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果然是这个世界上最小心眼的动物。

听到自己四爷爹大人要天天进宫侍疾的消息后,宜萱得出了这么个结论。

老小孩、老小孩,果然是一点错也没有。皇帝陛下心知肚明是自己这个老大不小的儿子玩的花样,可他抓不到儿子半点把柄,所以不满了,气性上来了,最后决定装病折腾一下自己儿子。

四爷爹大人倒是很识趣,很干脆地卸了户部的差事,孝顺无比地进宫侍疾去了。唉,都年过不惑的人了,还得被自己老子折腾,还真不容易啊。

为自己的父上大人默哀三秒钟之后,宜萱便穿戴鲜艳地去看望即将出阁纳喇星月了。

雅致的闺房里,星月穿着一身大红色鸾凤和鸣喜服,衬得容颜娇颜无暇,宜萱不得不承认星月比以前更有了一股娇娆的魅力。

“郡主金安!”星月一脸不爽地给宜萱见了个整齐的万福。

宜萱轻轻打量了她身上的衣裳,微笑着问:“喜服似乎改好了。”

星月一脸冷冰冰、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不劳您费心!”

宜萱嗤嗤笑了,“因为你,我之前还真没少费心!”

“你——”星月气得恼红了脸。

宜萱摆摆手道:“今儿我不是来跟你吵架的,我只是看你都要出嫁了,想跟你谈谈罢了。你若不愿谈,我这就走人。”

星月咬了咬牙,道:“好!我正好也有话要跟郡主谈谈!!”说着,她倒是干脆利落地斥退了房中所有伺候的人,宜萱也笑着吩咐吴嬷嬷等人退下。

宜萱才刚入了座,星月便直接了当地问:“四爷怎么会突然被割去了监理户部之职?!”

宜萱淡淡道:“这个不是你该管的。我阿玛心里有数。”

“你到底知不知道户部对四爷而言有多重要?!!”星月看到宜萱那副毫不在意的模样,顿时暴走了。

宜萱讥笑道:“你该不会以为我阿玛不监理户部了,便会被别人掌控吧?!阿玛掌管户部那么多年,户部上下早已是他的人了!监管与否根本无关紧要!!”

星月愣了愣,“真、真的对四爷没有影响?”

宜萱无奈地道:“你不要把我阿玛当成蠢人好不好?”

星月脸上露出窘色,又有些恼羞:“我、我也是关心四爷!”

宜萱立刻反唇相讥道:“我阿玛有那么多妻妾,用不着你一个侄儿媳妇关心!!”——她特意咬重了“侄儿媳妇”几个字。就是要叫星月认清自己的身份。

星月脸色有些发白。她道:“我知道,我这辈子都…都只能这样了!只要我嫁给七贝子有好处,我嫁就是了!”

宜萱看和星月那副“决然牺牲”的架势。突然很是胃疼,“你嫁不嫁给七贝子,对我阿玛根本没多大影响!!阿玛当初为你选了弘景,是因为弘晋是皇孙最好的一个!!你别不识好歹!!”

听了宜萱这话。星月突然眼睛一亮,“四爷他…原来是为我考虑吗?”

看她那副样子。宜萱肝疼得厉害,你妹的中了什么毒啊!

星月突然察觉了宜萱的神情,她急忙摆手道:“你、你、你——不许胡思乱想的!我、我、我…”说着,星月愈发结巴得厉害。连话都说不利索了。

宜萱撇嘴道:“你根本无需掩饰,从前年盛熙满月那日,我就看出你是什么心思来了!”

星月骤然红透了脸。如一只虾子一般。

宜萱叹了口气,“说实在的。我真的很费解。我阿玛的年纪,都足够做你爹了!”

星月听了这话,立刻咬唇道:“年福晋的年纪,不是照样都可以做四爷的女儿了吗?!”

宜萱挑眉问:“这就是你的逻辑,因为年氏年轻,所以你就觉得喜欢上自己嫂子的阿玛,根本没什么大不了?!”

