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步上前,走到那个埋案挥动石墨铅笔的小呆瓜萨弼跟前,那宣纸上,是盛熙俊俏可爱的素描像,只是嘴巴是撅着的,眼睛是怒目圆瞪的,当真表情生动极了。

如果不是已经见过许多次萨弼的素描天赋,宜萱也不敢相信,一个八岁的孩子,能做到这些,而且这个孩子,还是先天智力发育迟缓,连话都说不顺溜。

但是老天爷,是公平的。他在别的方面亏欠了萨弼,但却在有的方面大大弥补了他。

萨弼的素描,连郎世宁都赞叹不已,比起盛熙,他更认可这个孩子。

郎世宁道:“二公子的进步神速,想必用不了多久,就可以开始画油画了。”说着,他瞄了一眼盛熙的素描,今日郎世宁是叫二人互画对方,萨弼把盛熙画得无比写真,而盛熙却把萨弼画得…额…那是萨弼吗?真的一点都看不出来…

宜萱恨不得掩面遁逃,良久道了一句:“陶冶情操而已,本宫不会太较真的。”

“额娘!你什么意思?!”盛熙气呼呼地跺脚,“难道我连个傻瓜都不如?!哼!!”

宜萱指了指盛熙的画作,又指了指萨弼的画,然后耸了耸肩膀,意思是事实胜于雄辩,嗓门再大也没用。

盛熙气得无处可法,只能再度拿起素描石墨笔,咬牙切齿重新铺开一张宣纸重新作画。

这时候,萨弼也画完了,他轻手轻脚拿起刚画好的盛熙的素描画像,亲手捧着送到了盛熙跟前,他仰着一张难掩傻气的纯澈笑脸,道:“哥哥,给。”

盛熙鼻子一哼:“你也瞧不起我吗?!!哼!我早晚会比你画得跟好!!”

萨弼依旧傻笑着,也执着地捧着画,道:“给,哥哥。”

盛熙腮帮子气得都鼓起来了,活像一只蛤蟆,他吼道:“我才不要呢!!”

宜萱无奈地笑了,她走上前对萨弼道:“好了,我替熙儿收下就是了。”

萨弼仰着脸,高兴极了,他点头道:“姨姨,安好!”

“姨姨”这个称呼,是宜萱叫萨弼叫的,反正“额娘”这个称呼,宜萱是不接受的。退一万步,就算宜萱接受,额…估计熙儿会暴走的。让萨弼叫她“姨”,熙儿就已经很不高兴了。

宜萱看着那画作,忍不住道:“傻子?天才?——或许都是吧。”宜萱侧身交给随从的翠雀守着,便叫红桑将点心与奶茶奉了上来。

三碗杏仁奶茶,四碟精致的小点心,用来招待郎世宁师生三人。最开心的自然是萨弼了,现在对他而言,最美好的事情,一个是画画,另一个便是吃点心了。

萨弼现在已经学会洗手了,不再像一开始的时候,小手满是石墨污渍就去抓点心。他扑棱棱笨拙地在温水中仔细搓洗这自己胖嘟嘟的小手,直到洗得干干净净,还不忘扬起手让宜萱检查检查。

他依旧像是个三四岁的孩子。

萨弼抓起珐琅梅花式小叠中的杏仁佛手,大口大口咀嚼着,满脸笑容洋溢。

郎世宁忍不住赞叹道:“这个孩子的灵魂,无比纯洁。”

“哼!”——盛熙不屑的哼哧声,随之响起。

可在宜萱眼中,这只是小孩子斗气,着实可爱。

“明日便是腊八了,郎画师便歇息到年后,过了十五再来教导素描。”宜萱轻声说出了自己的安排,又叫红桑奉上了年节礼,算是奖励一下郎世宁勤勉教导盛熙和萨弼。

颜色鲜艳的彭缎两匹,可以用来裁制新年新衣裳。

梅花银锞子四枚,都是五两一颗的,共计二十两。

犀角人物八仙杯一对,乃是内廷造办处的手艺。

象牙十八罗汉鼻烟壶与象牙渔樵耕读鼻烟壶各一,亦是出自内廷。

——这般规格的年例,对于郎世宁这样身份的人来说,也着实算得上是丰厚了。

郎世宁忙恭恭敬敬谢了恩,这般额外收入着实是超乎他想象的。

二百三十四、年家倒台

宜萱看着呆呆傻傻的萨弼,只顾着吃杏仁佛手、喝杏仁奶茶。这个孩子,似乎很喜欢甜杏仁的味道,小鼻子也很尖,一下子就你那个闻出来,他不记得点心叫什么名字,但鼻子认得那个熟悉的味道。

