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他拉氏也点头道:“太太掌家多年,多少原本纳喇氏家产,都成了她的私房,她手底下没有十万也有八万,可比如今的侯府都要富余呢!”——这话说得无不含讽刺,郑夫人并不是他他拉氏的亲婆婆,婆媳之间本就是面和心不合,如今更是几乎要撕破脸了。要不是顾念着尚在重孝,他他拉氏也想强硬一些。左右有老国公的遗书在,她底气十足。

宜萱轻轻道:“可如此一来,额附怕是要纠缠你和煦哥儿了。”

听了这番话,他他拉氏不由微微蹙起了眉头,“老国公也的遗书,白纸黑字,可是只需每年给一千两银子的奉养,不得多、亦不得少。”说着,她笑了笑:“公主尽可放心,我自有法子应对。”

见她如此说,宜萱也放心了。

果然没过三日,“聪明的”额附爷纳喇星德便想要了预支老娘五年奉养银子的想法。

玉簪绘声绘色地描述了那个逗趣的场景,“咱们小侯爷一听他德二叔要支五千两银子,当场也没反对,直接叫人请了衡大奶奶来。衡大奶奶当场就答允了德二爷,还说夫死从子,德二爷的确可以做郑夫人的主,只是给开了两个条件,第一得白字黑字的收据,签字画押自是少不了的。第二,这银子,乃是分家之后的奉养,需得郑夫人和德二爷都搬出去了才成。衡大奶奶还说,德二爷今儿搬出去,她明儿就把银子送去。”

宜萱听了,不禁佩服她这个大嫂的智慧。郑夫人可是豁出老脸非赖着不走了,没想到他他拉氏借这次机会,借纳喇星德的脑残程度,倒是想出了如此绝妙的主意。

“额娘。”盛熙穿着缟素,快步走了进来,只是他的额头却蹙得紧紧的。

宜萱拉了儿子到自己身旁坐下,对他道:“你若想亲近萨弼也就罢了,他虽傻,性子却单纯,不会害人。也不会伤人。只是熙儿,你远着点纳喇星德,免得被他传染了脑残病!”

宜萱在儿子明前,从来不会称呼纳喇星德为“你汗阿玛”,因为宜萱从不觉得那厮有资格当自己儿子的老子。而打小,纳喇星德就没有尽过一丁点身为父亲的义务,而宜萱也极力避免他们父子接触。而自打盛熙进宫读书。自然就更不可能和纳喇星德碰面了。所以宜萱可以肯定。熙儿和纳喇星德根本没什么父子情分可言。

盛熙低着脑袋,不吱声。

“怎么了,熙儿?”宜萱看着异常沉默的儿子。不由觉得纳罕。

盛熙仰头看着自己的额娘,一双眸子水汪汪的,“额娘,为什么阿玛和我们不亲近呢?”

宜萱淡淡笑道:“他不近亲咱们。咱们也不亲近他,这很公平不是吗?”

“可是…”盛熙低头咬了咬嘴唇。“别人都要阿玛疼,为什么我没有?”

宜萱心头一颤,勉强维持着笑容,道:“没有阿玛。不是还有额娘,还有郭罗玛法、郭罗妈妈疼你吗?”

盛熙垂下眼睑,小蒲扇似的浓密睫毛覆了下来。将眼下遮出一抹淡淡的雅青色,他扯住宜萱的衣袖。哀求地道:“额娘,可不可以为了熙儿,试着和阿玛和好?”

盛熙从来不曾用过这样哀求的语气,可却是求她和纳喇星德和好!!宜萱心头瞬间疼得厉害,不由喉咙如被堵了一般,好不容易发出声音,却是断断续续的哽咽之声:“熙儿,这话是谁教你说的?!”

——她无法相信,熙儿会说出这样话来!!在纳喇星德眼中,连那个痴傻儿子都比熙儿重要得多!面对一个从来没有关心过他,从来没有爱过他的父亲——为什么他可以为了这样一个猪狗不如的父亲,去伤害他的母亲?

而身为母亲的偏心,宜萱逃避性地认为,是有人蛊惑他的儿子,是有人教唆自己儿子来伤他!!

