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三十四、弘时贝勒

宜萱不知道,阿玛跟嫡福晋到底说了什么,只知道那日之后,嫡福晋再度将自己幽禁在了佛堂中,雍王府的内务,几乎是交给了名义上协理家务的两位侧福晋。

额娘也与她说,阿玛进来愈发厚待当年失去两个女儿的宋氏和曾经小产而无法生育的武氏,给她二人一半侧福晋的用度,还允许她们的家人每月探视一次。而对额娘愈发爱重,也将更多的宠爱给了年轻的年氏。

康熙五十八年的腊月,深得雍王宠爱的侧福晋年氏不负恩宠,终于被诊出有了已经三个月的身孕,算得上是雍王府这一年里最大的喜事了。不过雍王府的第二件喜事也接踵而来,就是弘时娶妻。

尚书席尔达之女董鄂庭兰,于康熙五十八年腊月初九亲迎,她乘坐花轿,身穿大红色皇孙嫡福晋喜服,隆重地被迎进雍王府弘时的院子,成为了雍亲王的第一个儿媳妇。

在人人都赞叹侧福晋有喜和仲翁之喜这双喜临门的时候,雍王府却在年关前几日赢来了第三大喜事,便是雍王第三子弘时与第四子弘历俱被封为多罗贝勒——成为皇孙中爵位最高的两人。

这样的旨意,无疑掀起了轩然大波,若是弘时也就罢了,他好歹是侧福晋之子,年纪虽然不大,也好歹是娶了嫡福晋的人了。可弘历算什么?且不说她只是妾侍所出,更还只是个才八岁多一点的奶娃娃啊!!封八岁的孩子为多罗贝勒,可是本朝从未有过的先例啊!

如此一来,人人都议论,皇上是如何喜爱弘历的这个孙儿,倒是极大地冲淡了弘时被封为贝勒的喜悦。

宜萱还是一如往常平静。她对弘时道:“你只需记着一点,绝对你和弘历日后命运的人,不是当今的天子,而是我们的阿玛。”——如今已经是康熙五十九年的正月了,距离康熙皇帝驾崩,也不过只有两年多罢了。

弘时微笑道:“姐姐放心,我早不是从前那个不谙世事的小孩子了。”

宜萱安心地点点头。又问道:“你和庭兰。相处得好吗?”董鄂庭兰,便是弘时如今的嫡福晋了,弘时成婚的第二日下午。带着她的妻子来净园拜见过她这个姐姐。在宜萱的印象中,那是个温和娴雅的女子。

弘时眉宇间含着温和的笑意:“庭兰很好,她是个贤惠孝顺的妻子。”

宜萱微笑道:“董鄂家的教养,自然不会差了去。”说着。宜萱眼底微微一黯,“只是我不得不提醒你一句——没有人天生就是歹毒之人。就如咱们的嫡福晋。当年刚刚嫁给阿玛的时候,也是个贤惠的妻子。”

弘时听到姐姐提及嫡福晋,有些不大愿意听,“姐姐提她作甚?大正月里的好日子。平白叫人晦气!”

宜萱正色道:“我是平心而论、实话实说!有宠妾无度的丈夫,才会有妒忌歹毒的妻子!时儿,你必须记住这一点!!以后决不能宠爱妾侍越过嫡妻!!”

弘时沉着脸道:“姐姐!我是那种人吗?!”

宜萱立刻道:“你现在后院里的几个妾。当然都不在话下!可是星移呢?!”

弘时骤然怔怔了,“小移…?”

宜萱点头:“你现在是多罗贝勒了。照例可以纳一个侧福晋,等同贝子福晋。虽然不晓得这事儿能不能成,但若成了,你千万不可宠爱她胜过庭兰!”

弘时沉默了。

宜萱语重心长地道:“正因为你娶了一个贤惠的嫡福晋,所以千万不要给她变坏变得不贤惠的机会!!而且你若过于宠爱星移太过,反而是害了她!!”

