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得知此事后,下达了口谕:“凡人臣图功易,成功难;成功易,守功难;守功易,终功难。…若倚功造过,必致反恩为仇,此从来人情常有者。”——这番话,无疑是对年羹尧的一番警告,同样也是最后的通牒。可惜年羹尧却并未放在心上,依旧志得意满,日渐自傲,无以复加。

因此,苏培盛猜测皇上已经动了杀心。如今满朝弹劾,年羹尧的罪证着实不少,皇上原本正是时机除之。可如今却说将所有弹劾奏折一律“留中不发”!这叫苏培盛很是费解!

苏培盛身为内监,不敢妄议什么,只默默将所有参奏奏折一律收了起来。

“传口谕内务府,三日后启程前往圆明园避暑!”雍正吩咐道。

“嗻!”苏培盛忙应了一声,又低声道:“皇上,皇后娘娘身边的首领太监章孝恭求见!”

雍正顿时露出厌恶之色,挥手道:“不见!”

苏培盛低声道:“可章孝恭说…他是来揭发皇后娘娘的。”

雍正神色一凝,揭发皇后?!不由瞳仁一缩,他可是记得这个章孝恭对皇后死忠到了极点?怎么竟然会背叛皇后吗?!

沉思片刻,雍正便道:“传他进来!”

“嗻!!”

章孝恭伺候了皇后一辈子,从阿哥所到雍王府,再从雍王府到景仁宫,的确算得上是个死忠了。只是他愿意死忠,却不愿意全家都因他的忠心而死!!秋声的结局,大大刺激了这个忠心耿耿的奴才!他眼看着皇后日益疯狂,不知收敛,他也做好了为皇后而死的准备,可他不能叫一众兄弟子侄也跟着一起殉葬!

章孝恭是太监没错,但跟别的太监不同,不是被狠心的父母卖掉。章孝恭原本是家中长子,底下还要六七个弟妹,可父母骤然双双而去,留下一群嗷嗷待哺的孩子,章孝恭没法子,狠心阉了自己,进宫伺候主子。也是因此,他的弟弟妹妹都十分感念这个兄长,所以还特意过继了两个儿子给他,后来章孝恭混成了雍王府嫡福晋身边的头号太监,章家才愈发过得流油!

因此章孝恭很感激皇后,也决心要为皇后死忠到底。可他看着皇上下旨杀秋声全家,皇后却冷漠地置之不理,章孝恭的心境便陡然变了。

他不怕死,可怕百年之后,连个给他供奉香火的人都没有!

“奴才章孝恭给万岁爷请安!”章孝恭急忙匍匐跪下,重重叩首。

雍正冷冷扫了一眼这个“不忠”的奴才,眼里愈发厌恶——虽然有人揭发皇后,对他而言是好事,可身为帝王,最恨的便是不忠之人!

雍正声音冷森:“你要揭发皇后?!”

章孝恭咬牙道:“是!奴才要揭发皇后娘娘毒害贤贵妃!是皇后娘娘指使秋声在贤贵妃每日都用的象牙箸上下了鹤顶红剧毒!”

雍正一听,便只章孝恭不曾虚言,因为象牙箸上下毒这点,他已经命人封口,只对外说贤贵妃只是病了。章孝恭能说出这些来,可见真真是皇后所为了!想到此,雍正睚眦尽裂!真的是皇后!真的是他一手册立的中宫皇后所为!!

一百八十五、揭发皇后(下)

章孝恭见皇帝不发话,不禁冷汗涔涔,他有咬牙道:“还不止这些!奴才还知道,年贵妃当年生四格格早产,乃是因为花盆底鞋上雕刻的云纹被皇后娘娘命人暗中磨平了,所以才会不慎摔倒早产!还有更早的,贤贵妃早年怀胎之时,饮用安胎药中一味寒凉之物被加大了分量,所以孩子生下来就先天不足!皇后娘娘却还是担心贤贵妃会再有生养,所以命人在贤贵妃的滋补药里动了手脚!可惜后来,叶医正被赏赐到王府,叶医正医术高超,诊出贤贵妃宫寒,加以调养,贤贵妃方才能再度有孕,生下了二阿哥!再后来,皇后娘娘察觉廉亲王要加害二阿哥,皇后娘娘不但没有阻拦,而且为其大开方便之门!所以二阿哥才会夭折!”

