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家子吃饭,毕竟就跟一大堆外人祝寿不同,少了许多应景的客套话。吴承构这边憋着心思,便不多开口,吴国英蔡巧珠知道吴承鉴待会要去监督府了,那可是龙潭虎穴,都想着这顿“最后”的晚饭要吃好,所以就往开心里想,话也往开心里说。

吴承鉴嘻嘻哈哈,讲了几个笑话,大家就都笑了,这一餐话,倒也吃的开心。

一餐饭吃完,太阳才刚刚要下山。

吴承鉴望向白鹅潭方向,心想:“贻瑾和老顾那边,都快要动手了吧。”

就在这时,门房那边来报:“六叔公带着一帮亲戚,来给老爷祝寿。”

众人面面相觑,心想中午不是祝过了么?吴承鉴心道:“差点忘了还有这一茬破事。”

吴国英吩咐二两去接人进来,吴承构起身说:“都是亲族,阿爹不方便,我代阿爹去迎接。”

他说着就赶忙去了。

蔡巧珠看他变得忽然这么热情,就猜其中必有古怪。

吴国英看看他离去的背影,望了吴承鉴一眼,吴承鉴笑了笑,不说话。

吴国英道:“再排两桌子吧。”

吴家虽然面临危机,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厨房里随便捡些东西就又凑了两桌子瓜果餸菜。

这边下人们快手快脚才摆好席位,就看见六叔公在吴承构的引领下,带人进了门。

吴家的亲族分了两桌聚在了后院。高长辈一桌,其他小辈在靠门那边的另一桌,蔡巧珠杨姨娘下了桌子,六叔公坐到了吴国英边上来。

吴国英依然在上首坐定,旁边站着蔡巧珠,吴承鉴在下手陪着。

第七十五章谢家仓库

暖黄的余晖在天上洒了一半,在地上洒了一半,远处的越秀山也被染得半山瑟瑟半山红。谢老四眯着眼睛瞧了瞧那个咸鸭蛋黄,把最后一道仓库的闸门拉上落锁了。

这是宏泰行位于白鹅潭边的仓库,仓库作里外三层,共有三道闸门,最外头是货物盘点地,红货宝货放在第二道闸门后面的货库,只有谢家十分信任的仆役才能进入这里,第三道闸门后是一栋独楼,一道小门千斤重,墙壁极厚,又砌得极高,就像一座堡垒一样,里头存的是还没结清运往谢家库房的现银——这里不是谢家的亲信不得入内。

“落闸!放狗!”

仓库的“咕哩”(粤语:苦力)已经全部走光了,清完外仓的货谢老四也开始准备安排人煮饭和巡逻,差不多可以休息喝喝茶了。

现在是康乾盛世,这里又临近省城,两广最重要的军力近在咫尺,白鹅潭水面上飘着许多番鬼的风帆,把伶仃洋外的如毛海盗也隔绝了,这太平日子谢老四都不知过了多少年了,反正自接掌这座仓库的轮值以来,只见过几个不长眼的小偷,大伙的盗贼是从来未有过。

人安逸得久了,也就开始习惯这种安逸的生活。

——————

最近一个月,这个仓库又暗中加多了许多巡逻的人手,原本夜里三十几个人的护卫,忽然变成了五十几个,谢老四认出其中几个是蔡家的家丁,领头的那个叫蔡显得,一开始他还有些抵触,不知道商主为什么让外人来掺和自家仓库的护卫——哪怕蔡谢同盟,但那也是外人啊。幸亏蔡家的人识做,蔡显得为人还算本分,慢慢的谢老四也就淡了,反正这仓库附近,一到晚上别说人了,拉屎的狗都没几只,个把月过去,众人也渐渐懈怠了,虽然还是每天有模有样地巡逻,放几只狗跑一跑,其实谢老四自己早就无聊透了。

“诶,我说,今天的狗怎么吠得特别厉害,吃错药了吗?”

刚刚落闸放出去那几只狗,平时跟鹌鹑一样,踢都不叫两声,今天吠得跟只疯狗一样。

谢老四一脚踢到栅栏门口那只最大的大黄狗身上,随口骂了他两句:“死狗!你吠什么?!闲过头发情了是吧?现在我们仓库没有母狗给你吗?呸!”