弘时点头道:“姐姐的意思,我懂得。”

宜萱满意地点了点头,“内院的事儿,从来都不是小事,有一个贤惠的嫡妻太重要了!她几乎决定了你的孩子能否生下来、能否长大。”

这话弘时听在耳中,神情凝重了起来。说实话,弘时对这个新婚妻子还算是比较满意的,但若论在他心中最入骨的…当然还是那个像小兔子一样丫头。

身为这个时代的男人,又还是王子皇孙,弘时怎么可能没有大男子主义情节?虽然他的嫡福晋贵为尚书之女,算得上是十分体面了,弘时也对自己的妻子表现出了应有的爱重,可这并不代表他真的重视董鄂氏了。或者说,弘时骨子里还是轻视女人的,在他眼里妻妾都只是附庸,也就只有星移在他心里占据着特殊的位置罢了。

可宜萱这番话,说尽了骨子里,算得上是一针见血了。事关日后的子息丰盈与否,弘时不得不重视起了后院,也重视起自己的妻子来。

宜萱又道:“还有那个陆氏…进来可还安分?”

弘时点头道:“她不敢不安分,我也叮嘱过庭兰日后小心防备着。”

宜萱再度点头,如此,看样子弘时的后院儿不会有太大问题了。于是,宜萱命吴嬷嬷去取了燕窝、鹿茸、阿胶等物来,让他转送给有孕的年福晋。

弘时嘀咕道:“姐姐怎么也跟额娘似的?都把她当成个宝了!现在嫡福晋没那个胆子、更没那个机会加害她,费那么多事干什么?”

宜萱笑了笑,“多小心些,总是没有错。额娘照顾年氏,不只是为了维系盟友关系,更是为了阿玛。年氏若能一举得子,年羹尧的问题便无须再忧虑了。”

“我倒是觉得阿玛太谨慎了点,年羹尧又如何敢有贰心呢?”弘时微微一笑道。

宜萱沉默了一会儿,低眉看了看炭炉里哔啵燃烧着的炭火,轻声道:“人都会变的。”说着,她站起身来,走到炭盆跟前,道:“就如这炭火,想要让它长久燃烧。就需要不断给它加炭。”说着,宜萱用铁钳夹了几块银炭入内,果然那弱下来的炭火又更灼热了几分,“想要年羹尧的忠心,不为八贝勒等人动摇,就要给他足够的利益和希望。”

弘时看着那灼灼炭火,忽的道:“只怕。早晚有一日。年羹尧会被阿玛养得愈发贪心,忝不知足。”

宜萱伸手在炭火上烤着,微笑道:“若真有那一日。就是他的死期了。”

如此,姐弟都沉默了下来,内室是良久的寂静。

弘时眼角忽然瞥向了国公府方向,他开口问道:“我听说。纳喇星月的脸已经好利索了?”

宜萱点头:“婚期已定,就在正月底。”——星月原本在年前就该嫁人了的。如今她都十八了,成了老姑娘了。说罢,宜萱抬眼睨了一眼自己那长得愈发高大英俊弟弟,警告道:“不许再耍花招了。”

弘时淡淡“哼”了一声。“看在她这半年还算安分的份儿上,且饶了她这一次!”

“她的嫁衣似乎做得做得差不多,改日我得去瞧瞧。顺便给她谈谈。”宜萱半是自语地道。

弘时却撇了撇嘴,“跟她有什么好谈的?!”

宜萱唇角扬起轻微的笑意。语气柔和地道:“她虽然冲动、任性,还有些自私,可说到底,她跟那些心肠歹毒之人并不是一类。况且,我也不想她见了我就是吹胡子瞪眼睛的。跟她谈谈,若谈得来最好,谈不来,就拉倒。”——宜萱纯粹是只当念在“同乡”的份儿上,当然,更要紧是她也受不了星月那动辄大呼小叫的样子。

弘时眼中有不屑之色:“我到现在都弄不明白,弘景怎么会看上了纳喇星月那种女人?她浑身上下,除了有几分姿色,我就没看出有半点可取之处。”

宜萱笑着打趣道:“人家小夫妻的事儿,你搀和什么?或许弘景就是喜欢星月的天真率直啊!”

“天真率直?”弘时不屑地哼了一声,“我看是无知狂妄吧?”

宜萱抿嘴笑了笑,星月无知狂妄,也的确是叫人乐不可支的地方。

这时候,吴嬷嬷快步走了进来,见万福之礼,道:“贝勒爷,格格,京西石家传来消息,说——石医士去了。”

宜萱一怔,失神良久,她看着灼热滚烫的炭火,想着再浓烈的火,终究还是会有熄灭的一日,最后她长长道:“我知道了。”

叹息一声,宜萱又嘱咐道:“去取一百两银子,交给金盏,让他们夫妻好生安葬石医士。”——百两银子,足够打造好几个上好的楠木棺材了,这笔银子除了治丧,宜萱还希望他们的日子不要过得好些。

“是,奴才明白。”吴嬷嬷躬身退了下去。

弘时这时候才开口问道:“姐姐,可是石磐…没了?”