“我——”星月满脸窘迫,却突然梗直了脖子,“我就是喜欢四爷!你能把我怎么样?!”

宜萱一愣,她不得不佩服星月这般勇气,便啧啧道:“我能把你怎么样?我当然不可能把你怎么样了!只不过日后你嫁给了弘景,还是这副样子的话,介时你要担心的是弘景会把你怎么样!!”

“你什么意思?!”星月恼羞成怒地瞪着宜萱,“我只是心里喜欢四爷而已!又没有做什么出轨的事情!他能把我怎么样了?!还能杀了我不成?!”

宜萱笑眯眯道:“当然不至于!弘景若是知道了自己的妻子居然日日夜夜惦念着自己的四叔,想来最多不过是宠着侧福晋、侍妾,然后把你冷落一辈子而已!”

星月听了这番话,面上终于露出恐惧之色,“你、你告诉七贝子这件事了?!”

宜萱淡淡道:“我还没闲到那个地步!”

星月这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她道:“我好好瞒着就是了,不让他知道不就行了!”

宜萱呵呵笑了,“你是觉得自己未来的丈夫,是个蠢到能被你一辈子蒙在鼓里、玩弄在手心里的吗?!”

星月脸色一白,宜萱继续道:“你不会看不到,我阿玛对你一丁点意思都没有!他为你安排这么好的婚事,也只不过是看在你是勇毅公之女、是我的小姑子的份儿上罢了!也幸而,阿玛丝毫没想到,自己女儿的小姑子居然惦记着他!所以你才能隐瞒这么久!但是你不要希望,你未来的丈夫会跟我阿玛一样丝毫察觉不出来!!那可是你日后要朝夕相对的夫君!”

星月突然眼里满是泪水,“我都认命嫁给七贝子了!你还想怎么样?!”

宜萱唉声叹气,果然跟星月这丫头讲道理,是很累人的事情,“你要明白一点,我不会把你怎么样!而且你也别觉得嫁给弘景是多么委屈的事情!诚然,你的家世出身,的确配得上嫁给王子皇孙!但比必须承认,你是高嫁,是高攀了弘景!所以你没有资格觉得委屈。”

星月咬着嘴唇,泪水吧嗒吧嗒地流。

宜萱继续道:“我只是希望你成熟点,我更不想看到,因为你的任性,而给勇毅公府带来灾难。”——勇毅公府将来可是大嫂他他拉氏和盛煦的,宜萱也不希望被星月这个小姑子给毁了。

星月还是不发话,泪水涕泗横流得愈发汹涌了。

宜萱长长吐出一口气来,她淡淡道:“你要是觉得自己的心思真的能永远瞒过你未来丈夫,你大可尽管一试。我不会阻拦你。”

星月低头用袖子拭泪,“可我不喜欢他…”

看着她哭哭啼啼的样子,宜萱不禁暗叹爱情这种东西真的来得有点莫名其妙…忽的,宜萱不由想起了自己和子文,沉默良久,终于化作轻轻一叹,“罢了,我不管你了,你自己爱怎样就怎样吧!”说罢,便要起身离去。

“二嫂嫂!!”星月突然哽咽着唤道,“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好吗?”

宜萱略略顿足,“你自己的路,自己走,日后自己别后悔就成。”

“可我不知道这条路该怎么走!!”星月呜呜哭得更厉害了,“你教教我好吗?你也是嫁给了一个不喜欢你的男人,你就当可怜我,告诉我怎么办好吗?”

宜萱叹息着道:“我的确嫁了一个不喜欢我的男人,但是你不同,弘景早就喜欢上你了。”

星月听了,不由一愣,“怎么可能…”

宜萱有些无奈于星月在这方面的缺心眼,“你若不喜欢你,在你的选秀的时候,又怎么会请荣妃照顾你?他若不喜欢你,怎么会闲着没事儿就往国公府跑?情书也是一封接着一封。”

星月愣了半晌,选秀之事,她的确出奇的平稳顺利,而后来的那些事,她也知道,但她却没往哪个方向去想,“可是、可是,我根本没见过七贝子啊!他怎么会莫名其妙就喜欢我了?”