大黄狗就跟完全没有听到谢老四的话一样,还是对着栅栏外一通乱吠。

“这不对啊。”

谢老四眯着眼睛看,河涌的转角,忽然之间转过好些个疍家渔船,来势好快,一条接一条,源源不断地向他这边给涌来了!

疍家的渔船怎么会忽然跑这里来?这条河涌可没鱼给他们打啊!

谢老四暗叫一声“来者不善”,马上就去纠集人手:“囖架撑(抄家伙),有人要来搞事,所有人,有拿好东西的出来,剩下的人放好铁马!”

谢老四一声声地叫着,他自己一手抄起一根废弃的大门闩,帮着其他人把那些捆满了铁丝的铁马拦在仓库外面,“人来了!做好准备!”谢老四回头略略点算了一下,应该是人齐了,连煮饭的阿叔都拿着饭铲出来了,应该是可以的。他留了十几个人在仓库内看好各处门窗,自己带了三十多个人在外头等着外面的人。

渔船越来越多,先来的渔船已经跳人上岸,昏暗中隐隐看出的确是疍家的,而后面的渔船还继续地跳人上来,看这个样子,至少也得三四十人。

但疍家汉素比陆地汉来得弱,虽然有个三四十人,谢老四也不怕,带人堵在仓库门口,拿着大门闩指着说:“你们做什么的!知道这里什么地方不?识做的快滚。”

眼看那群人已经逼近了,便听一个疍家汉叫道:“就是后面那个高个子,上了我们疍家的船,叫鸡不给钱!给我抓他出来打!”

谢老四这时也来不及去找出那个“高个子”,暗骂一声不知道那个不长眼的崽子去嫖疍家女不给钱,给自己惹来这一桩破事,那些疍家汉已经冲过来了,谢老四就叫:“给我打!”不管对错,对上疍家是绝对不能示弱的,不然传出去得被人笑话。

三十几个护院家丁如狼似虎,拿了家伙就打过去,人数差不多的疍家汉虽然也拿了鱼叉,人数又多了一些,但竟抵挡不住,节节败退。

眼看以少打多,把这些人打得退到河涌边,谢老四正有些得意,忽然蔡显得叫道:“好像又有人来!”

便见西边转角,忽然冒出几十条大汉,个个肩厚膀阔,每个人都拿着一条木棍,朝着这边冲来。

这时天已经昏黑得厉害,谢老四也看不清哪个人是指挥,也就听见人群里有人喊了一声“开扁!”

那群人就涌了上来,加入战团,竟然是帮疍家的!疍家的那些汉子也忽然得了勇气一样,变得比先前凶残,反扑过来。对方两拨人加起来人数上早就碾压了仓库护院这边,又是两相夹击,谢家护院登时大败。

谢老四大叫:“你们是什么人!知道这是哪里不?你们…哎哟!”头上挨了一棍子,差点没晕过去。这时候蔡显得带来的人便显现了作用,退到铁马附近,奋力抵挡。

谢老四对一个平时腿脚快的小后生,叮嘱他:“快去拖马(粤语:搬救兵)!”

——————

傍晚时分,河南岛。

海幢寺旁边的潘园,忽然来了个戴着斗笠的糟老头,他敲开了潘园的门房,看了门房两眼,笑着问:“你是潘铁棍的儿子?”

门房咦了一下,铁棍是他爹的诨名,他爹回乡下养老已经快十年了,这个诨名这边已经很少有人知道,看来对方是他爹的老朋友,又觉得对方有几分眼熟,便换了一张讨好长辈的脸说:“您老是?”

来人不答反问:“你是老大,还是老三?老三的话,你小时候我带你去买过甜鸡公榄,吃的太多,甜掉了两个牙齿,搞得铁棍找上门来跟我吵了一架。”

门房啊了一声,将来人上看下看,叫出声来:“你是奀叔!哎呀,你老怎么来了!”赶紧让进门房来喝茶。

这个糟老头正是吴国英的左膀右臂老顾,潘、吴两家关系匪浅,所以老顾也认得潘家的老门房。

进门后喝了一杯茶,老顾才说:“不多废话,我有事要找你们当家。”

