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三掌柜笑道:“一场富贵就要到手了,这点小钱,值个什么!”

他浑家道:“当家的,你说的什么疯话?”

侯三掌柜笑而不语,说:“去,点艾草去。”

“又点艾?”他浑家十分不满,却还是老老实实去点了艾不一会,艾草的味道飘出门去,烧艾可以却邪疗病,这广州地面,懂得点保养的家庭偶尔烧艾也是常事。

侯三掌柜又将浑家子女赶去睡觉,放松了门闩,自己在小偏房里等着,听听在敲四更鼓,有个看不清面目的男人悄悄走了进来,径入小偏房中,两人也不点灯,广东的老房子,内屋顶总有个小小天窗,没钱人家安了不透明的琉璃,有点钱的就安了更透光的玻璃,能在夜里引月光入屋,使屋里在不点灯的时候不至于黑成一片。

这时借着小天窗投下的那一道月光,两人看清了彼此的面目,来人才道:“怎么?吴家有什么动静。”

侯三掌柜道:“吴家要送一个人走,我估摸着,很可能是光少。”

两人说话的声音都压得极低,但来人的声音却明显显得惊讶:“吴国英疯了吗?他能送到哪里去?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宜和行真破了,海捕文书一发,他们就是把小孩子藏到福建山上去,也能搜他出来。”

“福建山里能搜出来,南洋呢?如果送去吕宋、暹罗,还能抓回来?”

来人又是一阵惊讶:“这…吴国英还有这份魄力?竟然敢把没成年的小孙儿送出海外?”

“大祸临头,也只有兵行险着了。”

侯三掌柜便将今日的事情说了一遍,道:“吴家明面上跟我说要帮送一个亲戚,但我却觉察出许多不对来。第一事情来的时间太巧;第二老东家太过重视——真只是为了一个远房亲戚,需要大少奶、老东家两人都将人过目了?显然要送走的这个人,在他们心目中的分量是无价珍宝,才会把事情办得如此谨慎。”

“那怎么知道就是小孙少,不是别人?”

“吴家要紧的人物不过老爷子、吴氏三兄弟、大少奶母子。老爷子行将就木,大少挨病等死,二少是个庶子,若吴门大祸临头,为家门的将来计算,最当保住的,当然是幼子或长孙。若是三少走,他是游过京师、去过江南的人,又惯和洋人打交道,不需要再找贴身通译这么麻烦——所以这次要送走的人,必是小光少。”

来人听了分析,也觉有理,便道:“好,我这就去回禀总商。”

“且慢!”侯三掌柜说:“小孩子心窍未齐,堵人的时候当心点,别吓破了孩童的胆汁,闹出人命。”

来人有些奇怪:“侯掌柜看来对故主感情不浅啊,这种时候还顾着要保护小孩儿。”

侯三掌柜轻轻一声嗤笑:“谁管他小孩儿的死活?但这小孩子是一个珍贵的玉器,要有个三长两短,吴承钧就断子,吴国英就绝孙,但有他在,就能让吴家想铤而走险时,投鼠忌器,顾虑三分。”

“铤而走险?”来人冷笑:“到此地步,除非两广总督府那边出头,否则吴家还能怎么样?他们就算放火将吴宅给烧了,来个同归于尽,这最大的几笔资产,他们也带不到阴间去。”

侯三掌柜道:“你傻啊,吴家的几笔大资产里头,那些不动产业自然带不走,本家那批茶叶不说,外家茶叶那笔钱也被锁死在了潘家的金库,杂货的这条银款,虽然比上面三笔大钱要来得少,但那是对上头的人来说,放在我们,那也是一笔如山巨款。这些款项,最大的那一块骨头,自然要递送北京,剩下的吉山老爷吃肉,蔡总商谢商主喝汤,我们就蹭一点儿肉末。总的来说,保住的钱货越多,对我们就越有利。若是一把火被烧掉个一百几十万两,这里头兴许就有我们的一千几百两银子呢。”

来人嘿嘿笑道:“有理,有理!我这就回去向总商回禀。”

侯三掌柜又说:“等等,那吴承鉴虽然是个花花公子,但办事经常不依常理,你们想要看住人,不但夜里要注意,白天也要小心。最好如此如此,这般这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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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人悄悄地来,又悄悄地走,离开的时候,侯三掌柜的浑家都还在打鼾,侯三掌柜听得厌弃,心想:“等银钱到手,到时候就另置一座大宅,包一房千娇百媚的小娘子。那时就再不用对着这黄脸婆了。”

第二日他仍然到宜和行点卯,与往常无异,这时行里无事,他来这里也只是虚应故事罢了。

只一个与侯三掌柜贴心的老伙计忽然对侯三掌柜说:“昨天三掌柜怎么没来?”