章孝恭竹筒倒豆子一般,稀里哗啦,把当年的腌臜事儿一股脑都说了出来。随后,章孝恭砰砰砰一通磕头:“奴才万死!!奴才听命于皇后娘娘,这些事儿奴才都有参与!奴才自知罪大恶极,万死难赎!!只求皇上开恩放过奴才家眷!!”

雍正此刻心中已然是翻江倒海,虽然他也知道自己那么多儿女都是被自己这个结发妻子所害!但是章孝恭如此详尽描绘,着实刺痛了他心头痛处!!那那都是他的孩子啊!弘昀、弘昐还有年氏生的四丫头宜蕙!!全都是死在皇后之手!!

雍正几乎要遏制不是想要大开杀戒的欲望,他死死咬着牙齿,几乎要崩裂开来,“那么巫蛊怀恪之事呢?!”

章孝恭听了,很想实话实说此事与皇后娘娘无关的。但是想到,就算他说无关,皇上也不会相信,反倒是会疑心他,便咬牙道:“奴才也不知道皇后娘娘从哪儿秋来了巫蛊的法子!只听皇后娘娘说,将巫蛊娃娃埋于木之下、土之中,至多九九八十一日。巫蛊之人必死无疑!”

碰!!雍正的拳头狠狠击打在龙案上。“她简直丧心病狂!!”——牡丹花下、泥土之中,可不就正是木下土中吗?!

章孝恭见状,索性大肆污蔑:“皇后娘娘说。若非怀恪公主再三帮助贤贵妃对付她,她也不至于失去圣心。所以欲杀公主而后快!”——这话倒也是半真半假,反正皇后娘娘恨公主欲死!

“好!好啊!!”雍正怒极反笑,“这就是朕的好皇后!!叫朕还怎么能容她继续活下去?!!”

听到皇上想杀皇后。章孝恭反而是放心了,如此一来。皇后必然倒台,就算恨他欲死,也没机会杀他的家人了!!

章孝恭急忙道:“奴才愿以死谢罪!纵然千刀万剐,也绝无怨言!只求皇上不要迁怒奴才的家人!!”

雍正见面章孝恭已经是第二次为家人求情…不由想到先前赐死秋声家眷之事。心道原来如此。皇后对秋声家眷见死不救,所以才叫章孝恭背主吗?如此,免他九族不诛。倒也不是不可以。

雍正此刻已经恢复了冷静,他略沉思一会儿。便道:“既如此,朕给你戴罪立功的机会!”

这话落在章孝恭耳中,不啻是天音,他连忙磕头谢恩不止。

雍正冷漠地瞥了一眼景仁宫,道:“你只当什么事情都未曾发生,还继续回皇后身边伺候!!至于接下来要你做什么,苏培盛会暗中告诉你!!”——既有章孝恭这个深得皇后信任的奴才,他倒是可以用最简单、最不影响朝堂的方法杀了皇后!!

听到如此模棱的话,章孝恭也不敢多问什么,他已经选择了背主,便是再也没有回头路了,他道:“是!奴才谨遵圣旨!!”——反正皇上是着实动了皇后之心!皇上既然如此吩咐,必然会封锁他背主的消息,皇后娘娘也还会以为他是忠心耿耿的!章孝恭此刻虽然不晓得皇上想让他做什么,但可以肯定,只要他做好了,他的兄弟子侄便可免死了!!

偏殿中,贤贵妃李氏终于幽幽醒来,看着趴在自己床头浅眠的女儿,不由露出笑容,果然这番还是最让萱儿担心了…

宜萱本就睡得浅,听到些微动静,便苏醒了过来,她惊喜地望着床榻上的李氏:“额娘!您醒了…”

贤贵妃面色虽然仍旧苍白,但已经没有了灰暗发青之色,她微笑道:“这里是养心殿,你汗阿玛不会让我死的。”——她就是敢拿自己的性命打赌,赌她的丈夫不会让她枉死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如今看来她已经赌赢了。

“额娘…”宜萱执着贤贵妃的手,“您可是吓坏女儿了。您可知道,皇后在您的象牙箸上下了剧毒鹤顶红!”