宜萱叫把剩余的半碟杏仁佛手都装入一个大荷包中,让萨弼自己拿着回去慢慢吃。转头又吩咐叫身后侍女银兰,将给萨弼的年节礼物送上。那是一件小斗篷,面料是上好的银红色贡缎,五子登科的绣纹,只是里料特殊一些,乃是今年剩余的里貂皮。

宜萱亲自将这件里貂皮小斗篷披在萨弼身上,轻声道:“以后穿着这个,比棉袄可要暖和多了。”

萨弼虽然懵懂,却明白旁人对他的好,便傻呵呵笑着作揖:“谢谢,姨姨。”

“哼!”——不消说,又是盛熙的声音,那哼声里多了一股酸溜溜的味道。

宜萱看着儿子那气鼓鼓的腮帮子,无奈地叹道:“好了,熙儿!最好的里貂皮不是给你做了身新大氅吗?”

盛熙撅着嘴巴,气哼哼道:“凭什么给他呀!”

宜萱呵呵笑了,伸手捏了捏儿子的腮帮子,道:“你跟他犯什么酸、置什么气?”——不过是一件里貂皮斗篷而已,对于她丰厚的家私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罢了!

宜萱也不过是看着萨弼虽然穿得厚实,却连身皮草都没有,所以才叫针线房按照他的身量,做了这么一件。斗篷这东西,尺寸略大些也没关系,对于小孩子来说。还能继续穿好几年呢,即使身子长高,短了些也能将就着用。所以,宜萱才选择斗篷。

年礼派发完毕,宜萱便吩咐银兰道:“把萨弼带去无忧殿吧,让纳喇星德带着他打道回府。”

无忧殿。

纳喇星德看到萨弼身上多出来的一身斗篷,仔细翻开一看。见竟然是内用的里貂皮。便问:“是公主给你的?”

萨弼展颜笑得开心,他点头道:“姨姨,给的。”

纳喇星德一时有些怅然。“她对你的好,倒不像是假的…”纳喇星德忍不住喃喃道:“可她为什么对秋黛,对瑛瑛那么坏…”

萨弼突然嘟着胖脸道:“姨姨、好人!!不是,坏人!”

“知道了!”纳喇星德突然有些不耐烦。他伸手牵着萨弼的小手,便道:“回侯府吧!”

萨弼笑着“嗯”了一声。他从袖子里掏出装满了杏仁味道点心的大荷包,从里头抓住一块杏仁佛手,高高举起来到:“阿玛,吃!”

纳喇星德有些气闷地道:“你出了吃。还会干点什么?”

萨弼立刻道:“画画!”

纳喇星德顿时无语凝噎,半晌后才道:“跟这个洋人,学那些给奇技淫巧有什么用?”他看了一眼傻乎乎的儿子。伸手摸了摸他的脑袋,无奈地摇头道:“罢了。反正你也学不会旁的了。”

雍正三年之初,冰雪料峭。

那个煊赫一时的年大将军,被割去了爵位以及川陕总督职位,被贬为杭州将军,逐出京城。

遭受了如此晴天霹雳的年羹尧却不甘心认命,他走到江苏宜兴便逡巡不前,更指使党羽为他保留川陕总督之位,似乎他觉得皇上只是碍于那些言官弹劾,才不得不将他贬谪,而他也很快就会官复原职。

