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鄂氏正坐在临窗的罗汉床上,腿上盖着大红锦衾,一手护在小腹上,眉心为之一蹙,“大公主她…该不会真瞧上夸岱的孙女了吧?”

“谁?!”和鸾立刻竖起了耳朵,两腮气鼓鼓的。

董鄂氏思索片刻,便道:“就是盛熙他堂嫂的妹妹。好像是叫佟佳令茹,也是宫里皇贵太妃的侄孙女。”

“额娘!”和鸾扯着董鄂氏牡丹缠枝纹织锦缎阔袖,一双水汪汪的眸子满是撒娇之色。

董鄂氏低头看着自己尚且平坦的小腹,“等我坐胎满三个月。便进宫跟你皇玛嬷提这个事儿。皇后娘娘总不至于不疼自己的嫡孙女吧?”——董鄂氏脸上扬起了自信的微笑,虽然鸾儿现在年纪还小了些,但盛熙已经到了该娶妻的年纪了,若不早早定下,她心里是如何都不安心的。大清的公主、郡主。多半都是要远嫁蒙古的,她这个做母亲的,自然不愿自己的女儿也饱受远嫁之苦。何况——她更要为自己腹中的孩子做打算不是吗?

永珪的死,是董鄂氏心头一大痛楚,不过她亲手设计掉了高氏和她肚子里的孩子,叫宝亲王断子绝孙之后,也便渐渐归于理智了。趁着弘时对她的怜惜和愧疚最浓的时候,她怀上了这个孩子,如今才一个多月的身子,董鄂氏却是万分小心。生恐一不小心动了胎气。

这时候,底下一个十八九岁的侍女进来低声禀报道:“宝亲王遗孀殁了。”

董鄂氏低头看着锦衾上的多子多寿纹,只默默道了一声:“知道了。”虽然西鲁特氏与她本无仇怨,但爷要为她扫除后患,她自然是不介意如此的。

董鄂氏抬头问:“爷这会儿应该回府了吧?”

侍女脑袋低得几乎要埋进胸膛里,她低低道了一声“是”。

董鄂氏怅怅叹息,“又去了纳喇氏房中?”

侍女瑟缩着,不敢回话。

董鄂氏苦笑了两声,自打他又有了身孕,也对他便又跟从前一般。只剩下相敬如宾了。她做的事儿,虽然爷遮掩了下来,也心里终究是恼了她吧?可她的儿子被人害死了,她如何忍得下去?!

和鸾咬着嘴唇问:“额娘。阿玛为什么那么喜欢纳喇氏?喜欢了那么多年,他都不会腻吗?”——和鸾是董鄂氏的女儿,自然不可能对纳喇氏有什么好感。

董鄂氏看着女儿俏生生的脸蛋,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是啊,为什么呢?额娘也想知道。”——这府里的女人。哪怕是她这个结发妻子,也难免未老恩先稀,一代新人换旧人,却总换不下纳喇氏这个旧人。

和鸾撅着嘴巴道,“额娘,我讨厌她。”——她霸占了阿玛,那个襁褓中的五妹妹也夺走了阿玛对她的疼爱。从前虽然也有和鸳、和鸯,可在和鸣出生前,她才是阿玛最疼爱的女儿。可自打和鸣出生,便取代了她的位置。

董鄂氏认真地叮嘱道:“这话,到了外头,不许对任何人说。”

和鸾点头道:“我明白的,额娘。”——皇家的女儿,生在妻妾争斗的后院里,没有哪个是全然单纯的,既然被董鄂氏小心地保护着,不让她沾染不干净的东西,可很多事情,和鸾都隐隐明白几分。

董鄂氏面带微笑,她握着和鸾柔软的小手,满目慈爱地道:“鸾儿,额娘不会叫你远嫁蒙古的。有额娘在,一定能叫你嫁盛熙为妻。”

和鸾薄薄的小脸蛋红通通的,她忸怩地道:“可姑姑她…好像不喜欢我和熙表哥接触。”

董鄂氏也露出不解之色,“大公主随你素日的疼爱,也不像是的假的…怎么如今对这事儿却避之不及呢?盛熙能尚主,是莫大的荣耀,对他只有好处。何况你和盛熙从小一起长大,也算得上是青梅竹马了。”

董鄂氏自言自语,心中愈发是百般不得其解,“罢了!倒时候只管求得皇上赐婚也就是了。”

和鸾面红耳赤,却小声地道:“额娘,熙表哥身边有个漂亮侍女——我不喜欢!”