贤贵妃听了,面色却是寻常:“是吗,原来是鹤顶红啊,怪不得如此厉害!”

宜萱听了这话,嗖地心头一跳,“难道额娘知道那上头有毒?!”她瞪大了惊愕的眼睛,看着面带若有若无微笑的贤贵妃,有些难以置信。

贤贵妃起身皮衣,她低声道:“我一早就发现保管餐具物什的秋声是皇后早年埋下的钉子,所以我才想出了触怒皇后,引她下毒的招数!”

“额娘!”宜萱不由生气了,“您怎么能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呢?!您可知道,这一回您差点把命都丢了!”

贤贵妃微笑款款道:“放心,我心里有数。”

宜萱撅嘴哼了一声,和着她前前后后暗中检查了那么多东西,还以为额娘招了皇后算计!原来竟然是额娘又用了苦肉计!就如同当年生弘晋的时候一样!不过区别就是,这一次真的是皇后下毒,丁点不冤枉她罢了!!

“您就算非要用苦肉计,也起码跟我通个气儿啊!”宜萱气得跺脚。

贤贵妃道:“你的性子,太冲动了,我如何敢叫你知道?况且,你要是知道了,肯定不让我这么做!”

事到如今,宜萱也只能唉声叹气了,索性额娘现在已经没有大碍了,体内余毒,以太医的医术,大约一年便可清除干净。不过额娘说的也有道理,她若知道这是额娘的苦肉计,哪里还有那个底气跟自己四爷爹大人大吼大叫?还一度逼迫他杀皇后?!现在想想,宜萱心里就发憷得很!

边想着自己的壮举,宜萱便一一将昨晚自己对着汗阿玛说过的话,跟额娘叙说了一遍。

果然,贤贵妃的脸色嗖地惨白了,她一巴掌趴在炕几上,怒道:“你这个死丫头!怎么胆子越来越大了!!你汗阿玛现在可是天子,这种话你也敢说?!”

宜萱讪讪缩着脖子道:“我那是气急了。谁叫你没跟我事先通个气儿呢?”——现在想想,宜萱也很佩服自己胆量…额,其实也可以说是四爷爹大人这些年把她给惯坏了!那些话,要是换了弘时说…呵呵,怕是少不了一顿板子了!总之,四爷大人就是宠闺女不宠儿子。

贤贵妃气恼地瞪大了眼睛,气呼呼道:“合着还是我的错了?!”

“不不不…”宜萱连忙摇头,露出几分讨好的笑容,“您别生气,反正汗阿玛也没气我。不过到最后没也说到底杀不杀皇后。”——这点宜萱不免觉得有点可惜。不过想到她四爷爹脾气那么坏的人,却对她那么好脾气,也算是极为难得的了。

贤贵妃低头思忖了一会儿,道:“如今就算不杀皇后,也要将她幽禁到死了。”——说着,贤贵妃眼角扬起一抹笑意,“也枉费我这些日子,吃了这么多苦。”

这时候,徐一忠走了进来,他躬身道:“皇上突然召见了怡亲王,方才又下旨命都统楚宗为钦差前往西宁,押解九贝子进京审问!”

宜萱不由一愣:“这么快?”——似乎比历史早了些吧??

贤贵妃也也疑惑地道:“虽然早先就有,弹劾九贝子‘纵容下人,骚扰民间’,还有‘诽谤圣躬’的折子,可罪证着实算不得太重。”——这些个近枝宗亲,基本上只要不造反,是不会重惩的。

“是啊…”宜萱也觉得有些奇怪。照理说,汗阿玛忍了这么多久,大可多搜集些罪证,在一举发作,岂非来得更名正言顺??——别以为四爷大人不在乎名声,若真不在乎,左右八爷党又没有兵权,还能翻腾出什么浪花来?何不一登基就一锅端了?!反而却加封八贝勒为廉亲王,一副很是厚待的样子。如此可见,雍正陛下还是很希望里子面子俱全,既除掉自己深恶痛绝之人,又不为世人诟病说他苛待兄弟。

徐一忠又道:“还有皇上已经晓谕内务府,说三日后便要启程去圆明园。此行,除了皇后之外,娘娘与惠贵妃,还有几位嫔主和贵人们都伴驾。”

宜萱深思了一会,才对额娘道:“汗阿玛该不会是想把前朝速战速决,然后腾出手来清理后宫吧?”

