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氏吓得急忙伏跪下来,叩首道:“奴才多嘴。请太后降罪!”

宜萱暗暗觉得有点不妙,安氏从前可是服侍过太后的人,此番挪宫,太后也是听了安氏的劝。才搬到了慈宁宫,怎生今日却如此不给安氏面子?!

太后哼了一声。声音更严厉了几分:“一个个的,如今都是越发没有规矩了!!”她甩了甩茶色绣团福纹的衣袖,怒色溢于言表。

宜萱低眉垂首跪在方砖墁地上,只好默默承受这一切。可心里仍旧是万分不解。从前她这个祖母,虽然也不喜欢她,可也没有当着面就给她这般难堪!!

“怀恪。你从前也算是乖顺安静,如今也学得愈发是善于狡辩了!!”说着。太后一巴掌狠狠拍在身旁的案几上,透过厚重的紫檀硬木,发出沉甸甸的声响。

这等严词苛责,叫宜萱不解的同时,也暗暗有些恼火,嘴上只得恭顺地道:“怀恪不敢。”

太后再度冷哼一声,“你们都当哀家老了,好糊弄了是不是?!”

见着老太太竟然愈发火气十足,宜萱只能暗自猜测这位估计是更年期晚期了!谁都没辙,只好把脑袋垂得更低,不敢再说什么辩驳的话,只道:“请皇玛嬷息怒。”

“息怒?!”太后声音说带着讽刺的意味,“哀家倒是想息怒!你们却一个个都欺到哀家头上来了!!哼!!哀家虽然老了,可还没进棺材呢!!”

连进棺材这种话都说出来了,可见是老太太真的动了肝火了,宜萱除了装孙子,也只能继续装孙子了,忙俯身叩头道:“一起都是怀恪的错,请皇玛嬷责罚,但请您千万息怒,别气坏了身子。”

安氏见状,也急忙咚咚咚连磕三个头,哀求道:“求太后息怒,免伤凤体啊!”

太后扫了一眼跪在自己脚下的两个人,这才略消了几分起,她挥手道:“哀家看见你们就烦得很,都退下!以后少来哀家跟前!”

宜萱暗自腹诽,老娘巴不得一辈子都不来呢!!脸上却是低眉顺眼的样子,道了一声“是”,便起身退了出去。

走出慈宁门外,只见安氏唉声叹气地道:“公主今日来得真不是时候啊!”

宜萱暗暗品读着她话里的意味,忙问:“太后她为何今日这么大的火气?”——到底是被谁给攒起火儿来的?

安氏小心地扫了一眼四周,确定没有外人,才低声道:“说到底,还都是为了公主你呢!”

“我?”宜萱不禁满脑袋都是问号。

安氏再度叹息一声,“原本太后心情是不错的,可今儿一大早皇上来了,当时我也在。皇上来给太后请安,又趁机提了关于给公主的您的册封。”

宜萱仍旧疑惑,“不就是册封吗?难道太后还不许吗?”——她如今是帝女,册封为公主,那是理所当然的事儿。

安氏又深深叹息着,道:“皇上提议,要册封公主为固伦公主!”

“啊?”宜萱一脸的惊讶之色,“固伦公主?!!”

安氏点头道:“可皇上刚提出来,太后立刻就否决了,还说…”安氏没有继续说下去。

宜萱微微一笑道:“还说,素来只有嫡出的皇女才能被册封为固伦公主,庶出的只能封和硕公主。”——这种话直刺宜萱庶出的身份,所以安氏没有说出口。

安氏苦着脸笑了笑,“太后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可皇上随口就反驳说,温宪公主如今不也追封为固伦公主了?”

宜萱听了,不禁暗自叹息,四爷爹大人,你可是捅了老太太心窝子了!

温宪公主是何许人也?就是太后的亲生女儿、先帝的五公主,早年下嫁舜安颜,可惜婚后没几年就死了。在先帝朝的时候,温宪公主因是庶出,所以只被封为和硕温宪公主。不过在四爷大人登基之后,尊生母为皇太后,也追封了亲妹妹和硕温宪公主为固伦温宪公主。

四爷大人拿温宪公主来比对宜萱,无疑是直指太后是庶妾出身。太后听了这种话如何还能忍下去?