董鄂氏听了,却板起脸来训斥道:“拈酸吃醋可是要不得的!”说着,她轻轻叹息了一声,“这些事儿,我也是时候该教导你了。”——从前只将和鸾当成孩子一般宠溺着,如今她也不小了,女德也该立起来了。

公主府中,宜萱在长乐殿等儿子回来用晚膳,却左等右等都没个影儿,宜萱正想遣个人去勇毅候府问问,到底是怎么了。正在此时,侍奉熙儿的锦屏回来了。

锦屏如今正是出落得一枝花的年岁,正是刚刚投出女人魅力的年纪,不像那些小的,都还是娇憨的小姑娘。锦屏上前跪下来道:“公子爷多吃了几杯酒,醉得不省人事,侯府老夫人做主给留下了。”

“他他拉氏做主…?”宜萱低眉一忖,既然是他他拉氏,想必是没什么问题的。宜萱心下稍安,便叫跪在地上的锦屏起来。

宜萱微微摇头,“盛熙虽然有几分酒量,也到底是个半大孩子,你怎么也不拦着些?”

锦屏低垂着脑袋,她咬了咬嘴唇,突然由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公主恕罪!其实、其实——公子爷是被人给灌醉的!还差点被人引进佟佳格格更衣的厢房!幸好被老夫人发现了,这才没有闹出丑闻。”

锦屏竹筒倒豆子一般说了个干净利落,宜萱却是气了个够呛!佟佳格格?想也知道是盛煦媳妇的妹妹令茹!!盛熙被灌醉?还差点进了佟佳令茹更衣的厢房?!虽然锦屏没说是谁灌醉了盛熙,又是谁引盛熙去厢房的,可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盛煦媳妇佟佳氏决计脱不了干系!

锦屏又磕头道:“都怪奴才一时不查!勇毅候夫人说几个女红新花样要赏赐给奴才,公子爷便叫奴才去了!可奴才折回来的时候,就出了这样的事!他他拉老夫人遣奴才回来给您回禀一声,说是已经把公子爷留在她的后罩房里暂且住下了!”

“简直是混账!!”宜萱气得胃都疼了,佟佳令茹那个丫头,宜萱也着实考虑过要不要日后给自己做儿媳妇,虽然和佟家也有些血缘关系,细细算来,令茹也算是盛熙的表妹,不过是已经出了三代旁系了,结婚也没什么太大问题,而和令茹——也算是门当户对了。

可宜萱没想到,竟然出了这种事儿!盛熙才十四,佟佳那丫头也才十三岁啊!!

幸好他他拉氏出手及时,否则若真叫盛熙坏了佟家丫头的闺誉,倒时候宜萱也只能捏着鼻子答应这门婚事了!!

被人算计逼迫的滋味,着实叫人气结!

锦屏仔细观察了宜萱的脸色,察言观色之后,锦屏小声儿地道:“佟佳格格也是哭着离开侯府的,听说和勇毅候夫人吵了一架呢。奴才瞅着,佟佳格格年纪还小,应该不是有心计的人。”

宜萱深吸了一口气,暂且按下这口怒火,“这点本宫自然晓得!”——佟佳小丫头没这些个心计,可佟家人的算计却深了去了!!

佟家怕是也觉得无论怎么争,自家的孙女也是决计争不过皇上的孙女的,所以才豁出脸去,想出了这样的法子!!

不得不说,这法子虽然不要脸,可成功的几率却是极高的!有勇毅候府的女主人做内援,又是抓周宴这种人多繁杂的日子里,只是没想到侯府老夫人虽然不管事,眼睛却明亮得紧!

三百二十、拖延婚事

第二日一大早,是盛煦亲自把堂弟盛熙给送回了公主府。

“是侄儿教妻无方,请婶母责罚!”盛煦直接便跪了下来,疲惫的脸上满是愧疚之色。

熙儿见状,也忙跪地,“额娘,是儿子不该逞豪气,喝了那么多酒,才…差点坏了佟佳格格的闺誉。”

眼前这两个孩子,都是宜萱看着长大的,盛煦素来品性稳重,孝顺、也爱重发妻,这事儿宜萱虽然有气,却也断断没法对盛煦发火的,便抬手道:“既然没酿成恶果,这事儿我也不计较了。只是煦哥儿,你媳妇总心向着娘家,可不是一家主妇该有德行!”

