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身在京中的宜萱,没有千里眼也没有顺风耳,自然不晓得发生了什么,还一味以为儿子正在苦哈哈督运粮草呢!

这一日雨后天晴,天也暖丝丝的,江宁织造进贡的新花样绸缎到了,额娘李佳氏便派人唤她进宫去挑选料子。

宜萱去了永寿宫,才瞅见和鸾那丫头也在,十二岁豆蔻年华的小姑娘,自然是可爱得紧,他脸蛋红扑扑,眼睛也亮晶晶看着满殿玲珑满目的缎料,似乎有些挑花了眼。

李佳氏笑呵呵道:“本该叫董鄂氏来的,可她那身子也着实虚弱,所以便叫和鸾来挑了。这孩子,眼光倒是不错的。”

“姑姑。”和鸾忙端端正正给宜萱见了一个万福,神情有些羞赧。

李佳氏满脸笑容,语气也甚是慈祥,“今年的缂丝缎花样新鲜——”李佳氏指了指那匹大红的道:“这个百花攒龙的留给熙儿吧。”

宜萱一愣,其实她从进来就觉得气氛有点不太对劲,听到额娘说要把那匹大红色百花攒龙缂丝缎留给盛熙,宜萱赶忙摆手道:“上头的龙虽然尺寸不大,却也是五爪的,盛熙用了,那可是违制。”——之前汗阿玛也赏赐过盛熙绣了五抓金龙的黄马褂,回头宜萱就叫人把龙爪挑去一爪,只留四爪,形同蟒褂,才敢给儿子穿。

李佳氏笑眯眯道:“现在不能穿,日后就能穿了。”——话说到此,李佳氏眼睛带笑地看着满脸通红的娇俏小丫头和鸾。

瞬间,宜萱明白了。盛煦不能用穿五爪龙纹的衣裳,可若做了郡主额驸,一应仪制度便于郡主相同,自然也就可以使用规定尺寸、颜色和条数的龙了。而那大红色百花攒龙缂丝缎,分明是像极了大婚喜服。

和鸾才十二岁,照例原本无需这么着急。况且,子文“去世”还不到三年,额娘原本也不该这么快又提及此事。唯一的解释就是,董鄂氏在这里头掺和了一脚。

年前,弘时来公主府想定下熙儿与和鸾的婚事,最终无果。这里头的缘由,想必弘时也没有跟董鄂氏解释过,就算解释了,董鄂氏想必也不会听信。所以,丈夫哪里没了个下文,董鄂氏便想到了上头的婆婆。

面对额娘,宜萱也不能像解决弘时那样。

姑表结亲生出来的孩子很有可能不健康这种事儿——宜萱是断断不敢在额娘面前说的。额娘是个很传统的女人,决计不会信宜萱的“胡诌”,弄不好还会惹她生气。

宜萱想了半晌,也只能暂且含糊这,她一副只当是没听懂额娘话里意思的模样,抚摸着那大红百花攒龙缂丝缎上的花卉纹,笑道:“我瞧着这匹料子做身衣裳给鸾儿,也好看得紧。”

和鸾到底是小孩子,之前祖母已经应允了,她自然觉得一切都不会再有什么问题了,所以也没听出宜萱话里的深意,只娇羞地露出个一个甜甜的笑容,道:“姑姑穿大红,也好看。”

宜萱呵呵笑了,却看到额娘的脸色不是很好看。心中哀叹一声,糊弄和鸾简单,可额娘又岂是好搪塞的?

董鄂氏祭出婆婆,的确是叫宜萱大为头疼,宜萱只能解释道:“鸾儿才十二岁,真有那一日,这料子给熙儿留着,也放旧了。”就算和鸾十五岁出阁,那也是三年后的事儿了。

李佳氏的脸色这才稍微和缓了几分,她微微点头道:“这事儿,你既然不反对,我就安心了。”

得,这下子把自己给坑进去了。宜萱脸颊抽搐了两下,果然姜还是老的辣,跟额娘斗,她还差得远了!

和鸾小丫头耳朵倒是尖,脸蛋红得跟个苹果似的,眼睛乌溜溜望着宜萱,“姑姑不反对我和熙表哥了吗?”