“额娘…?”盛熙抬头,他看着额娘眼底的湿润,稚嫩的面庞上顿时满是复杂与错愕之色。

“熙儿——”宜萱深深吸了一口气,“你真的想要额娘跟那样一个男人和好吗?!你难道不晓得,他根本就是个猪狗不如的东西吗?!!”——宜萱从未在自己儿子面前,用如此刻薄的话来描述纳喇星德,着实是因为这次气坏了。

盛熙脸色苍白地看着从未如此时态的额娘,嘴唇轻轻颤抖了一下,“额娘,我…我不是…”——他当然也瞧不起自己那个血缘上的父亲,心底里也从未承认过那是自己的父亲。

“我…我只是…”盛熙眼中突然蓄满了泪水,他一头扑在宜萱怀中,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额娘,不要跟三叔在一起好吗?!呜呜呜…”

宜萱不由一怔,心中的伤痛却瞬间消无了大半,原来熙儿竟然是发现她和子文的情愫吗?所以他并不是的想让他和纳喇星德和好,而只是不想让她和子文在一起吗?的确,作为一个孩子,多半都是难以接受继父的吧,何况是这个时代…

宜萱轻轻抚摸着熙儿柔软的乌发,轻声道:“熙儿放心吧,额娘会等你长大了再说。”

盛熙听了,却霍然从宜萱怀中挣脱了出来,他吧嗒吧嗒掉泪地看着自己的额娘。

宜萱看着盛熙泪水四溢的模样,心头一揪,只得软语安慰道:“额娘会等你长大,等你成家立业、娶妻生子。再此之前,额娘会一直陪着熙儿的。”

盛熙抓着自己的雪白的衣襟,眼里的泪,掉得愈发多了。

“熙儿…”宜萱微微叹了口气,她从未看到自己的儿子哭得盛熙全无,除了掉泪,竟是一点旁的声音都没有,只能听见轻微的滴答声,那晶莹的液体,仿佛一滴滴落在宜萱的玉色罗裙上,一滴滴晕染开来,渐渐湿了大片…

她不愿意欺骗孩子。

哪怕这些的话,是孩子所很难接受的。

她也不愿意用欺骗的方式,安慰他一时。

何况熙儿已经不是三岁的小孩子了,有些事情,是需要让他知道的。

他也有权利知道这些。

“熙儿,额娘已经孤独了半生了。额娘的前半生愿意给你,等到了后半生,你也长大了,额娘也想顺从自己的心愿,过些舒心快乐的日子。熙儿,你是额娘唯一的孩子,额娘希望你能明白。”宜萱的声音清淡而柔和,她知道,熙儿对子文有很大的敌意,要他在这个时候接受子文,的确是很困难的事情。可是再困难,宜萱也要说出口。

“额娘…”盛熙暗暗握紧了袖子底下的拳头,他擦了擦脸上湿漉漉的液体,望着自己的额娘道:“额娘,他不是好人。”

宜萱点头道:“我知道,他并不能算是一个好人,但对我而言,他是个好人,这样就足够了。”子文,的确有宜萱所想象不到的心狠手辣,譬如杀死乌琳珠,他就做得足够狠毒和决绝。可宜萱并不觉得这有什么错。

因为宜萱自己,也是个对敌人能够狠得下心的人。譬如对皇后——她可以言笑晏晏地劝皇后喝下与藜芦相冲的人参汤,让她一步步消耗寿命,一步步走向死亡。她也不后悔这么做。

“可是——额娘!你不就不怕,他负了你?!”盛熙急忙道。

宜萱笑着摇头,“若他负了我,那不是他的错,而是我的错,是我自己瞎眼看错,怨不得旁人。”

“额娘…”盛熙哀哀唤了一声,眼里尽数是哀求之色。

宜萱笑着抚摸了儿子的脸蛋,对他道:“放心吧,额娘暂时不会跟他在一起的,因为熙儿还没有长大。”——熙儿还是个孩子,暂时没办法接受也没关系,以后时间还很长。是啊,总要给孩子一些接受会认可的时间,哪怕是十年八年也没关系的。反正,她的寿命会很长不是吗?所以时间对她而言,并不是最珍贵的东西。

在时间的推移之下,亲情与爱情总有和平共存的可能性。

盛熙咬了咬牙,突然一语不发,就跑出了荣清堂。

宜萱低低叹了口气,看样子熙儿还是有很大抵触情绪,看样子,她以后要多费心周旋了。

玉簪这才走到罗汉榻前,劝慰道:“公主宽心些,公子还小,等长大了就会懂事了。”

宜萱看着这个陪伴她多年侍女,心头不由一暖,她和金盏是不一样的,虽然都是忠心耿耿,可金盏是为她身份考虑,而玉簪却是为她的心意考虑。前者固然是忠仆,而后者,才是最难能可贵的。

二百一十六、皇后之死(上)

盛熙就这样一路怒冲冲跑到了国公府后花园中,他看着前方八角亭中,身穿缟素的“三叔纳喇星徽”,他咬牙切齿地瞪了过去。

子文看到小牛犊子一般的盛熙,瞥了一眼身旁伺候的几个小厮,挥手将小厮如数斥退。子文面色平和地道:“我们有很久没见了吧,熙儿?”

