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刚跑了两步,子文便疾步追了上来,他一把抓住宜萱的手腕道:“郡主!让三首去就可以了!他看样子是闻到熙儿的气息了!”

宜萱道:“正因为如此,我才要跟去!”

子文无奈地道:“反正你又跟不上…”

宜萱回头,就狠狠给了他一记刀子眼,你才跟不上!你全家都跟不上!暗骂了子文一通,宜萱旋即又提起脚步,一路跑出到岫云寺门前。果然远远瞥见了一抹栗色的身影进了东面的林子中。她昨日来的时候,是乘坐着马车,自然拉车的马现下都寄存在门房附近的马房中。宜萱飞快去牵了一匹马来,倒是十分熟稔地翻身上了马背。

满人是马背上的民族,所以连不少满人女子都是学过骑射的。从前的怀恪。在雍王府的时候也学过两年骑马,不敢说技术有多好,骑马能稳居在马背上。如今虽然多年不骑马了,宜萱在情急之下,倒是能如此熟稔地发挥出多年不用的身体本能来,不得不说人的潜力是巨大的。

“律——”

伴着一声鞭响,马儿嘶鸣着便飞奔了出去。宜萱双手紧持着马缰绳。腰身弯到几乎贴在马背上。双腿也是紧紧地夹着马肚子。随着耳畔的风猎猎响起,宜萱才晓得自己御马的速度是超过了记忆里任何一次的。

若换了在平常,宜萱肯定吓得要死。可现在宜萱。不但稳居马背,更一鞭接着一鞭地抽打马背来加速,转瞬,两侧高大繁密的树木飞速后退。马后扬起一片枯叶与积雪…

可宜萱进了树林子里,却找寻不到三首的踪影了。恨恨地想着。那家伙到底是什么怪物,居然跑得比马都要快!还是人吗?!

找不到目标,宜萱只能收了马鞭子,没有了驱策的马。自然渐渐慢下了速度。这个时候宜萱才拉马缰绳,让马儿停了下来。——通常马儿高速飞奔的时候,最好不要紧急拉缰绳。那样就跟紧急刹车似的。产生的巨大惯性足以把下盘不稳的人从马背上甩下来。

宜萱望着四周,那绵延无尽的交错枝桠。树枝上满是累累积雪。她身下骑着的这匹枣红马已经累得鼻孔急促地喘出一条条白雾。北风在山间刮过,只留下呜呜之声,那声音回荡在山中,恍如厉鬼哭泣一般。

宜萱此刻才感觉到自己的双手已经冻得僵硬而麻木了。她是急着出来的,连个斗篷都没有披,更何况是手套了。双手就那么裸露在寒风凛冽的世界里,冻得已经跟冰坨子没什么区别了。

还好身下的马热腾腾的跟暖炉似的,能给他不少的温暖。宜萱忙将手放在嘴边,哈气暖了一会儿,此刻心中也是焦急万分,她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去寻三首,只是若折返回去,她是无论如何也不愿意的。

这个时候,只听得轰隆隆的声音。宜萱忙抬头去寻那声音的来源,只见头顶之上,乌云黑压压暗沉沉,大有黑云压城城欲摧之感。

宜萱暗叫一声“不好”,这个架势,只怕是要下大雪了!!

宜萱看了看前方林间的羊肠小道,终于还是决定扬起鞭子,继续向前!

这个时候,而后传来哒哒急促的马蹄声,宜萱忙回头去看,却看到一匹浑身雪白无瑕的高头大马,而马背上坐着的是一身苍青色云纹衣袍的子文,他双肩微沉,左手抓缰绳,右手仍在策马不停,肩披靛青色海水云纹披风被猎猎的风鼓吹了起来,仿佛战袍一般。

直到雪白马飞奔道宜萱跟前十丈,子文才双手骤然猛拉缰绳。

如此急速而停,雪白马昂着脖子嘶鸣,脚下的四蹄在雪地上划出一到长长的印记。连积雪下硬邦邦的冻土都被马蹄划开,飞出一行泥土。

可最终,雪白马停在了宜萱的枣红马身侧,鼻子律律吐着白气。

这般场景,叫宜萱不得不赞叹子文的艺高人胆大,在雪地里,鲜少有人敢这么急停马的,若是一个控制不好,双腿没夹紧马肚子,或者马不配合,那可是会被甩下马背的。

子文现在却一脸恼怒之色:“郡主!我早就跟你说了,你追不上三首!!这下子好了吧?!”