宜萱这下子算是知道什么叫赶鸭子上架了,沉思了一会儿,也知道自己不能说“反对”,便点了点头道:“我自然是不反对的。熙儿自己喜欢谁,叫让他娶谁。”——这话,宜萱也是挖好了一个大坑,反正到时候盛熙自己不愿意娶表妹和鸾,就怪不到她头上了。

可和鸾哪里想得了这么多,就连李佳氏脸色都带了笑纹,这对祖孙眼中,一对青梅竹马的表哥表妹,一起长大的情分,盛熙又怎么会不喜欢和鸾呢?

李佳氏顾念这孙女年纪小、脸皮薄,便叫人包好了缎料,吩咐徐一忠送和鸾出宫。

永寿宫内殿只剩下母女二人,李佳氏神情松散了许多,脸上也带着笑纹,“之前董鄂氏撑着病体进宫,跟我说,你一直避这不让熙儿和鸾儿亲近,唯恐你是不愿意,所以特来求我做主。如今你既然应了,我倒是放心了。”

宜萱立刻道:“额娘,我可没应!”

李佳氏顿时脸色一板。

宜萱忙补充道:“我只是不反对而已!”

李佳氏不悦地道:“不反对不就是应了吗?!有什么区别!”

宜萱轻声道:“婚姻的事儿,总得两厢情愿,强扭的瓜可不甜!”

李佳氏眉心一皱,“你这话什么意思?”

宜萱柔声道:“若是熙儿愿意娶和鸾,我自然不会反对。但是——”

李佳氏的眉头皱得更深了几许,“你是说熙儿不愿意?!”

宜萱顶着额娘的怒色,轻轻点了点头,硬着头皮道:“熙儿瞧上了佟家的格格。”

李佳氏脸上怒火攒涌,“可是皇贵太妃的那个侄孙女?!

宜萱点头。

碰!!李佳氏一个巴掌重重拍在了案几上,紫檀木雕琢的祥云龙纹小案为之一颤。如今已经是中宫皇后的李佳氏,威势自然不可小觑。

宜萱缩了缩脖子,心中哀叹,她容易吗?她只是不想让儿子近亲结婚而已!若和鸾不是她嫡亲的侄女,宜萱倒是不介意来个萝莉养成,养大了给儿子做媳妇。

三百二十七、皇后之怒(下)

皇后李佳氏现在很是恼火,在她眼里自己外孙乖巧懂事,孙女娇俏可爱,分明是天造地设的一对!还是亲上加亲,多好的婚事啊!

偏生佟家做奴才的,偏偏胆大包天地来横插一杠!

佟佳氏两朝后族,可如今也不过只剩下一位皇贵太妃罢了!李佳氏想到此,是如何也不肯退却半步,何况是关乎自己最疼爱的孙女的婚姻大事呢?!

李佳氏端了神色,道:“这事儿,我自会去和皇贵太妃谈谈!”——嘴上说“谈谈”,可那语气显然是不容置疑的。

宜萱不禁头疼,额娘如今贵为中宫,儿子的名字更是十拿九稳被搁在了正大光明牌匾后头,自然心气与当年做侧室、妾妃之时不可同日而语!皇贵太妃固然是长辈,可也不过只是占了个“长”而已,算不得“尊”。何况皇上厚待皇贵太妃只不过是看在昔年早逝的养母孝懿仁皇后的份儿上罢了!如何会偏心这个姨母,胜过自己嫡长孙女?!

所以李佳氏很有自信。

可这份儿自信才是叫宜萱最头疼的地方,她叹气道:“可是…熙儿喜欢。额娘若是强行叫佟家熄了心思,又有何益?”

李佳氏听了这话,重重哼了一声,“若我记得没错,熙儿瞧上的可是她堂嫂的妹子?”

宜萱点头,“正是。叫做令茹,只比熙儿小一岁。”——之前原也该参加选秀的,可不巧她祖父夸岱病逝,守孝中自然是不能参选了。好在年纪小,不至于太耽误了去。

李佳氏眼里满满的都是疑恨之色,他语气冷冷道:“早知道。当初就不该促成勇毅候与佟家的婚事!如今竟叫佟家玩起了近水楼台先得月了!皇贵太妃倒是好算计,想叫兄弟俩娶了人家姊妹俩?成就一段佳话?!”——话说道最后,已然尽数是讽刺之意了。

事到如今,宜萱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道:“这几年勇毅候府连出两个嫡出的哥儿,喜事不断,熙儿这个做堂弟的少不得去贺,佟家姻亲自然不能缺席。如此一来。也便偶遇上了。”

李佳氏哼了一声。“偶遇?你又没亲眼瞅见,怎知是不是真的‘偶遇’?!佟家教养出来的女儿,又岂是简单货色?”