能做潘家的门房,消息还是有点灵通的,老顾看他脸上就有些难色,就说:“放心,我一个当长辈的,也不会为难你,若一下子见不到你们当家,你就去帮我找个能话事的,但不要声张。我有急事。”

“行!”门房道:“换别人我撂他半天,奀叔叫到,我马上就去。”

潘园这时的许多亭台楼阁尚在营建当中,只论占地面积的话,现在也要比《红楼梦》里的大观园大上不知几倍。门房亲自跑腿,去了有一顿饭功夫才赶回来,把老顾请到一个园中湖,上了湖中画舫,老顾才上去,便见柳大掌已经等在里头,问道:“老顾,你怎么这时候来。”

老顾道:“都日落了,你竟然还在潘园。”

柳大掌柜笑笑说:“行里的事情忙得差不多了,我在这边帮着把部分存银归库。”

他俩也是旧相识了,都是给大保商打高级工的,柳大掌柜也不打虚词了,单刀直入道:“你退了有几年了吧,现在事急,吴老当家就连你都搬出来了!但你不该来,现在大局已定,当家的如果见你,平添尴尬,若不见你,坏了交情。”

老顾在西关商圈有很多老人情在,他有事登门,论理潘有节也不能随便就拒之门外,更何况在这个时节,吴国英身子不好行动不便,他几乎是可以在外全权代表吴国英的。

老顾笑道:“你知道我为什么来?”

柳大掌柜道:“除了‘永定河赈灾’的事情,还能是什么!但是我跟你说吧,这件事情我们启官也是爱莫能助,如果能帮忙,不用吴家开口,启官早就出手了。”

老顾笑道:“那你就猜错了,我这次来啊,纯粹是办一桩事务。如果你能做主的话,其实见不见你们启官都无所谓。”

这下轮到柳大掌柜有些诧异了,老顾更不啰嗦,就从袖子里抽出一个信封来,柳大掌柜接过信封,打开看了一眼,里头是半张纸,上面一半写了汉字,一半写了鸡肠(英文)。

这东西正是米尔顿所开的半张授权书,当初还是当着柳大掌柜的面撕成两半的,上半张交给了潘家,下半张有签名的部分由东印度公司扣着,按照当初的四方约定,只要出示这半张纸,就能将宜和行那笔外家茶的银子给提出来。

柳大掌柜盯着老顾说:“这…你们怎么搞到手的?”

老顾笑道:“这你别管,且只看仔细了,看这张纸是真是伪。”

虽然已经看出是真的,但因兹事体大,所以柳大掌柜也不敢托大,说了声:“你等等!”放下信封就跑了出去。

老顾也不着急,小酒喝着,下酒菜吃着,也不着急。

第七十六章提款

出去了有一顿饭功夫,柳大掌柜才回来,手中拿着另外一个信封,抽出那上半张纸来,与老顾这边的下半张一对——正是天衣无缝!

柳大掌柜弹了弹纸张,道:“没错,是真的。”

老顾道:“那就给钱吧。还是说需要问你们启官一声?”

柳大掌柜道:“我刚才去已经说了,不然这上半张纸哪来的?你放心,潘吴两家那是什么关系?既然核对无误,便不会卡你们的。什么时候要?”

老顾道:“现在就要。我人手都准备好了,就在海幢寺西侧门守着。你这边一出库,交割清楚,我连夜运走。”

柳大掌柜道:“好,我这就给你开库。”叫了两个人来,一个去准备开银库,另一个去海幢寺西侧门引吴家的人进来。

柳大掌柜看了老顾一眼,道:“老顾,这东西都能让你拿到!不愧是西关老八将!”

老顾嘿了一声,道:“老头子我如果有这本事,还会替人打一辈子的工?不是我。”

柳大掌柜道:“不是你,那是谁?”