可他这一举动,着实大大激怒了雍正皇帝。得知此事的雍正,下旨命人将年羹尧擒拿回京,直接下了吏部大狱,并将其兄弟子侄一同拿下,着吏部与大理寺审问定罪。

这一年的隆冬腊月,年羹尧被列大罪九十二条,其中大逆罪五、欺罔罪九、僭越罪十六、狂悖罪十三,专擅罪六、忌刻罪六、残忍罪六、贪婪罪十八、侵蚀罪十五。

这一天,宜萱进宫给额娘请安,额娘却突然叫她来养心殿给汗阿玛请安,却看到了跪在养心殿白雪皑皑积雪中的惠贵妃年氏…还有七阿哥弘旸。

宜萱身上披着雪貂斗篷,尚且觉得冷,何况年氏与弘旸都穿得那么单薄,母子俩已然在寒风中打哆嗦了。小小的弘旸瑟缩在母亲怀里,小脸已经发青发紫,叫人看了着实不忍。而年氏紧紧抱着自己的儿子,想要给他一点温暖,可年氏自己的身子也冷得如冰坨一般了,如何能给弘旸温暖?

宜萱疾步走上前去,“惠贵妃,您怎么会在这里?您不是…”——还在禁足中吗?

年氏抬头看到是宜萱,这才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来,“我再不来,我二哥就要被皇上赐死了。”

这种事儿…终究还是瞒不住的。就算汗阿玛不想让她知道,可总有人愿意透露消息,让年氏感受到末日般的凄冷。

宜萱叹了一口气道:“可您这是抗旨啊!”——翊坤宫并没有派遣侍卫把守,年氏想出来,自然是轻而易举,但是抗旨的罪名,又岂是那么好承担的?之前年氏虽然有怨也有恨,却也不敢走出翊坤宫半步。

如今…到底是那是她的亲兄弟啊!在旁人眼里,年羹尧该被千刀万剐,可在年氏心目中,那确实她至亲的哥哥啊!身为妹妹,怎么可能看着他死呢?

年氏眼里有哭不出的泪,她朝着宜萱苦涩地笑了:“抗旨便抗旨,顶多皇上杀了我。只要能救二哥一条命,我死了又何妨?”

这时候,在年氏怀里的弘旸哆嗦着道:“大姐姐,我、我好冷…”

宜萱心头不由一揪,忍不住有些责怪年氏:“可七弟还小啊!这天又这么冷,您怎么忍心…”

“我又什么法子?”年氏泣泪吼道,“若我一丁点法子,我又如何忍心叫旸儿陪我跪在这冰天雪地里!”

看着她泪水纵横的模样,宜萱一时无言,她看着哆嗦得愈发厉害的弘旸。忙脱下自己身上披着的白貂斗篷,斗篷一离身,那刺骨的冷风仿佛要把人的筋骨都冻裂了,宜萱不由打了个冷战,她急忙将白貂斗篷包裹在弘旸身上,又忙抓着弘旸那双冻得如冰坨子一般的小手,对着哈着热气。问道:“旸儿好些了吗?”

弘旸哆嗦着点了点头。“多谢大姐姐。”

年氏面露感激之色,她含泪道:“多谢公主,也替我谢谢李姐姐。”——年氏自然清楚。是谁叫怀恪公主来养心殿的。

这时候,只见苏培盛从正殿中走了出来,他快步走上前来,弓着身子道:“惠贵妃娘娘。皇上说了,不计较您从翊坤宫私跑出来。也不会因为年家之事而迁怒于您。所以,您还是快点带着七阿哥离开吧!免得皇上动怒!”

年氏急忙问道:“那本宫的二哥呢?!皇上有说饶他性命吗?”

苏培盛叹了一口气道:“皇上说,念及年大将军往年之功,从轻处置。赐其自尽。”

“赐其自尽”四字一处,年氏的身子软到在了地上,她哭嚎道:“赐…自尽?!皇上还是非杀二哥不可吗?!!”

苏培盛急忙道:“娘娘。这已经是加恩了!皇上还说,年大将军的兄弟。只革职,不再录用;其三子也只流放宁古塔。”

年氏急忙抓住苏培盛的衣袖,她哀求道:“苏公公,求你再跟皇上求求情!求他看早二哥多年忠心耿耿的份儿上,就饶了他性命吧!哪怕把他流放宁古塔也好啊!!”