贤贵妃眉心一凝,“说不准,叫你言中了呢…”说着,她不由抿唇一笑,如此一来,皇后的确离死不远了。

一百八十六、侧福晋星移(上)

雍正二年的夏天,来得格外酷热几分。晨起时的朝阳,都格外晒人。端亲王府嫡福晋董鄂氏此时心中惴惴难安,连忙问道:“王爷可曾醒了?”

青衫侍女道:“纳喇福晋的院门尚未打开。”

董鄂氏轻轻叹息一声,连忙双手合十念着“阿弥陀佛”,只能求佛祖保佑她的婆母贤贵妃无虞了。

而此时,新福晋的院中,鲛纱轻垂,珠帘半卷,那银红的鸳鸯锦被中,一截藕臂探出,柔弱无骨。

纳喇星移睁开惺忪睡眼,却发现枕畔已然是空落落的。抬头却见纱帐外头,几个侍女已经在替弘时更衣了。她腮透娇红,身子尚有些乏力,洁白无瑕的肩头却印上了一串新婚之夜恩爱的痕迹,纳喇星移忙拉了锦被遮掩住。

她拉被子的发出的窸窣之声,被刚刚穿好亲王吉服的弘时耳尖地听见了。弘时微微一笑,几步走到窗前,掀开鲛纱,看着面带春潮的娇人,不由心头荡漾,问道:“怎么这么早就醒了。”

纳喇星移娇嗔道:“都日上三竿了,早什么早呀!”

弘时低头在她脸颊吻了一记,道:“小移,再睡一会儿吧。”

纳喇星移摇头道:“今日可是我进门第二日,该去给嫡福晋请安敬茶了。”——说着这话,纳喇星移不禁有些哀愁,上头有个大妇,且不说心头惴惴,但凭她是三阿哥嫡福晋的事实,就叫她有些自伤。她这辈子,亦只能为侧室了…若要怨,便只能怨自己是庶出…

弘时语气若含深意地道:“她不会为难你的。”

纳喇星移点了点头道:“我知道嫡福晋的性子,不是善妒的。”——只是心中难免有些酸酸的。哪个女子不想嫁给喜欢男子为妻呢?她虽为侧室。其实不过是身份高些的妾侍罢了。

弘时眸中滑过一丝不自然之色,却转而道:“以后,我自会护佑你。只是现在,我必须马上进宫去了。”

纳喇星移一愣,面带惶惑之色:“是宫里有什么急事吗?”

弘时面带忧色:“我额娘…大概出事了吧。”——额娘已经事先告诉他,自己会解决问题,叫他不得插手。虽然弘时明白。自己额娘既然说了这种话。就表示必然不会输给皇后。只是身为儿子,哪里能不担心呢?

纳喇星移听了这事儿,不由吃惊了:“贤贵妃怎么了?!”

弘时道:“这个…我还不是很清楚。所以才急着想进宫去看个究竟。否则无法安心。”

纳喇星移急忙点头道:“那你快进宫去吧!”

弘时点头,转身刚走开二步,便突然停住了脚步,他回头道:“若嫡福晋问起。你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即可。”

纳喇星移虽然有些疑惑,但还是点了头。

辰时初刻。

纳喇星移按品着装。穿着一身仅次于昨日大婚礼服的香色侧福晋吉服,略敷脂粉,便忙往嫡福晋院中请安了。

纳喇星移只见正堂中,四五个侍妾已经侍立两旁。竟然是人人都比她早到,暗叫不妙,便忙更恭敬了几分。上前几步,矮身跪下行大礼:“妾身请安来迟。还请嫡福晋恕罪!”——心中不免有些埋怨自己的丈夫,若非他昨晚百般欺负…她又怎会睡到这个时辰?她可是连早膳都没吃就来请安了,可没想到还是晚了。虽然纳喇星移早闻嫡福晋性情温和,但不得不多存了几分小心谨慎。