见额娘一竿子打死人的架势。宜萱倒是很不赞同,可是想到之前自己儿子差点被引进佟佳令茹更衣的厢房,便也沉默了下来。

李佳氏如此以诸多怀疑揣测佟家,倒也是揣测对了几分。她心下愈发不顺畅,嘴巴自然刻薄了几分。“若真是个有教养的好姑娘,整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哪儿来的那么多‘偶遇’?!”

宜萱虽然对佟家人也多有不满,可见额娘竟然把佟佳令茹这个才十三四岁的小丫头也质疑了进去。心中忍不住吐槽,额娘可真真是偏心极了,和鸾还不是时常去她的公主府?怎生人家做妹妹的去看望出嫁的姐姐都不成了?什么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满人入关前也不见得有这些酸腐规矩了。

只是这话宜萱也只敢在心里嘀咕。额娘可是出身汉家,自然在这上头爱计较许多。

李佳氏转脸瞧着宜萱。便拧着老脸道:“佟家格格是决计不成的!这事儿我不许!”

宜萱不由一噎,便道:“熙儿的性子看着温和,实则是最执拗的,您要是不许,只怕他连媳妇都不肯娶了。”

李佳氏面带气色,“那佟家丫头有什么好的?到底使了什么狐媚手段够了熙儿去?!”

“额娘!”——见额娘竟然连“狐媚手段”这么损人的话都说出口,宜萱皱了皱眉头,“佟家固然是为家族长远计,可到底是著姓大族,教养出来的嫡出的格格,还能差了去了?额娘若不信,大可召进宫来瞧瞧,看到底是不是狐媚的!”——那佟佳令茹如今什么模样宜萱不晓得,但打听到那次的事儿,她是哭着离开勇毅候府的,宜萱便起码可以肯定女德教养自然不缺。

李佳氏大约也察觉自己说得过了些,想着佟家好歹是皇上的养母家,若她说的这些刻薄话传扬出去,只怕难免叫皇上觉得不畅快,便也不再说那些那些难听的话。李佳氏沉思了一会儿,便道:“我自然是要掌掌眼的…”

李佳氏眼睛一眯,她想到了外孙已经远在西北,如今那佟家丫头也的确到了许配人的年纪…不如趁此机会,她亲自保媒,把她许出去,也能断了熙儿的心思,好叫他回来之后安安心心娶了和鸾。

可是…虽说佟家官职最高的夸岱去了,佟佳令茹之父清额佥事道(如今守孝在家),可到底是后族人家,著姓大族,要真做媒,还不能许得低了去!

想到此,李佳氏突然眼睛一亮,“我记得诚郡王的嫡长子似乎也到了该娶福晋的年纪了。”——她隐约记得诚郡王弘晟的嫡长子永璞似乎比熙儿大一两岁,上回选秀原该指婚了,可一则皇上不喜诚郡王府,二则已废诚亲王允祉又突然去了…

宜萱想了一会儿,点头道:“大约十六还是十七,我也记得不是太清了。额娘问这个做什么?”

李佳氏笑而不答,只端起茶来抿了一口。

宜萱待要再问,徐一忠满脸带笑地进来禀报说,皇上来了。

宜萱忙收起了疑惑,起身随额娘出殿外迎驾。如今雍正真的显老了许多,自打怡亲王故去之后,眼角的鱼尾纹又多了好几条,最近又忙着西北战事,军机处自然是白天黑夜连轴转,也皇帝更是宵衣旰食,没个歇息。

李佳氏瞅见皇帝眼中满是血丝,脸色也颇为疲惫,便吩咐底下去跑了杞菊名目茶来,亲手端给皇帝。

雍正大约口渴了,倒是一口气喝了大半,“朕也是好不容易得了几分清闲,便来这儿坐坐。”