苏培盛一脸苦色,“娘娘,您就别为难奴才了!”他忙做了一个揖,“这已经皇上能宽恕的极限了,为免皇上动怒,贵妃还是快点离去吧!”

“不!!”年氏奋力摇头,“本宫不会走的!!”说罢,她扬声朝着养心殿哭嚎大吼道:“皇上!!求您饶了臣妾二哥一条性命啊!!求您饶旸儿亲舅舅的性命吧!他千错千错,好歹为您尽忠多年啊!!皇上!求您饶他不死,哪怕是流放宁古塔给披甲人为奴,也给他留一条性命吧!!”

宜萱看在眼里,摇头叹息,忍不住劝道:“您别喊了,没用的。汗阿玛下定决心的事情,没有人能改变。”——事到如今,汗阿玛怎么可能不杀年羹尧,而给自己留下后患?他是个合格的帝王,他不会犯这样的错误。

年羹尧是善战之将,所以汗阿玛不会留他性命。因为他若活着,便是个隐患。

年氏的哀嚎之声,终究还是惊动了养心殿中的雍正皇帝。

只见养心殿的正大门吱呀一声开了,那汉白玉月台上,一席明黄色的龙袍在皑皑白雪的世界里格外显眼,那上头绣着五爪金龙威势赫赫,仿佛要一飞冲天。

宜萱已经矮身下来,膝盖触底,“汗阿玛万福金安。”

而年氏满脸泪水纵横,她看到雍正现身,仿佛看到了希望一般,她跪着膝行上前,深深将额头磕进积雪中,她哀求道:“皇上!求您饶臣妾的二哥一命!他有千般过错,好歹是多年忠心耿耿啊!”

雍正脸上只有刻板之色,没有丝毫的表情外露,他沉声吩咐道:“苏培盛,送惠贵妃和七阿哥回翊坤宫!”

“不!皇上!!”年氏含泪哀求,“皇上,求您看在臣妾服侍多年的份儿上,看着旸儿的份儿上,就饶了二哥性命吧!!您真的忍心杀了旸儿的亲舅舅吗?”

“够了!!”雍正冷冷呵斥了一声,他看着在年氏怀里冻得小脸发青的幼子,眼底翻涌着怒火,“弘旸是朕的儿子!不是年家的儿子!!”

年氏身躯一晃,他看了看怀中的弘旸,忙柔声道:“旸儿,快跟你汗阿玛替你舅舅求求情吧!”

弘旸哆哆嗦嗦开口道:“汗阿玛,二舅舅他…您为什么要杀他?他做错了什么吗?”

雍正眉宇间尽是怒色,“你若还当自己是朕的儿子,就闭嘴!!年羹尧罄竹难书,朕赐他全尸,已经是格外开恩了!”说罢,雍正吩咐道:“立刻送年氏回翊坤宫,并着人看守,禁足期未满之前,不得走出半步!否则,翊坤宫上下所有奴才,全都要人头落地!”

这般冷漠的话,无疑是断绝了年氏所有的希望。

年氏哭嚎着,大叫着,却被苏培盛手底下几个太监强行押走了。而弘旸,早已冻得浑身都僵硬了,他被苏培盛亲自背着送进了暖轿中。

雍正看在眼中,深深吸了一口气,冷气灌入他的肺腑,让他更加清醒。他看了看尚且跪在殿外的长女宜萱,轻声道:“回你额娘宫里吧。”

“是,女儿告退。”——有些事情,注定不会被改变。哪怕汗阿玛再喜欢年氏,也终究不会饶了年羹尧的性命。

永寿宫。

宜萱捧着一盏烫人的红糖姜汤,一口一口地喝着,暖暖的气息在胃里弥漫,浑身的冷气仿佛也去了大半。冬日的寒冷,还不曾过去。

贤贵妃这才开口问道:“年氏怎么样了?”