这个时代,讲究嫁夫随夫,何况盛煦对佟佳氏一直极好,如今的两个儿子都是从她肚子里出来的,唯独只有一个庶出的姐儿罢了,还是家生的姨娘所出。

盛煦垂首道:“额娘昨晚就下令,叫令兰去祠堂思过了,只不过到底不是什么好事儿,只对外说是她身子不适,需要静养。”

宜萱轻轻点了点头,他他拉氏出事的确叫人没话说,宜萱指了指旁边的一溜南官帽椅,道:“别跪着,都坐下说话吧。”

盛煦见宜萱已经消了气的样子,总算松了一口气,这才上前小心地坐下半个屁股,他自责地道:“其实令兰的心思打早就有了,是侄儿没早早警告打消她的念头,才有今日这种事儿。”——这事儿额娘当真是怒不可遏了,若非她拦着,只怕就要动用家法了,额娘是看在两个孙儿的份儿上,念着令兰的生养之功,才只叫她去跪祠堂,对外也是瞒得死死的。

盛煦素来心疼媳妇,可这回的事儿,他也着实觉得自己的妻子做得太过了!他堂弟可不是寻常人,可是皇上的外孙、固伦公主的儿子。有堂弟和婶母在,纳喇氏才有前途可言,若真的坏了两房的关系,离间了兄弟之情。纳喇氏的败落只怕不远矣!

其实盛煦倒是希望堂弟能娶自己的小姨子,可令兰也不能用这样不干不净的法子啊!!这哪里是结亲,分明是结仇啊!!婶母的性子,眼睛里又岂能揉得下沙子?!

宜萱摆摆手道:“罢了,这事儿不必再提了!”——谁心里头没个小算盘?只不过算计到自己儿子头上来。着实叫她心里不痛快。可如今他他拉氏也重罚了儿媳妇,宜萱也只当是给大嫂一个面子,不再计较下去了。

宜萱看着如今已经愈发成熟稳重的盛煦,便问:“你如今还在理藩院办差吗?”

盛煦笑着道:“多蒙三爷提携,今年刚刚做了员外郎。”

盛煦口中尊称的“三爷”,自然就是宜萱的弟弟弘时了,弘时行三,自然就是“三爷”了。就像当年的汗阿玛,是“四爷”,如今新一辈的皇子们也成了新一串的“爷”了。

理藩院的地位名义上和六部是齐平的。主官是尚书,下头有左右侍郎,再往下就是五品的员外郎。理藩院管理是蒙古诸藩以及西藏事务,需要的基本上都得会点外语的,盛煦去正合适,他读书不算一溜,但却精通满蒙藏汉四种语言,当初选择去理藩院,的确是个不错的前途。当初是从七品的笔贴士开始做起,如今也是堂堂的五品了。

宜萱点头道:“朝政的事儿。我不懂。你若有什么需求,便尽管去端王府就是了。”

盛煦面露喜色,他感激起身拱手揖礼地道:“多谢婶母!”

宜萱笑着道:“咱们是一家人,不必如此见外。”

盛煦这才坐回椅子上。忙问:“堂弟接下来,不知道要去哪个衙门办差?”

宜萱不由一愣,这个问题,她倒是没考虑过,便笑呵呵道:“你堂弟还小,再读几年书吧!”

盛煦听了。也不再多言,他这个堂弟真真是备受圣上青睐,打小便是皇子阿哥的待遇,和几位爷一起在宫里读书。

熙儿却有些不满意,“额娘,我不是小孩子了!”——宫里读书可都读得他烦闷死了!

宜萱立刻杵着脸,呵斥道:“不许胡闹!反正你屁股也好得差不多了!明儿就拾掇东西给我进宫读书去!!”——去西南战场上捞了一趟战功,倒是把他的性子给养野了!

她自然是容不得儿子耍小性子,第二天就给打包扔宫里,还继续让她四爷爹大人操心去!人是您老人给放出去的,放野了,就烦请您老人家给管束回来吧!