盛熙呲牙咧嘴,一副小野狼的凶相:“你、你——休想把额娘从我身边夺走!!”

子文淡淡道:“这点,由不得你任性!”

盛熙死死咬着自己的嘴唇,咬得已经能够品到血的腥甜气息,他的脸色露出的是不属于孩子的凶狠之色,浑然像一只小野兽一般,眼底暗暗冒着幽冷的光泽,“你永远都是这副样子,自以为可以把控一切!!但我会让你知道,起码我!是不被你所掌控的!!只要有我在,绝不会让你抢走额娘!!除非我死!!”

子文突然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我可以理解你对我的偏见,但是——”子文话锋陡然一转,变得凝重,甚是透着几分警告的味道:“敢算计我的人,全都死了,你是唯一的例外,但并不代表我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容忍你!“

盛熙脸上尽数是和自己年龄不相符的冷笑:“不容忍又能怎么样?你要杀了我不成?”

子文眉头一皱:“好了!熙儿,你任性也要有个限度!我知道,你的记忆已经恢复了大半,所以,你应该知道我的脾气,是不容许忤逆的!”

盛熙抬了抬下巴。咬牙道:“忤逆又如何?!我这辈子就是要跟你作对到死!!”

子文眼底滑过一丝恼怒,他快步走出亭中,看着在自己面前如此执拗桀骜的少年,他挥手便将扇了他一个耳光,子文低吼道:“这是你身为儿子,对父亲说话的态度吗?!”

盛熙捂着自己吃痛的脸,眼中人就是愤懑和埋怨之色:“父亲?!你什么时候真心把我当儿子看待过?!上辈子没有、这辈子更没有!!”

子文长叹一声。“我让你来这里。本意是想修复父子关系。没成想——的确是我不该让你来这个世界。”他看了一眼盛熙,“你和我作对,我可以原谅你。但是你若是用伤害她的方法来与我作对——”子文的瞳仁嗖地冷了下去。“我便绝不会容你!”

盛熙咬着嘴唇,良久无语。他怎么可能去做伤害额娘的事情…若是纳喇星德没有那么糟糕透顶的话,原本的计划,的确有很大的可行性。可额娘…仅仅一句话。就伤害到了额娘。难道那个计划,只能放弃了吗?…

傍晚时分。国公府又传来爆料,说是郑夫人吐血晕厥过去了。

宜萱当初拊掌大笑,这纳喇星德真是有本事,气得雅思哈吐血归西。现在又气得郑夫人吐血晕过去。二百年后像这么坑爹坑妈的极品人物也是相当罕见的,但凡出一个,那也是头条爆料啊。

玉簪也在一旁窃笑:“咱们这位德二爷忍不住就把想预支五年奉养。来给戚姨娘赎身的事儿跟郑夫人说了,郑夫人气得当初吐了半升血。底下人又是扎针又是掐人中的,可算是把老太太的命给从阎王爷手里抢回来!”

宜萱笑道:“有这么个儿子,郑夫人可真可怜!”宜萱啧啧摇了摇头,“自私自利的人我见得多了,可对自己的母亲还如此自私,当真是白生养他了!若换了是我,早掐死这个儿子了!”——郑夫人不是个有容人之量的人,可对自己儿子的容忍度还真是出奇得高啊。

宜萱的话刚落音,便察觉门外似乎有人,便试探性地问:“熙儿?是熙儿回来了吗?”

果然,盛熙穿着孝服踱步走了进来,他低低唤了一声“额娘”,然后继续沉默下去。

宜萱弯身问道:“你在外头偷听多久了?”