李佳氏笑面道:“永瑜这会子想必午睡该醒了,不如臣妾叫人抱了来?”——永瑜养在李佳氏膝下也有一年多了,养得白白胖胖的,很是讨人喜欢。

雍正摆了摆手道:“不必了。”——显然是兴趣缺缺的样子,对于这第二个嫡出的孙子,雍正并未表现出太大的重视来。

宜萱也心下狐疑着,当初汗阿玛何等看重永珪,如今对永瑜却表现得如此平淡寻常。从当初取名,便可看出一二。永珪当初分明是被视为江山社稷继承人,而永瑜…却也只是个“瑜”而已,和旁的皇孙并无太大区别,唯一的区别就是被养在皇后李佳氏膝下。

想到董鄂氏产后坏了身子,汗阿玛又对永瑜的淡然视之,宜萱突然觉得有些微妙。

“萱儿。”雍正忽然唤了她的名字。

宜萱忙抬起精神,不敢继续胡思乱想了,董鄂氏大约也只是倒霉罢了,便抬头微笑看着已然苍老的雍正。

雍正看了看自己的女儿,突然又摆手道,“罢了,无事。”

“嗯?”宜萱顿时满头雾水,没事儿突然叫她做什么?!如今这模样,倒是叫人觉得有些欲盖弥彰了。

雍正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朕只是想告诉你一声,盛熙一切安好。”

宜萱点了点头,“这个女儿知道,前儿他堂哥盛煦还派人送了平安信回来呢。”

雍正听了,低头看着茶盏中金黄中微微泛红的枸杞菊花茶汤,良久无言,方才西北岳钟琪的八百里快急到了,出战告捷,但是葛尔丹策零狡猾得如泥鳅一般,不但没能擒获,还叫他带着主要兵力躲回了大漠中,没了踪影。

这种事情,雍正倒是没有发怒,准格尔三代祖孙都是狡猾如狐狸般的性子,雍正也没指望能一举获胜,他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但是——岳钟琪的奏折中说,裨将纳喇盛熙不听军令,贸然带着一对人马深入大漠追击,失去了音信。

这事儿,让雍正很苦恼,但他又不能告诉告诉自己女儿,毕竟当初合伙蒙骗萱儿,也有他一份儿。萱儿独独只有这么一个儿子,所以雍正才格外厚待,屡次给盛熙建功立业的机会。可若是因此出了什么好歹,雍正真不晓得该如何跟女儿解释。

这岳钟琪素来稳重,怎么连个孩子都看不住?!雍正此刻不由自主地便迁怒了旁人。盛熙是他唯一的外孙,在雍正心里,疼他就跟疼亲孙子似的,可盛熙到底是外姓,若无军功,连个高点的爵位都得不了!否则雍正也不愿意送这唯一的外孙上战场!原以为交给岳钟琪这个常胜将军,必然十拿九稳,可岳钟琪到底恃才傲物,只怕是看不起盛熙这样小小年纪毛都没长齐就来“捞军功”!

因此一到西北,岳钟琪便只安置盛熙在帐中听事,却不叫他冲锋陷阵。从之前的加急奏折中,雍正也能看出端倪,他虽然觉得岳钟琪门缝里看人,可也觉得这也不失为一个稳妥的法子。可雍正忘了,自己这个外孙,又岂是甘愿蛰伏的?若无机会还罢了,一旦有机会,他必然要一飞冲天。

三百二十八、盛熙立功

皇后李佳氏命人焚上了提神醒脑的薄荷香,微笑着道:“臣妾正有一事要请示皇上呢,月前弘景福晋进宫来请安,随口提了一句说,诚郡王世子永璞如今可到了该指婚的年纪了。”

弘景福晋便是李咏芳,如今是李佳咏芳了,她虽是养女,倒也能时常进宫来给皇后请安磕头。

雍正眯了眯眼,显然没太上心的样子,嘴上随意地道:“那皇后看着给选一个合适的吧。”

李佳氏笑呵呵道:“倒是正有一个合适的人选呢。”

听到这里,宜萱眉心一蹙,额娘她…该不会打算…

果然,李佳氏笑着道:“正是皇贵太妃的侄孙女,佟佳清额的嫡女,也已经十四了。之前因为其祖父之丧给耽误一次选秀,若再等下回选秀,只怕就太晚了些。”

雍正脸色是板着的,他抬眼望了皇后一眼,“朕才定下,未经选秀的八旗女子,未逾不得自行婚配!”