暖春时节渐渐过去,天也一日日热了起来。宜萱已经身在昌平鸣鹤园的宜芙水榭中,望着满湖盛开的千瓣莲,袅娜如旧,可惜身边却已经没有了他。

子文当年送给她的一对鸳鸯,如旧已经子孙满湖,嬉戏欢乐。

玉簪摘了七八支半开的沉甸甸的千瓣莲,道:“明日是十五,公主照例都是要去给皇后娘娘请安的,不如摘些千瓣莲送去?莲有佛性,皇后娘娘是个礼佛之人,正是合宜呢。”

宜萱摘了手上的珐琅护甲,抚摸着这那含露的莲花,轻轻嗅着那沁人的莲香,轻轻点头道:“也好,叫底下人划船去湖心,挑着四心往上的千瓣莲,记得莲竿留得长些,倒时候养在大花斛里,是最好的了。”

一日一大早,圆明园镂月开云殿的黄地珐琅龙凤大花斛中便插满了袅袅婷婷的千瓣莲,宜萱亲手掬了一捧水,洒在花瓣上,盈盈水珠,平添了几分娇娆。

李佳氏轻声赞道:“开得真好!”

宜萱含笑道:“今年天暖和的早,花开得也格外娇艳。”

李佳氏端量这宜萱柔美的笑脸,心头一松,低声道:“你能想开,我就安心了。”

宜萱一怔,细一想才晓得,额娘说的是子文的事儿…虽然说她和子文的确是阴阳两隔,但却并非不能再见了。虽然没有他的日子很不习惯,但若说悲伤,自然早就散去了。

宜萱低头柔柔一笑,“有熙儿在女儿身边,自然好多了。”

李佳氏颔首:“其实你也不必急着让盛熙回宫读书,让他多陪你些日子也无妨。”

宜萱只道:“女儿时常可以进宫,自然也就时常可以看到熙儿。”

正说着话,宜萱估摸着时辰,该是各家皇子福晋进行宫给额娘请安的时辰了,偏在此时,汗阿玛派了苏培盛来,传唤她去九州清晏殿。

李佳氏笑容里满是宠溺之色:“熙儿如今真是长大了,好几次求你汗阿玛给他个差事。”

宜萱嘴角抽了抽,果然这个小兔崽子就是不肯安安分分乖乖读书!!

九州清晏殿。

雍正穿着家常的织锦缎服,手里捻着一串翡翠佛珠,嘴里絮叨说:“盛熙有心长进,自然是好事。只不过他到底年纪太小了些,若停了功课,去哪个衙门办差,朕也怕他不稳重。可他三番五次哀求,朕思忖着,便想了个折中的法子。”

雍正顿了顿,便道:“就让他补个御前侍卫的缺,朕再指他一个军机处行走的衔儿,每日读书半日,当差半日,你瞧着如何?”

汗阿玛说得如此具体,显然不是和她商量的,顶多只是只会她一声罢了,宜萱还能如何?只能笑着说:“汗阿玛的法子极好。”——汗阿玛给盛熙的职位,也算得上是炙手可热的位置了,御前侍卫自设立以来,就是皇帝近臣,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的道理,谁都懂得。所以关系不够过硬的,是当不了御前侍卫的。连不少宗室子弟都琢磨着谋个御前侍卫镀金呢!

宜萱回到额娘宫里的时候,各家皇子福晋都已经走了。

李佳氏倒是心情不错的样子,“我瞧着永璧那孩子白白胖胖,当真可人疼!”——永璧便是今年春,富察氏给弘昼生的嫡长子——如今连董鄂氏都忍不住赞富察氏有福气,一举得子,日后的日子也算是安稳不差了。

虚岁二十岁的弘昼,性情也刚刚成熟,在这个早熟的时代,也正适合为人父亲。一下子就有了嫡长子,弘昼也很开心,裕妃这个抱了孙子的,自是不必多说。

李佳氏又道:“董鄂氏的胎相如今也稳固下来了,但愿能生个嫡子就好了。”李佳氏叹了一声,这让她忍不住又想起了夭折的永珪。

宜萱忙安慰道:“庭兰身子康健,一定能给您生个白白胖胖的大孙子!”

李佳氏不由展了笑颜,“方才董鄂氏还跟我说起鸾儿的事儿呢!”

宜萱心头一沉,她这个弟妹…果然是忍不住想走额娘的门路了,为人父母之心,她也不好抱怨什么,可让熙儿娶表妹为妻,宜萱怎能不抵触呢?

李佳氏笑着道:“虽然鸾儿还小,可熙儿都十四了!连晋儿如今房里都有了两个侍妾格格,熙儿的婚事也不能耽误呀!我瞅着,不如先定下婚事,过两年,便叫熙儿娶了鸾儿进门?”

宜萱急忙道:“额娘!!这个时候,暂时别提这个行吗?”

