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承鉴道:“嘎溜管事,这真的不能通融通融吗?”

嘎溜冷笑道:“你在保商会议处,自己答应了什么,自己心里清楚!捐献结清之前,你们吴家的成锭的银子,一锭也不许动!”指着那些箱子:“全给我搬回去!拿了封条,把库房大门封起来!谁敢乱揭封条,谁就是劫持皇家府库!”

吴承鉴一脸无奈,朝着吴七摇头,吴七只能将打开的两口箱子盖上了,又带人将这些箱子搬了回去,一队旗兵沿途押着他们回了库房。

吴承鉴对嘎溜道:“管事老爷,我们吴家无论是败是亡,也就算了,又何必多拖这么多人下水?”

嘎溜冷笑道:“你们的死活,他们的死活,关我什么事。但这银子,必须一锭不少!这是上头的意思,谁敢二话,刀剑伺候!”

吴承鉴这才露出一脸假笑来,对着众多债主道:“看看,我也没办法,是不是?”忽然之间,假笑变成了真笑,真笑变成了放声大笑。

众多债主忽然才反应了过来,知道自己被吴承鉴给玩了!白白空欢喜一场,然而现场有旗兵镇压,他们又哪里还敢造次?只能暗中咒骂,眼睁睁看着吴承鉴放声大笑进门去。

吴承鉴回了中堂,吴国英看了他一眼道:“何苦如此?便让你玩耍了一场,又有何益?”

吴承鉴看了刘三爷一眼,笑道:“怎么没益处?”他掏出怀中的追加契约,在手中拍了两拍,笑道:“回头我们银池子满了,就一家家地跟他们提前算账。虽然不能像今天一样坑掉他们大半的债务货款,但坑回三四成也还是有的。人家自己送上门的钱,为什么不要?何况这加加埋埋的,也不算一笔小钱了。”

那三个黑道大佬,阴恻恻的段先同一双眼睛一下子就眯了起来。刘三爷一张胖脸也收了微笑,露出沉思。马大宏则抓耳挠腮,似乎完全看不懂形势。

蔡巧珠心道:“三叔这话是没错,前提是我们吴家能熬过今晚。”

外头讨债却终于有人忍不住,有人出声咒骂,甚至意图冲进来,却被旗兵拔刀拦住了。

吴国英道:“快去劝劝那个嘎溜,可别闹出人命。”

吴承鉴道:“刀枪在前,他们若要送死,跟我们有什么相干?”

蔡巧珠道:“今天是老爷的大寿,若是见了红,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吴承鉴心想这倒也是,便转身出门,才要跟嘎溜交涉,忽然外头有个旗兵冲了进来,跟嘎溜低声说了两句,嘎溜登时脸色大变,跟着赐爷也无比焦急地赶到,气喘吁吁跑到吴承鉴身边,叫道:“不…不好!番鬼子…来了!”

蔡巧珠道:“什么?”

穿隆赐爷道:“番鬼子!番鬼子来了!门前的旗兵都挡不住!打头的我认得,他和三少吃过饭,就是那个…那个米尔顿先生!他带了两队火枪兵,已经到了门口了!”

吴国英大惊:“什么?”

吴承鉴听到“米尔顿”三个字,脸上的神色变得有些尴尬,对刘大掌柜说:“刘叔,我有些累了,你替我迎迎客人,我去书房歇会。”然后就不管众人诧愕,带了吴七一溜烟走了。

门外已经开始乱了起来,因为那帮英国人已经进了宅子。领头的是一个身材高大的英国男人,正是东印度公司的代表米尔顿先生,他一身的英伦绅士装扮,奈何这里是乾隆时代的广州,这身装扮在广州人看起来便是奇装异服,身后又带着两队扛着火枪的士兵,不但吓得讨债的宾客连连后退贴紧了墙根,就连旗兵都不敢阻拦。

嘎溜也就在汉人面前装腔作势,遇到了洋人心里也慌张,他身后的旗兵头目上前两步说:“爷,这会子您可得主持大局啊。”

幸好这时还不是鸦片战争之后,旗人对洋人只是忌惮,还没怕到骨子里去,嘎溜被迫无奈,只得上前,壮起胆子,指着那群英国人说:“你们怎么上岸了?你们怎么敢上岸!还带了火枪队来!”