宜萱长长叹息,“汗阿玛怎么偏生提了温宪公主?若是拿荣宪公主来说项,也不至于如此了。”——荣宪公主,是荣太妃之女、先帝的二公主,也是远嫁蒙古,初封和硕公主,后来加封固伦公主,这算是庶出皇女晋封固伦公主一个很鲜明的例子了。如四爷当然拿她来做先例,保不准太后就应允了呢。

“可不是么!”安氏也扶着胸口道,“太后也当真气坏了,当口对皇上说…”安氏又小心地看了周围,才压低了声音对宜萱道:“太后说,皇上和温宪公主一样,都是从她肚子里出来的,还说,难道皇上以为自己是孝懿皇后生的吗?”

宜萱哀叹一声,这下子,母子可算是撕破脸了。安氏好不容易才让母子关系恢复了些许,今日之事,可算是一朝回到解放前了。不,只怕是还不如从前呢!

“看样子,我的确来得不是时候!”——不过太后最后说的那句“以后少来哀家跟前”,是不是表示她不必每次进宫都得来慈宁宫请安了??——或许这是个好消息。这位太后祖母大人不喜欢她,宜萱也同样不喜欢这个没事找事儿的老太太!四爷爹大人要给她封固伦公主,又碍着她老人家什么?!

想到此,宜萱不免有些不忿,虽然他们祖孙关系不咋地,可宜萱也没得罪这老太太啊,何苦非要卡着她呢?!固伦公主、和硕公主——虽然都是公主,可差别却是大了去了!固伦公主等同亲王,和硕公主就只等同郡王了!和硕公主见了妃位以上的就得请安问好,可固伦公主只需要给贵妃以上的嫔妃请安,而俸银禄米、仪仗服制上也是有很大差别的!

宜萱自然是希望自己级别高一点的!可惜了,太后那架势,只怕是要跟她的四爷爹卯劲到底了,她的固伦公主之位怕是要黄了!

“太后为什么反对呢?”宜萱还是相当费解。

安氏听了,这才小声儿地道:“公主若是得封固伦公主,那样一来…品级可要比十四爷都高了。”

“原来如此…”宜萱这才明白了,老太太这是偏心,更是心有不甘!她只怕想着,我小儿子在外征战多年,才封了个小小郡王!你一个丫头片子,什么功劳都没有,就想一下子封固伦公主?!做侄女的,竟然比叔叔的地位都高了!老太太当然就不愿意了!

“真是无妄之灾啊…”宜萱叹息着自语道。

宜萱正想跟安氏细问慈宁宫中发生事情的事儿,就见苏培盛迎面急匆匆走来。

苏培盛是奉旨来寻她的,原来是雍正陛下听说女儿进宫了,便叫大太监苏培盛去永寿宫唤宜萱去养心殿叙话,可惜苏培盛晚了一步,扑了个空,宜萱去了慈宁宫请安,苏培盛就只好急匆匆跑到慈宁宫来。

宜萱也不敢多耽搁,便与安氏告辞,忙上了肩舆往养心殿而去。(未完待续)

一百五十三、和硕怀恪公主(上)

养心殿,东暖阁。

龙涎香正袅袅燃烧着,气韵高华。

宜萱在慈宁宫受了一通气,当然不会以德报怨,所以阿玛一问及此事,宜萱就倒苦水似的把自己在慈宁宫受了皇玛嬷训斥的事儿,半抱怨半撒娇地倾诉了出来,又道:“太后把女儿轰出来也就罢了,连安格格也受了女儿的连累,吃了好一通训斥,也给撵出来了。唉,安格格这些日子悉心侍奉太后,端茶倒水,无处不恭谨,没想到…”

雍正也是刚从慈宁宫回来没多久,正气恼这自己亲娘呢,听女儿这么一诉苦,立刻他的火气也涌上来了,“不就是越级封个固伦公主吗?!朕还不是给老十四越级封了郡王?!怎么不见太后觉得不合适了?!分明就是偏心!!什么嫡出庶出的!!都只是借口罢了!!”

“朕只有一个女儿!莫非还封不得固伦公主了?!大清的确有嫡出之女才能封固伦公主的规矩,可是哪一朝没有个破例晋封的?!先帝之女,有固伦纯禧公主、固伦荣宪公主、固伦恪靖公主、固伦温宪公主和固伦纯悫公主,九位庶出的公主,有五位是固伦公主!怎么到了朕的女儿,就不能封固伦公主了?!!”