李佳氏有些讪讪,她轻声道:“所以才想请皇上赐婚。”

雍正眯了眯眼,“三日前,朕去看望皇贵太妃,皇贵太妃才说了想把自己的侄孙女许给盛熙。”

李佳氏心中咯噔一下,她万万没想到皇贵太妃竟然先发制人!——这倒也罢了,如今皇上的样子,怕是疑心她窥伺圣躬了!偏生皇贵妃才提了这事儿,她后头又提想把佟佳令茹许给诚郡王世子!如此巧合之下,皇上怕是又犯了疑心病了!

李佳氏垂首道:“皇上不疼鸾儿了吗?”——现在,她若解释,只怕是越描越黑,倒还不如直接道出和鸾。

雍正果然沉默了良久。最终,他道:“和鸾太小了,足足比盛熙小了四岁!若真指婚了,日后怕是要晚了子息传承,还是算了吧!朕日后会给和鸾指婚好去处的。”

见雍正如此说,皇后李佳氏也只能缄默了。可心中却有些恼火皇贵太妃的举动,算计了她外孙。如今又来算计她!当真叫李佳氏恨得牙都痒痒了!

其实李佳氏误会了。实际上是盛熙出征前,自己跑去他皇帝外祖父跟前说了,他说自己瞧上了皇贵太妃的侄孙女。想凯旋之后,请郭罗玛法赐婚。

雍正当时便应了,回头才去跟皇贵太妃说了一声,其实就只是通知皇贵太妃而已。皇贵太妃自然没那个胆量让自己侄孙女和皇上的孙女争。可皇上既然开了口,皇贵太妃又怎么会拒绝呢?自是欢喜不已。

如今盛熙生死未卜之际。皇后提出要把皇帝私底下许给盛熙的媳妇配了旁人,皇帝自然心里有些不快,所以才说了那些话。为的便是叫李佳氏不能再起那心思了。

可皇后说到了和鸾身上,雍正不免怜惜几分。当初他答允盛熙太痛快了。倒是忘了和鸾也十二岁了。可想到调查近亲结婚的结果,雍正也便熄了这个心思,又想到当年孝懿仁皇后所生的那个妹妹。也是先天不足、早早夭折,只怕便是因为她是皇考嫡亲表妹的缘故吧?还有皇贵太妃。当年也曾有孕,可惜坐胎两月便掉了,偏生那一胎,也被皇考细细调查过,的确没有遭了暗手。这一切,都由不得雍正不信。

西北大军营帐中,主帅岳钟琪来回逡巡,一辈子沙场征战,风雨不动安如山的岳钟琪如今就跟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右副将纳喇盛熙私自率所属五百人马追击葛尔丹策零,如今下落全无,他派出去的斥候也没有查探到葛尔丹策零的丝毫消息!

岳钟琪可真真是极坏了,他就怕在大漠中,纳喇盛熙这个初生的牛犊碰上了葛尔丹策零这只狡猾的老虎。

葛尔丹策零是败了一阵,也手底下还有上万人马,俱是精锐,若真碰上了,纳喇盛熙哪儿还有活命的机会?!

若纳喇盛熙真的死了,岳钟琪也可以预见自己的命数。就算到时候他真打了漂亮的胜仗,这辈子的前途也算是完了!纳喇盛熙可是万岁爷的亲外孙、固伦大公主的独子!若真有个好歹,他如何能抗下皇上的震怒?就算皇上碍于功勋不能降罪于他,日后也决计不会重用于他了!

岳钟琪想着,自己战场上混了一辈子,三十二岁的时候才等到了在抚远大将军、先帝十四子帐下做副将的机会,后来又在抚远大将军年羹尧帐下做副将,如今好不容易轮到自己做抚远大将军了,却碰上这种倒霉事儿!

莫非是“抚远大将军”这个衔儿就那么不吉利?十四爷被圈了,年羹尧死了,接下来,莫非就是他了?

岳钟琪急得头发都白了,此刻心中真真是后悔不迭!记得当初纳喇盛熙被皇上钦点为副将,安排在他手底下,岳钟琪看着这个还半大的孩子,比自己的小儿子还小两岁,比自己的大孙子也不过大个三四岁,居然也十几岁就做了副将!这叫他如何能心平气和?