米尔顿看了他一眼,叽里咕噜说了句什么,他身边的一个通译就把嘎溜的话翻译过去,米尔顿回答了,通译又翻了过来:“米尔顿先生说,这里又不是广州城,他这次是来给老朋友吴老先生庆贺生日,并没有别的意思。”

嘎溜愣了一下,也才记起这里是西关,不是广州城内。清廷对西洋人有严格的限制,他们只能住在政府指定的地方,而且理论上来说是不许进城的。但这西关靠近白鹅潭,又是广州城外,西关地面住的又多是与洋人们有生意来往的富商,所以有时候一些洋人会到西关来走走逛逛,购物游玩。

西关会出现一两个洋人的身影并不罕见,西关人也早就见怪不怪,但问题是这次米尔顿先生带了两队火枪兵。

嘎溜指着说:“拜寿就拜寿,为什么还带兵!”

通译说:“这两队火枪兵只是米尔顿先生的护卫。”

满院子的宾客心里都想:“信你就有鬼!”

然而米尔顿先生只是给对方一个说法罢了,没打算纠缠下去,就对着中堂叫:“吼滚,吼滚!”

众人听得一愣,随即反应他叫的是“昊官”(注:广东话昊官读hou1 gun1),也就是吴承鉴的商名,只是音调全乱,听起来就怪异。

米尔顿先生见没人答应,就直接走了进去,嘎溜都不敢拦他,米尔顿先生进了中堂的门,环视一眼堂内,没找到吴承鉴,就说了句什么,通译就说:“眼前这位可是宜和行的老当家?”

吴国英早已由吴承构扶着站起来,拱手说:“正是老朽。”

米尔顿先生就躬身行了一礼,说:“搂吼滚,做呢豁于东hoi,稍逼lam山。”

吴国英楞了一下,但他也是和洋人打过交道的,马上就反应过来,对方是说:“老昊官,祝你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他连忙拱手还礼,道:“多谢,多谢。”

中堂窗开门阔,里头的情景,外面院子里的宾客看得一清二楚,心里都有些奇怪:“这个洋人,难道真的是来拜寿的?”

就见米尔顿先生向外头招了招手,一个火枪兵头目就嚷了句什么,外头又进来一队身材魁梧的水手,每四个人抬着一口巨大的箱子,一共抬进来十二口箱子,其中八口抬到了院子外头,另外四口直抬到中堂里来,这里本来就站了不少人,这一下子把院子、中堂中间的空地几乎都塞满了。

米尔顿先生挥了挥手,嘎哒几声,内外各两口箱子被打开了,众人抽了口冷气,箱子摆满了各种金条、银锭、银元,黄闪闪、银灿灿,看得嘎溜都目瞪口呆,心想这么大十二口箱子,这得多少钱啊——也怪不得对方要带火枪兵了,换了自己,没有重兵护卫也不敢随便带这么多钱上街啊。

可是这番鬼带这么多钱来这里做什么呢?难道是送寿礼?可这也太夸张了吧!这里的每一口箱子都大到能塞个人进去了。

就听米尔顿先生又叽里咕噜了一通,通译道:“米尔顿先生说,吴家的那批本家茶叶,质量非常好,在伦敦,甚至在整个欧洲都非常抢手,东印度公司非常感谢宜和行为我们提供这样好的商品。”

吴国英拱拱手道:“好说,好说。”