宜萱淡淡道:“见过的,前年,在我的生辰宴上,弘景看到了角落里暗自神伤的你,就一见钟情,着魔似的喜欢上你了。”

暗自神伤?星月咀嚼着这四个字,那时候他刚刚看到了四爷对李氏的浓浓喜爱,所以才有些绝望。而后来,七贝子屡次登门,她只厌恶这样的死缠烂打,所以根本没去见过他。反而随着七贝子的愈发殷勤,她也愈发厌恶。

宜萱见星月似乎有些踌躇的样子,便对她道:“弘景是皇孙中的佼佼者,精于诗画,长相也算得上英俊潇洒,并不逊色于弘时。”

不逊色于弘时?星月再度咀嚼着这句话,虽然她极为不喜欢弘时,却不得不承认弘时是个极为俊朗的美男子。若是如此说来,七贝子他…或许并没有她臆断的那么糟糕,嫁给七贝子也没有她想象的那么难过…

星月沉思自己未来的时候,口舌发干的宜萱饮了一盏茶水之后,便悄然离去了。话都说道了这个份儿上,宜萱也算是尽了全力了。以后星月的日子如何,就不关她的事了。不过宜萱倒是觉得星月这个丫头执拗了这么久,也是时候该想明白点了,何况弘景那么英俊潇洒,长相可说是无可挑剔,这点上可不是她那年老色衰的四爷爹大人能比的。——当然年老色衰这四个字,宜萱只敢在心里想想而已。

一百三十八、星月出嫁

康熙五十九年正月底,三等勇毅公雅思哈嫡长女纳喇星月出嫁给诚亲王第七子弘景,算得上是新年里的一大喜事了。

宜萱亲眼看着星月穿上最美的嫁衣,装饰出最美的容颜,淌下两行清泪,向雅思哈三跪九叩辞行,声渐凝噎,“阿玛,月儿要走了,您多珍重自身!”

雅思哈苍老的面孔上感触颇多,他上前亲手扶起星月,谆谆道:“过了今日,你便是贝子福晋、皇家媳妇,切忌身份!”——出嫁之后,父女相见,便该是雅思哈给星月行礼了。

“阿玛——”星月泪水滚滚。

宜萱抬头看了看太阳,上前二步小声提醒道:“别误了吉时。”

星月梨花带雨,声声如泣:“二嫂嫂,你的话,我都记着呢。我…其实早就明白,也早就知道不可能,只是——只是我自己有点不甘心罢了…”说着,她努力展开一个笑容,“所以,我才闹了那么久,只为叫你不开心,这样一来,就不只是我一个人不开心罢了。”

这番话,旁人听不懂,但宜萱深知内情,自然心知肚明。星月的确不是个纯善之人,却也没大奸大恶到什么程度。她有嫉妒心,更有不甘心,她倾尽全力仍然得不到所求,她在求之不得的痛苦中无处解脱,只能另寻其他方法来发泄,屡次挑事,正是她发泄的方法。

宜萱笑着点了点头,从袖中取出一方锦帕,递给了她,“擦擦泪,以后的生活。或许并不是像你想象得那么糟糕。”

星月接过锦帕,握在手心,她道:“多谢嫂嫂教诲,星月谨记在心。”

宜萱含笑道:“既然你能听进去我的话,那我不妨再多嘴一句,夕雾那个丫头,不是安分之辈。自己小心使唤吧。”

星月却沉默了片刻。她道:“夕雾很好,星月心中有数。”

宜萱一愣,旋即笑了。罢了罢了,还指望她能一下子全都改过来吗?她能想明白婚姻和爱情这种大事,这辈子想必不会有什么大问题了,至于其他的小事儿顶多让她磕磕碰碰罢了。人。总是要经历一次又一次的挫折,才能一点点长大。指望一口吃成个胖子,显然是不可能的。