“额…”看到子文那一脸的怒容,宜萱哑然无声,只低头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子文哼了一声,抬头看了看天,然后道:“等回去之后再说!!”

宜萱却摇头,道:“子文,你带我去追三首吧。”

子文听了,更是火冒三丈的模样,好端端的俊脸都气得通红了,“我哪儿知道三首朝哪个方向追了?!”

宜萱愣了愣,“你是他的主人,你不知道?”

“他没说,我怎么可能知道?!”子文气冲冲道。

宜萱弱弱道:“额…我还以为你什么都知道呢…”

这时候,天上又传来轰隆隆之声,紧接着鹅毛般的大雪片便开始稀稀疏疏落了下来。

子文一脸气恼地道:“罢了,这天气必然要下暴雪的!只怕也赶不及回寺中了!”说罢,子文四下张望了一会儿。突然指着西侧林中道:“那里似乎有个小屋,咱们先去躲雪吧!”

说话的这点工夫,雪花已经密集了起来,扑簌簌地往下掉,仿佛是天上裂开了一个口子,正奋力地往下倾倒。雪片冷冷地灌入宜萱的领口中,冷得她浑身直打哆嗦。

宜萱也知不可耽误。忙驾马朝着他所说的小屋前行。

此地多山林。自然也有猎人出行,所以在林中深处就往往会有小屋存在,是为了给猎人以及来往行人暂做歇息的地方。这栋小屋建在林间的羊肠小道旁。虽然小了些,但好歹是个能挡风遮雨的地方。

宜萱浑身已经冷透了,哪里还会挑剔什么?二话不说,哆哆嗦嗦便跑进了小屋中。忙跺着脚掸落一身的积雪。大口哈着热气。

子文倒是十分冷静,进来第一件事则是四处检查了一通。片刻后便从东侧小库房一样的地方抱出来一大把干木柴出来,还提了个大水壶,道:“我们运气好,这里有柴火还有水壶。”

宜萱方才顶着风雪一路跑来。已经被冻得浑身都要麻木了,她看着子文麻利地生活烧水,忙问道:“三首他…真的会把熙儿找回来吗?”

子文淡淡“嗯”了一声。熟稔地架起柴火点燃,然后走到她身旁。伸手拉住她冰坨子似的手,道:“过来烤火!!”

宜萱被他一把拉了上前,那篝火红通通哔啵哔啵燃烧着,热气扑面而来。宜萱坐在篝火前的小矮凳子上,忙把双手凑了上去。热火灼灼地触感,烘烤着手心,暖得像天堂一样…

宜萱只见子文脱下了自己的靛青斗篷,掸了掸上头的雪,他又把斗篷挂在篝火旁边的木架子上烤着。如此烤了半刻钟功夫,他伸手去摸了摸斗篷,才微微点头,取下了斗篷。

宜萱正疑惑,想问子文,那斗篷又没有湿,烤它做什么?却呼啦一声,子文的斗篷已经被盖在了她的背上。

被烤得热烘烘斗篷将她的身体包裹其中,暖意从四面八方而来,仿佛置身在被窝中一般,全身都暖和过来大半。宜萱抬头看着子文,他的脸上还有些气闷的样子,红色的火焰在他的脸色镀上了一层光华,在这个狭小的屋子里,他就像是温暖的根源一般。

“看我做什么?”子文抬头瞥着宜萱。

宜萱脸上有些窘迫,这一刻她却拿出了现代人狡辩来,梗着脖子对他道:“你不看我,怎么知道我在看你?!”