李佳氏有些不解:“怎么了?”

宜萱低头道:“熙儿他…他阿玛去了才半年呢。”——她说的自然是子文,这也是如今她唯一能想出来的借口了,父亲去世,儿子需守孝三年,这是个再硬实不过的理由了。虽然子文名义上只是熙儿的叔叔,但实际上,心里头都是门清儿的。

李佳氏一怔,自叹道:“倒是我忘了这茬了…”——想到之前女儿伤心欲绝的模样,李佳氏没有再说下去,生怕挑起了女儿的伤心事。

“这事儿过两年再说,左右鸾儿还小。”李佳氏如是说道。

三百二十一、嫡子永瑜

盛熙的婚事总算被宜萱压了下去,她这个做额娘的,总算给儿子争取了两年单身时间。

倒是盛熙他外祖父大人,没过多久就给自己外孙赐了三等侍卫的职位,并特赐军机处行走。别看三等侍卫,瞧着挺低级的,那可是足足正五品的官儿!他堂哥盛煦在理藩院工作了那么多年,才混了个从五品而已!!盛熙这个小兔崽子才十四岁,就已经是正五品了!

而且御前侍卫,素来都是要从六品蓝翎侍卫做起,盛熙却直接就是三等侍卫了,起点生生比别人高了一级!对日后升迁无疑是大大有利。

宜萱倒也不担心儿子会被人使绊子,无他,盛熙的后台实在是太硬了!额娘是固伦公主,外祖父是皇帝、外祖母是皇后,连那几个年幼的皇子阿哥都要掂量掂量自己是否得罪的起固伦公主姐姐儿子、嫡母皇后娘娘的外孙,更遑论旁人了!

何况盛熙也不是全然没有本事,弓马骑射起码是毫不逊色的,所以一日日下来,倒是和侍卫处的一些年纪相若的勋贵子弟侍卫打成了一片。

盛熙的日子过得叫宜萱这个娘都有些妒忌了,这小兔崽子每日去侍卫处点个卯就溜进后宫去了——可别想歪了,他只是溜去永寿宫蹭吃蹭喝,然后捎带些精致点心喝侍卫处的一些哥们儿分了吃而已。

侍卫自然是不得擅入后宫的,可盛熙基本上可以无视这条规矩,他去自己外祖母宫里,莫非还有人敢在他脑袋上扣上一顶“贿乱后宫”的大帽子吗?何况盛熙只去永寿宫,也不敢往别的宫乱钻呀!

然后是下午,和未分府的皇子阿哥一起读书,读到傍晚时分,便可以离宫回家碎觉了。

这就是他一整天的行程。

雍正八年秋天,已废诚亲王允祉殁了,这位宜萱的伯父。也着实年岁不小了,早年受了一通折腾,如今也着实是油尽灯枯了。

允祉死后,这一年冬天。端亲王府迎来了又一个嫡子。董鄂氏足月临盆了,生下一个七斤六两重的白胖小皇孙。这个孩子很健康,但是董鄂氏却产后大出血,虽然保住了性命,却缠缠绵绵病到了来年初春。

唉。生孩子就像是过鬼门关,董鄂氏生产的时候,是否被人动了手脚宜萱不得而知,反正她现在都是病怏怏的,日日参汤离不得口,听太医说是伤了本源,需细细调养才是。至于何时能调养好,倒是没了下文。

身子不中用了,董鄂氏也不得不忍痛放下管家大权。

纳喇氏照顾自己娇弱的女儿尚且来不及,陆氏出身又卑微。王府的内务也只能交给了侧福晋乌拉那拉氏和李佳氏一同管理。

董鄂氏生的这个孩子,是弘时的第五子,被汗阿玛亲自取名为永瑜,瑜——美玉也,虽不及当初的“珪”,也算是上好的字了。孩子很是白净,肤色随了母亲,姣净得像白面捏出来的似的,浑然是画里跑出来的童子。皇后李佳氏自是喜不自胜,隔三差五便吩咐抱进宫给她瞧。董鄂氏瞧在眼里。索性一咬牙,央了弘时,请求把永瑜寄养在李佳氏膝下。

按理说,李佳氏做婆婆的。想养个孙子,那是抬举。如今董鄂氏亲自开口,倒是上下和乐了。其实当初永珪出生的时候,李佳氏也喜欢得紧,多少便有养育的心思,但董鄂氏护得跟眼珠子似的。李佳氏没开那个口。那几个庶出的孙子,李佳氏自然也不好收养了。