宜萱点点头,“从去年入冬时候,就不是很好了,原本看他熬过了去年冬天,却没想到过了年来,天暖和了不少,结果还是——”

弘时忙劝慰道:“姐姐也不必太介怀了,人都有生老病死,回头我请阿玛再派个医术更好的人来伺候姐姐。”

宜萱摇了摇头:“那倒是不必了,左右我身子健康,园子里倒是无须供奉医者。日后若是我和熙儿有个头疼脑热的,自会去派人雍王府去请医官。”

弘时见自己姐姐已经有了主意,便不再多说什么,转而微笑道:“姐姐将来总有一日,会有自己的医官的。”

宜萱自然明白弘时话中的意思,府内设有医官职位的,皇族男子至少得是郡王,若是皇室贵女那至少得是和硕公主。将来雍王继承大统,她自然是和硕公主,可以设置医官服侍。

宜萱知道,那一天已经不远了。如今她只是个和硕格格,一言一行都不得不小心,生怕被人挑出错来,而成为敌人打击阿玛的借口,影响阿玛的大业。若有一日鸾变凤,自然可以活得更轻松不拘些。

说到影响父亲的大业,宜萱倒是想起来一件事,她便问弘时:“之前,我听到流言蜚语,说是郭浑把赵世扬额附给打了?”

弘时“哦”了一声,狡黠地笑了,他补充道:“还是在妓院里打的。”

一百三十五、乌琳珠之死(上)

弘时“哦”了一声,狡黠地笑了,他补充道:“还是在妓院里打的。”

宜萱抿嘴嗤嗤笑了,额附爷被人在妓院里打了,这可当真是头号花边新闻啊!在追逐八卦这一点上,古人和现代人其实并没有太大区别,所以不过三五日功夫,四九城里已经是人人津津乐道了。

弘时又笑道:“如今消息传得是愈发有趣了!原本额附逛妓院也就罢了,那是人家的自己的事儿,大清律里头又没有不许额附出入花街柳巷!可偏偏郭浑冲上去,打了赵世扬一顿!这下子——啧啧!!不少人都翻出了乌琳珠出嫁之日,郭浑威胁赵世扬的话。”

宜萱笑着道:“如此一来,就算乌琳珠和郭浑真的没什么暧昧,只怕也没人信了。”

弘时顺手拿起粉彩高足盘中的杏脯吃了两枚,一脸看好戏的架势,“郭浑对乌琳珠早有倾慕之心,只怕到如今都没有死心呢!如今谣言编排到他们二人头上,也不算太冤枉!”

宜萱微微一沉,旋即道:“这种事儿你不要搀和,乌琳珠…好歹是皇室格格,她的名誉,便是皇室名誉。”

弘时眼底不经意间泄出一丝冷色,他只道:“姐姐放心,我有数。”——他只说自己有数,却没保证不去搀和。

闲聊了些市面上传的,乌琳珠给赵额附带了绿帽子之类的花边新闻,宜萱才打发弘时去国公府。

弘时却摇头道:“今儿就不去了,反正子文也不在府内。”

宜萱“咦”了一声,“大正月的,如今又还没有开始读书,他不在国公府呆着。去哪儿了?”

弘时忙道:“阿玛差遣他去办事了,是些机密的东西,我就不便跟姐姐说了。”

这样搪塞的话,宜萱听在耳中,不但没有生气,反而露出笑容:“这样就对了。”

弘时一愣,有些听不懂自己姐姐话中意思。

看着弘时那张傻愣的俊脸。宜萱觉得甚是难得。便伸手轻轻拍了拍:“不想跟我说的事儿,可以不说,但只要别编谎话骗我就可以了。”

原来是这个意思。弘时暗想着,心里也略略松了一口气。

宜萱忙又问道:“应该不是什么太危险的事情吧?”

弘时忙点头道:“这个姐姐就放心吧,那点小事儿,对子文来说不过是小菜一碟!”