米尔顿先生又一阵叽咕,通译道:“米尔顿先生说,过去几年,宜和行交货一直十分及时,吴家的信用非常的好,但今年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验货的时间早就过了,交货的时间也快到了,不知道为什么那批本家茶叶至今没有见到。前几天,东印度公司派了几个人来吴家询问,却全都被官府的兵挡在了外面。所以米尔顿先生就趁着今天来拜寿,把那批本家茶的货款都带来了。”

米尔顿先生走到其中一口打开了的箱子旁边,说了一通话,通译道:“本家茶的头款就在这里了,请宜和行验收吧。同时也请将那批货拿出来,我们这边也查验一下茶品和数量。”

他说完就转身逼视着吴国英,不再说话。

外头的旗兵、宾客们听得一清二楚,来宾心里都想:“我说呢!原来这番鬼佬跟我们一样,我们是来逼钱的,他是来逼货的。”

吴国英几乎要站不住了,本家茶丢了至今没找回来,这事他比谁都清楚,可是这话又不能直说,如果直说,万一惹恼了番鬼子,谁知道对方会作何反应?番鬼逼货上门,甚至带枪进了西关,这已经是干系华洋的大事,若是更进一步引起了冲突,甚至闹出人命,事情只怕就会捅到御前去。

大清的皇帝极其厌恶听到夷汉冲突的消息,面对这种情况,要万岁爷庇护自己的子民是别想了,处置起来,那时候吴家便是想自尽恐亦不可得,多半得是满门抄斩了。

刘大掌柜眼看吴国英站立不稳,连忙收拾心情,准备去帮忙应付一下这个番鬼,忽然听见马蹄声响,再跟着,外头又是一阵骚动。

有人匆匆进来,向嘎溜禀报道:“外头来了五百绿营,已经把宅子内外都包围住了。带兵的是王得功王副将。”

嘎溜厉声惊道:“谁让他带兵来的?谁!”

“是两广总督府直接下的军令。”

第七十三章来时霸道威风,去时春水无痕

嘎溜倒抽一口气,气焰一下子就没了。

米尔顿虽然刚进门不久,但他的人一出沙面,马上就有人向广州军政各方禀报,广州乃是岭南第一重镇,西关虽然不在城内,却也近在肘腋,这么大的事情,军政各方哪敢隐瞒,第一时间就报到了两广总督府去了——这种事很难瞒,迟保了万一出乱子责任就是自己的。朱珪闻讯震怒,马上下令发兵。

和珅虽然通过私人关系对朱珪有所钳制,但事关华洋异变,朱珪下令动兵便天经地义,这时候谁敢搪塞拦阻?便是和珅自己在广州也不敢开这个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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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副将在外布置妥帖后,也领了一队人进门,进来就责问此处究竟出了何事,为何会惹得西洋人登岸。随嘎溜来的旗兵头领简略交代了情况,王副将听说,一边急马派人去给朱总督回报最新情况,一边进门,吴国英见到王副将进门,赶紧起身行礼。

王副将的注意却全在米尔顿身上,一进来就责问对方为何不尊乾隆万岁爷禁令私自带兵登岸。

米尔顿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叽里咕噜了几句,通译道:“米尔顿先生说,他并没有带兵,这些只是船上配备火枪的水手,并不是什么士兵。这一次来主要是给生意伙伴祝寿,其次是问问一批至今不见踪影的货物究竟是怎么回事。”

王副将原本还担心是出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听了这话心里有了底,如果只是商务纠纷就好办了,直接逼那个商人尽快把事情了结就成——对付外国人他们没把握,对本国商人那还不是想怎么拿捏就这么拿捏。

当下稍稍放心,但他领了两广总督府的军令而来,自然不能显得宽纵,便厉声责问吴国英道:“你就是那个保商吗?身为保商,本来就应该区隔华洋,你却反而惹得番人登岸,这是打算要抗逆圣旨吗?”