宜萱便不再多说什么,“你自己有主见,这是好事。”说到此。宜萱看着停在国公府外那鎏金溢彩的大红暖轿,便轻声道:“快上轿吧,别误了吉时。”

星月听了。工工整整朝着宜萱郑重见了万福:“纳喇星月辞别嫂嫂。”

诚亲王府固然是一等一的贵胄人家,可妻妾众多、兄弟姊妹也不少。彼此之间,当然少不了龃龉,星月——她日后的路还长着呢,走得是荣是辱,就全看她自己了。

不过接下来,星月在诚亲王府做儿媳的日子,却比宜萱想象中更顺利。弘景挖心挠肺等了这么长时间,才好不容易把喜欢的女子娶进门,自然千万个欢喜,恨不得把所有的好一股脑都给了新婚嫡福晋。弘景甚是把之前服侍自己的两个通房侍女都打发走了,只与星月恩恩爱爱,如胶似漆。

而上头的婆婆,嫡婆婆董鄂氏似乎并不插手弘景的内院之事,对于遣走通房之事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弘景的生母田佳氏侧福晋,倒也不反对此事,她有心盼着嫡孙,一时半会倒是巴不得这个媳妇和儿子日日黏在一起,最好是明年给她黏出一个孙子来,那才是好极了。而星月的嘴巴,若是甜起来,那也是足够会奉承婆婆的。

除了婆母,星月还有两个嫂子,一个是三阿哥弘晟(世子)嫡福晋博尔济吉特氏,为人很好相处,除此之外,也就只有六阿哥弘曦伊尔根觉罗氏——因弘曦只是侍妾所出,伊尔根觉罗氏虽然是大姓,但家世远远不能和星月相比,自然也不敢找星月的麻烦。后头虽然还有一流串年幼的小阿哥们,可一个个却全都是侍妾所出,和弘曦差不离的。

诚亲王府虽然人口不少,却非常安定,一则有嫡子嫡孙,更立了世子,也算是断了后头阿哥们不该有的心。而侧福晋田佳氏虽然深得宠爱,却从未染指世子之位,弘景也是闲云野鹤一般性子,所以嫡福晋董鄂氏很是厚待田佳氏,世子也很是善待弘景。这样的安稳,是雍王府所不可能有的。

所以,星月新婚后的日子,出奇地顺遂如意。而弘景长相英俊,嘴巴也会哄人,千万个把星月视若珍宝,倒是叫星月渐渐从心里接纳了他,倒是日子过得愈发蜜里调油。

随着天气渐暖,星移倒是常常来净园,星移如今已经十五岁了,身量长高了些,愈发亭亭玉立,秀雅得不可方物,那水灵的肌肤,几乎都能掐出水来。而星移的性子,温柔而恬静,这点是星月怎么改正自己都不可能有的优点。

宜萱看在眼里,都不得不暗叹自己弟弟的好福气。其实她心里还是不怎么赞同星移和弘时的事儿的,莫说是弘时已有了嫡福晋,就算弘时能够娶星移为嫡福晋,宜萱还是觉得弘时一点配不上星移这样的好姑娘。

可是,星移在此事上却格外坚定,她看似柔软,可一旦认准了什么事儿,那是十头牛也拉不回来的。

“怎么今儿来得这么早?”此时时辰尚还不到辰时,宜萱也是才刚刚用过早膳而已。

星移露出苦恼之色来,她道:“公府里一大早就吵闹个不停,唉——,我那二哥疯魔了似的抱着萨弼到处乱跑,见人就说,萨弼会叫‘阿玛’,萨弼不是傻子!”

宜萱勾唇一笑:“他倒是很容易满足啊!都快两岁半的孩子了,才会叫人,有什么可高兴的?”——虽然萨弼的智力发育有些问题,但如今看来,也只是些迟缓一些罢了。若是好好教育,将来生活应该是不成问题的。

星移却露出平常都没有的厌恶之色来,“也不知道是那孩子的父母造了什么孽,否则怎么会报应在一个无辜的孩子身上?”

