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大林听了这话,更是感到意外。

潘有节道:“这事既然是你提的头,自然得你来收尾,不但我自己不做,就是别人要来抢你的功劳,我也不会答应的。番夷的用心我哪会不明白?就是要挑拨离间而已,但我们两家是什么关系?那是三代通好的交情!岂能被外人所间!”

叶大林就喝了一声彩,赞道:“启官这话仁义啊!这才是我们中华子孙该有的胸襟气魄。”

吴承鉴道:“这个事情就是个苦差,但启官既然都这么说了,那我也只好接手了,明天保商会议上,我就把这事提一提,然后如果监督府和总督府那边都没什么意见,我们就一起在启官的统领下,把这事给办了,也算是为十三行同仁的生计、为广州的兴旺发达,办一件好事。”

叶大林道:“不错不错,就该如此!”

潘有节道:“只是却还有两件事。”

吴承鉴问:“什么?”

潘有节道:“京城的贵人,在广州这边也有不少产业的。这次的大火,他们损失颇大。咱们总得设法补偿补偿。”

这话别人听不出话外之意,叶大林却是清楚的:如果借款能够下来,京城那边的贵人要分一杯羹,所谓“补偿”只是个由头。

吴承鉴沉吟道:“翻倍的赔偿减免了,保商们才有一条活路,借款如果能下来,保商们就能支付货款,来年的生意才能继续,否则营商链条断掉,到时候可就不止广州一城哭,川湘闽赣江浙徽,至少要有七八个省的商户都要哭了。再加上明年白鹅潭、沙面的灾后重建…那笔借款到位,也还是紧巴巴的,恐怕再没余钱可以北输了。”

潘有节道:“红货的事情虽然不了了之,但追根到底,还是蔡士文给挑起来的,内务府那边的贵人,对他颇有微词。”

叶大林一听这话就明白了,这是上头要破蔡士文的家了——破了蔡士文,万宝行的份额就空了出来,蔡家的产业就得变卖,那时节拿到钱的保商们可以瓜分其中的利益,就是十三行之外的资金也能趁机入场。这场新的分食盛宴里,贵人们便又有剩肉烂骨头可以啃了。

叶大林见吴承鉴神色迟疑,咳嗽了一声,道:“昊官,这既然是贵人们的意思,而且蔡士文也的确罪有应得,我看你也就不用对他不忍了。”

这是在提醒吴承鉴:不要在这个问题上跟潘有节对着来。

吴承鉴叹了一口气,道:“我大哥就快死了!这条性命,有一半就是坏在他蔡士文手头的,我对他能有什么不忍的。只是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罢了。”

潘有节点头道:“也是。”他也轻轻叹了一口气,似乎也在喟叹,然而没有叹第二息,就说:“第二件事,与第一件事有关。万宝行如果也清算了,那十三行的保商数目也就太少了,内务府的意思,是想多放出三张纸来。”

去年已经倒了谢家,今年又倒了蔡家,如果再算上前两年倒掉的石家,十三行是连倒三家了,从最开始的“十三”行都要变成“八”大行了。

吴承鉴只觉得保商们这般连续倒垮,令人感到朝不保夕,叶大林却心头大动,放出三张纸,那就是要多出三户保商——这可是一项巨大的利益。

潘有节道:“这三张纸,监督府和总督府那边得各留一张,剩下这张,昊官,你心里可有什么人选?”

吴承鉴朝着潘有节直直看了过去,潘有节也正视过来,吴承鉴便明白了,今天潘有节两番退让,而且让出的还是比那个昆曲班子大了十倍不止的利益,这显然是要重修旧好。

如果吴家肯接受这好意,那就是有心和解,否则的话便是准备对着干了。

吴承鉴的心里,其实也不想与潘家破脸,一来潘家树大根深,斗之难倒,真个斗起来多半得两败俱伤,二来那场大火之后,吴承鉴向吴国英交了底,吴国英的意思也是“冤家宜解不宜结”——老人家毕竟顾念着潘震臣对吴家的提携之恩哪。

念头转了两转,吴承鉴便道:“万宝行是大商行,如果全倒了,影响太大。依我看,不如把其中部分产业抽调出来,成立一个新的商行,尽量减少蔡家倒掉后的影响。”

潘有节便知道吴承鉴愿意接受和解了,笑笑说:“你心中可有人选?”