若放在一个月前,王副将的这番申斥能吓得吴国英膝盖都软掉,但现在自家面临的局面要比王副将恫吓的更险恶得多,所谓虱多不痒债多不愁,便只是说道:“老朽做寿,并未邀请这位米尔顿,对方不请自来,老朽也是没办法。虽然我等保商有责任约束番人,可是对方手持火枪,我等便是有心亦是无力了。”

这其实也是清政府对十三行的一条颇让人蛋疼的规定:保商们按照圣谕必须约束洋人,可是他们却不能拥有武装,让一群手无寸铁的软弱商人去约束坚船利炮的虎狼洋人,真是何其荒谬。

王副将却哪里管吴国英的现实难处,又将他臭骂了一顿,然后又厉声对米尔顿道:“我大清皇帝陛下早有严旨,不许尔等夷人擅自深入内地,勾引中华百姓,你们借故登岸,到底是何居心!”

米尔顿很绅士地一笑说:“我们没有别的意思,就只是过来拜寿,并问问货物的情况。”

听了翻译后,王副将问:“那现在寿拜完没有?”

米尔顿还没回答,吴国英忙说:“拜完了,拜完了。”

王副将厉声喝道:“既然拜完了,就赶紧回夷馆去!”他是恨不得这英夷赶紧走,只要事情就这么了了,回头他就能向两广总督交差,各方稍作遮掩,就能把英夷带枪上岸,写成番商拜寿误入西关,只要最后没捅到御前去,这次的事情便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没想到米尔顿非但没有离开的意思,反而找了一张没人坐的椅子拉开坐了下来,又说了几句话。

通译道:“米尔顿先生说,今天见不到那批茶叶,他是不会走的。如果吴家拿不出茶叶,那就按照约定,缴纳赔偿金吧。东印度公司是一个诚信的公司,但拿了东印度公司的钱,就得办成协议上的事情,否则的话,他们将用一切可能的手段,来维护公司应得的权益。”

王副将听得又烦躁又恼怒,目视吴国英,恨不得他赶紧把事情解决。

但吴国英这时能有什么办法?

吴家的这批本家茶,东印度公司是高额预付了款项,吴家如果不能及时装船,就要赔偿几倍的赔偿金,这笔钱吴国英此时便是把整个吴家银库都翻干净了那也是凑不齐的。

刘大掌柜便想起自己曾说“东印度公司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怪物,我们拿了他的钱却交不出货,到了交货时节,他能逼得我们自己拆自己的骨头。”——不料竟是一语成谶!

院子里那些讨债不成的宾客,听着堂内发生的一切,看着吴国英左右为难,一个个幸灾乐祸。

王副将这边厉声呼喝,要吴国英赶紧的,或者拿茶出来,或者拿钱出来,嘎溜这边则厉声禁止,不许吴家妄动银子,米尔顿坐在那里,一副要么拿到茶、要么拿到钱,否则就不走了的样子。

米尔顿一进来,蔡巧珠就已经被人护在后头不让她与番鬼照面,吴承构见嘎溜都腿软,更别说扛枪进来的外国人。

吴国英无人可以依靠,只得独自承受这压力,然而被代表两广总督的王副将、代表粤海关监督的嘎溜和代表东印度公司的米尔顿同时逼迫,向左不得、向右不得,当此之时,更有何法可想?不禁向天而嚎:“罢了,罢了!你们这是不给老头子一条活路啊!”撑起身来就向柱子上撞去。

虽然事出突然,但幸亏他年老力弱,没撞到柱子就被好几个人拦住了——欧家富抱住腰,吴二两拉住肩头,吴承构慢了一步,也吓得赶紧过来跪下攀住大腿。

刘大掌柜道:“诸位,难道真的要把老爷子逼死吗?”

王副将道:“他便死了,这责任也逃不过去。他的子孙,还是得出来担着。”

嘎溜也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他死归他死,总之吴宅库房的银子一锭也不能动!”