星移甚少有这样刻薄的时候,却也并不出乎宜萱的意料,毕竟这个时代的人看待先天缺陷的孩子,便认为是一种天谴。孩子自然不会做错什么。那么做错了的自然是孩子的父母。其实有这样的想法也不能说错了。因为说到底,纳喇星德和郑秋黛的结合,的确是导致萨弼先天智力发育迟缓的决定因素。

可对于近亲结婚的危害…宜萱着实无从解释。便一笑置之,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了,便对星移道:“我瞧着你今天又长高了几寸,这身旗服是去年的吧?瞧着有些短了呢。”

星移笑着道:“今年的春衣。针线房已经在裁制了。”她抚了抚衣摆,“今年的天儿暖和得快。一不小心,就是春天了。”

“是啊…”宜萱微微颔首。

星移两腮带着笑靥道:”不单单是针线房,姨娘也再替我做衣裳呢,而我如今再给三哥做春衣呢。”

星移口中的三哥。说得当然是子文,宜萱面含微笑道:“子文若是穿着你亲手做的衣裳去伴读,怕是有人看在眼里。要羡慕得不行呢!”

星移听了,嗖地脸红了。她小声道:“我年年都给三哥做衣裳的…何况,三贝勒又不缺给他做衣裳的人。”说到最后这句,星移神情渐渐暗淡了下来。弘时如今一妻三妾,坐享齐人之福,而星移这个默默等了他三年的人,又怎么能不伤心呢?

房中并无外人,否则星移断然不会说出自己的心里话,宜萱听在心里,不免怜惜星移这个才十五岁的孩子,便忍不住劝道:“其实你大可不必委屈自己的。”——侧福晋,说好听些,那是侧室,说不好听些,也就是品级高点的侍妾罢了。

星移却忙露出笑容来:“二嫂怎么又说这种话了?我不过是发发牢骚罢了。”

看着她的笑容,宜萱叹了一口气,没有再继续劝下去。

这时候吴嬷嬷快步走了进来,“格格,今春苏州的贡缎已经到了,李福晋挑选了些上乘的派人送了来。”

宜萱笑着看了看星移娇花照水一般的面孔,道:“倒是真让你赶上了。”说罢,她吩咐吴嬷嬷道:“都拿上来瞧瞧吧,看看有什么新鲜的好花色。”

——苏州制造、杭州织造两大织造局,每年都会分四次向京中进宫绸缎,这贡缎虽说是进献给皇帝的,但送进内务府之后,由掌管六宫的几位娘娘负责甄选留用一些,然后再选一些下赐到各家皇子府上。而雍王府得了赏赐,素来都会给宜萱这个出嫁的女儿一份儿。一年四季,从来不落下。

吴嬷嬷道了一声“是”,随即太监抱着绸缎一波波呈了进来,足足摆满了一桌子,宜萱一一扫过,便道:“今年妆花缎一点也不清透…”

吴嬷嬷打趣地道:“李福晋说了,您又不是十五六岁的小姑娘了,该穿得庄重沉稳些。”

宜萱听了,不满地撇了撇嘴,如今嫡福晋虽然名义上掌管管家大权,但其实大小事务已经是额娘和自己儿媳妇一起来打理了。李福晋虽然疼女儿,可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家长主义的独断作风,尤其是对待儿女上,恨不得事事都做主。

宜萱无奈地叹了口气,“幸好衣素缎的颜色还算清雅。”

端量了一会儿,宜萱半强迫地叫人包了的桃红和松花色衣素缎叫星移拿着,回去做一身鲜亮的衣裳。

星移连忙摆手道:“桃红配松花——这也太娇艳了!”

宜萱便道:“你如今可不是小丫头了,该穿的娇艳点才对!”