子文听到这话,果然愣了好半晌,片刻后他点头道:“不错,我的确在看你。”

“额…”听到他竟然如此“坦白”的回答,宜萱顿时没了下文。

这时候,水壶里的的水开了,咕嘟嘟冒着热气,子文转身又不知从哪儿去搜出来一个粗瓷大碗,他拿起水壶,先倒出了一点,洗了洗碗内积落的灰尘,然后用倒了大半碗热水,递给宜萱道:“别急着喝,先捧在手里暖暖手。”

宜萱低低“嗯”了一声,又问:“只有这么一只碗吗?”

子文道:“好像是。”

“那你…”宜萱感受到手心粗瓷上传来的热度,热得有点烫,烫得人舒服极了。

子文顺手拿了两根木柴,添入火中,他道:“你先喝,喝完了再给我。”

“嗯…”宜萱应了一声,小心翼翼地捧着这个硕大的粗瓷碗。

外头风雪呼呼,仿佛是地域传来的声音,天也暗沉沉得跟夜晚一般,这是个能让外头人迹罕至的天气。可在这小屋里,却有热烘烘的篝火,宜萱身上的披着的是他的斗篷,手里碰的是他亲手烧开的热水…

一百二十九、熙儿归来

“咕噜噜…”

子文疑惑地问:“什么声音?”

宜萱捧着粗瓷碗,万分尴尬地回答道:“我…我肚子叫的声音。”

子文皱眉道:“你今早没有用膳?”

宜萱低头看着碗中那清澈的热水,低声道:“我从昨晚就没吃饭了…”——当时是怎么也吃下去的,可现在她觉得熙儿会平安回来,如此一来,饥饿的感觉便涌了上来。

子文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他张了张嘴巴,似乎想说什么责怪的话,却最终什么也没说,只转身就去里头小库房再度翻找。

宜萱只听见里头翻箱倒柜的声音,低下头喝了一口微烫的热水,水入喉咙、下肚腹,却更激发了饥饿的感觉。宜萱只觉得手脚发软,饿得浑身无力,这会子,她有点不明白,自己是哪儿来的力气从岫云寺跑出来,还骑着马一路跑出来这么远的??她自己都不得不佩服自己!可是十几个钟头水米未进的滋味当真不好受,空空如也的胃在叫嚣着,宜萱只能大口喝水来弥补,可却越喝越饿。

这个时候,子文笑着拿着一个竹筒走了出来,另一手中还拿着一块风干的似乎是野猪前腿腊肉的东西,他笑道:“我们运气不错。”

他把腊肉放在地上,把密封的竹筒打开,里头竟然是满满的糙米,子文打开水壶盖子,将糙米如数倒了进去。宜萱看得咽了一口口水,她似乎已经能够闻到米粥的香气了。

子文又拿起地上的腊肉,再度皱眉,有些犯愁,他问宜萱道:“你身上可有刀或者匕首之类的利器?”

宜萱正要摇头。却又立刻点头,她放下粗瓷大碗,把双手缩回斗篷里头,转瞬,她从里头掏出了那把放置在空间戒子中的…缺月小弯刀。

子文愣愣看着她,目光盯着宜萱的拇指看了一会儿,宜萱被他看得有点头皮发麻。那戒子就是戴在拇指上的。可是那不是隐形的吗?难道子文能看见不成?!——话说,从以前,宜萱就总觉得他好像什么都知道似的。

子文忙收了自己目光。接过那把漂亮的小弯刀,他手脚麻利地将一根木棍削出一个尖儿,然后插进腊肉里头,如此就可放在火上炙烤了。

他将小弯刀回鞘。道:“这刀,很锋利。”

宜萱“嗯”了一声。“是阿玛给我的。”

“雍王?”子文是疑问的语气。

宜萱点头,随即她觉得不对劲,她在这个世界的阿玛,当然是雍亲王。可子文的却是询问的语气!!难道他觉得阿玛和雍亲王是不能画上等号的吗?!的确她有两个父亲,一个是今生的,另一个在三百年后的二十一世纪!

宜萱沉默下来。子文…该不会连这个都知道吧?