侯三掌柜道:“怎么?昨天行里有事?”

“也没什么大事,”那老伙计说:“就是昨天上午的时候,刘大掌柜带了几个客人来,买了几箱笼洋货走了。到下午的时候,戴二掌柜又带了几个客人来,又买了几箱笼洋货走。”

十三行的保商们,除了卖中国货物之外,也向外商进些海货,这些海货一到内地,价格都要翻几番的,便是在广州,一转手也是成倍的利润——当然,相比于陶瓷、丝绸、茶叶等大宗货物的出口总值,洋货的进口总值远远无法抵消,而这出超便是结下的大量银流。

宜和行的洋货也是做批发的,虽然以刘大掌柜、戴二掌柜的身份,特批一些零售也不算什么,但终归不是常有的事情,所以那个老伙计就留了心。

侯三掌柜会意,道:“好,我回头问问看。”然而比起他在等待的大事,这点小事也不很放在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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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下午时,忽然有伙计冲进来说:“不好了,不好了!”

在行里打瞌睡的众伙计都惊醒,问:“怎么了?”

冲进来那伙计说:“三少的车,又被人截住了。”

众伙计有的哦了一声,有的就没什么兴趣,只有一个道:“是什么人敢截三少的车?”

另一个伙计冷笑起来:“今时不同往日了!没听说之前三少夜里回西关,南海县区区一个捕快也敢截停他的车了吗?”

先前那人道:“可那个捕快,最后不被周捕头给训了一顿吗?”

那个伙计继续冷笑:“训斥了又怎么样?周捕头帮着三少,那是他讲义气,可是这义气也比不上大势啊。”

众人都道:“也是,也是,大势如此,一两个人的义气当不得什么。”

又有人问:“这次又是谁拦住了三少的马车了?还是这大白天的就拦路,那真是太不给脸了。”

冲进来报信的伙计说:“这次拦住三少马车的,可就大有来头了,这个人拦住了马车,便给南海县老周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出头了。你们猜是谁?”

一个老伙计不耐烦说:“不猜,不猜!你就别卖关子了,快说是谁?”

冲进来报信的伙计说:“嘎溜!”

“嘎溜?哪个嘎溜?”

“还有那个嘎溜?就是粤海关监督老爷家的那个管事,上个月把谢家少爷当狗一样使唤的嘎溜啊!”

众人这才想起来,都道:“这可要有事情了。别人就算了,这嘎溜拦了三少的马车,那可是怪事了,这事要是闹起来,可就可大可小了。”

“还有更奇的呢。”冲进来报信的伙计说:“那个嘎溜,没什么道理的就要截停三少的马车,吴七拼命抵抗,却奈何那嘎溜带着粤海关的兵,跟着又没什么道理的就要搜车,吴七当然不肯,然而还是抵挡不住,最后还是被搜了车。”

第五十一章偷渡被截

众伙计毕竟都是宜和行的人,听到这里都有些冒火了:“这真是欺人太甚了!就算是粤海关的人,也不该这样!”

冲进来报信的伙计说:“可还有更奇的呢!你们猜,嘎溜从马车里头,搜出了什么人?”

有个伙计道:“除了三少,还能有谁?”

另一个伙计道:“他既然这样问,那肯定就不是三少了,至少不止是三少。”

“那还能有谁?莫非是三少新收的花魁?”

有人低声说:“该不会是三少色胆包天,拐了吉山老爷家的小妾吧?”

众人一听,这事倒也“符合”吴承鉴花花公子的“威名”,只是三少真要这样做,那也太胆大妄为了吧?

“你们都猜错了!”冲进来的伙计说:“嘎溜从马车里搜出来的,没有三少,也没有什么花魁、小妾,而是吴六和光少。”

“什么?”众人惊问:“吴六和谁?”