盛熙低声道:“一刻钟有余了。阿玛他…的确不是个好儿子,额娘骂得对。”

宜萱听在耳中,心中一舒,儿子送算不为纳喇星德说话了,这也算是难得的好事了。

盛熙又道:“额娘,儿子不会学他的。”

宜萱听得一愣,这才想到熙儿是为方才所说的想让她和纳喇星德重归于好之事,因为宜萱骂纳喇星德对自己母亲自私,所以熙儿想到了自己吗?

宜萱微微一笑,将儿子拢在怀中,低头亲了亲他的额头:“熙儿是小孩子,小孩子都会任性。任性和自私是不一样的。自私,是明知道会伤害别人,还是去那么做。任性,是因为不晓得自己所做之事会伤人。不知者不罪,所以熙儿还是额娘的好儿子。”

盛熙将头埋在宜萱怀中,他道:“熙儿会对额娘好的,会比三叔更好。”——如此一来,看样子只能另想办法了。

宜萱不禁呵呵笑了,小孩子,都是有独占心里的,尤其是对自己所喜爱的…虽然这种独占的心里不见得是对的,但却叫她心中十分安慰。

“只要熙儿活得开开心心,就是对额娘最大的好了。”——这个孩子是她在子宫中孕育而生的,是和她血脉、灵魂相连的孩子,是任何人都无法取代,无法比拟的。

子文,等了她那么多年,守候了她那么多年。可她为了这个孩子,却一而再再而三地疏远他。宜萱心中对子文有着许多愧意,但却并不后悔这样的选择。

突然,盛熙从宜萱怀里挣脱出来,他小脸红通通的,不是是闷的,还是羞的,他支吾道:“额娘,我饿了…”

宜萱抿嘴笑了笑,便侧脸看了看玉簪:“那就摆饭吧!”

玉簪微微一福,道:“今晚煮了新鲜的白玉奶茶,还有小公子爱吃的箱子豆腐和糖醋荷藕呢!”

用过晚膳,宜萱又叫煮了玫瑰蜂蜜茶,留在晚上解渴喝。荣清堂内,烛火灿烂,偶尔发出轻微的哔啵声,一盏芬芳馥郁而又入口香甜的玫瑰蜂蜜茶,喝在嘴里,味道好极了。

熙儿也小口喝着,小嘴唇上也染了红红的玫瑰色。熙儿本就长得白皙。杏子眼乌漆黑明亮。鼻梁略显得高挑,若是穿上女孩子的衣裳,一定是个可爱的小萝莉。不过这个想法宜萱也只是在脑子里过了过。没敢实际操作一下。毕竟熙儿已经不是小孩子了,那样的话,他一定会生气的。

只有正太儿子,没有萝莉女儿。也的确是宜萱的一大遗憾了。

景仁宫,深夜寂寂无声。

许姑姑面带欢喜之色。忙快步走到皇后床榻跟前,低声道:“主子娘娘,四贝勒来了!”——她前前后后费了那么多心思打点,总算是想办法见到了四阿哥。又是废了许多心思。才能叫四贝勒来到如今铁桶一般的景仁宫。

“咳咳!”皇后苍白的面孔上终于露出些微笑容,她的身子真的是不成了,不过幸好。临死前,还能完成这番谋划。

片刻后。只见一个穿着三等太监服饰的小太监,低眉顺眼走了进来。这个小太监长得高高瘦瘦,身量尚有些不足,衣裳也显得略肥大一些,他也似乎很是不适应这样的穿着。

皇后看了一眼许氏,道:“你去外头守着。”——那些看守之人,大约是看她一天之内昏迷的时辰越来越多,便也放松了对她的警惕,这才给了许姑姑成功的机会。

许姑姑道了一声“是”,忙躬身退了下去。

当外头的门被掩上,小太监才抬起头来,他轻轻唤了一声“皇额娘”。

这小太监,便是四贝勒弘历。

皇后看着自己的养子,脸上露出了憔悴的笑容,他出干枯的手,呢喃道:“你来了…”

弘历扯了扯太监服的袖子,一脸的不适应,他几步走到皇后床榻跟前,看着眼前这个面容枯槁的皇后娘娘,眼里滑过一丝不落忍。这就是皇后,这就是她生母小心翼翼卑微地侍奉了多年的皇后,如今却是如此可怜…如此垂死挣扎…

弘历伸出自己的双手,抓住了皇后那粗糙而咯人的手,他薄薄的嘴唇动了动,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他自然猜得到皇后为何会落得如此地步,他的汗阿玛就是如此薄情,当初汗阿玛明知道额娘极有可能是冤枉的,但还是将额娘打入了冷宫。如今对待皇后,亦是更加冷漠无情。