嫡福晋董鄂氏才刚刚从底下人口中听闻弘时已经匆匆离开纳喇星移的院子,径直出府进宫去了,此刻正担心自己的丈夫回来之后会埋怨她,如何有闲心刁难这个新进门的侧福晋呢?此时她自然是万万不能挑剔惹事的,便面带微笑地道:“倒也不晚,不过是李氏她们几个来得比平常时候早了些罢了!”——她不去挑剔这个侧福晋,却也不希望纳喇氏与妾侍中的任何一人结盟,尤其是李氏!所以才有这挑拨的番话。

纳喇星移没想太多,只暗自松了一口气,忙接过侍女端来的茶盏,恭恭敬敬向上座的嫡福晋奉茶。

董鄂氏喝了这杯侧福晋敬上的茶水,便指着右侧多出来的一把椅子,道:“入座吧。”

纳喇星移忙道了“谢”,才发现座椅竟然只有一张,而其余的侍妾,有她认识的李氏、陆氏二人,还有不认识的几个。纳喇星移略迟疑了一会儿,想着方才三阿哥所说会护佑她,便也不觑如今身份低于她的李氏和陆氏,便安然端坐了下来。

嫡福晋董鄂氏这才开始介绍几个侍妾,她指着一个颇有风韵、二十二三岁的女子道:“这是大阿哥永珅的生母钟氏,是最早服侍爷的侍妾,更是贤贵妃赏赐之人,是众格格之首。”

钟氏听得心头一凸,只得忙做万福给新侧福晋行礼,口道:“纳喇福晋万福金安。”

纳喇星移点头道:“钟格格客气了。”却随即瞥见李咏絮眼中的恼怒之色——方才嫡福晋所说的“众格格之首”的话,显然是叫她愤愤不平了。——纳喇星移不禁暗道,这位嫡福晋果然不是简单货色啊。

嫡福晋又指着李氏与陆氏道:“这两位,想必纳喇妹妹都认得。”

纳喇星移想起当年之事,不禁心生恼怒,淡淡道:“许多年不见,都有些不认得了呢。”

董鄂氏呵呵一笑,“这个是李氏,二格格和鸾的生母。另一个是陆氏,算起来还是你的表姐。”

董鄂氏的话刚落音,陆氏便上前一步,恭恭敬敬见了万福:“纳喇福晋金安!”

李咏絮见陆氏如此殷勤之态,只暗自哼了一声,却也只能咬牙略一蹲身,口中也不称“金安”或“万福”,便退到后头去了。

纳喇星移声带讥讽道:“李格格果然与众不同一些!”——这话无疑实在讽刺李咏絮不知礼数。纳喇星移心想着左右她和李氏也不可能握手言和了,索性不客气一些,反而能让这位嫡福晋放心。

见纳喇星移如此自居身份,李咏絮却只得咬牙切齿,口赞道:“侧福晋天人之姿色,您一来,妾身几人怕是都要被爷冷落了!”

纳喇星移扬眉道:“李格格身为贤贵妃娘娘的亲侄女,也该多效法贵妃的温敦娴雅之态!”

李咏絮听了这话,不禁恼怒得脸上浮起几分薄怒,一双眸子也是已经火冒三丈。

董鄂氏见此,微微一笑,有指着那两个最年轻娇嫩的侍妾,道:“这是金氏和苏氏,俱是出身包衣世家!”

两个娇俏的侍妾一同上前,盈盈见礼,“妾身金氏/苏氏,给纳喇福晋请安。”

纳喇星移暗自端量,妾侍中若论姿色最佳者,莫过眼前二人了,都不过才十五六岁的年纪,一水青嫩娇柔。金氏身穿桃粉色串枝芙蓉对襟旗服,腰肢纤细,面庞娇媚,堪称瑰姿艳逸。而苏氏身穿清透的水绿衣裳,翡翠纽扣,领口绣着缠枝莲纹,鸭蛋小脸,双眸剪水,堪称清水芙蓉。二人桃红柳绿,各有姿色。——二人有姿色,却资历浅薄,出身包衣,的确是最合适拉拢的人选。