宜萱叹道:“还能怎么样?汗阿玛倒是没降罪与她,只是…年羹尧命赴黄泉之前,她是不可能从翊坤宫走出来了。”

贤贵妃不由叹息道:“没想到,皇上的决心这般坚定。也怪年羹尧,行事太过嚣张了。”

宜萱大口将红糖姜汤喝完,然后道:“额娘就别管这些事儿了,自打惠贵妃禁足,六宫的事儿就落到您身上,偏生还有个不安分的钱氏。”

贤贵妃淡淡笑道:“她不过是个贵人,六宫嫔妃,与她不睦的占了大多数。收拾她,我根本无需直接动手。”

宜萱时常进宫请安,自然也了解宫中动态。如今和钱氏对掐的是宁嫔武氏,宁嫔资历深厚,她对住在自己宫中偏殿的春贵人严防死守,不许春贵人和外人有丝毫的接触,钱氏想尽了办法,竟然连消息都无法传递进去。

宜萱微笑道:“宁嫔素来行事谨慎,又有惠贵妃的前车之鉴,她才不会被钻了空子。钱氏怕是要白忙活一场了。”

贤贵妃点头,她长长道:“再过了一两个月,春贵人也该生了,到时候瓜熟蒂落,一朝分娩,一切便成定局了。”

二百三十五、弘旸烧热

贤贵妃的话才刚落音,徐一忠面含喜色飞快跑进来,磕头禀报道:“娘娘大喜啊!端亲王嫡福晋刚刚生了!是位小阿哥!!”

贤贵妃一听,嗖地站了起来,她忍不住喜出外望,“当真?本宫有嫡孙儿了?!”

徐一忠急忙点头:“千真万确!小阿哥生下哭声洪亮,十分健康呢!”

贤贵妃满脸都笑出花儿来了,她笑呵呵对宜萱道:“你弟弟终于有嫡子了!如此,总算是立住了!”

宜萱明白额娘的意思,对于夺嫡的皇子来说,儿子是绝对必要条件,如果有嫡子的话,那加分就更多了!弘时现在已经有了一嫡一庶两个儿子,女儿也是一嫡一庶两个,如今凑了两对龙凤呈祥。可在贤贵妃眼里,只有这个嫡孙才是顶顶要紧的。

宜萱不想泼额娘冷水,便笑道:“生在大正月里,倒是喜庆。”

贤贵妃莞尔笑道:“是啊,原以为要拖到二月呢,没想到提前了十几天出生。不过也好,只要嫡子,都是金贵的。”

宜萱一想到如今宫中有孕的春贵人和安贵人…就一阵无语。当初她有好几个比自己年岁还小的叔叔,如今这个孩子也要跟她一样,很快就要面对两个比自己还小的叔叔了。

只不过——宜萱也不敢肯定二人生的都是儿子,万一有一个公主…宜萱暗暗蹙眉,子文当初为了保证只有她一个公主,不惜杀了年氏的女儿,如今——

唉,看样子要私底下找他谈谈了。

因为纳喇星德的死缠烂打,宜萱已经有快半年没见到子文了。着实她担心被纳喇星德抓到把柄。只是这么久未见,心里终究是快要挨不住了。子文,现在也不知道是不是在生她的气。当日在勇毅候府祠堂中,是她提出暂时不要相见,子文虽然没有拒绝,可终究是不高兴的吧?

贤贵妃忽的开口道:“我听说,纳喇星德如今痛改前非。一心想要和你修好。”

见额娘提及纳喇星德。宜萱只有满脸厌恶,虽然纳喇星德口口声声要“弥补”,可宜萱丁点也觉得这个人有“痛改前非”。虽然纳喇星德态度转变了,可宜萱总觉得他这个人本质上依旧没变!

宜萱便道:“鬼才知道他在玩什么花招!”——对于纳喇星德的“失忆”,宜萱总觉得有不对劲的地方。失忆这种事情,太玄幻了。而且她看到纳喇星德那副诚恳认错的模样,虽然看上去很真诚。可她总觉得存着虚伪。

左右她对纳喇星德着实难以生出半分好感,所以干脆不见他,随他玩花招去就是了!她倒是要看看,这个纳喇星德倒是有多好耐性!!

贤贵妃柔声劝道:“你这个额附从前的确是狼心狗肺。可不管怎么说,你和他还有个儿子。他这般认错修好,也差不多有半年了吧?我瞧着。还是有些诚意的样子。”

宜萱哼了一声:“被苍蝇缠了半年,女儿只觉得烦得很!”