说罢,宜萱忽然想到星移给子文做衣裳的事儿来,便淡淡吩咐把那匹竹青缎子也加了进去。若是子文真能上身,也算是有她的一份儿吧?暗暗想着,莫名心跳加快了几分,那是一种偷情的感觉…

一百三十九、父子同喜(上)

宜萱适应了大清朝的生活,时间也过得飞快。

康熙五十九年五月,年福晋平安临盆,生下了雍亲王七阿哥,这个历史上原本该被命名为福慧的孩子,却被雍亲王取名为“弘旸”——很符合大清皇孙的排序,旸(yang),是日出光明的意思,因为七阿哥出生在五月二十五日的清晨。

有了儿子,年福晋很高兴,雍亲王更高兴,这对他而言不只是又多了一个子嗣,更能彻底安抚年羹尧。自打十四贝子加封抚远大将军,出征青海,八爷等人也不是吃素的,他们如何看不到年羹尧控制住了西北粮道?所以为保十四贝子,自然要竭尽全力收买年羹尧,而弘旸的出生,便是彻底打消了年羹尧的贰心。

对于自己多了一个弟弟这种事情,宜萱倒是早有准备,不过倒是可怜了盛熙,又多了一个舅舅!而且还是个比他小好几岁的舅舅,唉——

不过现在盛熙还不懂得辈分这东西的深刻含义,大约只觉得自己将来又多了一个玩伴吧?不过现在盛熙的铁杆玩伴,当然是弘晋了。宜萱回到王府,看望还在坐月子的年福晋,儿子自然是留在丹若苑,和他小舅舅弘晋一起玩得不亦乐乎。

宜萱看着襁褓中小小一团儿的弘旸,不由心下柔软,熙儿刚出生的时候也是只有这么一点点,袖珍极了。宜萱抱着弘旸逗弄的时候,却忽的瞥见年氏深思飘忽,不知再想什么去了。

宜萱轻声问道:“年福晋可是乏了?”

年氏忙笑了笑,她扶了扶头上的抹额,她低头慈爱地看着自己的孩子。道:“有个儿子,固然更好些。可是,我总觉得,若是个女儿,一定更可爱些。”

宜萱一愣,她瞬间明白了年氏话中的意思,原来四格格夭折的遗憾一直都埋藏在她心中。从未消减半分。宜萱忙道:“当初,我对福晋说,四妹妹会重新回来给您做女儿。其实只是安慰您的话罢了。”

年氏笑了笑:“我明白,就算当时不明白,都过了好几年了,自然早明白过味儿来了。只是我自己贪心。也想着跟李姐姐一样儿女双全。其实,有了弘旸。我就该知足了。”

宜萱看着年氏产后苍白的面色,终究还是没忍住,开口道:“希望孩子多一些,自然算不得什么贪心。只是福晋可曾明白自己的身子…?”

年氏有些听不懂宜萱最后一句话。“我的身子…怎么了?”

宜萱叹了口气,“阿玛和额娘原本都打算晚一些在告诉您的。您当年生四妹妹的时候,已然亏损了身子。虽然竭力调养,您也再度有孕。生下来七弟。可当年亏损未能完全恢复,又再度生养,所以的您的身子——”

年氏那原本就苍白的脸色瞬间连最后一点血色都消失的无影无踪,“我的身子…不能再生养了吗?”

宜萱笑着摇头:“你若是硬要生养,自然是能怀得上的。可那样一来,对母体和孩子都是极大的负担,一个不慎便会小产,纵然小心谨慎生了下来,不但会大大折损您的寿元,而且再生下来的孩子——也决计不可能像六弟这样健康了。”

——弘旸足月而生,身子骨也还算健康,但年氏却亏损着了。这可以说是幸,也是不幸。幸运的是,这个孩子是可以养大的,不幸的是,年氏的身子已经不宜再生养了。

年氏怔怔失神了良久,最终她看着襁褓中白嫩可爱的儿子,终于还是接受了这个事实,“多谢郡主告诉我这些。”

见年氏似乎想开了的样子,宜萱长长松了一口气。但是下一瞬,年氏眼里蓄满了泪水,旋即泪落如珍珠。

宜萱急忙劝慰道:“年福晋,您好歹还有弘旸啊!”