“吴六,还有我们宜和行的孙少爷——小光少。”

众人听到这里,面面相觑,便都一下子猜到了什么,心里都是一个咯噔,寻想:“这下…事情可是要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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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在这里瞎嚷嚷什么!”另一个账房里,走出了吴承构,喝道:“还不都给我干活去!”

众人被他一喝,一哄而散,心里却都想着:“这时候哪里还有什么活好干?”

他们便都想着嘎溜竟然会去截吴承鉴的马车,只怕不是无缘无故了,而吴承鉴开往沙面的马车搜出来的竟然是宜和行的孙少爷,这恐怕也不会是偶然。

所有人自然而然的就都想:“莫非宜和行真的要倒了?吴家这是要将长子嫡孙送出去,潜逃保命了?”

众人心里这么想,吴承构心里差不多也是这么想,一念及此,心里忍不住一阵烦躁。

这么大的事情,家里竟然都不跟自己商量,不跟自己商量也就罢了,竟然还把事情给做砸了!且要送光儿逃走,这究竟是大嫂自己的打算,还是吴国英也知情的?若是吴国英也知情,那吴家的局势,莫非真坏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了吗?

他再忍不住,冲了出去,赶回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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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西关大宅,只见大门开着,门口站了两个的兵!吴承构暗叫不妙,想了想,就不敢进去,绕路到后门,幸好后人没人看守,这才悄悄溜进去,一路闪躲着到了前院附近,便听见有人阴阳怪气地在笑着,声音陌生,不是家里头的人。

那人笑着说:“你们当家呢,当家的怎么不见了?”

吴承构躲在一扇小门后,扒着门缝往外看,就见一个留着标准金钱鼠尾头的满洲男人,领着几个旗兵,指着满院子的人呼呼喝喝的,他的对面,光儿躲在蔡巧珠的怀里闷声哭泣。

吴承构便猜这个金钱鼠尾头的男人可能是嘎溜,见到满洲人,他的腿就软了,几乎想逃,但又极想知道接下来的事情,这才勉强忍住。心里不由得暗骂老三,竟然把满洲人都惹到家里来了!

嘎溜在外头呼呼喝喝,满院子吴家的下人不敢开口,蔡巧珠不停躲闪,搂着惊惶的光儿。

这般听了院子中吵闹了一会,吴承构才算知道了原委,原来商行里听的消息不假,今天嘎溜忽然出现在大街上,不知何故拦住了吴承鉴的马车,赶马车的吴七拼命反抗无果,被嘎溜强行搜车,又从马车中搜出了吴六和光儿,这下子街上就热闹了,吴七仓皇无措,就被满洲兵扣住了,然后连人带车,一起被带回了吴家大宅来。

吴七为人机灵油滑,途中被他趁乱逃走,但吴六和光儿却是被看得更严了。

抱着光儿的蔡巧珠侧着身子,不让满洲人看清自己的容貌,刚才她听下人来报,说有个满洲老爷把光少带回了家,这下子把她吓坏了,知道要将光儿保送海外的事情败露了,惊惶之际才不顾礼节地冲了出来——若在平时,她断不肯抛头露面给这般人物瞧见的。

虽然只是惊鸿一瞥,嘎溜却已经瞥见了蔡巧珠的绝美容颜,一边呼喝乱喊,一边就凑了上来,脸上满是垂涎。

蔡巧珠大惊,连连后退,若换了个人,吴家的仆役妈子早上前把人轰走了,但对方可是个满洲老爷——虽然嘎溜在监督府只是个家奴,但到了汉人面前,他就是大爷,就算对面是十三行的富豪,他也是大爷!众人虽然愤怒,却没人敢上前。吴六被两个旗兵按住,也没法上前。

吴承构便听背后忽然有人说:“二少,你快出去救救大少奶…”

却是一个小厮,也躲在门后偷看呢,吴承构不等他说完就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巴,唯恐被外面满洲人听见。这会子他哪里敢出去?

蔡巧珠浑身发抖,背后已经撞到了墙,嘎溜却还在逼近,看看嘎溜一只黑乎乎的爪子就要碰到自己,她恶心得就要作呕,唯恐被对方沾到。

幸好便听吴二两叫道:“你做什么,做什么!”