当米粥的香气和肉香味夹杂着飘进宜萱的鼻孔里的时候,她已然被求食的欲望所笼罩。早顾不得想什么旁的了。肠胃被那香气勾搭得叫嚣不已,宜萱已经恨不得上去一嘴巴就咬在烤腊肉上。

子文看着她那无比渴求的脸,突然笑了,他拔出小弯刀,飞快削了几片已经烤得焦黄却没有半点糊的腊肉片,放在一根粗大的木柴上,递给了宜萱。

宜萱咕嘟咽下一口口水,然后道:“我、我不客气了。”说完这句话,她飞快捏起一片腊肉,塞进嘴里。

“呼呼呼——”宜萱被肉片烫的直哈气,却不舍得把嘴里的肉给吐出来,如此一直哈气哈了十几下,等肉片的温度降下来,才忙咀嚼了了几下,飞快咽了下去。

宜萱尴尬地看了看子文,子文却在认真地烤着那块不算太大的猪前腿,他一手拿着小弯刀,一手翻转得烤着猪腿腊肉,不时地又削下几片焦黄的腊肉,放在她跟前的木头上,然后催促道:“快吃。”

宜萱面色微囧,忙道:“你、你也吃。”

子文道:“我又不饿。”说着,他打开水壶的盖子,仔细看了看里头的粥,点头道:“看样子糙米粥也熬煮地差不多了。”

宜萱嘴里咀嚼着肉片,忙飞快拿起地上的粗瓷空碗,对子文道:“那么你喝碗粥,暖暖身子吧。”

子文看了看那粗瓷大碗,目光停滞在沾了红红印记的碗口上…

宜萱低头一看,不禁大囧,那可是她嘴上的胭脂…宜萱急忙从怀里掏啊掏,结果什么也没掏出来,低声自语道:“出来得急,没带手帕。”

这时候,子文不知从哪儿掏出了一个靛蓝色的汗巾子,用那汗巾在碗口的红印上嘟嘟嘟来回擦着,直到擦得丝毫痕迹不剩,他才接过碗来,拿起那水壶,倒了满满一大碗热粥。

宜萱的嘴巴撅了起来,你丫的什么意思,嫌老娘嘴巴不干净?!

子文小心地将那碗粥放在地上搁下,似乎是想放凉一些再喝,然后继续翻烤腊肉,继续催促宜萱:“赶紧吃,别放凉了。”

宜萱看了看木头上那几片薄如蝉翼的腊肉片,她不得不承认着腊肉烤得很地道,腊肉这东西本就是有咸味儿的,所以即使不放任何调料,烤出来的味道也是相当不错。唯一的缺点就是稍稍硬了点,不过切得如此纤薄,应该就是为了吃的时候轻松些吧?想到这里,宜萱心头一暖。

宜萱低头大口地往嘴巴里塞肉,可是不管她吃得多块,子文削肉的速度总是比她吃得更快。到最后,腊肉已经削得看见了猪腿骨,已经是不能再削了。

而宜萱打了一个饱嗝儿,摸了摸自己鼓起来的小肚子。吃饱的感觉,当真是好极了。

子文却还是不放过那个猪腿腊肉,又从猪腿弯处削下来写小肉块和筋,一起都削进了那碗放了已经有一刻钟的糙米粥里。这时候,子文才把那猪腿骨放下了。

烤过的腊肉放进粥中,的确是一种不错的吃法。宜萱暗自想着。就在这个时候,子文端起那碗糙米粥,递给了她,道:“吃吧。”

宜萱忙摇头:“我真的吃饱了!”

看到子文还是没有把粥收回去,宜萱忙又道:“那么大一个猪腿,都被我吃了,怎么可能不饱了?”

宜萱见她还是不怎么相信的样子。便挺了挺自己腰肢:“不信你过来摸摸。我肚子都鼓起来了!”——说完这话,宜萱才晓得自己有多唐突,放在后世。这根本不算啥,可古代可是男女大防极重的!此刻宜萱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我怎么突然就犯浑了?!吃饱喝足,身子犯懒也就罢了。怎么脑袋也不运转了?