年氏呜呜哽咽着,“弘旸、弘旸…”一声声念着孩子的名字,年氏却哭得愈发厉害了,“原来是这样,原来四爷是这样打算的…”

宜萱心中咯噔一下,终于、终于…她还是明白了阿玛的谋划吗?阿玛早先当然知道年氏身子的亏损非三年五载能补回来,可还是坚持让她怀一个孩子。额娘也无处不细致地照顾她,除了为阿玛考虑,也是怜惜年氏这个比她女儿还小的侧福晋。

宜萱低头叹息,她也是最近才看明白这一切的,而年氏…却是最后一个明白的。

阿玛需要一个儿子,一个年氏所生的儿子,来维系年羹尧的忠诚。所以,这数年来,阿玛对年氏好,都是怀着重大的政治需要。这对一个女人来说,无疑是极大的伤害。

宜萱只好劝慰道:“其实,阿玛并非不顾您的身子。您的身体是可以慢慢将养回来的。”——但却不要再想生育了。

年福晋含着泪道:“郡主其实不必多说什么,我…并不后悔。若是我早早知道了这些,也是还会想生一个孩子的。如今趁着四爷年纪还不算老,我还能怀上,若是真等我补回了生四格格的亏损,只怕我就怀不上孩子,也无法生下弘旸了。”

宜萱不得不称赞年氏的此刻的明透,不错,阿玛想及早让年氏生一个孩子,不但是想彻底安抚下年羹尧,更是担心,等他渐渐老了,便更不易有子嗣了。

君生时我未生,我生时君已老。

这才是年氏最大的悲哀。

年龄的差距,是无可逾越的鸿沟。

宜萱回到丹若苑的时候,额娘李福晋却是一脸欣喜之色,她当口便雀跃地道:“萱儿,你要有侄儿了!”

“侄儿??”宜萱径自还有点懵然。

所谓侄者,兄弟之子也——而她的兄弟…宜萱骤然瞪大了眼睛,“时儿要做阿玛了?!”

旋即,宜萱看到了坐在额娘身旁一架圈椅上,面带母性微笑的弟妹董鄂氏。

额…弘时和董鄂庭兰,可都才十七岁啊!!啊啊啊——宜萱内心千万个草泥马飞奔而过,这些个未成年人,闲着没事儿干点什么不好,非玩生孩子这种事儿!!!——不得不说,宜萱这想法太不公平了点,人家是夫妻,做点制造下一代的事儿,不是很正常吗?

李福晋看着呆滞的女儿,呵呵笑道:“可是高兴坏了?”

宜萱嘴角抽搐地笑了笑,高兴没有,坏了倒是真的,宜萱心里这么想,嘴巴却不敢说出来,额娘她可是高兴得差点没飞起来,她才不敢泼自己老娘冷水呢,便道:“着实,太惊喜了些。”——其实是有惊无喜才对!

李福晋笑得一张脸跟花儿似的,“我也是惊喜万分呀!可惜你弟弟跟你阿玛进宫去了,不能立刻得知这个喜讯!”

宜萱:“额…”她也很想知道,自己的四爷爹大人在抱了儿子之后马上就要抱孙子了,会是什么样的感想,之前是舅舅外甥年岁差不离,这下子叔叔侄儿可以做玩伴了。

不过这种事情,好像古人就见得多了,完全不觉得不好意思。谁叫这个时代不讲究计划生育呢?宜萱自己不还是有一流串比自己小的叔叔吗?三个月前才刚刚得了嫡长子的美男十七叔就是一个,还有胤禧那种小屁孩呢!所以,雍王府上这点事儿,根本算不得什么。

话说,也是十七福晋好运气,今年的阳春三月便临盆,生下来一个八斤九两重的大胖儿子,可把她给高兴坏了,十七叔更是恨不得一蹦三尺高。

自古,过日子其实就是过孩子,没有孩子,日子怎么可能过得下去呢?嫡福晋就是个鲜明的例子,若弘晖没有夭折,她不会走到今天这么一败涂地的地步。

而董鄂氏,进门不过才半年就怀了身孕,自然是十分高兴而自豪的。在这个时代,新婚夫妻,最后是结婚第一年就有孕生子,才是最完美的状况。可大多数小夫妻都不大可能一结婚就有孩子,所以董鄂氏可以算得上十分幸运。