纳喇星移虽知道日后三阿哥必然不会亏待她,可上有如此心思缜密的嫡福晋,她也不得不为自己未来谋划一番了。

嫡福晋笑着道:“尤其金格格,祖上乃是朝鲜贵族,太祖之时便被编入包衣旗,其父是正黄旗包衣佐领。”

这话一出,果然金格格面露自傲之色,“嫡福晋过誉了。”

纳喇星移瞧见金氏自恃高于其他包衣侍妾,又见苏氏面有不忿之色,便暗想着…金氏的性子,不易于收拢,还是苏氏更合适一些。便暗暗定下心思,表面上不露声色地微微一笑。

嫡福晋董鄂氏又吩咐声旁侍女道:“带大阿哥和大格格出来相见。”

此话刚落音,纳喇星移便瞥见了格格钟氏眼中难掩的喜色,纳喇星移暗想着…这倒是个慈母,或许可以做朋友…

不消多时,便见两个身量差不多的孩子,都约莫三四岁,俱穿着上号好的贡缎衣裳,打扮得十分华美精致,纳喇星移想着,这就是大阿哥永珅和嫡福晋所出的大格格和鸾了。

看着两个粉雕玉琢的孩子,纳喇星移不禁神色温柔了几分,她若是有了孩子…是否可会如此可人呢?

永珅与和鸾都奶声奶气地朝嫡福晋问安:“额娘安好!”

嫡福晋眉眼带笑,便指着纳喇星移道:“这是新进门的庶母,你们也给她请个安吧。”

纳喇星移见状,不敢坐着受礼,连忙起身,见两个孩子朝她见常礼,她也忙微微蹲身还礼。

嫡福晋暗自满意这个纳喇氏识趣,嘴上却道:“虽说是府上的阿哥格格,可也是你的晚辈,无须如此。”

纳喇星移忙道:“大格格是嫡出,将来可是和硕格格,妾身岂敢失礼呢?”

这话落在嫡福晋耳中,不禁觉得舒坦。

董鄂氏微微一笑,便问纳喇星移道:“爷今日从你院子里出来,便急匆匆进宫去了,可是有什么急事?”

纳喇星移记得弘时吩咐的话,便惶惑地道:“妾身也问了爷,可爷什么都没说。”

董鄂氏轻轻点头,没有再说什么。心里却暗喜,可见是这个纳喇氏对爷而言,只是颇有利用价值罢了。

一百八十七、侧福晋星移(中)

满屋女人,你一句我一句,倒是足足聊了大半个时辰,嫡福晋才开口叫众人散了。纳喇星移走出嫡福晋院中,长长吐出一口气,这请安…还真不轻松啊。

“星移表妹——”纳喇星移听到耳后传来的声音,不必多想,也知道是陆氏,不禁蹙眉,露出不悦之色。

纳喇星移扫了一眼陆氏面上的热切之色,便冷淡地道:“陆格格方才在嫡福晋跟前,不是很有礼数吗?怎么一出来就混忘了?”

陆氏脸上顿时青红交加,她面带哀求地道:“当年是我对不住表妹,表妹怨我恨我,也是应当的。只是这多年了,我倍受三爷冷落,也算是遭到报应了。”

纳喇星移看着穿戴俱落后了其他侍妾一筹的陆氏,不禁心头一软,道:“罢了,嫡福晋贤德温厚,你就算不得宠,这府中也会有安身之地!”留下这句话,纳喇星移转头便要离去。

“表妹!”陆氏急忙哀声唤道,“你当真以为嫡福晋是个好的吗?”

“陆格格慎言!”纳喇星移拧眉呵斥道。

陆氏不禁眼中带泪:“我这些年过的日子,又岂是‘冷落’二字那么简单?这府里的奴才,哪个不是拜高踩低的?她们眼见着我不得三爷喜爱,一个个都恨不得来踩上一脚!”

纳喇星移听得暗皱眉头,拜高踩低的道理,她早年也深知其中滋味,但看陆氏竟然如此哭诉,只怕是有所求,便直接道:“当年的事情,我可以不计较。但是。你若想让我提携你,便免开尊口!”——她就算需要提携个帮手,也不会提携一个白眼狼!!——当年陆氏住进国公府洞仙馆,馆内一切都是在大嫂安排之下,她也尽心布置,后来陆氏母女住进来,她也没有半分亏待。可却换来了差点毁了脸蛋的代价!所以。纳喇星移如何能不防备陆氏?