“额…”宜萱摸了摸自己鼻子,看着机关枪似突突突不停抱怨的皇帝陛下,突然有点无语,不过心里却有些暖暖的。阿玛举例的这些公主,大都是远嫁蒙古去和亲的,而且无一例外初封的时候也都只是和硕公主,不过是后来机缘巧合,有的是因为额附有功。才加封的,而纯禧公主和温宪公主,是阿玛前不久才刚刚加封的呢。

“阿玛,您消消气儿。”宜萱笑容柔柔道,“皇玛嬷不喜欢女儿,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了,您犯不着生气。”

雍正不悦地哼了一声。“她不是不喜欢你。是不喜欢朕才对!!从来她心里头只有老十四!!”

“额…”瞧您那怨气四溢的妒忌劲儿…宜萱再度无语凝噎,都当了皇帝了,心眼儿还是一如既往地小啊。她不喜欢你。你也不喜欢她,其实也很公平呀。太后您老人家不疼大儿子,如今也别埋怨你大儿子不孝顺你。

雍正又挥手道:“朕可是天子!难道想封自己的女儿为固伦公主都不成吗?!太后年纪越大,真是愈发不讲理了!”

“都那么一大把年纪了。好好颐养天年不就得了!朕又没亏待她!!她不好好享福,偏偏要插手碍朕的事儿!为了前朝。朕已经够焦头烂额的了!没想到她整日就只会给朕添乱!当初挪宫,闹腾了一回还不肯罢休吗?!”

“萱儿,不必多说,朕一定会封你为固伦公主的!太后反对朕也不会理会!”

宜萱有点汗。只得忙劝慰道:“阿玛,您其实不用着急的,女儿也不急。毕竟关于公主的册封。的确是有祖宗规矩在上头压着呢。就算女儿只是和硕公主,又有什么关系?反正也没有别的公主在女儿头上压着呢。”——如今倒是那位固伦纯禧公主尚且健在。如今因丧夫,而回到京中居住,却也是深居简出,更是一把年纪了。

“那也不行!”雍正坚决地道,“婚姻上,朕已经是够委屈你的了,决不能在封爵上委屈了你半分!”

额…封和硕公主居然还算是委屈?!这是毛道理啊!好吧,历史上的雍正就是如此,喜欢一个人,就恨不得把全天下最好的东西都与之,恨一个人,那就恨不得叫他生不如死,还给取个猪狗的名字来侮辱一下。

宜萱认真地看着自己的父亲,言辞恳切地道:“阿玛,来日方长。如今,您才刚刚即大位。八叔他们正愁没几乎撒布谣言呢,您可不能给他们半点机会啊!”

雍正听了,不由一愣,也终于渐渐冷静了下来,一时间,无比感喟这个女儿的温柔贴心(乃确定?),他长长叹一口气,“萱儿,朕…为父总觉得这么多年,一直都委屈了你。”

宜萱却笑了:“女儿的额附再不好,总比远嫁蒙古的那些公主、郡主们好十倍,所以女儿从来没有觉得委屈。”

雍正长长喟叹一声,“朕这个皇帝当然真窝囊!连想封自己女儿做固伦公主都不成!!”

宜萱道:“祖宗规矩本就是不容轻易更改的,先帝的那么多固伦公主,起初也都只是先封和硕公主,后来才因为各种原因,才加封固伦公主的。女儿相信,自己也会有那么一天的。”

雍正听了,重重点头:“不错!必然会有那么一天的!!萱儿,朕说过要封你为固伦公主,就一定会封!!”

宜萱会心一笑,看样子,终于是说服了四爷爹大人了。

雍正也终于露出几许笑容,他又道:“关于公主府事宜,朕会叫工部重新甄选风水宝地,给你建一个丝毫不逊色于固伦公主的府邸!”

宜萱一愣,忙道:“用不着那么麻烦吧?把净园的牌匾换成和硕公主府不久成了?”——何况她住在净园,也住得习惯了,还真没想过搬家。

雍正听了,一脸的不容置疑:“那决计不成!净园,是雅思哈建的,只是勇毅公府的一个分院儿罢了!素来公主都是住在皇家修建的公主府中!哪有住在臣子家中的道理?!”