所以岳钟琪给这个少年副将的待遇是——冷置,就是不给他派遣任何冲锋陷阵的机会,只叫他在帐中旁听。他原以为这个少年必然要闹腾一通,可他没有,安安分分听了一个多月的战事,都没吭一声。岳钟琪还想着,既然这小子安分,到最后的时候,给他军功捡,也能给万岁爷交代过去了。

可岳钟琪没想到,这小子一直没闹腾,那是憋着一股劲,给他来来个大闹腾!!真真是初生牛犊不畏虎啊,带着区区五百人马居然就敢去追击有上万兵马的葛尔丹策零!!他帐下数万兵马都没敢贸然追击,可这小子就敢!!

岳钟琪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气得都笑了,可笑着笑着,他想哭——这浑小子要是出了事儿,他也得玩完!!

这个混不吝的小兔崽子,真是唯恐天下不乱!!好好呆着。倒时候捡个现成的军功,倒时候凯旋京城,皇上少不得给你晋个爵位!岳钟琪原想着,自己也能趁着这次难得的机会,混个公侯之爵呢!如今看来,他也只能祈祷这小子碰不上葛尔丹策零了。

夜色已深,岳钟琪听着外头呼啸的狂风。却怎么也睡不着。

突然。一个斥候兵奔入主帅营帐,“大将军,不好了!!西面大营被敌军偷袭了!是准格尔部的兵马!”

岳钟琪一听。大叫一声:“好!!”

这一声“好”,把传达军情的斥候兵给弄愣了,被偷袭了,居然还说好?!

对于岳钟琪而言。这当然是好得不能再好的消息了,葛尔丹策零来偷袭大营。表示十有八九没跟纳喇盛熙碰上,也就是说这小子死不了了,等擒了葛尔丹策零,再派兵进大漠慢慢把那小子给逮出来也就是了。

这个葛尔丹策零。说实在的岳钟琪真觉得他比不得他两位祖宗,这厮虽然也狡猾,却是个志大才疏的。贸贸然进宫不说,稍一有败势。居然倾巢而逃。

岳钟琪一拍案,铮铮道:“既然来了,本帅便叫他有来无回!!”

岳钟琪为人老成持重,又岂会被一个小小偷袭弄得惊慌失措,略一分析状况,立刻熟稔地调兵遣将,支援西大营的同时,也兜开一张大网,准备来个一网成擒。——虽然这个法子,只怕会引发葛尔丹策零的困兽犹斗,可岳钟琪也顾不得许多了,原本稳妥的持久战现在是决计不能继续下去了,这次也决计不能叫葛尔丹策零跑了!

岳钟琪布置下东南西三个方向大网,独独网开西面,给葛尔丹策零遁逃之路,实则已经派了帐下最稳重的将领提前埋伏在西路,只等瓮中捉鳖了!

起初的布置都很成功,奋战整整一夜,葛尔丹策零在三方围困之下,优势变成了劣势,连强到的为数不得的粮草也带不走了,只能烧掉,并从西面薄弱处突围。

这一站,葛尔丹策零被留下了半数人马,只余下五千多人西侧逃窜。

旋即又遭遇重兵埋伏,葛尔丹策零忍痛断腕,只带着亲兵窜逃回了大漠。

第二日,得知葛尔丹策零这只泥鳅又溜了,二次得胜的岳钟琪却苦了脸。

可过了三日,当副将纳喇盛熙回到中军大营,并且还带着葛尔丹策零的脑袋的时候,岳钟琪傻了眼。

他记得,葛尔丹策零是带着至少千余精锐亲兵逃回大漠的,纳喇盛熙才区区五百人马,且并非精锐啊!!固然葛尔丹策零疲敝,但如此悬殊差距之下,他如何斩获葛尔丹策零项上人头的?!

当岳钟琪看到那只从葛尔丹策零左眼穿透其首级的白色翎羽箭矢的时候,忍不住赞叹:“这是谁射中的?”——想要射中马背上飞奔的葛尔丹策零的眼睛,是何等精准的技艺?又是足足贯穿头颅,这又是何等的臂力啊!!身为主帅的他竟然不晓得帐中有如此神射手!岳钟琪不得不自叹弗如,想他年轻的时候或许能有这般臂力,可如今…

盛熙回答曰:“当然是我射中的。”

岳钟琪看着这个长得高高瘦瘦、白白净净的少年,他想让自己不怀疑都难!才十几岁的毛头小子,身量都没张全,居然敢吹嘘自己有这等骑射功夫?!

