穿上,打扮得鲜亮喜人,便将她团团抱在怀中,带着孩子去圆明园了。

可惜,宜萱刚进了圆明园,尚未来得及跟自己的阿玛额娘分享熙儿会叫人了的喜悦,就听到一个令人惊愕的消息,说是嫡福晋出事儿了,人晕厥了过去,但不知是为何突然晕厥在她自己院中佛堂里的。

宜萱来不及多想,只得急忙敢去。算来,自打六弟弘晋出生,嫡福晋可以说是一败涂地,府内的大小事务完全交由李福晋和年福晋打理,她除了平日里定期进宫请安之外,便独自呆在佛堂里,不是捡佛豆,就是抄佛经,仿佛看破了红尘一般。

但宜萱心知肚明,嫡福晋乌拉那拉氏纵横这么多年,绝不会如此轻易被打倒。所以这回的事儿,只怕并不简单。

一路急急敢去嫡福晋的含晖堂,这里尚算景色宜人,但在圆明园里并非最体面的住处。只因为那堂名中有一个“晖”字,所以自打弘晖夭折,她便年年都选住在此,只因她永远不忘丧子之痛,同样也叫阿玛无妨忘怀那个失去的唯一的嫡子。

宜萱赶到的时候,阿玛和他此行避暑带来的所有妻妾几乎都在。

那简简单单的佛堂中,只有佛龛一架、菩萨一尊、蒲团一顶、佛豆一筐,还有…那洒了一地的手书的经文,几乎铺满了地面,上头写的都是往生咒,但这不是最要紧的,最要紧的是那经文全都是鲜红一片!!全都是用鲜血写成的!!!

嫡福晋已然昏迷躺在床榻上,那露出来的一只手腕上满是纵横交错的刀疤,其中有几道结了疤,更有的还崭新无比,腕上还有暗红的凝固的鲜血,淋漓得足以叫所有人震惊不已。

医正叶岐正跪在床榻跟前施针。

内室中一片寂静。

此刻侍妾都在外头守候,只有两位侧福晋侍立在内室,静默不做声。

宜萱只看到自己额娘的眉头是紧紧蹙着的,眼睛里满是担忧之色。而此刻她的阿玛正坐在床头,眼睛只看着床榻上因为失血而脸色苍白的嫡福晋。

宜萱明白自己额娘的担忧,她不惜牺牲身体健康才好不容易达到的目的,难道就要在今日破灭了?

正在此时,床榻上的嫡福晋幽幽苏醒过来。宜萱见状,忙上前,用关切地语气道:“嫡额娘,您醒了!刚才看到佛堂满地都是血写的往生咒,当真是把我给吓坏了!!您怎么能对自己这般狠下心呢?”

宜萱刻意要抢在嫡福晋意识完全清醒之前,说出这些话。她可不是对嫡福晋说,而是对坐在床沿上的雍王说的。

宜萱犹怕阿玛没听出自己花中的深意,便双手托着嫡福晋那满是新旧伤痕的手,露出一脸心惊肉跳之色:“您何苦对自己这般狠下心呢?这一刀一刀割下去的,可是自己的血肉啊!那该有多疼啊!”

宜萱说罢,便瞥见了阿玛眼底的一抹幽深之色。便闭嘴不再继续说下去。

想必聪明的阿玛能听出她话中并不刻意表达出来的深意。

是啊,一个女人,能对自己这般狠心,那么对别人该会是何等的心狠手辣呢?!

嫡福晋似乎也完全恢复了意识,她骤然眼中含泪道,她拉着宜萱的手,泪水纵横,满脸都是愧疚之色:“我就算抄写再多往生血经,也愧对你早夭的二弟!!我对不住那个孩子!!要是我当时,多一几分恻隐之心,阻止那些害他的人接近他,或许他现在就不会死了!!”

嫡福晋的这番话,也完全叫宜萱吃了一惊。她没想到,嫡福晋竟然如此痛快得承认了她当年对弘昀见死不救。如今,嫡福晋对自己曾经的“见死不救”也表达了万分足够的愧疚,她用如此自残的方式来“赎罪”,一举一动都是如此的歉疚。

宜萱除了佩服嫡福晋之外,无比担心的却是自己的额娘李福晋。

回头一看,李福晋已然浑身颤抖,她眼睛里的泪扑簌而下,除了伤心难过,她眼睛里更多的是难以用言语来描述的愤怒。

李福晋的上下牙齿死死咬合着,眼底的毒恨已经掩饰不住,她狠狠盯着床榻上愧疚得哭泣不止的嫡福晋,只有满腔的恨意:

——难道她当年还不够安分恭顺?!难道她彼时还不够伏低做小?!

——她当初从未有过半分觊觎世子之位之心,哪怕当时大阿哥已经夭折!!

——可为什么,昨日还恭恭敬敬唤嫡福晋“嫡额娘”的弘昀,转瞬之间,嫡福晋便可以冷冷看着他被人害死,而默不作声?!!

李福晋满腔都是冲天的怨愤,不只是怨嫡福晋,也怨自己的丈夫,她突然噗通一声跪下,看着雍王,泪流满面地道:“爷,您当初告诉我,弘昀的死和嫡福晋没有半分关系!!我信了您,却没想到是这样的结果!!”

雍王此刻满面悲痛,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也没想到自己的嫡妻竟然会坦露这件事。

这时候,嫡福晋却支撑着发软的身躯,从床榻上滚了下来,她膝行跪爬在李福晋面前,哭着道:“李妹妹,是我对不住你!是我当年寐了良知!你怎么怨我、恨我都没关系!只求你千万不愿怪四爷,他只是为了你好啊!”