老顾哈哈笑道:“信是昊官给我的,他怎么拿到的,我也是纳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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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的饮宴虽说是要给吴国英贺寿,但是吴国英这个坐首席的寿星公却并不舒爽,一场寿宴吃得浑身不自在,菜都没咽下去两口。晚上这一顿他知道儿子出征在即,要安吴承鉴的心,所以吃了许多,结果有些撑着了,打着饭嗝。

“爹。”吴承鉴给吴国英递过去一杯茶,“先喝口水,顺顺气。晚上这一场就没有外人了,来给您祝寿的,都是我们吴家自家的亲人了。”

蔡巧珠心里道:“他们没来之前,这院子里头才都是亲人。这些远族,算什么亲人?这话说的过了。”脸上却半点声色不动。

吴国英仿佛也全无察觉,先是抿了一口吴承鉴递给他的茶水,深深吸上一口气,缓解了饭嗝,才缓缓地道:“我没事。”

蔡巧珠又手很快地把茶杯接了过去。

来的这些亲族,就没一个是为着吃饭来的,都是饱了肚子才过来,放着满桌的荤腥不动,都只吃了几片瓜果便放下了。

六叔公就要说话,忽然门房来说:“十五叔公到了。”

六叔公等一愣,吴承鉴笑道:“倒也热闹。”回顾吴承构:“二哥,不去迎迎?十五叔公也是叔公啊。”

吴承构本来不想动,被吴承鉴说的不好意思了,只好动身去把十五叔公迎进来。

两人还没到院门,就听十五叔公浑厚的声音由远及近地飘了过来:“老六,来国英这里蹭饭,怎么不叫上我?你自己一个人来也就算了,带了这么多人,偏偏拉下我一个,这是对我这个十五弟有什么意见吗?”

“十五叔公。”有几个年轻后辈看见那个说不叫他来的老人,主动站起来让了位置。

“老十五,你这说的什么话!”六叔公脸上,带着一抹尴尬。

十五叔公人长得不甚高大,没有那种精灵劲儿,就像是一个木雕像一样,又古板又严肃,脸上的皱纹都是距离均匀的。

“我本来是不想来,中午的戏看的还不够么?但是听说有人故意把我落下,我就偏要过来看一下。”

十五叔公看了一眼,就在吴国英的身边、六叔公的对面坐下了。

“老六,你这人无利不起早,今天故意把我落下,莫非是赶着来吃龙肉?”

六叔公本来准备好的一堆说辞,都让十五叔公给打乱了,只好临时变换了一个说法:“眼下这种形势,吃龙肉都没有味道了。”

他看了吴国英一眼,继续说道:“本来这是国英你们家的事情,我是不好说什么的,但是现在这个局势,承鉴…”

吴国英忽然打断:“是昊官了!”

六叔公愕了愕,才说:“对,昊官…昊官今晚就要进监督府了,所以我不得不说,今天咱们吴家落到这个局面,虽然是有人算计咱,但要是国英你当家,或者承钧当家,我们今天就绝不会面临这种境地。”

见吴国英没有反驳,六叔公的信心强了一些,继续道:“宜和行是咱们福建吴氏在广州兴旺发达的根,这个满西关姓吴的都清楚。宜和行以前在国英你和承钧的手里蒸蒸日上,满西关的吴姓也跟着发达,我们大家伙儿都是很开心的。谁知大少此时却是病了,我们吴家又遭此劫难,也算是祸不单行。”

吴国英听到这里,仍然是不开口,蔡巧珠看看吴承构,只见他坐得端正,做出一副非常尊重六叔公的姿态,再看看吴承鉴,只见他却在打哈欠。

“昊官!”六叔公点了吴承鉴的名,吴承鉴哈欠打到一半,捂了捂嘴,看了过来,却并不答应。

六叔公皱了眉头:“你之前只是三少的时候,眠花宿柳,大肆挥霍,我们也不好说什么,毕竟当时是承鉴当家,他愿意让你花,我们能说什么。可现在你是当家人了。在这么多吴家长辈面前,能不能稍微庄重一点?”

这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的确像是一个长辈对后辈的谆谆教诲,除了十五叔公,其他吴姓族人都是一片赞同之声。吴承构也在桌底下偷偷给六叔公竖了一个大拇指。

承鉴却仍然是一副懒懒的样子,口中说:“六叔公说的对,说的对。”却把半个哈欠给打完了,把六叔公又给气着了!

“昊官!不是我这个长辈的摆架子,可是昊官啊,现在族里的人对你的看法都不是太好。我托大,承你叫一声六叔公,也觉得众人的看法不是没道理。”

六叔公气势渐长:“承钧把这么重的担子交给你,当时也没见你推辞,可你接手以后,在惠州丢的茶你没有找回来,十三行的摊派你也没能拒绝掉,甚至还给自己投了一票——这真是荒天下之大谬!现在大事逼近,你今晚也就要去监督府了,我们满西关姓吴的,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你进去了,才要来过问一声干系全族身家的话。所以我们今天才来。你说怎么办?”