见女儿的态度如此坚决。贤贵妃轻轻叹了一声,“罢了,你这丫头,终究是固执得很!”

宜萱忍不住撇嘴,到底是谁固执啊?难道女人离了男人就活不了了?!他想修好,难道宜萱就必须配合不成?!何况宜萱也没看到纳喇星德有什么诚意!若真有诚意,怎么不见他把戚瑛瑛还有那个通房丫头茜香给打发了?!不消说,肯定还是报着左拥右抱的主意!这种情况下,宜萱怎么肯定愿意修好?!

也着实是纳喇星德跟子文一比,差出了十万八千里!

子文这么多年,妻妾纹丝未碰,单凭这点,就甩出了纳喇星德十条街!

所以宜萱怎么可能被他那点子所谓的“诚意”给打动了?!

若不是有熙儿,她连公主府的大门都不会让他进!!

“额娘,我去阿哥所看看弘旸。”宜萱起身道,关于纳喇星德的问题,她着实不想跟额娘多费唇舌。她的额娘,是个很传统的女人,在她眼里丈夫是天。就算她无比偏疼宜萱这个女儿,却还是劝宜萱去接受曾经与她屡屡作对、屡屡仇视的纳喇星德。

宜萱心里终究是有些不舒服,索性去看看弘旸。那个孩子在冰天雪地里冻了那么长时间,小小孩子,万一生病了,可不是小事。

想到弘旸,宜萱觉得年氏终究有些过了,她自己想为年羹尧求情就罢了,何必强迫拉上弘旸?!难道年羹尧是她亲哥哥,弘旸就不是她的亲儿子了吗?年羹尧是重要,难道还要比儿子更重要吗?

贤贵妃也忙叫身边宫女去取来一件厚实的里貂皮大氅,那是一件绛紫色西番莲缠枝妆花缎面料的大氅,稍微有些老气了,宜萱年前见额娘穿过一两次,倒是还十分崭新。

宜萱自己的白貂皮斗篷给了弘旸,如今外头冷得很,她自然不会只要风度不要温度。便穿着上了这大氅,乘坐暖轿往阿哥所而去。

要去乾西五所,理所当然要走西六宫南北巷道,暖轿外,头北风的呼啸声不绝于耳,冷冽的风从暖轿的缝隙里刮进来,让宜萱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唉,今儿还真不是个好天气。

暖轿行至翊坤宫东侧宫墙,宜萱忽然听到依稀是年氏的哭嚎哀求之声,急忙叫了停下轿子,伸手掀开暖轿门帘,问道:“那边是怎么了?”

玉簪搓着手,嘴巴一张,便吐出条白练,她道:“好像是惠贵妃娘娘想出来,被侍卫给挡住了!”

宜萱扶着玉簪的手背,从暖轿中走出来,暗自皱眉,怎么年氏还不消停?明摆着年羹尧的事儿是没戏了,与其闹腾,不如想想怎么给其他娘家亲眷求情,反倒来得更有希望些。

宜萱吱呀呀踩着满地的积雪,小心翼翼朝前头走去。

这花盆底鞋,走到雪地里,着实是好坏参半,好处是不担心被地上的雪濡湿浸透,可坏处就是…若一不小心打滑,可是很容易摔着的。所以,宜萱值得扶着玉簪的手,小心前行。

走到翊坤门前,便听见年氏的苦求之声:“就当是本宫求你们了!让本宫出去吧!”

宜萱忙快步上前,见了一个万福:“惠贵妃金安。”

年氏看到宜萱,仿佛看到了希望,她飞快抓住宜萱的手,哀求道:“公主!帮本宫求求你汗阿玛吧!”

宜萱叹了一口气:“你还想替年大将军求情?那样汗阿玛只会更生气!”

年氏却急忙摇头道:“不是的!是旸儿!旸儿发高烧了!!”

宜萱不由一愣,“七弟发高烧?!”

年氏连忙点头道:“我方才听见,翊坤宫门外头有人在议论!他们说弘旸高烧不止,只怕是有性命之忧!”说着,年氏呜咽了起来,通红肿胀的眼中泪水肆意。

宜萱不由皱眉,弘旸在冰天雪地里冻了那么久,的确很有可能感冒发烧了,但是——怎么偏生那么不巧,就让年氏给听见了?这事儿,宜萱还没听说呢!怎么禁足中年氏反倒知道消息比她更快!这根本不合理!