见弘时如此轻松的表情和语气。宜萱也总算安下心来,便嘱咐弘时。叫庭兰改日来她这里坐坐,权当是姑嫂打发时间了。

在家事上,弘时还是很听宜萱这个姐姐的话的,不消两日。趁着晴天暖阳,新出炉的多罗贝勒福晋董鄂庭兰便来到了净园中。

宜萱却看到董鄂氏身后跟着一个眼熟无比的人——正是咏絮。宜萱唇角一勾,便招呼董鄂氏到昼榻上。与自己面对面坐下了。

薄荷轻手轻脚地奉了茶水与点心上来,然后悄然退到宜萱身后。

宜萱低头嘬了一口茶水润润唇。便闲闲道:“如今大正月里,王府里可还忙着?”

董鄂氏长相并非绝色,但却独有一股温敦雅致,举手投足算得上仪态万千,她眼里含笑,不疾不徐地道:“还好,一切都有额娘统筹,我不过从旁搭把手罢了。”

如今年氏有孕,自然卸下了家务,而如今却又是正月的大忙日子,宜萱这个做女儿的着实不方便插手王府的年节事宜,还好董鄂氏这个新媳妇,是大家族教养出来的,管家这种事儿自然能够轻松上手。

宜萱微笑着道:“以后若闲着无事,不妨来我这儿坐坐,左右我一个人也是闲着。”

董鄂氏轻轻道了一声“是”,她又看了看身旁侍立的李咏絮,眼底神色一闪,嘴上忙道:“李妹妹说有些想念姐姐了,便央我带她来。”

李咏絮听了,急忙向宜萱见了万福,道:“郡主金安。”

宜萱微微颔首,看着李咏絮那消瘦了的面庞,便知弘时对她算不得一个“好”字,而冷落的日子想必足够磨砺她,而这种磨砺对她而言,并不见得是坏事,“看样子,你比以前稳重了几分。”——起码当着董鄂氏的面,没张口就拉关系叫“表姐”。

李咏絮眼中浮现起愁苦之色,“郡主,我…”

宜萱却轻轻搁下了茶盏,神情淡淡道:“路,是你自己选的。”

李咏絮果然眼中黯淡,又低头退到了嫡福晋董鄂氏身后。

董鄂氏见状,忙一脸微笑地道:“李妹妹性子很好,就是…苦命了些。”

宜萱看着这个和善可亲的弟妹,不得不暗赞一句世家大族教养出来的格格,当真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今日李咏絮会出现在她面前,固然有她自己央求董鄂氏的缘故。而董鄂氏也想借这次机会试探试探,宜萱对李咏絮这个表妹有多少感情。

自打董鄂氏嫁入雍王府,嫡福晋便已经倒台,她亲婆母李福晋虽然很照顾李咏絮,但却从未插手三贝勒的后院之事,对于李咏絮是失宠,也并不横插一手。所以董鄂氏为表自己贤惠,也对李咏絮在一应吃住上很是厚待,也自然而然赢得了李福晋的好感。

可董鄂氏很明白,对自己丈夫的举止有决定能力的,除了李福晋,还有他的亲姐姐——和硕怀恪格格。所以她才决定要试探一二,如今看到郡主对待李咏絮冷冷淡淡的,她也算彻底放心了。

董鄂氏在入门以前,原本最担心的便是这个自己未来夫君的表妹,可入门之后他才发现,三阿哥很少召李格格侍奉,只不过在用度上略高几分罢了。最得宠的那个钟氏,也在她入门之后,恩宠稀疏,至于那个陆氏…根本就是个隐形人,三阿哥只当她不存在,就更不值得董鄂氏上心了。

一入门,便得到了丈夫的爱重和宠爱,更让她帮助婆婆李福晋管家——这一切都来得太幸福太突然,董鄂氏难免心中惴惴,生怕这样的好日子,会被人有朝一日夺去。

宜萱暗想着,做皇家的媳妇不容易,弘时虽然对她还算不错,但也不过是一个正常男人应有的对嫡妻的尊重罢了,再加上董鄂氏的娘家父兄,很有出息,弘时也希望拉拢妻族,以他的理智,自然会厚待嫡妻。所以,宜萱心中那稍稍浮现的几缕不满,也便消散了。

这时候,吴嬷嬷匆匆跑了进来,“郡主、福晋!固山格格殁了!”