子文听了,俊脸上愣了半晌。似乎脸颊隐隐有些发红,然后他咳嗽了两声,低头无声无息地喝着粥,举止竟还是一副温吞儒雅的样子。

这个时候。外头传来咚咚的敲门声。

子文微微一顿,把只剩下小半碗的粥又搁在了地上,他疾步上前开门。

宜萱只觉得冷风如刀一般刮在脸上。还带着密集的雪花一齐扑了过来,宜萱免礼睁开眼前。看到矗立在门口的是一个深栗色的身影,而那人怀里还团团包裹着一个婴孩儿…

宜萱看着他怀里的婴儿,顿时惊喜万分,连忙快步跑上前去,已然是喜极而泣,“熙儿!!——”

熙儿被三首用一个夹棉斗篷团团抱过着,只露出小脸蛋来,但是风雪如此大,熙儿脸蛋已经冻得通红发紫,鼻涕也流了出来。

宜萱几乎是抢夺一般,从三首怀里把儿子给抢了过来,二话不说便飞奔回到篝火旁,哽咽地道:“额娘的熙儿冻坏了吧?”

熙儿鼻子通红通红的,他吸了吸鼻涕,满眼泪泡地道:“冷…呜,额娘!”

这时候,子文淡淡对三首道:“那两个东西搁在门外就成了,又丢不了。”

宜萱疑惑地回头去瞧,果然见三首碰的一声把手里提着的包袱仍在了外头雪地上,宜萱依稀可见,那形状…圆圆的…似乎是两个圆圆的东西,旋即宜萱心中咯噔一跳,忙问:“那是什么?”

三首没有回答,他看了看子文,似乎是请示的意思。

子文没有说话。

三首才道:“两颗脑袋。”——他的语气没有任何情绪,就像机器一样,只是在单纯的回答问题,就像是回答两颗鸡蛋没什么区别。

宜萱一个激灵,忙问:“谁的脑袋?”

三首思忖了一会儿道:“一个是和尚的,另一个不知道。”顿了顿,他有解释道,“我循着味道追去,在前面数里处的河边,看到那个和尚把熙公子从水桶里取出来,交给了另一个。我把抢过来,顺手割下二人的脑袋,一起带了回来。”

三首大约是觉得有点血腥,忙又对宜萱解释道:“雪下得太大了,带尸体太重又不方便,我才割下脑袋的。”

“好了,你不用解释了。”宜萱捂着胸口,忍着胃中里翻涌,丫的,她才刚刚吃了那么多肉,就听到这种割人脑袋的事儿,肠胃还真有点受不了。

胃里尚未平息,宜萱又急忙问:“你、你是当着熙儿的面杀人的?!”

三首道:“我是割下脑袋并包裹好之后,熙公子才醒了的。”

宜萱听了,这才松了一口,看了看自己怀里小可怜似的儿子,受了这番突如其来的惊吓,熙儿看到她能不哇哇大哭就已经很难得了。

“额娘,熙儿好饿…”盛熙嘟着嘴巴撒娇道。

额…看样子她儿子的心理承受能力真不错呀,或者是——他被迷晕了,一直都呼呼睡觉,所以根本没被吓着?!

不管怎么说,熙儿完好无损地回来,宜萱也总算把悬着的心落了下来。

熙儿满是哀怨地看着自己额娘,小脑袋在额娘的胸脯上拱了两下,“额娘,熙儿饿!”

宜萱笑着剜了他一眼:“你早断奶了,我也早没奶给你喝了!”——说完这句话,也感觉到有两束怪异的目光,忙侧脸去看子文和三首主仆二人——俱是呆愣了的模样。宜萱大感尴尬,她刚才那话的确有点那啥…

一百三十、澄因之死

宜萱忙顺手拿起地上子文没喝完的那小半碗粥,宜萱喝在嘴里半口,仔细咀嚼了一会儿,才低头把嘴巴凑到熙儿嘴巴上。这糙米粥对小孩子而言到底太粗糙,小小的乳牙只怕很难咀嚼细了,宜萱才要自己嚼过,在渡给熙儿。

熙儿大约真的是饿极了,刺溜刺溜的就把她嘴里咀嚼细了的粥给咕嘟嘟喝了下去,然后他舔了舔小嘴唇,道:“还要!”