米尔顿则通过通译说:“我没想逼死谁,只是要维护我们东印度公司的合法权益,今天要么见到茶,要么拿到钱。”

吴承构忽然大叫:“你们不要逼我爹了!现在当家的又不是我爹,要找找宜和行的当家去!”

王副将是军伍中人,满院子只他一人不甚清楚西关的情况,随口问:“你老子不是当家?那谁是当家?”

吴承构叫道:“现在当家的是我家老三,你们找他去,别找我爹了。”

便在这时,又有急马奔到,一个精壮汉子直奔进来,王副将认出那是两广总督的长随朱磬,赶紧行礼,那长随朱磬道:“总督老爷已知了此间之事,传下话来,此间事情,赶紧解决!不得拖延!否则一干人等,依照军法就地论处!”

众人一听大哗,眼看朱珪是要快刀斩乱麻,直把这院子当作战场来处置,满院子的宾客都吓得两腿发抖,只恨自己今天为什么要跑来凑这个热闹!

王副将领了命,又喝问吴家众人:“那个老三呢?那个当家呢?人在哪里?”

吴国英眼看如此局势,知再推托不得了,便对吴二两道:“去,让昊官出来吧。”

吴二两无奈去了书房。

院子里所有宾客,均想:“监督府不许他吴家动钱,他家那批本家茶又丢了,那个败家子出来了又能怎么样?除非他会点石成金,变出许多钱来,又或者会五鬼搬运,当场把那批茶变回来。”

吴二两匆匆而去,不一会带了一个后生出来,却不是吴承鉴,而是吴七,吴七出来后谁也不看,就直奔米尔顿跟前说:“米尔顿先生,你好哇。”

米尔顿倒也认得吴七,点头说:“呢吼(你好)。七。”

吴七说:“我们昊官说,请你到书房一叙,他想跟你私下聊聊。”

米尔顿倒也不推托,起身道:“all right。”

吴七这才跑到王副将跟前说:“我们昊官说了,他一定把这位米尔顿先生劝回去,放心,放心,马上就好。”

这话说出来,对商场之事不熟悉的王副将将信将疑,外头的宾客们却没一个相信,心想生意场上的事,干涉到钱银那就父子都没情义可讲,吴承鉴若是拿不出茶叶或者钱来,就算是苏秦在世、张仪复生,也不可能空口白牙就把这番鬼哄回去,东印度公司的这些番鬼可不傻,更别说人家还带了火枪兵呢。

这时中堂内外站满了人,尤其那十二口大箱子尤其碍事,米尔顿要进去的时候都不好挪脚,吴七道:“米尔顿先生,这些箱子太碍事了,不如先搬到隔壁耳房吧。放在这里人多手杂,万一丢了些许,我们吴家说不清楚。”

米尔顿先生皱了皱眉头,似有戒心,吴七说:“让你们的人动手,我们都不碰。”

米尔顿先生这才说:“好,搬吧,不过这是东印度公司的财产,谁敢靠近,我们就当他是盗贼。”他转身对火枪手们说:“如果有什么意外,你们就开火。”

通译把他的话翻译出来后,王副将赶紧约束众人,他手下的人比番鬼多,真打起来不怕,但这一打起来事情就收不了尾了。

米尔顿先生等箱子都搬到耳房后,火枪手们在耳房外站好岗,这才跟吴七去了书房,去了有两盏茶功夫,不见出来,王副将有些烦躁起来,道:“怎么这么久!”

就要派人去催,却就见吴七把米尔顿先生给送了出来。这个英国佬脸上满脸春风,似乎得了什么好处一般,到了中堂就挥手:“好了好了,我们走了。boys,go home。”

他们来的威风霸道,去的春水无痕,把满院子的宾客全都看呆了。

便是吴国英、蔡巧珠,也想不通究竟吴承鉴究竟说了什么,竟然真把这个西洋鬼子给哄回去了。

第七十四章最后的晚餐

王副将只要结果,不管过程,就率领五百绿营兵,一路将这队英国人护送回了沙面,后来回报了朱珪,朱珪不轻不重地给军政各方发了几通斥责,总算没将事态扩大。

吴宅这边,送走了米尔顿后,吴承鉴这才露面,看着老米的背影说:“这些英国佬,真是难搞!”