趁着雍正九年冰消雪融,天也见了暖和,择了晴好的日子,董鄂氏便差遣人把自己亲生的小儿子送进了永寿宫,陪着同去的,有四个乳母和两个保姆。

这些年,李佳氏的幼子弘晋、外孙盛熙都长大了,反倒是李佳氏年纪越大,自然越是喜欢襁褓中白白胖胖的小孩子。这倒也是人之常情,宫里虽然也有小阿哥,可那到底不是李佳氏亲生的,就算再可爱,李佳氏也生不出疼爱的心思了,不过是身为皇后,不至于亏待了他们也就是了。

永瑜倒是个极为乖巧的孩子,就那么瞪着乌溜溜漆黑的眼珠子,满是好奇地望着眼前的一切新鲜事物。已经有六七个月大的孩子,长了一头软趴趴茂盛的黑发,一双细细的眉毛是弯弯的柳叶形,更肖似董鄂氏几分,小鼻子倒是还没长挺,却小小地可爱,小嘴巴呜呜吐着泡泡,圆润得像苹果似的脸蛋红扑扑的,显得格外有精神。

李佳氏亲自捧着放温了的糖蒸酥酪,用小勺一口一口地为他,永瑜也一口一口吃着,格外配合。

待吃了半碗酥酪下去,永瑜住了嘴巴,打了个饱嗝,眼皮便沉沉垂了下来。

瞧着是要睡了,李佳氏忙吩咐旁边势力的保姆嬷嬷,把永瑜送进对面暖阁。

母女这才去了临窗的罗汉大床上对坐了,宫女捧了白玉奶茶给宜萱,宜萱捧在手里,倒是不急着入口。

李佳氏脱了花盆底,盘腿在九成新的明黄色绣二龙戏珠大条褥上,“董鄂氏的身子,到底如何了?”

宜萱道:“女儿上回去看望,还是月前,左右还是那副缠绵病榻的样子。”——董鄂氏的产后大出血,宜萱也存了几分狐疑,毕竟董鄂氏都已经是第三回生孩子了,照理不至于如此。

李佳氏蹙了蹙眉,“以她的小心谨慎,既然之前能平平安安生下和鸾和永珪,如今…若说是招了旁人的算计,着实…”——李佳氏是知道董鄂氏有几分手段的,而自己儿子的王府后院,素来也管束地严格,她也素来不许人染指自己的孙子孙女性命的!

宜萱微微一忖,便问:“额娘,这事儿,您问过时儿了吗?”

李佳氏望着前头绣着竹报平安的苏绣紫檀木屏风,那一汪翠绿的枝叶,着实养眼,李佳氏合了合眼睛,“你弟弟说,只是他媳妇时运不济,怨不得旁人。”

宜萱便含笑道:“既然时儿这么说,额娘便不必多心了。”——董鄂氏到底是时儿的嫡妻,若后院里哪个侧福晋、侍妾敢谋害到她上头,时儿没有理由庇护着。

李佳氏摇了摇头,“罢了,不痴不聋,不做家翁。”——这话里的意思,李佳氏似乎还是觉得有些猫腻儿的。

李佳氏话才落音,徐一忠便顶着一头热汗急匆匆跑了进来,“主子娘娘,出事儿了!六爷房里的孟格格见红小产了!”

宜萱听了这番话,第一反应是一愣,想到这“六爷”可不就是那个比自己儿子还小一岁的弟弟弘晋嘛!!瞬间,宜萱脸僵住了,弘晋有两个侍妾格格,她的确是知道,可她着实没想到弘晋会搞大了侍妾的肚子。

弘晋才十四岁啊!那两个侍妾虽然比他略大几岁,可也都是未成年人啊!且不看弘昼是结婚那么多年,二十岁才有了儿子!弘时虽然孩子来得早些,却也是成婚以后的事儿了!没想到弘晋这个小兔崽子倒是厉害得紧!