“我知道…咳咳!”皇后现在没说一句话,都格外艰难,“弘历,你心里是怨恨我的…”

弘历丹凤眸中微微一动,继续保持了沉默。

“咳咳!!你怨恨我,将你抱走,让你和生母分开,更怨恨我之前在巫蛊之事中,让你生母做了替罪羔羊之事…咳咳!!”皇后说话一快,就忍不住咳嗽地厉害。

弘历忙道:“皇额娘,您…”

皇后摇头,她眼中满是悲哀之色:“你听我把话说完。弘历…我不怪你怨恨我。你是我一手养大的孩子,我如今快要不行了,如今最放心不下的便是你啊。”

“如今贤贵妃母子势大,若叫他们母子一朝得了天下,如何会容忍你享受荣华富贵呢?咳咳!!”皇后眼中满是怜悯之色,她看着弘历眼底暗藏的野心与愤怒,不禁笑了。

弘历忙垂首道:“请皇额娘教导儿子,儿子该怎么办?”

皇后含笑道:“额娘是将死之人,还能教你什么呢?不过这条残命,还是能为你做点事情的。你想要成事,背后没有母亲和母族帮忙自然是不成的。”

弘历眼底滑过一丝兴奋之色,“皇额娘,您的意思是——”

皇后看着弘历高兴的样子,眼底滑过一丝伤色,她有气无力地道:“我会求皇上,把你的生母钱氏从冷宫里释放出来,当初巫蛊之事的罪名,本宫为一力承担下来,让她可以平反昭雪。”

弘历眼中露出惊讶之色,他连忙跪了下来:“多谢皇额娘恩典!”

“咳咳!”——若非她没有儿子,何尝愿意便宜了钱氏与弘历?只是事到如今,她死也不能叫李氏母子得逞!她宁可便宜了钱氏那个贱婢!

“但是——”皇后郑重地看着弘历,“你要答允额娘一件事——”

弘历忙抬头道:“皇额娘尽管吩咐,儿子一定会竭尽全力!”

皇后撑住一股力气,道:“本宫要你娶昭娴为福晋!”——昭娴便是承恩公嫡出的第六女,乌拉那拉昭娴。

弘历一愣,他忙道:“儿子当然是愿意的,可汗阿玛…”

皇后立刻道:“本宫将死,舍出这张脸去哀求,皇上总会答允的!”——她快死了,总要为母家谋划一下将来,昭娴是乌拉那拉家最美的格格,她相信,这个孩子能够拴住弘历的心!到时候,乌拉那拉家再出一位皇后,家族的荣耀自然就可以延续下去了。

弘历只能点头应下,心中却想着,侧福晋也是福晋,大不了到时候给这个乌拉那拉氏家的格格一个侧福晋之位也就是了!

皇后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只是,她若知道此刻弘历心中所想,只怕便气得吐血了。皇后又从自己枕头底下抽出一本古旧的蓝皮手札,道:“这个东西,你守着,日后可用来策反年氏与李氏。”皇后脸上露出了一抹讥讽的笑意,有这个东西,本宫就不信你们二人还能一心!!

弘历虽有些狐疑,还是忙双手接了过来,“皇额娘,这个是…”

皇后淡淡道:“当初王府医正,叶岐的随笔手札。你回去仔细通读,便会明白了。”说罢,皇后又低咳了几声,苍白的脸色上浮现出几缕不正常的血红色,她挥手道:“你不宜在此久留,还是快些离开,莫要被人发现了!”

“是,儿子告辞!”弘历忙小心翼翼地将那手札塞进了袖子中,躬身退了出去。

这时候,一个报信的小太监悄无声息来到了养心殿,跪奏道:“四贝勒白龙鱼服,漏夜看望皇后娘娘。二人商谈一个时辰之久,奴才在窗外,听得不慎清晰,似乎是有提及冷宫钱庶妃还有皇后娘娘的娘家侄女。”

雍正微微一想,便哼了一声,想来也不过是那些谋划了。只是皇家福晋的人选,岂由得她算计?!哼!