陆氏面上一僵。又是啜泣道:“说白了,表妹还是怨恨着我。”

纳喇星移轻哼了一声:“你方才不是说,我怨恨你。也是应当的吗?!”

陆氏一张俏脸顿时青白交加,最后还是咬牙道:“嫡福晋不简单,李氏自恃是贵妃之女,又生了二格格。全然视自己为侧室,剩下那几个也不是省油的灯。表妹就算有国公府仪仗。可总得寻个帮手。与其是旁人,不如是我,表妹便不能信我一回吗?”

纳喇星移暗暗冷笑,说到底还不是想借她的势。获得三阿哥恩宠吗?纳喇星移便道:“你不是和李格格情同姐妹吗?怎么不去求她帮衬?如今她也不正得宠吗?!”

陆氏忙垂泪道:“和她无姻又无亲的,又怎么可能真的情同姐妹呢?当年她利用我害了你,后来进了府门。便把我一脚踹开!还把害你的罪名全都推卸到我的头上。”

纳喇星移凝眸盯着陆氏那副凄楚的模样,心下却是狐疑万分。“是吗?”

陆氏忙点头:“表妹且看如今她多得宠,我多失宠!便可明白一二了!”

纳喇星移暗自一哼,郑夫人的这个侄女,演戏的本事倒是愈发厉害了!李咏絮早年何曾得宠过?无非是有孕、又生了二格格,境况才好些罢了!这个陆氏倒是口绽莲花,若非她这些年和三阿哥一直通信,知晓内情,只怕便要被她给哄骗过去了!

“多谢陆格格告知。”淡淡撂下一句话,纳喇星移拂袖而去,也不管陆氏如何表情了。

弘时来到养心殿的时候,宜萱正侧坐在床前绣墩上,手里摇着一柄纳纱团扇。此刻贤贵妃刚服药又睡了下去,此中并无宫人侍奉,珐琅彩婴戏图大缸中的冰块徐徐散发着冷气,内室一派静谧清凉。

宜萱对着弟弟轻轻“嘘”了一声,道:“额娘才刚睡下。”

弘时来此之前,已经先去过正殿请安了,自然晓得发生了什么事情,他看着床榻上面色苍白如许的额娘,眼里泄露出杀意:“皇后这次…非死不可!”

宜萱长长叹了口气,“谁晓得汗阿玛能够下得了这个决心呢?我可是都跟汗阿玛说,皇后与额娘,只能活一个,请他做个选择。可汗阿玛还是什么都没说。”

弘时听了,顿时冷汗涔涔,他这个姐姐啊,真是什么话都敢说!!弘时完全可以想象,自己的姐姐平时温敦,可一旦有人敢伤害她的亲人,那绝对是理智大失!!就如当年额娘生六弟,产后大出血,姐姐对着阿玛都几乎时吹胡子瞪眼了!

弘时擦了一把冷汗,道:“皇父果然最宠溺姐姐!”——要是他敢说那种话,汗阿玛一准传板子打他屁股了!从小到大,他是决计没胆子跟自己老子叫板的,汗阿玛说不封咏絮为侧福晋,他也只能乖乖听话!

可她姐姐就是胆量非凡!而且回回都逼迫汗阿玛让步!最叫人惊呆眼球的是,姐姐还不但不受任何惩罚!反而叫汗阿玛一次比一次觉得亏欠了这个女儿!所以方才养心殿请安的时候,汗阿玛还叫他来宽慰一下额娘…和姐姐!

宜萱听了,不禁撇撇嘴,“汗阿玛心中,最重要的始终都是江山社稷!”——就算再闺女控,在江山社稷面前,宜萱也是必须要让步的!

弘时顿时无语凝噎,姐姐啊,你还想以一己之身跟汗阿玛的江山社稷比重要性吗?!真的有时候,他姐姐也是很任性的!