宜萱忙握着年氏冰坨子似的手,软语轻声道:“娘娘先不要急,我立刻就去阿哥所瞧瞧!您先安心在翊坤宫等消息,千万不要硬闯出来!”

年氏不迭地点头,她一边擦泪,一边道:“全都是我的错!旸儿还那么小,我不该带他去养心殿跪求!若他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也活不下去了!!”

看到年氏哭得如此狼狈,宜萱也不忍心责怪她半分了,说到底她只是个可怜的女人,可怜的母亲罢了。

养心殿。

一个新晋的小太监急忙禀报道:“皇上,惠贵妃娘娘意图硬闯出翊坤宫,幸而大公主经过给劝了回去。”

雍正听了不由皱起了眉头,“这个年氏,怎么就是不消停!!”

这时候,苏培盛忙道:“回皇上的话,阿哥所来报说,七阿哥回去之后,就烧热起来,惠贵妃想必就是因此才…”

雍正不悦地哼了一声,“若不是她,弘旸怎么会烧热?!”说罢,雍正忍不住又问道:“弘旸怎么样了?”

苏培盛道:“太医已经去了,到底如何,奴才不知道。”

想到方才在养心殿外冻得浑身打哆嗦的儿子,雍正终究是坐不住了,立刻吩咐道:“摆驾,乾西五所!”

乾西五所。

如今住在阿哥所的,一共有四个皇子,四阿哥弘历、五阿哥弘昼、六阿哥弘晋和最小的七阿哥弘旸。

宜萱赶去的时候,弘历、弘昼和弘晋三人都在弘旸的五所殿中,此处已经弥漫开苦涩的药汁味道。床榻上,弘旸蜷缩在被窝里,整张小脸都是通红通红的,仿佛煮熟了一般,口里依稀还有听不清的呓语,不晓得是再说什么。

弘历、弘昼与弘晋三人忙上前向宜萱见礼请安。

宜萱忙问道:“七弟吃药了吗?”

弘昼忙回答道:“刚刚喝了一碗浓浓的麻黄汤,不过还没有退烧的迹象!”——麻黄汤可以说是治恶寒发热一剂惯用良药,用药只有麻黄、桂枝、杏仁、甘草四味,简单而实用,但是麻黄汤和大多数中药一样,见效都是偏慢的。

二百三十六、弘历禁足

宜萱忙走到床榻跟前,伸手摸了摸弘旸的额头,忍不住道:“这也太烫了!”宜萱立刻吩咐旁边保姆嬷嬷道:“赶紧浸个冷帕子来!再这么烧下去可不成!”

“是!”嬷嬷急忙躬身应了一声,急忙便下去了。

宜萱想了一会儿,便脱下了身上的里貂皮妆花缎大氅,交给玉簪拿着,自己做到床榻上,掀开被子,将浑身发烫的弘旸抱在怀里。不禁暗恼:都烧热成这样了,居然还盖着这么厚厚的被子!

宜萱接过嬷嬷递上来的冷帕子,便现在弘旸脸上和脖子上擦拭了一通,才覆盖在他的额头上。然后握住他的小手,将月华的灵力传递到他身上。

如子文所猜测的,她的月华吐息诀卡在了第五重巅峰,现在灵力已满,却无法突破瓶颈,所以些许的月华灵力,宜萱还是不会吝啬的。也因为当初四格格的死,宜萱总觉得亏欠了年氏,如今能救下她的儿子,宜萱自然不会视而不救。

这个时候,弘历上前道:“大姐姐,天这么冷,还是给七弟盖上被子吧!他已经着凉了,若是再受寒——”

“闭嘴!!”宜萱毫不客气地给了他一声怒吼,“你又不是太医,你懂什么?!七弟已经烧热成这个样子了,本宫还没问到底是那个该死的奴才给他盖那么多被子!!还嫌他烧热得不够厉害吗?!”

弘历顿时恼羞得涨红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