五十多岁的吴二两冲了过来,硬生生插进了嘎溜和蔡巧珠之间。

蔡巧珠犹如绝处逢生,低声喊道:“二两叔!”

便见两个男仆抬了张椅子出来,椅子上坐着吴国英,两个男仆将抬椅放在了院子中间,吴二两便护着蔡巧珠躲到了吴国英身后。

这时嘎溜虽已被吴二两隔开,但吴国英也不知道是否看见刚才的事情了,还是猜到了什么,眼中如欲喷火,脸皮却还克制着,在椅子上欠身说:“老朽吴国英,这位爷如何称呼?”

嘎溜既然接了代管十三行的差事,对十三行的各家主要人物也下了点功夫了解了一番,虽然没见过吴国英,却也知道这位就是宜和行的开创者,摇摇晃晃走到吴国英跟前,昂然道:“我是嘎溜!”

“哦!”吴国英忙道:“原来是嘎管事。不知嘎管事来到鄙舍,有何贵干?”

一瞥眼,似乎才发现吴六,脸上惊讶说:“哎呀,这不是我们家吴六吗?怎么被两位兵爷押住了?不知道他犯了什么事情,还是冒犯了嘎管事?”

嘎溜因第一次保商会议时言语失对,回监督府之后被吉山好生收拾了一顿,痛定思痛,总算有了点长进,这次来又有人对他耳提面命,教过他如何应对各种人物、场合,当下答道:“我在大街上走着,忽然发现有人拐带贵府的小少爷,就把拐带的人抓了起来,把贵府的小少爷送了回来。”

粤海关监督虽然是十三行的顶头上司,如果是有关十三行的洋务、商务,自然是他说了算,但他就算手头有兵,在广州地面却没有治安权,嘎溜的兵要截吴承鉴的马车、抓吴六抓光儿,却都是名不正言不顺——吴家并未犯事,上面也没有勒令他们禁足,按照律法来说,光儿就算光明正大地去福建老家,别人也不能阻止,何况他只是坐三叔的马车出门?

诬指吴家下人拐带少主,这是嘎溜干涉吴家事务的一个借口,这个借口谁都知道是假的,却没人说破,毕竟嘎溜这么说话,便是背后密谋的人还不肯公开破脸——第二次保商会议都还没开呢。

吴六为人比他弟弟实诚,当场就大叫:“不是,我没有!我没有拐带!”

吴国英喝道:“住口!”他对吴二两说:“叫两个人,把这畜生带去南海县,是不是拐带,请太爷决断。”

吴二两答应了,就指挥两个后生要把吴六带走,两个旗兵看向嘎溜,嘎溜微微一点头,他们便放手了。吴六只是应变不快,却不是浑人,看是自家老爷开的口就没再叫嚷了,老老实实地让家中仆役抓。

吴国英道:“家中一点小事,让嘎管事笑话了,来啊。”

吴二两已经从一个丫鬟手里,接过一个盒子,吴国英道:“家中出了点丑事,这次实在有劳嘎管事了,小小敬意,还请笑纳。”

嘎溜哈哈一笑,接过盒子,先掂量了一下,然后就当众打开一条缝看了一眼,随即阖上,笑道:“下次小心点,把家门看牢了,别再让猫儿狗儿叼了人窜出去。”

吴国英欠身:“是,是。嘎管事教训的是。”

嘎溜便搂了盒子,带了旗兵,摇摇晃晃走了。

吴国英红着眼睛,目送他消失,这才对吴二两说:“回头让昊官去南海县打点一下,接吴六回来。”

既然是在嘎溜面前说了要押吴六去县衙,这番个流程还是要做足的,至于县太爷怎么判那就是南海县的事情了,他们监督府管不着也无话可说,只是吴家就那少不得要破点财。

蔡巧珠搂着光儿,上前道:“老爷…”

吴国英举手止住了:“后院说。”

吴二两便让两个后生将吴国英抬起来,众人在后面跟着,来到后院。

第五十二章老姜毒眼

吴承构在小门后见嘎溜走了,人也不惊慌了,也跟在后面,进了院子,吴国英挥挥手,闲杂人等都出去了。

吴承构看看吴承鉴不在,就发作道:“老三呢?老三呢?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老三又哪去了?是不是又去哪里鬼混了?”