宜萱瞥了一眼眼神怪异的主仆二人,便狠狠瞪了他们一眼:“看什么看?!没看过人喂孩子啊!”

这话吼出声,果然子文和三首齐齐转移开了视线。子文忙回到篝火跟前,低头添火,三首则一如往常跟个木桩子似的站在三首背后。

宜萱继续嚼着糙米,然后口对口渡熙儿,直到剩下的小半碗粥吃光了。这粗瓷大碗堪称海碗,半碗厚厚的粥也着实数量不少,熙儿能吃这么多,可见已然是被饿得狠了。

吃饱了的熙儿,小嘴打了个饱嗝儿,然后脑袋一歪,在宜萱温暖舒适的怀中睡着了。

篝火哔哔啵啵燃烧着,烧得整个小屋都暖烘烘的,宜萱的困意也渐渐袭来——她昨夜一夜未睡,今日也是折腾了这么一通,如今熙儿回来了,她也浑身暖暖的、肚子饱饱的,便再也抵不住周公的诱惑,去往了梦乡。

宜萱再度醒来的时候,外头的亮光透过纸糊的窗户传进来,似乎是已经出了太阳。

宜萱忙爬起来,却发现自己怀中空落落的什么都没有,顿时她脸色大变,急忙问:“熙儿呢?!熙儿哪儿去了?!”

“咯咯!额娘——”一个胖乎乎的小肉球扑进了宜萱怀里。

宜萱看到精神奕奕的熙儿。顿时松了一口气,“你跑去哪儿了,吓死我了!”——她还以为三首带回熙儿的事儿是一场梦呢!

熙儿咯咯笑着,道:“额娘睡觉觉,三叔不让吵。”

宜萱忙把儿子抱在怀里,又亲了亲,才抬头问道:“雪停了吗?”

子文点头。又道:“不过现在已经是傍晚了。郡主既然醒了。咱们还是快些回岫云寺吧,别让王爷等得久了。”

这话叫宜萱听得一愣。

子文忙笑着解释道:“一个时辰前,粘杆处侍卫寻到此处。因你还睡着。我就让他们先回去复命了。”

宜萱忙问:“我阿玛今儿又来了岫云寺?可是今日下了大半日的暴雪呀…”——可他还是冒着大雪赶来了…宜萱心头一暖,便忙抱着孩子起身道,“好,咱们回吧。”

子文点头。

从小屋内走出来。冷气扑面而来,宜萱缩了缩脖子。忙更抱紧了怀里的孩子。

三首从马厩中牵出了两匹马。

子文看着红白二色的两匹骏马,对宜萱:“我们两个乘坐一骑,让三首独自一骑吧。”

“额…”三首不是跑得比马都快吗?他还需要骑马?不过想到是三首救回了自己的儿子,再让他跑回去。似乎有点不大够意思。宜萱便点了点头。

子文牵着雪白马,扶着宜萱,让她先爬上马背。然后他自己麻利地费神上马。他的手绕过宜萱腰间,抓住马缰绳。“驾!”

雪白马小步慢跑了起来。

宜萱怀里抱着熙儿,而子文又抱着宜萱…外人若是乍然瞧见,只怕会以为是一家三口。

宜萱默不作声,坐在平稳的马背上,感受到背后那个胸膛传来的热度以及他沉稳的心跳声…她突然觉得这样的感觉好极了,突然更有了一种永远这样这样走下去,不要停下来的欲望。

她至今为止,依然不明白,子文为什么会喜欢她,甚至还对熙儿这样好…

或许世间的感情都是如此,都是不需要理由的?