宜萱骤然一惊,“固山格格?——你是说乌琳珠?!”

董鄂氏也是满脸惊讶之色:“怎么会没了?年前她还好端端的呢!”

吴嬷嬷忙回话道:“听说固山格格是在城外东郊湖上玩冰嬉,也不知怎的,湖面冰裂了大洞,固山格格掉了进去,结果就——”吴嬷嬷停住了话语,没有继续说下去。

董鄂氏却听出不对劲儿来,“裂了个大洞??”

吴嬷嬷道了一声“是”,“似乎似乎附近的农夫曾经在湖上大洞垂钓,所以有一处没冻结实。”

这样的解释,看似合乎情理,但宜萱却觉得处处透着不对劲。满人的确有冰嬉的爱好,但为求安全,通常是洒些水在平整的地面上,冻成冰,如此用来滑冰,自然就安全得多了。赵额附府难道就窄小到连个冰嬉场都造不出来?!乌琳珠怎么会跑到城外湖上玩冰嬉?还居然把自己的性命都给玩丢了??

这个婚前整日闲着没事儿就跟她作对的乌琳珠,就这么死了?!而且还是以这么滑稽的方式死了!!

宜萱总觉得,是有人害死她的。可是——乌琳珠是自己跑到湖上的,这点总不可能是有人逼迫她吧??

董鄂氏半是自语地道:“九贝子爷就这么一个嫡出的掌上明珠,千万个疼爱着养大了,没想到才刚嫁人半年,就遇到了这种意外。”

“意外吗?”宜萱眯了眯眼睛,若说是意外,莫说她不信,九贝子应该更不信吧??

乌琳珠的死,宜萱琢磨了许多日,倒是渐渐京中流言蜚语愈发多了,说什么乌琳珠出城那是要去幽会郭浑这个姘头,然后被额附赵世扬发现了,所以赵额附一怒之下,便杀妻泄愤。

这样的流言蜚语,传得愈发有鼻子有眼,甚至连当今圣上都信了几分,只给了乌琳珠普通宗室格格级别的葬礼。也无怪无如此,谁叫郭浑前后好几次都不掩饰自己对乌琳珠的“爱慕”呢?结果这爱慕,到最后连死了都不叫乌琳珠消停。

不过宜萱却并不觉得事情的真相,如表面上传扬得那么简单。

隔天,宜萱借着让盛熙亲近祖父的名义,去看望雅思哈这个公爹。雅思哈自是开心极了,抱着胖乎乎的大孙子,嘴巴都咧到了耳根子。

宜萱借闲聊,便随口问了一句:“我听说子文回来了?”

雅思哈倒还是一副大老粗、没心眼的模样,“是啊,昨儿才回来。”

宜萱若有深意地“哦”了一声,“拿他之前一走好几日,是去哪儿了?”

“这个嘛…”雅思有眼中滑过一丝精光,“自然是去替雍王爷办事了。”

宜萱暗道,果然是个老滑头!知道自己不可能在雅思哈这个外憨内精的老家伙嘴巴里问出点什么来,便决定抱着盛熙打道回府了。

一百三十六、乌琳珠之死(下)

“不跟玛法玩了吗?”走出雅思哈的书房,盛熙歪着脑袋问自己的额娘。盛熙其实还是很喜欢雅思哈这个祖父的,老头也算得上是真心喜欢极了盛熙这个大孙子,总是给他各种各样好吃的、好玩的东西,还会把他扔高高。

宜萱微微一笑,便道:“改日再来。”

盛熙笑得口水四溢,似乎很开心的样子,他点头道:“再来!!”

宜萱拍了拍儿子软嘟嘟又弹性十足的脸蛋,“熙儿很喜欢玛法吗?”

盛熙重重地点了点头,“喜欢,玛法,好玩!!”

宜萱抿嘴嗤嗤笑了笑,旋即又问:“那你是更喜欢玛法还是郭罗玛法?”——她自己心里,自然是希望盛熙更亲近她四爷爹的,不过四爷大人忙得很,可没那么多闲工夫来哄外孙,雅思哈就不同了,隔三差五就要求宜萱把孙子抱来。盛熙想必对雅思更熟悉些。

这个问题似乎是难住了盛熙,他歪着脖子想了好一会儿,突然在宜萱怀里蹭了蹭,他道:“熙儿最喜欢额娘!!”