报信太监又道:“四贝勒前脚刚走,皇后娘娘便突然病重,许姑姑已经急召了罗院使去!似乎…病情不容乐观。”

二百一十七、皇后之死(下)

报信太监又道:“四贝勒前脚刚走,皇后娘娘便突然病重,许姑姑已经急召了罗院使去!似乎…病情不容乐观。”

雍正听了,眉心一蹙,神情也凝重几分。服用了这么久的人参、藜芦,也的确是差不离的,元气也该要消耗尽了。想到这终究是他的结发妻子,雍正便道:“苏培盛,摆驾景仁宫。”

“嗻!”

如今已经是后半夜了,景仁宫中一片灯火通明。

罗悌跪在地上,禀报道:“皇后娘娘脉息紊乱,奴才已经施针暂时救醒了,但是…也只怕是回光返照了。”——罗悌自然明白是皇上一手导致皇后一步步走向死亡,所以便直言不讳了。

雍正轻轻点头,道:“朕与她夫妻多年,虽然走到今天这一步,全都是她作孽过多。但好歹她是先帝赐与朕的发妻,朕还是有些话要与她说的。”

罗悌忙道了一声“是”,起身躬身退了出去。

苏培盛见状,也识趣地挥手带着殿内一干太监、宫女如数退了出去。

雍正这才走到里头梢间,一步步走向拔步床畔,他看着此刻精神尚且不错的皇后,也明白这是死前的最后几分返照了。

“皇上…四爷,您还是来了。”皇后仰躺在床榻上,露出了笑容。

雍正面无表情地道:“朕答允你会给你应有的哀荣,便不会食言。”

皇后笑容渐渐有些苦涩,“妾身不怨皇上,妾身有今日,都是自己作孽太多。皇上顾念多年夫妻情分,肯来看望妾身。妾身已经很高兴了。”

若非晓得皇后刚刚秘密会见了弘历,雍正此刻或许会因皇后的“将死善言”而有所感动,可此刻,他并不会。

雍正依旧是刻板的面孔,声音也是不含有任何情愫,他道:“你还有什么所求,尽管说来。”

皇后眼中带泪。嘴角却带着笑容。她轻声道:“当初巫蛊怀恪,是妾身所为。不幸事发,为保自身。所以将罪责如数推卸道了钱氏身上。臣妾将死,不愿让钱氏背负不白之冤,还请皇上明鉴。”——此刻要认下自己没有犯下过的罪行,皇后胸中一口闷气。着实难以纾解。

雍正却认可了皇后这番“实话”,“朕知道了。”

皇后忙趁机道:“所以。还请皇上看在弘历的份儿上,放钱氏出冷宫吧。”

雍正面色沉默,不发一言。

皇后撑着力气道:“之前,四阿哥和告发三阿哥之事。也是妾身授意,是妾身没有教导好四阿哥!而四阿哥已经长大,也着实在难认其他嫔妃为母了!而钱氏在冷宫这么久。必然多加反省了自身不足,若能放出来。必然会好好教导四阿哥的!”

雍正听了,点头道:“好,朕会恕钱氏出冷宫。”——不管怎么样,一个小小钱氏,恕与不恕都无关紧要。可皇后有一点说得对,再给弘历找个养母,的确不切实际了些。

皇后露出些许笑容,“妾身还有一求,便是娘家侄女昭娴,她的终身大事…”

雍正当即便道:“朕知道你所求为何,朕答允,让她嫁入皇家!”——嫁入皇家,并不代表是嫁给弘历做嫡福晋。雍正这话无疑是挖了一个坑——做帝王的,有几个是不腹黑的?雍正的腹黑程度,是连将死之人都不介意算计一下的。