吴国英向吴承构招了招手,吴承构赶紧走过去,不防被吴国英一个巴掌甩下来,啪的一声响,这一巴掌劲道好大,吴承构的一张脸立刻就出现五条指痕。

吴承构被老爷子这一巴掌打懵了:“爹…阿爹…你打我做什么?”

吴国英这一次虽然动怒,脸上竟全是沉着,打人之后,气虽小喘,手却不抖,只是冷着声音问:“刚才你躲在小门后面了,是不是?”

“这,这这这…”

吴国英的声音依旧平稳低沉,可越这样吴承构就越慌张:“你就没见那满洲家奴的爪子,都快伸到你大嫂脸上去了?就这样你还不出来,你还有一点做男人的血性没有?老大躺着,老三不在,我没出来,吴家就没有男人了是不是!”

“可…可是…那可是满洲人…”

“满洲人又怎么了!”吴国英的声线,抬高了一阶:“莫说那只是满洲人里头的一个奴才,便是吉山来了,你躲着缩着,那也是孬种!吴六都知道要冲过去护主,你却当起来乌龟缩头了!一有事就窝囊,没事的时候就成日家在窝里横——就这点出息,亏你你平日里还有脸在老三面前拿着做哥哥的架势,还有脸在吴六吴七面前拿着做主人的架势!呸!”

说到后来,老爷子口水都喷得吴二少满脸,吴承构要辩驳,又不敢辩驳,一退再退,缩到了墙角。吴国英看到他这副模样,更是失望,长叹了一口气,道:“滚吧!别在这里惹我生气了。”

吴承构如蒙大赦,耗子一般逃了。

院子里只剩下吴国英吴二两主仆和蔡巧珠母子了,吴国英道:“把光儿送回去睡觉。”

蔡巧珠就知道公公还有话说,便喊来连翘,但光儿刚刚被嘎溜截住送回来,正如惊弓之鸟一般,怎么都不肯离开母亲的怀抱。

蔡巧珠道:“老爷,你看孩子刚刚受了惊,要不…”

吴国英正在气头上,这回竟没再给这个儿媳妇面子:“光儿这年龄,也该学着懂点事情了!嘎溜只是一条恶狗,连一条恶狗都怕,将来怎么去面对虎狼?你是想让他长成老二那样子吗?”

蔡巧珠想想二叔那副窝囊样,倒也觉得公公所言有理,便狠心推开了儿子,对连翘说:“带光少回房间休息。”

光儿哇哇地哭,吴国英猛地一喝:“哭什么!我还没死,这个家还没散!哭什么!”把孙儿吓得都不敢哭了,光儿是喊着金汤匙长大的,从出生到现在爷爷何曾对自己这样疾言厉色过?

吴国英见孩子吓到了,缓和了一下口气,才说:“你是男孩子,更是吴家的长子嫡孙。这个家如果太平无事,还能容你做多几年纨绔,但现在这个家大难将至——所谓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就要落难的家也一样,你也得学着像个男人了,懂了没有!”

光儿也不知道懂了没有,然而他毕竟是个聪明的孩子,知道这会哭已无用,便点了点头,忍住了眼泪,由连翘带下去了。

光儿走后,蔡巧珠才道:“老爷。那个嘎溜…他怎么会那么巧,就知道光儿要坐三叔的马车去沙面?”

这段时间吴承鉴天天都在外面跑,往沙面码头坐小艇去花差号也是经常的事,那晚老周敲打了那个捕快之后,也再没人拦他的车,怎么不迟不早,今天大白天的,嘎溜就带了旗兵来截车了。

“为什么?”吴国英哼了一声,道:“那自然是有人走漏了消息了!”

蔡巧珠心头微震,从听说嘎溜截住了光儿上门到此刻,变乱接踵而至,不过在初初震惊过后,她其实也开始回想整个计划和过程,只是没时间给她细细思索而已。

“新妇这就回房去彻查!”蔡巧珠说道,心里已经闪过好几个有嫌疑的人:昨晚她因为要将儿子送走,特地抱过来陪他睡了一夜,日常带光儿的妈子或许会生疑心;连翘和碧荷自己虽然没有直接说明,但许多事情都吩咐她们去办的,她们多半也知道小少爷要被送走;此外就是门房吴达成…

脑子只一转,想到了七八个人,其中也有吴承鉴房中的,只是她还不晓得吴承鉴是否有将此事告诉过春蕊夏晴…

就听吴国英道:“嘎溜在哪里截住光儿的?”