宜萱听了,戳了戳他的腮帮子,“小东西,跟谁学得嘴巴这么甜?”

“咯咯!”盛熙咧嘴笑了,一副撒娇的样子,扭了扭小屁股。

宜萱心里还是十分高兴的,便道:“回去额娘叫小厨房给你做木犀糕吃!”

盛熙一听,黑曜石一般的眼眸顿时亮了好几度,他扑棱着双臂,欢呼雀跃,“吃糕糕!!”

“熙儿好像又长高了几分。”温润的嗓音,若春溪潺潺便淌进了宜萱的耳中。

宜萱浑身怔怔。看着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人,可不就是子文吗?

子文面带温暖的笑容,已朝她见了请安礼,“郡主又带熙儿来看望阿玛吗?”

宜萱点头,忽然想到了乌琳珠的死,眉心一沉,便直接了当地问:“子文。你前几日去了哪儿?”

子文面色坦然地道:“去城东一个小庄子上住了几日。”

“城东?!”宜萱立刻抓住了他话中的关键词。城东…那也是乌琳珠掉进冰窟窿的地方,淹死冻死的地方。

子文点头道:“不错,城东湖畔的一个小庄子上。住了还不到五日,每天都会去湖畔赏雪赏景,然后画两幅画,就这样简单的小事。”

宜萱深深吸了一口气。“简单?子文的意思是,你做简单的事情。其他不简单的事儿交给了旁人去做?”

子文再度点头,笑容满满地道:“郡主聪慧,既然猜到了,想必也不用我细细解释了。”

“不!”宜萱神态沉静。“我正需要子文与我细细说来!!”说罢,宜萱将抱在怀中的盛熙交给了吴嬷嬷,吩咐道:“带熙儿先回去。”

子文见宜萱把儿子都送走了。便知她是必要要问个明白了,于是他神态轻松地描述道:“其实也很简单。三贝勒只是叫人走漏消息给固山格格罢了!让固山格格知道我住在城东湖畔的小庄子上,而且每日都会去湖畔,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宜萱挑眉,“那湖上突然裂开一个大洞又是怎么回事?”

子文笑着道:“那个更简单,晚上命人事先打个洞,然后处理平整,让人不易看出来就行了。”

“为什么忽然要这么做?”宜萱拧着眉头,有些不解。

子文摇头道:“不是忽然,这个计划是一早就定好,就在熙儿险些丧命之后,王爷就决定了,要让九贝子付出一点代价!!”说到最后,子文眼里满是冰冷之意。

宜萱听了这话,默然无言。其实她心中早有猜测,也猜测得差不离,这个计划,利用的便是乌琳珠对子文的心意。满人湖上冰嬉,那是极美的靓丽风景,乌琳珠得之了子文的行踪,所以把自己打扮得鲜艳夺目,在子文会出没的湖畔,以优美的身姿在湖面上舞动蹁跹…

宜萱无法去想象那样的情景——

乌琳珠必然是身穿鲜艳的锦衣,肩披彩帛,体态曼妙,如蝴蝶一般飞舞在冰面上。

而子文,就站在湖畔,看着她倾尽全力的表演,看着她坠入冰窟窿里,看着她在冰冷的湖水中挣扎,看着她一点点被淹没,看着她那僵硬的尸体浮起在水面…

有的时候,子文的确冷漠得叫人害怕。

宜萱无法否认他对自己表达的温暖,却也无法忽略他阴狠。她并不是对乌琳珠的死,存有什么怜惜,她也不会为乌琳珠的死有丝毫的伤心。但看着这个对自己那么好的男人,却是那样的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可偏偏,他的不择手段,全然都是为了她!!

宜萱没有资格责怪他分毫,但心中却如被揪着了一般,很紧很难受。

子文忽然开口道:“郡主不必为此介怀,眼下的形势,的确不能一味防守了。王爷决定这么多,是为了郡主,也是为了给敌人一个重重的警告!!”