嫡福晋这番话只激起了李福晋的怒火,她的话的确没问题,可却是给李福晋挖了一个大大的坑!!

身为正室,已经如此低三下四,甚至都跪下来道歉了。若是李福晋没有表现出妾侍应有的“恭顺”的话,那对李福晋来说,是极其不妙的境地。因为——毕竟弘昀不是嫡福晋亲手害死的!

一百零三、嫡福晋的手段(下)

宜萱自己额娘已经要遏制不住自己对嫡福晋的愤怒,二话不说,上去便扑到在地,她双臂展开,便保住了自己的额娘,哭诉道:“额娘要怪就怪女儿啊!!这事儿,女儿也知道!!但女儿不敢告诉额娘!!当时额娘怀着身孕,我怕您知道了,会太伤心太激动而伤着肚子里的孩子!!阿玛他也是这么想着,才不敢告诉您的!!”

额娘怀着弘晋的时候,阿玛没有说出来,的确有为她身孕考量的缘故。但是额娘生产之后,阿玛还是没有说,便是因为他依旧选择要保住发妻。

——这不见得似乎因为嫡福晋在阿玛心目中有多少分量,而是身为一个将目标放在龙椅上的男人,他需要一个贤德的妻子。他不能有一个像八贝勒福晋那样妒名昭著的妻子!

宜萱感觉到自己额娘的身躯在颤抖,她仰着头,却依然无法阻止泪水四溢。一滴滴清凉的液体打在她的脸颊上,就如滴打在心头一般。

宜萱双手抓着李福晋的手臂,目光沉静地定定望着她,轻轻摇了摇头。——在这个时候,额娘必须要保持的便是理智!!一如嫡福晋的目的,便是要激怒她,让她失去理智!!

嫡福晋的计策真的很厉害,她直击李福晋心头痛处——孩子。当年弘昀的死,李福晋内心深处何尝没有在责怪自己没有好好保护自己的孩子?

那是康熙四十九年的十月,恰巧额娘跟随阿玛前往木兰,而照顾府内大小事宜的自然是嫡福晋乌拉那拉氏。可她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却是病弱奄奄一息的弘昀!!之后没过几日,她的儿子便死在了她的怀中!!

那段日子里。她几乎无时无刻不在愧疚和自责,为什么她当初不留在王府里?若是她没有离开京城,或许她的儿子就不会死了!!

她曾经怀疑过嫡福晋,但是她的丈夫用她的举动告诉她,害死弘昀的是留在京中的八贝勒!!可如此一来,她能恨谁?她只能恨她自己没能好好护佑自己的孩子!!

可是今日,嫡福晋却亲自承认。她一手导致了弘昀的死!!这叫她如何还能保持冷静与理智?!

但是宜萱。必须要让她恢复理智!!

也是万幸,如今的李福晋有一个成熟的儿子、一个尚在襁褓的可爱儿子,还有一个用眼睛告诉她必须要保持理智的女儿。

她咬着自己的舌头。舌尖上传来的疼痛让她强行压下胸腔中愤涌的血液,她正了正跪坐在地的身姿,深深地弯下自己的身躯,叩头道:“妾身。告退。”——她无法说出什么原谅嫡福晋的话,也决然不能当着四爷的面对她有一丝一毫的不敬。所以只能告退。

看着额娘踉踉跄跄起身离去的背影,宜萱心头一揪,却也总算是松了一口气。毕竟额娘经历了不少风雨,如今也是年过四十。懂得隐忍,否则只怕她一时冲动当着阿玛的面做出对嫡福晋不敬之举,那才真的是坏事了呢。

宜萱保持着应有的礼仪。上前将嫡福晋搀扶了起来,又向她郑重万福:“额娘她伤心太过。才有所失礼,还请嫡福晋宽恕。”

嫡福晋眼底滑过一丝“可惜”之色,但她忙微笑着将宜萱亲自搀扶起来,口里满是愧疚之意:“本就是我对不住她,她如今怨我恨我,都是应该的。”

宜萱眼角微微睨了一眼始终保持沉默的雍王,她的父亲…此刻,她已经无法从他那张毫无表情的脸上揣度中丝毫心绪。便客客气气对嫡福晋道:“二弟是八叔所害,与您无关。”

——若是换一个立场,她未尝不能理解嫡福晋的所作所为。如果有人要杀死你情敌的孩子,那么你会出手制止吗?答案,只怕多半都是否定的。

就如宜萱,若是有人想杀纳喇萨弼,宜萱绝不会有丝毫圣母心肠。

而嫡福晋,自然也不是圣母。

以嫡福晋的立场来看,她当然没有错。

只可惜,嫡福晋既不愿意做圣母,却还想要圣母一般贤良淑德的好名声,想要两全其美,未免太痴心妄想了些!

此事本就没有对与错,只有得与失。

她既然选择看着弘昀被人害死,那么就不要怨恨有朝一日事情曝露而失去丈夫的尊重。这就是因果得失。

可嫡福晋并不愿意失去丈夫的尊重,所以她选择用如此决绝的方式来挽回。她割腕抄写血经,她大肆痛诉己过,她甚至抛下身为嫡福晋的尊严,向她的情敌李侧福晋下跪认错。她为了挽回丈夫,可以说是用尽了一切。

但她真的挽回了吗?

宜萱看着旁边神态沉稳的阿玛,只听他淡淡开口道:“年氏,你陪萱儿去李氏哪儿。”

这话,便是他不去了。但同样也表示他没有因为李氏的失礼举动而有所怪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