“额…”宜萱也着实没法反驳自己这位四爷爹了,不过想着以后离纳喇星德那神经病远点,似乎也是好事儿,便没有继续坚持下去,答允了四爷爹的好意。

宜萱回到净园的时候,已经快傍晚了,吴嬷嬷上前来禀报说:“诚亲王府的世子福晋来了,可惜您进宫去了,世子福晋便说改日再来请安。”

请安?宜萱咀嚼着这两个字,的确,如今她虽然还没被正式册封为公主,可世子福晋却已经摆正了态度,用上了“请安”这样的词儿。不过世子福晋博尔济吉特氏把姿态放得这么低,可见是有所求了。

吴嬷嬷又道:“世子福晋倒是留下了重礼,乃是一架成色上号的二尺和田玉炕屏,小叶紫檀为架,漆金龙凤,十分贵气呢。”

宜萱自语道:“看样子她真的是有事相求了。”——不过宜萱有些不明白,博尔济吉特氏已经是世子福晋了,只等诚亲王百年之后,她的丈夫就能袭爵,按道理来说,博尔济吉特氏应该没什么所求才对呀。

宜萱暗自想了一会儿,博尔济吉特氏自己无所求,可不见得旁人无所求,譬如她的公公,诚亲王可不甘心屈居铁帽子怡亲王之下,只做个和硕亲王,将来百年之后,自己的儿子只能将级袭郡王爵。又譬如她的丈夫,世子弘晟还只是个富贵闲人呢。

宜萱叹了口气,这种事儿,她可帮不上忙,便问吴嬷嬷:“还有什么旁的事儿吗?”

吴嬷嬷忙道:“还有舅老爷通判李大人派人从南面千里迢迢送了年礼来,这是礼单——”

宜萱接过吴嬷嬷呈上来的烫金礼单,打开一瞧,便道:“粗粗一看,便晓得比寻常多了三倍不止!唉,我这个舅舅啊,是看自己官帽多少年没变,想往上挪一挪了。”

吴嬷嬷便问:“这事儿,公主打算帮忙吗?”

宜萱笑道:“根本用不着我帮忙,汗阿玛看在额娘的份儿上,多少会给舅舅提一提位置的。总不好叫贵妃的亲兄弟,还只是个六品通判吧?”

吴嬷嬷笑了:“舅老爷可不只是想提一提,只怕还想着能进京做京官儿呢!”

宜萱摇了摇头,“怕是不大可能!”——她这个舅舅没什么大本事,不过也没本事太搜刮地皮,李家家底丰厚,是因为这些年在南面,毗邻广东通常口岸,做了不少倒腾洋货的生意,家底子才越来越流油。

想到洋货生意,宜萱倒是有些心动,这可是暴利行当。不过在这个时代,地方吃拿卡要得厉害,尤其京杭大运河沿岸,各种各样的关卡、稀奇古怪的税收,可就足够叫人喝一壶的!所以想做这种买卖,没有过硬的身份是不成的。而宜萱恰恰不缺乏身份…

虽说她眼下钱够花,可钱这种东西,谁会嫌少?

暗暗存了此心,便想着等过了正月里忙碌的日子,派稳妥的人做点生意去。

吴嬷嬷又禀报道:“再就是,今儿七贝子福晋归宁,还带了诚王府八阿哥回来,傍晚十分才离去。”

七贝子福晋…唔,纳喇星月?还带着自己小叔子,到底她又在搞什么?宜萱摇摇头,懒得去深思。反正她和三伯家几个侍妾所出的堂弟都不熟…

三日后。

宜萱一大清早便迎来了册封的圣旨:“朕惟起化璇闱,爰赖赞襄之职,允推淑慎之贤。尔和硕公主圣祖仁皇帝孙女朕之女也,毓秀紫微,钟灵宝婺。幼奉慈闻之训,敬守女箴。长归公府之家,克修妇道。鸾车雍肃,夙传谦抑之心;象服委佗,久著端凝之度。仰承皇太后慈谕,兹封尔为和硕公主,尔其时怀只敬,承庆泽之方新,益懋柔嘉衍鸿庥于有永。敬哉。”

——苏培盛那抑扬顿挫的嗓音,倒是念得浑厚而流利。只不过——那是啥意思,宜萱懵懵懂懂,一知半解,不过猜也只知道那都是夸自己的话。她脸皮丝毫不红,如数收下赞誉。

宜萱深深叩头,双手接过了圣旨,“怀恪接旨,谢汗阿玛恩典。”(未完待续)

一百五十四、和硕怀恪公主(下)

“怀恪接旨,谢汗阿玛恩典。”

苏培盛笑呵呵道:“恭喜和硕公主,公主大喜!”他指着身后道:“朝服、吉服还有仪仗,奴才都已经给您送来了。”