嘎溜也有些好奇,上前问道:“吴三少,你怎么把人劝走的?”

他原本是不将这个“纨绔子弟”放在眼里的,但经历了几次事情,也觉得这个家伙似乎不简单。

吴承鉴哈哈笑道:“个中缘由,不足为外人道也!哈哈!”

嘎溜怒道:“我也不能说?”

吴承鉴笑道:“你本来就是外人,当然不能说。”

嘎溜就过来扯着他的领子道:“走,跟我回监督府吧。”

吴承鉴指着满院子的宾客:“客人都还在呢,容我先将他们送走。”

嘎溜便朝着满院子的宾客吼道:“都吃完了吧?吃完就都滚吧!”说着旗兵们便都把刀也拔出来了。

那些讨债的眼看今天是无望拿回钱来,又不愿意挨近刀枪,个个唉声叹气,陆续离开。

刘三爷、段先同、马大宏等也走了过来,吴承鉴笑了一笑,对着三人拱手道:“三位,今天没能好好招待,甚是抱歉,来日等在下处理好宜和行的事情,便在神仙洲摆流水宴,请洪门的兄弟们好好醉上一场如何?”

马大宏道:“来日?你们吴家还有来日?”

段先同看着吴承鉴的眼神也满是审视。

刘三爷却笑了笑,道:“好,那我们就先回去了,来日神仙洲上,等着三少的这餐酒。”

马大宏叫道:“三哥…”

刘三爷已经挥了挥手,将他压下,带着两人告辞走了,出了吴宅后走出一段路程,段先同才道:“三爷真相信这个吴承鉴能够让宜和行咸鱼翻身?”他们三人并非一个帮派的,马大宏和洪门关系近,所以叫“三哥”,段先同关系远,反而叫“三爷”。

刘三爷嘿嘿一笑:“我虽然不知道这位昊官在搞的什么鬼,但他的眸子丝毫不乱,这一定是有后手——否则不可能这么镇定。我一辈子看的人多,自信不会看错,如果刘三出了差错,回头就挖了对眼,给洪门的弟兄们下酒!”

马大宏一听道:“我们白鹅潭的苦力没见识,但三哥既然这么说了,我们就听三哥的。”

段先同也道:“好,我们北江航道的好汉子,也会拭目以待,看他吴三少如何翻盘。”

——————

吴宅内,那些真心拜寿的,比如刘大掌柜、欧家富等人则来到吴承鉴身边,吴承鉴挥手道:“回去吧,回去吧,今晚好好睡一觉,明天开始,咱们宜和行有的忙。”

刘大掌柜和欧家富对望了一眼,又是诧异,又是怀疑,这时却不好多问,看着吴承鉴,心想难道昊官真的有什么办法?他们原本对这个新当家都抱怀疑虑,甚至不放在眼里,可刚才就在众人以为米尔顿这尊神断难轻易送走,偏偏就是吴承鉴一席话就把人说走了,莫非三少还真藏着什么杀手锏?

几个人交换了一下眼神,又望向吴国英,吴国英长叹一声,挥手道:“去吧,去吧。”

刘大掌柜道:“那我等告辞了。”

终于所有宾客都走了,偌大个吴宅,只留下满地狼藉,嘎溜又来扯吴承鉴,吴承鉴挡住他的手说:“等等,这次寿宴被人搅和了,都没真的好好过,你再宽限我半日,等我今晚给我爹设个家宴吧。”

嘎溜厉声喝道:“你还想拖延时间么!告诉你,没用的!”