吴承鉴半耷拉着眼皮,还没回答,十五叔公冷笑道:“老六,你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当年国英创立家业的时候,虽然跟大伙儿借过钱,但事后都算足了力气全还了。我们还有点生意钱在吴家,那也是在蹭人家的光。但在宜和行可没股——这个家是国英交给承钧,承钧再交到昊官手上的,他们父子兄弟相继,家业怎么交托,轮不到我们来说什么。”

“如果只是论钱、论股子,道理是这个道理。”六叔公脸上一片哀戚之色,“但是国英,宜和吴家现如今是只论钱股,不论宗族了吗?”

在这个时代,哪怕是在城市里头,宗族力量也是不可小觑的,不管是盛是衰,是做生意还是读书,有很多事情吴家再有钱也都绕不开宗族,就是福建那边的茶山,也是靠老家吴氏在那里撑着,不论宗族这个口实,吴国英可不能给坐实了。

六叔公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吴国英也不好继续沉默,只好开口道:“宜和行是我吴国英传给吴承钧,再传给吴承鉴,我们父子三人,都是姓吴。这些年吴氏有什么事情,哪次我们父子不是走在前面出钱出力的?六叔怎么能说吴家只论钱股、不论宗族?”

六叔公道:“若是这样,那老十五刚才的话就没道理了。既然宜和行还是姓吴的,那么我们这些把身家都放进来的宗亲,怎么就不能说上两句?”

吴国英道:“好,六叔你有话就说吧。眼前的局面的确不利,若六叔有什么良策能够解决,国英洗耳恭听。”

被问到良策,六叔公就精神了:“这才对嘛!良策不敢,但我觉得,首先,不能让昊官把这个家再败下去了。昊官啊,你也别怪六叔公的话说的直,哪怕你行为端正一点,为我们吴家努力争取一下,六叔公都不会觉得你不适合。六叔公是从小看着你长大的,你人特别聪明,就是不走正路,六叔公也是希望你把聪明用在些正途上,如果改好了,那时候再掌家也不迟啊。”

吴承鉴笑着点头,反倒是十五叔公有意见:“昊官就是现在吴家名正言顺的当家主,国英身体不好,承钧又病着,老六你还想怎么样?”

六叔公道:“昊官虽然是名正言顺,但是他年纪小,又没做过生意,陡然间让他承继大任,自然扛不住,所以最近的这些事情,才会越搞越糟糕。”

蔡巧珠听到这里,心道:“要来了!”

第七十七章分家

便听六叔公道:“国英啊,当初承钧病糊涂了,才会在那种情况下把家业交给他三弟,当时你就不该心软,放任承钧私心行事。”

蔡巧珠一听这话涉及丈夫,当下冷冷插口道:“六叔公,我们承钧病是病着,却怎么糊涂了?又怎么私心行事了?这种罪名可别乱扣。”

六叔公本来想吼她一句“妇道人家怎么乱插嘴”,但想想日间薄四友的待遇,就忍了下来,说:“他们三兄弟,明显承构年纪大些,为人沉稳些,行里行外的事情

也更熟悉些,可承钧这个做大哥的却不考虑这些,只因为不是一母同胞,就硬是把家业交给了吊儿郎当、不务正业的三弟,这不是私心行事是什么?”

蔡巧珠一股气涌上来,正要说话,吴国英已经道:“六叔的意思,是应该将宜和行交托给承构?”

“没错!”六叔公道:“他们兄弟生母不同,所以亲疏有别,但是国英啊,对你来说,那却都是你的骨肉,都是一样的。我们是生意人,不像读书人那般讲究什么嫡庶,只要是自己的骨血,又有出息,那就行了。”

吴国英点了点头,说:“六叔是觉得,我家老二更有出息?”

六叔公看吴国英点头,便认为是他也认同自己的看法,说道:“承构肯定是不如承钧的,但至少比昊官好得多。”

吴国英又问其余族人:“你们都是这样想的?”