当场,岳钟琪没说什么。这毛头小子想捞军功,他也不敢从中阻拦,但私底下少不得叫人暗查一下,岳钟琪想着,五百兵马战胜千余精兵,必然是因为“擒贼先擒王”,拿下了葛尔丹策零的性命,自然其亲兵就土崩瓦解。

岳钟琪对这个一箭贯穿葛尔丹策零头颅的神射手不禁生了爱才之心,大有招揽帐下效力的抬爱之心。

可查了一通,结果竟然证明纳喇盛熙没撒谎,的的确确是他自己射中的。

岳钟琪傻了眼。

二百二十九、封公

大军得胜的消息传回京城时候,宜萱也得知了自己儿子斩获准格尔首领葛尔丹策零项上人头之事,她当场就暴走了。

不是说,盛熙是去督运粮草的吗?!

不是说,他是跟着盛煦在一起的吗?!!

你妹的!!

盛煦这孩子看着乖巧懂事,特么的居然这回联合她儿子一起来糊弄她!!

宜萱撸起了袖子,手里拎着一根鸡毛掸子,高坐中堂,就等那兔崽子回来,然后狠狠揍他一顿。

消息是一波波传回来,什么已经进了城了,午门献俘的仪式如何浩大啦,然后进宫受封了,主帅岳钟琪加封什么劳什子的二等威信公,她儿子晋封了三等勇冠公,她跟前满殿的侍女、嬷嬷齐刷刷跪下来贺喜讨赏。宜萱依然板着脸,连笑都不笑一下。

最后一波消息是玉簪亲自进来禀报的,“公主,咱们小公爷…他去了三爷府上了。”

宜萱扯着嘴角冷笑连连,以为逃到他舅舅家就能免了一顿揍了?!

她要是真发怒起来,连弘时都揍过!!

“备车!去端王府!!”宜萱挥舞着鸡毛掸子,咬牙切齿地道。

这一整年因为西北的战事,弘时也进了军机处忙活,如今战事赶在大冷前完美落幕,的确是个好消息。故而端王府内也弥漫着一股子松快气氛,即使已经入冬了,可黄灿灿的金菊还有最后的如火如荼,染了霜色,却依旧孤傲枝头。

宜萱走到弘时书房外正碰上了肚子挺挺的弘时侧福晋星移,如今已经有快六个月的身子了。人也胖了一圈,脸蛋显得丰润而红郁,透着健康。星移素来纤细苗条,当年即使生了和鸣都没长胖,如今倒时养出了二分肉来。今年春夏之交,弘时的侍妾金氏生了六阿哥永琳之后,星移就诊出有孕来了。据说董鄂氏的病情也因此加重了许多。一直卧床数月才稍见好转。

星移屈膝做了一个简单的万福,“大姐姐是来寻熙儿吗?”——看到宜萱手里的鸡毛掸子,星移脸色有些古怪。

宜萱随口“嗯”了一声。打量了一眼她高耸的肚子,道:“你这一胎倒是怀得格外平顺。”不像上一胎,磕磕绊绊不休。

星移脸颊上满是温柔的神情,她一手扶着自己的肚子。含笑款款道:“太医说,早先生鸣儿的亏岁已经补了回来。所以这一胎很是安稳。”

宜萱忽然想到,上次有孕,董鄂氏掌管端王府后院大权,星移屡次差点遭了暗害。反倒是如今董鄂氏病弱,两个侧福晋管家,星移的胎相反倒一直平顺安稳…莫非星移当初怀着和鸣的时候。董鄂氏动过不该动的手脚?

宜萱没有去深想,董鄂氏如今的身子都这样了…一个参汤日日不离口、稍微一受累就得病床上躺好几个月的嫡福晋。她连自己亲生的儿子永瑜都只能送进宫让皇额娘照看,她也着实不想多加恶意揣度。

她也不容易,好不容易又生了儿子,可金氏的六阿哥永琳紧跟着就来了,如今又是星移有孕…金氏倒也罢了,包衣宫女的出身,就算再骄狂,也成不了气候,反倒是星移的肚子,只怕叫董鄂氏彻夜难安了吧?