皇后不禁一喜,她忙道:“多谢皇上!妾身死亦无憾了!”——皇后此刻并不知道雍正心中所想,否则只怕要死不瞑目了。

翌日的早晨,宜萱被来自紫禁城的丧钟之声吵醒。

宜萱仔细听了,也数了,是九九八十一声丧钟,这样的规格,只有帝后以及皇太后才能享有。去年孝恭仁太后驾鹤,也是鸣响了八十一声丧钟。

因此,如今去了的,可想而知,便是大清的皇后,乌拉那拉氏了。

宜萱记得,在原本历史中,她是死于雍正九年的,如今却提前了整整七年。这一切,可以说都是因为她。

宜萱平静地吩咐玉簪,让针线房立刻开工赶制出一身孝服来。之前,雅思哈去了,宜萱不必穿孝,可如今皇后去了,她就必须穿上缟素了。

幸而孝服无须任何花纹,做起来也是十分简单的,不消一个时辰,一身针功细腻的雪白色松江布衣裳便做好了,宜萱里头穿了素净的月白色旗袍,外头罩上这件衣裳,倒也十分合适。

宜萱赶去景仁宫的时候,这里已经是挂白成片,佛幡飘摇,灵堂也已经布好,正殿中,巨大的阴沉木棺材中躺着的是大清朝最尊贵的女人,皇后乌拉那拉氏。

阴沉木棺前,弘历声嘶力竭的哭嚎着,匍匐着想要爬向棺梓,却被太监死死拉住,他口中大叫着“皇额娘不要走”,满脸的泪水恣意横流,仿佛那棺梓中的是他的亲生母亲一般。

宜萱跪在贤贵妃身侧,冷眼看着,这个弘历,演技竟然是如此一流。

惠贵妃年氏脸上露出冷笑之色,她轻哼了一声道:“装模作样!”

惠贵妃的话才刚落音,便听得噗通一声,原来是弘历翻倒在了地上。一个太监疾呼道:“贝勒爷晕过去了!”

宜萱暗道,演戏倒是挺全套的!

皇后之死,其实在所有人的意料之中,所以嫔妃们都有了足够的应对,什么浸了姜汁的帕子之类刺激眼睛的东西都预备好了,各各哭哭啼啼,悲悲切切,让这一切看起来像皇后丧礼应有的模样。不过弘历表现,无疑秒杀了在场所有人嫔妃、阿哥、公主们。

他这番费力演出,自然是有收获的,除了孝顺的名声,更能收获乌拉那拉氏全族的好感。事后更连雍正皇帝都赏赐了汤药,称赞他的孝顺。至于是真心称赞还是碍于情势。宜萱就不得而知了。

汗阿玛的确遵守承诺,给了皇后应有丧礼和死后的哀荣。礼部所拟定的给皇后的追谥,是一个“敬”字,汗阿玛允了,并命显亲王衍潢上大行皇后尊谥,以册宝谥曰:孝敬皇后。

随后,又追封孝敬宪皇后曾祖父透纳巴图鲁。祖父布克查。俱为一等公;曾祖母和祖母俱为一品夫人。遣官致祭,修墓立碑。这番举动无疑是给了皇后母家以极大的荣耀。

也是因此,乌拉那拉氏一族在皇后死后。倒是大有蒸蒸日上之势。

不过皇后死了,在后宫里属于乌拉那拉氏的时代终于是结束了。

皇后的丧礼刚过,宜萱便从额娘口中得知,被关押冷宫一年有余的庶妃钱氏被赦免。并安置在尚无主位的景仁宫配殿中。

贤贵妃难免有些恼怒:“皇上怎么把这个不安分的钱氏给放出来了?”

宜萱面带淡淡的微笑:“之前弘历在皇后灵前哀毁过度,如今想来。大约是皇后临死前替钱氏向汗阿玛求情了吧!”

贤贵妃攥着手中茶盏,指节已经隐隐发白,“皇后,她是死了都不肯叫人安生!!”

宜萱笑道:“一个钱氏而已。若她在汗阿玛心中有半点分量,当初也不会被发落去冷宫。如今放出来了,亦不会只居住在偏殿中。”

贤贵妃凝重着面孔道:“景阳宫没有主位。保不齐她就有住进去一日呢!万一你汗阿玛看在四阿哥的份儿上,给她封嫔列妃。那可如何是好?!”

宜萱却摇头道:“若汗阿玛真要给她封嫔封妃,便会直接叫她住进正殿,而无需暂住配殿这么麻烦了!”

宜萱的话音刚落,徐一忠快步走了进来,打千儿行礼,道:“皇上口谕,晓谕六宫,封四贝勒生母钱氏为正五品贵人!”

宜萱听了,挑眉笑看着自己额娘。

贤贵妃也不由眉头一舒展,她抿嘴笑道:“贵人?听着‘贵’,却不过是个‘婢妾’罢了!”

“这下子,额娘放心了?”宜萱笑盈盈道。

贤贵妃低头抿了一口茶水,“一个小小贵人,的确翻腾不出什么浪花来。倒是四贝勒,之前那么卖力,却只给自己生母换来一个贵人的位份!”

景阳宫中,刚刚被封为贵人的钱氏客客气气叫人送走了传旨太监,一脸温柔恭顺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