众族人都点头,只有十五叔公在旁边冷笑。

吴国英转头问吴承构:“你怎么说?”

吴承构讷讷道:“这是叔公、叔伯们抬举我了。”

却没有推让,这句话反而像在谦虚。

吴国英呵呵两声,道:“那好,如果现在我做主,把家业交给你,你打算这么做?”

吴承构“呃”了一声,嘴角一抽,说:“现在都到这个时候了,我哪里还有办法!”他可不想在这关键时节,代吴承鉴进粤海关监督府去送死。

蔡巧珠眼看这个二叔只想拿好处,却不愿意扛担子,心中更是鄙夷。只是这时吴国英既把话接了过去,她也不好再插口了。

“宜和行搞到现在这个样子,的确是难以回天了。”六叔公叹出一口气:“别说承构了,就算承钧现在忽然间病好了,他也挽不回这个局面。”

吴国英道:“那六叔的意思是?”

六叔公道:“如果昊官今晚进粤海关去,做一次像样的一家之主,抗得起这个责任,那宜和行也不是没有救。”

吴国英道:“这话,恕我耳拙,没听懂。”

“你一定要让我将话说的这么明白么?也罢,这坏人就由我来做吧。”六叔公道:“国英啊,宜和行可以倒,但在西关的福建吴氏不能倒,昊官一个人可以出事,但满西关的吴氏宗亲,不能跟着陪葬啊。”

十五叔公冷冷道:“你这意思,是打算让昊官进监督府,把债务全扛起来,然后让吴氏全身而退么?”

“全身而退,只怕是不可能的。”六叔公道:“但如果今天晚上,在昊官进监督府之前,把家业分割清楚,保下一部分产业给大房、二房,那不但国英你的子孙可以东山再起,我们满西关的吴氏宗亲,将来也都还有指望。”

说到这里,才算是图穷匕见了,蔡巧珠总算全听明白了,道:“六叔公,你这是要让我们家分家么?”

“唉,劝人分家是恶事,我也知道,这个坏人不好做。”六叔公叹出一声,“可是现在不是寻常时节啊,到了这个田地,还有比这更好的办法么?分出去一个人,就保住了一个人,分出去一份家产,就保住了一份家产。国英你说是吗?我这为的还是你的子孙啊。”

六叔公说着,老眼就有些见湿,也不知道是眼泪还是眼油,另外桌子上,一起来的吴氏宗亲纷纷附和:“六叔说得对!”“六叔说得在理!”

吴国英沉默着,良久不说话,但蔡巧珠却感到他呼吸似乎有些不稳,就在她担心公公要生气发作时,吴国英却心平气和地说:“老二,你怎么说?你也想分家吗?”

吴承构忙道:“没有,我从没动过这个心思。”

吴国英道:“那么你是反对了?”

吴承构慌忙道:“这…六叔公说的,也有道理。儿子本不想分家,但现在我们吴家,能保住一个人是一个人,能保住一份钱是一份钱。如果把我们摘出去,我也就算了,主要是光儿那边也能保住啊。”说着他转头问蔡巧珠:“大嫂,你说对吗?”

他想着分家这事如果能成,不但自己能得利,大房那边也能保全,大嫂一定会帮着自己说话。

不料蔡巧珠却断然道:“承钧虽然病了,但他和昊官骨肉相连。我知道他的性子——从来只有他这个做哥哥的代弟弟的扛灾挡难,断没有躲在后面让弟弟的去送死的道理。”

这句话说出来,吴承构的脸就热辣辣的,几乎要挂不住了:“大嫂,你这说的算什么话!”

“我说的是什么话,你心里很清楚!”蔡巧珠道:“总而言之,昊官今晚进监督府,如果平平安安最好,若有个万一,承钧病着走不了,我也是不会走的。有什么灾劫,我们兄弟叔嫂一起扛。”

吴国英道:“那大房是不打算分了,老二,那就你分出去吧。”

兄弟三人,只分出去一个,吴承构觉得这会子应了,传出去实在不好听,但为了脸面而说一句不分,回头出事就是死路一条,嗫嚅着竟开不了这个口。

吴国英看着他的眼睛越来越冷,摸着胸口,说:“那你打算怎么分?”

吴承构道:“我…我…阿爹,我真不是为了分家产,只是觉得六叔公的话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