弘时的几个儿子,普遍出身不高,大阿哥永珅的生母钟氏、三阿哥永璋的生母苏氏、六阿哥永琳的生母金氏都是宫女出身,而四阿哥永琇的生母陆氏虽为侧福晋,却也只比那几个稍微好一点,只是汉军旗的小家碧玉罢了,且永琇既不得弘时太多瞩目,更不讨宫中皇后娘娘喜爱。

而星移就不同了,她已故的阿玛是公爷,大侄儿盛煦是三等侯,盛熙又封了公,纳喇氏又是著姓大族,唯一的小瑕疵就是星移是庶出,但比起前头那些,这点也着实算不得什么了。若她生了儿子,的确是最有可能与永瑜夺嫡的人选。

“总之,你自己千万小心些。”宜萱正色叮嘱道。

星移重重点了头,虽说她平顺地把胎养到如今,也不代表之后不会出现岔子。星移手中捏着一枚鹅黄绢子,笑道:“这会子吏部的属官、府内的先生,也都在书房里呢,大姐姐进去怕是不合宜。不如先去后花园转转?”

宜萱跟星移说了这么久的话,气也消了大半,便将鸡毛掸子交给身旁的玉簪,与星移一起掉头往后花园溜达去了。

可宜萱才走出去不过一射之地,书房的支摘窗便被推开了一个缝隙,盛熙那滴溜溜的眼珠子望着宜萱渐行渐远的背影,终于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弘时悠然坐在一张红木的南官帽椅上,右手捧着茶盏,吹着热气,淡淡道:“我就说了,叫小移出手,必然马到成功。”

原来星移会出现在弘时书房外不远处,可不是偶然遇见了宜萱,而是一早在哪儿等着呢。自家爷的吩咐,星移自然不会拒绝,何况星移也不想看见可爱的熙哥儿被大公主狠狠揍一顿,所以便应了这番央求。从娘家算,盛熙是她侄儿,从弘时这里算,盛熙也是他外甥呢!

星移虽然身子重了许多,但腿脚还颇为轻快的样子,随是如此,还是跟着一个小圆脸的侍女扶着她。

不穿花盆底鞋的星移,显得有些小鸟依人,倒是衬得宜萱高挑了。宜萱的身高本就比星移高上两三寸,再加上三寸高的花盆底鞋,那海拔的差距就相当明显了。

“虽然已经是十月中了,不过今年还没大冷下来,前日的一场霜打下来,反倒叫着满园的菊花更添三分傲骨了。”星移笑着从菊花花圃中徐徐穿过,秋菊墨绿色枝叶扫在她裙摆上,倒是与她衣裳上掺银线绣的杞菊延年很是相称。

可突然间她停住了脚步,低头看着菊花丛中,她脸上的笑容来不及褪去便僵硬住了。

宜萱正疑惑着到底怎么了,耳朵里却捕捉到了“嘶嘶”的奇怪声响。

“啊!!——”发出惊叫声的不是星移,还是扶着她的那个小圆脸的侍女,她这一惊慌失措,也忘了自己的主子了,如惊弓之鸟般,一边大叫着,便飞窜出了菊花花圃中。

星移发出一声闷哼,身子一软,便瘫在了花圃中。

宜萱不明所以,急忙追进去瞧,却看到了层叠丛密的菊花丛里,一条绿褐色的足足有婴儿手臂粗的乌鞘蛇,刺溜便钻进了花圃深处。

宜萱赶忙扶起脸色苍白的星移,低头一撇,看到她脚踝处,雪白的丝袜上沁出来的嫣红血渍。

星移身子簌簌发颤,原本红润的脸色此刻已经苍白如纸,她想来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踩到了蛇,又被那蛇咬了一口,还摔倒在花圃中,虽然花圃柔软,可对于已经将近六个月身孕的星移来说,已经是吓得魂不附体了。

初冬时节,她的额头上已经沁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她捧着自己高耸的肚子,眼中满是惊惧之色,“姐姐,我——肚子好疼!”

宜萱一惊,只见她那粉紫色的缠枝牡丹裙上晕染开了一片殷红与血腥。下一刻,星移已经软软昏厥在了她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