宜萱打了个哈欠道:“额娘已经没什么大碍了。你留下侍疾吧,我去你府上看看星移。”

“额…”弘时不禁心里酸溜溜的,昨晚不让人叨扰纳侧之喜,姐姐到底是为了他,还是为了小移啊!他怎么觉得在姐姐心目中,小移比他还讨姐姐喜欢呀?!

端亲王府。

宜萱来的时候,已经快晌午了,正好在弟妹董鄂氏院中蹭了一顿午饭吃。顺道也安慰一下这个身怀六甲的弟妹,跟她说:“额娘已经无大碍了,时儿也不会因此怪你。”

这话无疑是给董鄂氏吃了一枚定心丸,她笑着到处:“倒是委屈了新进门的纳喇氏了,唉,只是那里想到碰巧就遇上这种事儿呢?”

董鄂氏说罢,又唤了儿女出来,给宜萱这个姑母请安。

永珅性子有些呆木,宜萱看着无感,倒是和鸾活泼可人,甚是叫宜萱这个注定没闺女的很腻歪。便将和鸾抱在怀里,问道:“鸾儿想姑姑了没?”

和鸾圆圆的小脸红扑扑,笑靥如花开一般灿烂,她清脆地叫了一声:“想!”

董鄂氏看着宜萱如此真心喜爱和鸾的样子,不禁心头一舒,公主并不喜欢小李氏,对二格格和鸳也大不及她的鸾儿。她的女儿,才是嫡出,和鸳就算再得爷喜爱,也逃不脱一个“庶”字!将来和鸾长大出嫁,至少也是和硕格格,而和鸳顶多就是一个多罗格格!想到此,董鄂氏不禁心里平衡了许多。

宜萱捏了捏和鸾弹性极好的小脸蛋,问道:“鸾儿是喜欢弟弟呢?还是喜欢妹妹?”——说着,宜萱便瞥了一眼董鄂氏微微隆起的小腹。

和鸾毫不犹疑地脱口回答道:“弟弟!鸾儿喜欢弟弟!”

宜萱略感惊讶,便忙看了董鄂氏一眼,莫非董鄂氏教过和鸾这样的话?

董鄂氏忙摇了摇头,又柔声问道:“鸾儿不喜欢妹妹吗?”

和鸾嘟着小嘴巴道:“不喜欢二妹妹!”

董鄂氏见孩子竟然如此童言无忌地说出忌讳的话,不禁面上有些尴尬。

宜萱倒是丝毫不生气,反而好奇得问:“鸳儿长得那般可人,鸾儿为什么不喜欢呢?”——一个襁褓中的女婴,应该没理由会让小孩子厌恶吧?

和鸾用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望着宜萱,她的小手拉着宜萱的袖子,撅嘴道:“阿玛抱二妹,不抱鸾儿!所以鸾儿不喜欢二妹!”

此话一出,董鄂氏拉下脸来,沉声呵斥道:“鸾儿!!不许胡闹!”

董鄂氏对儿女素来柔声细语,如此乍然严厉,叫和鸾呆愣住了,旋即那水汪汪的大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小嘴儿也憋了,眼看着便要哭起来。

宜萱见状,急忙拍着她哄道:“莫哭莫哭…”一面忙对董鄂氏道:“小孩子吃味而已,何必吓唬她!”

董鄂氏见宜萱嗔怪自己,反倒是松了一口气。若是公主听了和鸾话,转告给爷知道,只怕爷要怪她没教导好孩子了!董鄂氏忙笑了笑:“这孩子,被我给惯坏了。”

宜萱却道:“女儿家家,娇养一些有什么关系?当年汗阿玛藩邸之时,也疼我更胜过几个弟弟的!”

董鄂氏道:“公主是皇上的掌上明珠,鸾儿哪儿有这等福气啊。”董鄂氏话中含着几分自叹,当年她怀着头胎,爷寄予厚望,却只生下鸾儿,一下子她们母女便都失宠了。董鄂氏格外觉得亏欠了女儿,所以一直十分宠溺。

宜萱听得出董鄂氏话中的意思,含笑端量着董鄂氏的肚子,道:“如今你马上就要儿女双全,岂非更好?”

一百八十八、侧福晋星移(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