宜萱扫了一眼,便知比从前和硕格格品级的服制更高了一级,尤其是那朝冠:顶镂金二层,饰东珠九,每孔雀饰东珠六,金灿灿,珠光逼人。

“有劳苏谙达了。”宜萱微微一笑,以目色吩咐薄荷给苏培盛包了一个厚厚的红包,苏培盛笑眯眯将厚赏收进了袖子里,倒是丝毫不客气。

苏培盛笑得满脸都是褶子:“照例公主府配备医正一位,正七品,医士一位,正九品。太医院已经在甄选医术卓著之辈了,过不了几日,便会送到公主这儿伺候了。”

御医也是七品的官儿,而转职为王府或者公主府的医正,是平调。不过却有不少御医愿意“转职”,因为宫里规矩大。压力也大,外放出来也就要轻松多了,还能常常看到家人。

而医士只怕多半是宫里的吏目——所谓吏目,其实就是御医的候补,因为宫中御医数量是有限额的,没有空缺就只能当吏目。而从前的石磐就是宫里的吏目,其实他的医术早已不逊色御医,可惜没空缺,只能等着,后来又被平调雍王府为医士,算是个不错的去处了。

不过奇怪的是,却只有给他这个新鲜出炉的和硕公主的服制,却没有纳喇星德的份儿。宜萱暗自不提,只当没注意到这点。从前纳喇星德那厮可没少带着郡主额附品级的行头出去招摇过市,如今四爷爹没给她和硕额附的行头,可谓是正对宜萱的心意。

这道圣旨带来的好处是巨大的。虽然还没有正式行册封礼,可闻着味儿的京中勋贵府邸,和宗室王爵之家,都紧赶着地送上了丰厚的贺礼。倒是叫宜萱大赚了一笔银子。

过了没几日,宜萱便听户部回禀说,关于她的公主府的建址已经选好了,就在东华街上。那里有一座是已故和硕温恪公主的府邸。温恪公主故去之后,就被朝廷收回了——虽然温恪公主有个女儿,但公主府却不会传给她的孩子。这是本朝的规矩。公主的儿女,没有继承公主府的权力。——这点叫宜萱有点郁闷,也就是说她将来死了,那府邸也不归熙儿所有。

不过这个公主府已经很旧了。年久失修,已经不能住人。所以这个地方几乎是推倒了重建。工部的官员也说,至少得两年时间才能建成。

而在东华街上动土的还有紧挨着给弘时分府的府邸,不过他的府邸原址不少地方都还能借用,所以工期会比宜萱的公主府更快些。

薄荷低声回禀道:“三贝勒的府邸…奴才去偷偷瞧了一眼。门口的石狮子,可都是亲王品级才能有的呢!”

“哦?”宜萱眉梢一扬,这可是个好消息呢!弘时的府邸。是阿玛亲自下旨拨了二十三万两银子来修建的,若是没有阿玛的暗示。谅工部那些人也没那个胆子这么做。

宜萱托腮自语道:“也不知道最近时儿在做什么,这几日我进宫都不见他人哪儿去了。”

回到净园的时候,吴嬷嬷禀报说,配给公主府的医正和医士都已经到了。宜萱脱了斗篷,便叫传召来荣清堂,过过眼。

盏茶工夫,两个穿着官服的五十来岁医官肃身走了进来,抚下马蹄袖,便磕头请安,“奴才卢照堂、医士江辽,给二公主请安。”

宜萱淡淡扫了一眼二人,卢照堂是一张国字脸,三缕长须,长相倒是十分忠厚沉稳的样子,因医官也都属于文官范畴,所以卢照堂身穿着藏蓝色鸂鶒补服,头上戴着素金顶戴,正是七品文官的行头。而江辽,年纪瞧着也卢照堂差不离,只是长相瘦削几分,身穿九品练雀补服,头戴镂花金顶戴。

宜萱道了句“免礼”,便开始说到起净园的规矩,“这里比宫里要清闲不少,本宫和熙儿都是五日一请平安脉,另外每月三次要去旁边国公府和国公爷请平安脉,所用到的药材一律从本宫这里取用。另外,管家的衡大奶奶他他拉氏若是来请,你们不必回禀,直接过去就是。至于国公夫人或者是本宫的额附——你们不必理会!”