宜萱侧脸去看李佳氏的脸色,果然都阴沉了下来。

李佳氏顾忌这对面暖阁里才睡下没多久的孙子,强行遏制住了没摔茶盏,“避子汤一直赐,她怎么会有了身子?既然有了身子,有怎么小产了?!”——不怪李佳氏发火,前日正白旗本宗光禄寺卿李佳柏绶的夫人察哈尔氏才来拜见过,李佳氏也给了她准话了,叫她回去等着皇上赐婚。

哦,是了,今年是选秀年,秀女们已经进宫了,只等最后一轮甄选,便可定下去处名分了。其中便有柏绶的嫡出的第三女李佳雁卿——和弘晋同岁,不过小半个月,听说人长得标致,规矩礼仪都是极好的。汗阿玛哪里也点了头,只等选秀结束,便会被赐婚给弘晋了。

一切都很圆满,可没想到出了这样的事儿。

其实,皇家的儿媳妇,进门就给人当娘的也着实不在少数,譬如当年太子允礽的太子妃进门的时候,就已经有俩庶子了。在寻常人家,这是给打媳妇的脸,不过在皇家——那就呵呵了。

而李佳氏是最重视规矩的人,断断不允许儿子的嫡福晋还没进门,就先蹦跶出来一个庶长子!

徐一忠谨慎地回话道:“据说是,孟格格和另一位元格格起了冲突,元格格不慎将孟格格推到了…”

事情听着很简单,无非是弘晋房里的两个格格争宠。可偏偏孟格格有了身孕…那问题来了,孟格格知道自己有孕了吗?元格格又是否知道孟格格有孕??

这里头的门道怕是多了去了!

李佳氏冷哼了一声,“两个都不是安分!!”

宜萱无奈地耸了耸肩膀,这事儿若要理顺了,倒也不难。无非是孟氏看着弘晋要娶嫡福晋,所以生了别样的心思,想要先一步生个儿子出来。而那个元氏也是个不甘心的,发觉孟氏有孕,自然不愿让她拔了头筹。反正,孟氏自己捂着没露出自己有孕之事,她索性也装作不知道,倒时候也能推卸罪责。

宜萱便问:“不知额娘打算怎么处置?”

李佳氏板着脸道:“左右都干净不到哪儿去!我也懒得叫人查问了,直接吩咐下去,两个都禁足了!赶明儿我再挑个安分守己的给你弟弟。”

宜萱笑了笑,额娘的法子的确干脆利落,让谁也得不了好。

三百二十二、尚主?(上)

这一年选秀在五月就落下了帷幕,雍正陛下循例给自己留了两个,不过都是汉军旗的,姿色倒是不错,不过只是中等偏下的家世。

不过也给自己弘时和弘昼两个儿子后院各自添了两个格格,自然是叫皇后李佳氏斟酌着选的,李佳氏倒也不偏心,都是一满一汉——既然是格格,自然都是家世好不到哪儿去的,挑着好模样、好生养的也就是了。

这一年选秀最隆重的,无非就是六阿哥弘晋嫡福晋的人选了,自然就是光禄寺卿柏绶的女儿,柏绶当年对李家的投资,如今也算是得到相当丰厚的回报了,自己的女儿做了皇子嫡福晋,当真是光耀满门了。

李佳氏笑着说:“倒也不全是念着往日情分,我是真真瞅着柏绶的女儿不错。私下里也叫晋儿瞧了,他自己也很中意,还说要学他五哥,将来与嫡福晋举案齐眉才好。”

宜萱撇了撇嘴,忍不住暗自吐槽,还举案齐眉,把侍妾的肚子都搞大了…当然这些话,宜萱也只敢在肚子里腹诽一下。不过弘晋对于李佳氏处置孟氏、元氏二人,倒是没有丝毫异议,瞧着也却是没对侍妾上心的样子。

新赏赐去的侍妾,又是个木讷性子,空有几分姿色,弘晋也有些瞧不上。看着架势,她这个弟妹将来的日子起码会比董鄂氏好多了,至于是否能过得跟富察氏似的,那就要看她自己有没有富察氏八面玲珑的处事手段了。

富察氏的掌家本事,也着实不是盖的,不但打理得府内上上下下井井有条,如今又怀上了第二胎,连才赐进门的两个秀女出身的格格都宽宏待之——起码表面上如此。

当然了,也是弘昼的侍妾不多,到现在也统共只有四五个,其中有一个还是富察氏的陪嫁侍女,都不怎么得宠的样子。连进门的两个秀女,弘昼也是淡淡的。

今日裕妃也在额娘宫中陪着说话,裕妃自然是对这个儿媳妇千万个满意,嘴里却忙客气着道:“弘昼愚笨。哪里比得上六阿哥聪慧过人呢!”

李佳氏笑呵呵道:“弘昼自然有弘昼的好!连皇上前都说,要给他晋个郡王的爵位呢!”