宜萱勉强笑了笑,她当然没有责怪阿玛的意思,只需八爷九爷三番五次害他的儿女,难道就不许他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吗?!夺嫡已经到了最后的这两年,若是还存有半分仁慈,那就是对自己和妻儿的不仁慈。

可乌琳珠的死,并没有给这场闹剧画上一个句号。乌琳珠才刚刚出殡,便传来了额附赵世扬被当街刺死的消息。

刺死他的人,就是郭络罗郭浑。

之前额附杀妻的传闻,旁人或许不信,但郭浑却信了八九分,他仗剑当街拦住亲自为妻子出殡的赵额附,当场便质问赵世扬是否是她杀了固山格格。赵世扬一开始还耐心解释,可郭浑这个浑人,就其实三言两语能打发得了的?

赵世扬帽子上本来就绿绿的,面对这个妻子的“姘头”还能忍耐得住已经是涵养过人了。他也耐心解释了,可在郭浑眼里,赵世扬愈是解释,便愈是心虚,所以当场郭浑就语气相当不客气。

赵世扬也不耐烦了,便说:“你没有证据,就不要随便冤枉人!”

这话被郭浑当成了有恃无恐,郭浑再也忍不住,他看着棺材,当场睚眦尽裂,拔剑一刺,横贯赵世扬的胸口。

满人尚武,本就性子更冲动些,何况乌琳珠之死,早就湮灭了郭浑的理智,他满心只想着给乌琳珠报仇雪恨,竟是什么都不顾忌了!堂堂县主额附,就这样横死当街。

事后,顺天府已经将郭浑锁拿下狱,谁叫他如此当街众目睽睽就如此胆大包天,杀死了一位额附爷?顺天府想遮掩都没地儿遮!!

不过随后,郭络罗氏的反应还是很及时很正确,他们发动自己在朝堂上的力量,一口咬定是额附赵世扬杀妻,郭浑一怒之下,才为固山格格报仇的!!

郭络罗氏在朝中树大根深,可赵家别看是汉军旗,却也不是吃素的!!赵家能够被指婚娶了皇上的孙女,又岂会是一般的人家?且不说是汉军旗上三旗的,更是闻名已久的,连左副都御使都是赵家的姻亲。于是赵家也发动文人力量,当场拿出了充分能够证明赵世扬没有杀妻的证据,原来乌琳珠出事儿那日,赵世扬和一群交好的文人一起在酒楼里吟诗作赋,根本没出过城,更遑论杀妻了。

如此一招,叫郭络罗氏一时想不出应对的法子,因为能给赵世扬作证的文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根本无法推翻这个古代版的“不在场证明”!

没等郭络罗氏想出应对的办法,赵家再度上折子弹劾郭络罗郭浑,给他的头条罪证,不是当街刺杀额附、无视王法,而是纠缠已婚县主、败坏县主贞洁、毁坏皇室声誉!!第二条才是杀额附呢。

可见是文人下笔如刀的厉害之处啊!!如此一来,皇上就算为了保全皇室名誉,也不得不杀死那个毁坏皇室声誉之人了。

朝堂争吵了大半个月,渐渐从郭络罗家和赵家的矛盾演变成了满人和汉人之争,几乎席卷了整个朝堂,连丧女的九贝子都恼羞成怒地摇旗呐喊,八贝勒、十贝子也是从旁助阵,有了皇子帮忙,自然一面倒地压倒了汉军旗。

可那又能如何呢?最终的结果还是以皇帝下旨,加恩赐郭浑全尸,然后追封额附赵世扬轻车都尉爵位,并另赵世扬的兄弟过继一子与袭爵,作为了结。皇上最恨的,便是想要用朝堂力量来逼迫他让步的人,所以八爷一党的搀和,反而导致了郭络罗氏的失败。随着郭络罗家的落败,连宫里的宜妃娘娘都被禁足了。可见是皇帝陛下有多么不满郭络罗家。

事情落幕了,宜萱才不得不赞一句四爷大人的手段厉害!!一开始就散步郭浑和乌琳珠的流言蜚语,就是为了让郭浑觉得是赵世扬杀了他心爱之人,从而演变到如此局面。如此环环相扣,最终的目的是要打压郭络罗氏一族啊!而这一族,堪称是八贝勒的臂膀!!

四爷大人的算计,很成功。不过皇帝陛下也不是吃素的,他做了快六十年龙椅了,岂会看不出到底是谁藏在暗处主导这一切?!事后没多久,皇帝陛下病了,下旨命雍王卸下户部差事,天天进宫给他老人家侍疾。

听到这个消息的宜萱,不厚道地笑了。

一百三十七、摊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