卢、江二人忙低头称“是”,都暗自心道,公主与额附不睦的传言可见是真的了。

宜萱又道:“你们都官职品级,朝廷里领着一份俸禄,另外本宫也会给你们一份月银,与你们的俸禄是一样的。”——其实也没多少银钱,卢照堂七品,不过一年才四十五两银子俸禄,江辽九品,更少得可怜,才三十三两银子。

二人听了,又忙叩头谢恩。

宜萱叫了薄荷引二人去药房当值,便闲闲躺在内室贵妃榻上,小眯了一会儿。

才刚眯着一会儿,吴嬷嬷又进来禀报说诚亲王府的世子福晋携七贝子福晋登门请安来了。

博尔济吉特氏和…星月??自打星月康熙五十九年正月底嫁给了弘景,倒是时常灰娘家,却是不曾来过净园的,虽然宜萱与她也曾在国公府碰过面,也不过相处淡淡。如今倒是稀奇了,也不知是她自己想来的,还是被嫂子硬拉来的。

宜萱净面重新梳妆,又披上一个四合如意云肩,才叫吴嬷嬷请两位福晋来她的荣清堂见面。

宜萱坐在罗汉榻,腿上窝着一只慵懒的猫儿,便见妆容艳丽的弘晟福晋博尔济吉特氏和弘晋福晋纳喇星月走了进来,二人齐齐见了一个万福,口称“公主金安”。

宜萱笑着抬手道:“两位弟妹来了,是我有失远迎了。”——弘晟、弘景,都是她的堂弟,自然眼前的二位,就都是她的弟妹了。

博尔济吉特氏忙笑容满面道:“公主言重了。您刚刚获封,这样大喜之日,早就该来贺过才是。”

宜萱笑着叫侍女搬了椅子给二人赐坐,又上了香茗,“毕竟还没有正式行过册封礼呢。”——若说这册封嘉礼,只怕还有得等呢,起码得排在宫里的皇后、贵妃们之后才成。

博尔济吉特氏道:“圣旨如山,行不行册封礼,都一样的。”

宜萱呵呵笑了,抚摸着腿上猫儿缎子一般的毛,那猫儿舒服地“喵~~”叫了一声,舒展了四肢,然后又继续趴在宜萱腿上半睡半醒。

博尔济吉特氏问:“怎么不见熙哥儿?”

宜萱笑着道:“这会儿子,还在睡午觉呢。”

博尔济吉特氏面露尴尬,也知道自己来的时候不大合适,便掩饰性地抿了一口茶水,道:“那倒是不巧了。”说罢,她看了一眼坐在自己下手,那个自打进来请了安之后,就没发过一句话的弟妹纳喇氏。

博尔济吉特氏对星月道:“弟妹,公主可是你的亲嫂子,怎么也不叙旧几句?”

纳喇星月脸色有些不大自然,她抬头便道:“原还以为万岁登基,会封二嫂嫂这唯一的女儿为固伦公主呢,不想却…”话说到此,星月没有继续说下去,只露出婉转的笑容。

博尔济吉特氏却被自己这个弟妹的这番话给吓了一跳,她急忙道:“你爱开玩笑,也该有点数才是。”她忙又看了看榻上安然端坐的宜萱,见宜萱没有露出怒容,才稍稍放松了几分。

宜萱也知道星月是什么性子,便淡淡睨了星月一眼,道:“大清的祖制,你难道都不晓得吗?竟然问了如此奇怪的话。”

纳喇星月笑容艳丽地道:“固然,祖制规定,只有嫡出的公主才能封为固伦公公主,庶出的只能是和硕公主。可是先帝朝,可有不少破格晋封的先例呢!所以星月原以为,以圣上对二嫂嫂的疼爱,会给二嫂嫂破格晋封呢!”

宜萱焉能听不出星月话中的讽刺她是庶出?许久没见了,星月脾气没变,但嘴巴却更厉害了几分,宜萱挑眉一笑,道:“汗阿玛的确说要破格封本宫为固伦公主,不过本宫拒绝了。”

纳喇星月听了,终于难掩惊讶之色。

博尔济吉特氏已经后悔万分要带着这个弟妹来了,她急忙恭维道:“公主深明大义,当真不负圣上怜爱。”

宜萱笑了笑:“祖制就是祖制,规矩就是规矩!又能轻易破了?就如三伯府上,三堂弟弘晟是嫡福晋嫡出,所以是世子,其余庶出堂弟,一律不得觊觎,这是不能乱了嫡庶尊卑的大礼。”——你纳喇星月是嫡出又如何?还不是嫁了庶出的王子?