看着这个才十七岁的弟妹,还算健康的样子,宜萱也只能但愿她们母子平安了,哦不,还有可能是母女。不过这话宜萱是断断不敢说的,额娘必然是盼孙子的,巴不得董鄂氏第一胎就给她生个孙子,——虽然她亲生的小儿子弘晋现在才咿呀学语呢。

不过宜萱还真心有点受不住这种状况,所以在听见底下小太监回禀说四爷大人和弘时贝勒回府的消息之后,立刻自告奋勇地去传达喜讯了。

可是,宜萱才走出丹若苑,绣颜便突然从树后窜了出来,拦住了宜萱的去路。

绣颜是弘时的侍妾,人称“钟格格”,在董鄂氏没进门之前,她倒是得宠了一段日子,不过在董鄂氏嫁进来之后,她就不及以前了。只不过弘时对她却比对李咏絮还有陆氏要恩宠很多。

钟氏穿着一身娇艳的桃红色缠枝莲旗服,眼里却满是不知所措,“郡主,您帮帮我好吗?我、我…”说着,她愈发焦急得不知所措了

宜萱顿时有些纳罕,这个钟氏的日子不是过得还不错吗?弘时对她比那两个格格可好多了,董鄂氏也没有为难她,照理应该过得顺遂才对呀。

宜萱便问:“可是出了什么事了?”

钟氏低头道:“我听说嫡福晋有孕了。”

一百四十、父子同喜(下)

嫡福晋有孕了?乌拉那拉氏?额不,钟氏说的应该是弘时的嫡福晋董鄂氏,宜萱想到此,才终于松了一口气,尼玛,能不能不要玩心跳呀!唉!谁叫王府里现在有两位嫡福晋呢?一位亲王嫡福晋,一位贝勒嫡福晋。一不小心可是会叫人误会的!

钟氏慌张地抓住宜萱的手腕,哭着道:“可是、可是,我、我…好像也怀孕了!”

“啊?!!”宜萱瞪大了眼睛。

钟氏也怀孕了?!尼玛弘时小兔崽子,你特么挺有本事的啊!!大老婆怀孕,小老婆也怀孕了!你小子真的是个未成年人吗?!未成年人不就是未发育完全的人吗?老娘怎么觉得你发育得挺好啊!!

还有这个钟氏也只比弘时大一二岁而已,可不过才十八九岁啊!居然也要当娘了?这个时代啊,果然宜萱骨子里还是有那么一咪咪不适应啊!

钟氏哭哭啼啼道:“郡主!我、我该怎么办?!我原本还打算告诉李福晋呢,可没想到福晋也怀孕了!她正在高兴头上,我真的不敢说了!”

这种事儿,宜萱也真够头疼的!你妹的弘时小兔崽子,你小老婆怀孕了,缠上老娘做什么?又不是老娘导致她怀孕的!!

宜萱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对钟氏道:“这种事儿可不能总瞒着!何况月份大的时候,你想瞒着也瞒不住!”

钟氏缩着脖子道:“可是我不敢说…”这句话还没说话,她又急忙道:“我的意思不是说嫡福晋不能容人,而是这种事情,肯定会叫嫡福晋心里不舒服的!我,我比不得李格格和陆格格的出身。我、我真的不敢叫嫡福晋不开心。”

宜萱哀叹了一声,道:“这种事情,不管你说还是不说,她肯定都会不开心的。”

“那、那我该怎么办?”钟氏满脸慌张之色。

宜萱微微沉思了片刻,便道:“罢了,你既然求我这儿,我就给你指个法子。你先等几日。趁着董鄂氏心情好的日子。私底下告诉她你怀孕了就是了。”

钟氏瞪大了眼睛,“这、这样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