裕妃听了,眼底一喜,她自然是盼着自己儿子尊贵荣耀一些的,虽说没那个觊觎大位的心思。可儿子爵位高些,总是好事!

果然过了没几日,雍正就正式下旨,晋皇五子贝勒弘昼为多罗郡王,封号为‘和’,是为和郡王——这个封号给弘昼倒是合适,弘昼秉性的确是个和善的,带人也温和。不过同日还有一道圣旨传去了阿哥所,是给弘晋的,封皇六子弘晋亦为多罗郡王。封号为“齐”。

听到这个消息的宜萱,忍不住抽搐了两下嘴角,为什么是“齐”呢?!这个封号可原本该是她额娘的好不好啊?如今兜了一圈,还是没跑远,落在额娘的儿子头上了!

其实这个封号倒也没什么不好,执心克庄曰齐,况且是一下子就封郡王!弘时这个年岁的时候还只是个贝勒呢!

其实宜萱也明白,汗阿玛怕是觉得弘晋娶了柏绶的女儿,觉得有些委屈自己儿子!李佳氏到底不是满洲八大世家,所以思来想去。便再爵位上想多弥补一下了。不过弘晋前头的哥哥弘昼还只是贝勒呢,多弟弟的总不好比哥哥爵位高吧?

“额娘!!——”盛熙兴致冲冲跑进了宜萱的长乐殿中,身上还穿着他外祖父陛下特赐的黄马褂,侍卫服也没脱下。瞧着模样就知道——这叫翘班了。

宜萱正歪在琉璃美人榻上迷糊着,脸色很是不耐,赶苍蝇似的挥手,“不好好在宫里当差,怎么又跑回来了?!”——自己儿子这个御前侍卫当的真是太不称职了,也就点个卯。就自顾自地不知道哪儿疯玩去了!

盛熙笑嘻嘻道:“今儿可是小舅舅册封郡王的大喜日子,郭罗玛法给了一日假,这会子就在大舅舅的王府里庆贺呢!”——他嘴里的小舅舅自然是比他小一岁的弘晋,而大舅舅自然就是弘时了。

宜萱“哦”了一声,便见盛熙舔着脸撒娇道:“额娘,儿子兜里没什么好东西,您那儿有幅《烟江叠嶂图》,就给了儿子呗,儿子也好拿起做贺礼!”

宜萱当即敲了盛熙一个爆栗,敲得他泪眼汪汪,“你这眼睛倒是够贼的!那可是沈周的晚年墨宝!可是当年你郭罗玛法给我的陪嫁嫁妆!”——当年她陪嫁的古画也十几幅,大半是源于孝懿仁皇后的遗物,宜萱也晓得这些东西可比金银玉珍贵百倍,一直被舍得动,顶多只拿出来点缀殿宇书房之用,从不出手。

不过既然是送给弘晋的,宜萱还是舍得的,想着弘晋平日里也没太大喜好,也就对古书画敢兴趣些,额娘李佳氏那里有几幅好的,也全都被这个小儿子磨去了,连汗阿玛御书房里的倪瓒的《秋亭嘉树图》也给他赖去了。

宜萱也知道自己不是那号雅人,便叫玉簪拿了库房钥匙去取了出来。弘晋虽然学画学得不怎么样,但瞅着也是真喜欢这玩意儿了。宜萱也不拦着他培养这个嗜好。

盛熙嘿嘿接过玉簪取来的《烟江叠嶂图》,嘴甜地道:“多谢玉姑姑!”

玉簪如今也是公主府一等一的体面奴才了,连盛熙就唤一声“姑姑”,更遑论旁人了。

玉簪抿嘴笑道:“小主子别急着时捧在怀里,待奴才寻个漂亮的锦盒装进去。”

盛熙这才忙把画轴又交换到玉簪手上,他笑嘻嘻道:“额娘,我这个未来的小舅母听说也是读过书的,还在京中小有才名呢!”

宜萱“哦”了一声,眼角略挑了挑,原来如此,怪不得晋儿如此满意这个未来媳妇,看样子是有几分志同道合呢。如此也好,婚前便有几分引为知己,总比弘时那样纯粹的政治婚姻好得多。

宜萱又叮嘱道:“董鄂氏身子不好,你们也别太闹腾了,扰了她养病就不好了。”

盛熙笑道:“这事儿原本就是大舅母的主意!郭罗妈妈原本还说小舅舅还小,没必要庆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