博尔济吉特氏尴尬地笑了笑,心想着,这下子自己和这个妯娌的关系算破裂了。她带着纳喇氏来,原想着,能叫公主能多看几分面子,没想到她这个弟妹,却一味给她拖后腿!看样子,今日所求是不可能达成的了。二公主这番话,无疑也是在破坏她们妯娌关系。博尔济吉特氏叹息一声,也是无可奈何。

宜萱看着星月窘迫难堪的面容,便道:“以后不必再提本宫位份之事。否则落在旁人眼里,还以为七贝子福晋是对圣旨有所不满呢!”

“我哪里有不满了?!”纳喇星月涨红了脸道。

“住口!!”见自己弟妹如此无礼,博尔济吉特氏终于忍不住呵斥了一声。

“嫂子…?”纳喇星月惊讶地看着这个平日里老好人、泥菩萨一般的世子福晋,她是第一次看到博尔济吉特氏如此疾言厉色。

一百五十五、谋求赐婚(上)

宜萱笑容款款看着博尔济吉特氏与纳喇星月各异的表情,素手纤纤轻轻拨弄着猫儿的耳朵尖儿,盈盈道:“咱们这些皇家的妇人们,闲来不过唠唠嗑、聊聊天,一时说得不顺遂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博尔济吉特氏脸上露出尴尬的笑容,她忙垂首道:“公主宽仁,是我脾气急了些。”

宜萱笑呵呵道:“纳喇氏的脾性素来如此,你也该多多宽容着些才是。”——这话,看似是在教导博尔济吉特氏,却是指桑骂槐,暗指纳喇星月不懂长幼尊卑。

纳喇星月恼红了脸,旋即却扬起洋溢的笑容道:“二嫂嫂错怪星月了,星月只是觉得二嫂嫂贤惠无双,又曾经养育在中宫膝下数载,就算是庶出又如何?莫非就封不得固伦公主了?星月只是觉得二嫂嫂当得起固伦公主之封罢了。”

见星月竟然还死咬着“庶出”这一点来讥讽不休,宜萱也难免有些恼怒了,便冷冷道:“皇家公主的诰封,不是你一个小小贝子福晋便有资格品头论足的!!”

这句话,不啻是直接打脸了。——宜萱自认为脾气好,却也不是没有!!

纳喇星月俏丽的脸蛋耍得铁青了,眼睛通红,还蓄满了泪水,一副受到了极大侮辱的样子。

博尔济吉特氏见状,知道终于大大不妙了,生怕因为自己这个弟妹,反而连累了诚亲王府满门,便急忙起身,见了一个万福:“纳喇氏不失礼数,还请公主赎罪。”

宜萱哼了一声,道:“罢了。她无礼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儿了!汗阿玛当年做亲王的时候,也说过,她规矩全无也不能全然怪她自己,谁叫她没有生母教养着长大呢?!”——丫的,你讽刺老娘庶出,老娘就讽刺你有娘生没娘养!!宜萱嘴巴若是厉害起来,那也是句句堪比刀子!

纳喇星月听了这一席话。身躯已经隐隐发颤。那是恼怒与愤恨交加,却不能发泄的激亢。

宜萱特意把“汗阿玛”抬出来,又说出如此刻薄的话。就是想激怒星月,她若是因此而咆哮,那可就不只是对她不敬,更是对君王不敬。大不敬的罪名。可不是纳喇星月能吃罪得起的。

可没想到,纳喇星月居然忍了下来。没有继续发作下去。宜萱暗道,不错呀,忍耐力提升了不少。看样子,以后她也不能太轻视纳喇星月了。

博尔济吉特氏见状。也不敢继续呆下去了。她原本是想为自己丈夫谋个正经职位,她的夫君,虽然贵为诚亲王府世子爷。可却是个富贵闲人。龙子凤孙的,哪个不期望得到重用?她的丈夫。自然也不甘愿已一辈子守着世子之位,熬到他阿玛死了,然后袭爵的。看眼下的架势,公主不迁怒与她已经是万幸了,她如何还敢多说什么?便忙找了个借口,带着纳喇星月一起告辞了。

二人走了,宜萱却还狐疑着,这个纳喇星月,到底哪个根刺儿不对了?当初她出嫁的时候,明明算是“握手言和”了,怎么现在又变成这个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样子了?