吴二两道:“离码头不远处。”

吴国英又问:“嘎溜的人是匆匆赶来,还是在那里好整以暇地守株待兔?”

吴二两道:“听马夫说,当时看见嘎溜就带着几个旗兵在那里等着了。”

“那就是算准了的。”吴国英一听,就道:“不是宅子里的人。来不及。”

他没有细说,但蔡巧珠的心也是玲珑透彻的,一听也便懂了。

家里的贴身下人纵然会有怀疑,却也不可能知道的确切,什么时候送光儿出门,是吴承鉴临时定下的时间,只有吴国英蔡巧珠提前些儿知道,连吴六都只是临出门听吩咐办事。若是贴身下人因疑传信给监督府,监督府那边再派人来多半来不及,就算快马加鞭赶上了,也必定是走得人马气喘,像这般守株待兔的,分明是提前得到了消息——可对方是怎么知道的呢?

吴国英忽然又问:“胡老七那边,是约了在那里碰面?”

蔡巧珠道:“约了在沙面码头…”话没说完,蔡巧珠就停下了:“老爷怀疑是胡老七那条线走漏了消息?”

吴国英摇摇头:“胡老七能走漏什么消息?他根本就不知道内情。就算猜到点什么,他一个破落户,也没门路能直通监督府,更不可能取信于吉山!会派出嘎溜,带了旗兵在那里堵路,吉山必定是对此事十拿九稳的。”

蔡巧珠道:“那…”她忽然想到那个人来,那也是她很不愿意怀疑的一个人,可是到现在看来,不是他,还能是谁?

“新妇这就找侯三掌柜来问问!”一想到这是堵死了光儿的生路,蔡巧珠就将走漏消息的人恨入骨髓!向吴国英辞了安,转身便去了。

吴二两忽然道:“小六被带走,大少奶奶身边怕没有得力的男仆,我去安排一下。”

“不用了,”吴国英道:“她当了几年的家,总能想到办法的。再说,这时候应该也找不到侯三了。”

“老爷是说…他跑了?”

吴国英沉吟不语,有十几个呼吸的功夫,才忽然问:“暗地里还钱的事情,刘、戴二位掌柜办妥了吗?”

“都办妥了。”吴二两说:“他们二人都是几十年的老姜,这点小事,不至于有疏漏。”

吴国英道:“那他们的怀疑,是可以排除的了。”

吴二两愕然:“啊?”

吴国英道:“戴二掌柜如果有问题,由他负责去结的账就要出问题,很可能吉山这会已经派人上门了;老刘如果有问题,那不只是他负责去结的账,连我们藏在宜和行货仓的银子都要出问题——只怕今天一大早吉山就已经带人去宜和行封库了!但这两件事情都没发生,所以老刘和戴二掌柜的怀疑,就都可以排除了。”

吴二两听得呆了:“这…这…”

“这是昊官设的一个局!”吴国英哼道:“这小子,口真是紧,事前事后,什么都没跟我说。但暗地里还钱这事,本来让刘大、戴二两个随便一个去办就行了,他偏偏要找个由头,拆分成两个人去办,我当时就起了疑心,但也不问。可后来再想想他还让家嫂找侯三去寻通译,我就知道不对了。”

吴二两道:“这…这有什么问题?”

吴国英嘿了一下,道:“如果是老顾,这会早就猜到始末了,二两你还是太老实了,所以想不透这些伎俩。你想啊,送光儿避祸这种事情是秘密行事,自然是经手参与的人越少越好。可昊官是怎么做的?要知道他是好洋务的人,十岁出头就能说英吉利话,跟前连查理这种番鬼帮闲都有,难道口袋里就真的找不到一个通译?可他偏偏就还要找个由头,把找通译的事情放给了家嫂。”

吴二两惊道:“三少他…他在怀疑大少奶通外报串?这是在试探大少奶奶?这不可能,这绝不可能!大少奶不会跟外人报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