吴承鉴笑道:“拖延什么时间?就算拖延时间,还差这一日半日?总之我答应了给我阿爹庆完寿就会去监督府,就不会拖过今晚子时。再说了,我当日本来就是承诺说,等帮我老子庆完寿,今天晚上我会带着银子去监督府。这话是在保商会议处对着一众保商说的,当时蔡总商都答应了,你也在场,也没意见,现在要反悔吗?”

嘎溜还想留难,吴承鉴道:“嘎溜大哥啊,你再宽限我半日,让我了了心愿,老老实实跟你回监督府不好么?反正只要在时限之内,吉山老爷便不会降罪于你。若你逼得我狗急跳墙,说不定我便给弄点幺蛾子出来,到时候还不是你自己吃罪?”

嘎溜冷笑:“你现在是瓮中之鳖,我还怕你能搞出什么幺蛾子?”

吴承鉴笑道:“我这一去监督府,兴许就出不来了,拼的一身剐,敢把玉皇拉下马——必死之人无所顾忌,做出什么也难说。何况我可是连番鬼都能几句话支走的人,说不定真能搞出什么事来哦。”

嘎溜上下打量着吴承鉴,这个广州仔,对自己全无一点畏惧之意,这一点让他很是讨厌,却又让他觉得对方不是虚言恫吓,且吴承鉴说的不是没有道理,便道:“也罢,今晚就今晚,我谅你也搞不出什么来。”

甩甩手便出去了,也不走远,就留在了吴家的门房,把吴达成赶走了,让人去取些酒菜来一边等一边享用。他又怕吴家铤而走险,就派人调了一些防火灭火的水车来。

吴承鉴支走了嘎溜后,摸出一个怀表,吴国英出来的时候约十一点出头,这一场寿宴,闹了许久,这时已经是下午两点四十几分了。

吴承鉴摸了摸下巴,心道:“贻瑾应该在行动了。”对蔡巧珠道:“大嫂,你指派家里的人,打扫一下内外堂屋和各院落吧,我让春蕊那边准备下,整治几个小菜。让阿爹先去歇一歇,等阿爹醒了,咱们一家小聚一顿吧。大寿宴搞砸了,这小家宴总要让阿爹开心开心。”

蔡巧珠答应了,便指挥下人,收拾满院子的狼藉,吴二两扶了吴国英到后院小睡,吴家上下正忙碌着,忽然连翘闯了过来,惊骇着说:“不好了,我…我找不到小光少!”

众人皆惊,便有人道:“可不会是刚才混乱间走丢了,或者被什么人裹挟走了。”

蔡巧珠先是吃了一惊,随即想到了什么,望向吴承鉴,吴承鉴笑道:“没事,光儿在我房间里睡着呢。别大惊小怪的了。”

众人这才放心,蔡巧珠走近两步,在别人瞧不见自己眼神的角度,看了看吴承鉴,吴承鉴垂了垂眼皮,蔡巧珠脸上悲喜同时交迸,随即压制住了,面无表情地又去指挥众人收拾院子堂屋。

——————

吴国英这一觉醒来,已是黄昏。吴承鉴就让开席——因为晚间他还要去监督府,所以就提前些把晚饭吃了。

小家宴被安排在了后院的院子里,菜也不是大鱼大肉,都是挑老人家能吃的整治。

除了吴家父子三人、杨姨娘、蔡巧珠妯娌,没再预别人。一家子坐拢了,吴国英道:“光儿呢?”

吴承鉴道:“在我屋里睡着,还没醒。”

吴承构道:“怎么还没睡醒?”

蔡巧珠接口说:“他昨晚一夜没睡好,让他多睡一会吧。”

吴承构道:“这是给爷爷祝寿,还睡什么,我去叫他起来。”

吴国英眼看着吴承鉴和蔡巧珠叔嫂俩一唱一和,目光一闪,道:“叫什么!坐下!让孩子睡吧!”

吴承构嘟哝着坐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