宜萱想着,只怕还是诚亲王府里出了什么问题,便吩咐吴嬷嬷去打听。

吴嬷嬷道:“关于七贝子福晋的事儿,奴才一早就知道,不过原想着不是什么要紧的大事儿,才没有禀告公主的。”

吴嬷嬷顿了顿,她低声道:“您还记得那个夕雾吗?”

宜萱点头道:“我记得姿色不错,而且不怎么安分。”

吴嬷嬷笑着道,“她如今已经是七贝子的侍妾了。”

宜萱听了,呵呵笑了笑,“这事儿,我早就提醒过纳喇星月,她自己左耳朵进而右耳朵出,如今倒是迁怒到本宫头上来了?!”——这个人,还真是一点道理都不讲啊!

吴嬷嬷呵呵笑了,“若只是一个夕雾也就罢了,可前不久,三贝勒爷做媒,把舅老爷的一个义女送给了七贝子!”——吴嬷嬷口中的舅老爷,就是宜萱的舅舅李景行。众所周知,李景行只有一个女儿,就是李咏絮,如今倒是好了,有了一个义女了。

吴嬷嬷继续道:“这个义女,闺名取做咏芳,也是正经上了李家宗谱的!更是记在舅夫人名下!据说长相十分出众,还弹得一手好琴曲,十分得贝子爷喜爱。这李姑娘性子也十分温婉,与包衣出身的夕雾,称姐道妹,同进同退,更是愈发得宠了。”

宜萱听明白了,这个李咏芳是弘时给弘景的,纳喇星月的确有理由把这个“夺夫之仇”,记恨到了宜萱头上。

宜萱摇头道:“时儿这是做什么?当初不是已经教训过纳喇星月了吗?怎么突然又…?”

关于弘时和星移之间的事情,瞒得过外人,但吴嬷嬷却是知晓内情的。吴嬷嬷低声道:“奴才估摸着,贝勒爷如此教训她,只怕是因为之前七贝子福晋为星移格格和八阿哥做媒之事。”

“八阿哥…弘暹?”宜萱喃喃念叨着,弘暹是诚亲王的第八子,生母只是个侍妾,如今也到了该娶妻的年纪了。不过弘暹比不得弘景,生母卑微不说,身上还没有半点爵位。

只是星移的年纪…初次选秀,是被星月所害,可到了康熙六十年的时候,选秀搁浅,直至先帝驾崩都没有再选秀。所以星移如今都十八岁了,却还没参选过。

于八旗格格们而言,选秀指婚,才能嫁得最好去处,而自谋婚嫁,自然是要低一筹的。而且星移的年纪,也着实不宜再挑挑拣拣,耽误下去了。所以雅思哈没答允,却也没有反对,只说要想一想再说。

这事儿,宜萱觉得,大不可能成。因为弘暹才十四岁,整整比星移小四岁,怎么看都不合适的。所以宜萱当初听闻纳喇星月把自己的小叔子引荐到国公府,并没有太在意。

只是宜萱不在意,可弘时却等同被戳了肺管子,当即就给了星月狠狠一通教训。

“不过,前二年。弘景和星月还如胶似漆呢。怎么夫妻关系这么容易就破裂了?”宜萱不禁有些纳闷。

吴嬷嬷笑呵呵道:“这也怪不得七贝子!贝子福晋嫁过去都三年了,却一直无所出!上头诚亲王嫡福晋倒是不管不问的,可田佳福晋却早有不满了!她盼着孙儿盼了那么多年了!贝子福晋自己没有身孕便罢了。还不许姿色出众的侍女接近七贝子。这时日久了,田佳福晋念叨得多了,七贝子怕是也有不满了,所以后来夕雾才那么成功地爬床了。再后来。三贝勒做媒,七贝子也欢欢喜喜纳了新人。”

宜萱啧啧叹息着。到了古代,你就是得认命!一生一世一双人这种事儿,还是醒醒吧!连郡主、公主们都得眼睁睁看着额附纳妾置通房的,你一个皇孙媳妇。就能独霸丈夫了?这种事儿,在皇家媳妇身上,就更别妄想了。而弘景这么痛快纳了李咏芳。只怕除了她貌美多艺,还希望借此讨好一下弘时这个从王子升级为皇子的靠山。期待弘时日后都多照拂他一些吧。

就在此时,薄荷进来禀报说,三贝勒爷来了。

得,罪魁祸首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