沉默、沉默、长久的沉默…

子文也不做声,不策马,只抓着马缰绳控制着方向。

而三首,似乎很识趣地远远被落在后头,他一手抓缰绳,一手拿着那个装了两个脑袋的包袱,脸上还是什么表情都没有。

哒哒哒的马蹄声,踏在厚厚的积雪上,咯吱咯吱之声与哒哒声混合在一起,似乎和心跳声一般,那么的和谐辉映。

马是越走越慢,一开始是小跑,慢慢就变成了散步一般的慢走。马儿悠闲地行进着,雪白的毛色,浑然无暇,没有一丝杂毛,夕阳的余晖镀在了马鬃毛上,仿佛镀上了一层金红色,当真是如仙马神驹一般。

直到看到了掩映在苍翠的松林中的岫云寺——岫云寺三个大字是董体的,笔迹与宜萱的“鸣鹤园”如出一辙——那是因为岫云寺的寺名也是当今圣上亲笔所提,所以岫云寺才是半个皇家寺庙。

马蹄哒哒声停了下来,宜萱这才轻声道:“子文,谢谢你。”——虽然这句话很俗套,但她还是不能连句感谢的话都不说。

子文面带微笑道:“我说过了,会保护你和熙儿的。”

宜萱鼻子一算,轻轻“嗯”了一声,“我记得的…”——她一直都记得。她眼中有些湿湿的——没有哪个女人不喜欢被保护的感觉——但她更心知肚明,这份无条件的保护,本不该属于自己和自己的孩子。

忙抬头看天,不让眼里的泪水流出来,宜萱深深吸了一口冷得刺骨的空气,这才小心翼翼的抱着熙儿下马。

岫云寺一切如旧,当看到阿玛在她的厢房中等她的时候,宜萱飞快跑上前来,“阿玛,熙儿找回来了!真的找回来了!”她兴奋地将孩子送到雍亲王跟前,喜极而泣。

雍王微笑着点头,他伸手抚摸着盛熙的额头,轻声道:“能平安回来就好。”

盛熙感受到外祖父的亲昵,咧开小嘴撒娇地唤了一声:“郭罗玛法!”

雍王轻轻“嗯”了一声,他道:“盛熙身带祥瑞,否则换了别人,只怕不见得能如此平安归来。”

虽然宜萱不赞同什么祥瑞不祥瑞的,但是此刻她真的是高兴极了,所以也不去反驳阿玛的话,只笑着点了点头。

就在此时,子文上前来,给雍亲王见了礼,他道:“王爷,此事并不简单。三首是在岫云寺外不过七八里水边,看到一个和尚将迷晕的盛熙交给了一个人。”

雍王听了眉头骤然沉了下来,“和尚?!”

子文点头,他指了指三首手中的包袱:“那二人已被三首斩杀,取回了两颗首级,其中一颗便是烫了戒疤的和尚。”

雍王冷冷道:“打开。”

宜萱心里一个激灵,急忙捂住了熙儿的眼睛,可随后她自己眼前也一片漆黑了——虽然看不到,但是她知道挡住自己眼前的人…是子文。

宜萱只听到窸窸窣窣解开包袱的声音,然后是咕噜噜,脑袋滚动的声音。再然后——

“啊——”那是方丈跟前的那个小沙弥的惊叫声,噗通一声,那个小沙弥应该是吓得摔倒了,“晦林师兄!这不是晦林师兄吗?!!他今早还挑着水桶从方丈室里出来呢!!”

“方丈…”宜萱喃喃念着,心中却是咯噔一下,她突然想起了昨天傍晚,小沙弥提进方丈室内的那个硕大的食盒——那个从未被打开的食盒。

若她猜的不错的话,熙儿曾经与她擦肩而过…就隔着一层木头…

下一刻,捂住宜萱眼睛的手挪开了,宜萱看到那两个圆圆的东西再度被三首包裹在了包袱里。

雍王满脸俱是冷意,那小沙弥脱口而出的话,无疑是直接指向了方丈澄因大师。雍王立刻道:“去方丈室!”

宜萱心中自然是万分不能相信澄因大师会做这种事情!但是这会子细细想来,的确有许多蹊跷之处了。

那个食盒…还有方丈昨晚想尽办法想叫她睡着离开方丈室的举动…当初她觉得方丈是宅心仁厚,如今却觉着透着阴谋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