吴承鉴道:“蔡士群如何?”

潘有节抚掌笑道:“合适,合适!”

三人又喝了两巡茶,便各自散了。

而外间尚不知道,三四个家族的升降起落,牵涉以百万两计的金银流向,已在这桂花树下、几巡茶水之中被决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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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茶会谈得比较晚,吴承鉴回到家几乎都已经快子时了,他稍作梳洗后就在碧纱橱外的小床躺下睡了。

叶有鱼在碧纱橱内的床上,其实没睡,就在那里听着吴承鉴的动静,等听到他鼾声响起,她这才闭上眼睛睡着了。

第二天一大早,叶有鱼才醒来,一问外头,却是吴承鉴早已经赶出去忙碌了——自他出狱以后,几乎天天如此。

冬雪端了洗脸水来,四下无人时,忍不住道:“三少奶,昊官他…是不是还在和你怄气…”

叶有鱼噗一声湿毛巾都打到水里去了,瞪着冬雪道:“你胡说什么!”

冬雪忙道:“是,是,我错了…”

叶有鱼道:“满十三行的豪商,待妻子像昊官待我这样细心周到的,你听说过谁来!”

冬雪急道:“我错了,我错了,三少奶你别生气,可别生气。您怀着孩子呢。”

——————

又一次十三行保商会议,在全城瞩目之中召开了。

潘易梁马四大豪商早早就到了,四人抵达后彼此低声交流了一番,却都一无所得,眼神之中的焦虑都无法掩盖。

没多久,卢关桓和蔡士文也先后到达,两人抵达之后却都一语不发。

看看将近中午,连主持会议的呼塔布都已经到了,才听外头唱道:“同和行启官到,宜和行昊官到,兴成行达官到。”

潘易梁马慌忙起身,直迎出去,就见潘、吴、叶三人谈笑风生,联袂而来,三人身后,各自跟着一个掌柜。

潘易梁马拱手而迎,口中呼道:“启官,昊官,达官。”

潘吴叶拱手还礼,一边迈进门来,卢关桓、蔡士文都站了起来,呼塔布也起身相迎。

“客气什么。”潘有节笑道:“都坐吧。”

九大保商依次落座,呼塔布才道:“今日监督府应总商所请,召开这个会议,众人若有什么需要聚议的事情,今日便可开诚布公提出来。”

这个例牌式的开场白后,他便坐了下来,一语不发。

潘有节道:“虚头巴脑的话也不多说了,今日召开这个会议,请了诸位前来,就为着一件事:秋交季那场大火的善后事宜。”

这话一出,犹如一石激起千层浪,潘易梁马都苦着脸,开始哭诉大火中的损失,哭诉自己的难处,难处自然是有的,然而这时要哭穷哭难,不免要把难处苦处再夸大个几倍。

他们一边说着,一边都拿眼角去瞄吴承鉴——一个两个都想知道吴承鉴之前露出的口风算不算数。

吴承鉴听着听着,忽然嗤的一笑,对潘有节说:“要都这么难,窟窿这么大,那可没办法了。启官,要不就让他们破产算了,破产之后留下烂摊子,咱们几家就帮他们收了吧。”

叶大林哈哈笑道:“那也可以,我们兴成行虽然也难,但为了广州的兴旺,为了给皇上太上皇分忧,也愿意出钱来帮着补一补窟窿。”

潘易梁马的脸色一下子就变得很难看。

潘有节手中的折扇挥了挥:“行了行了,昊官你就别为难人家了。谁都知道你办法多,可你敢折腾,别人未必经受得起。”

潘易梁马连忙道:“正是,正是。”

吴承鉴道:“但按照他们刚才的说法,那个窟窿实在太大,我就也没办法了。”

潘易梁马慌忙道:“也不是很大,也不是很大。”

第一百八十八章 几家欢乐几家愁

众人于是又都转了口风,这一回不敢随便夸大了,唯恐吴承鉴不肯出手,都将自家的损失按少里说,若说刚才是将实际损失夸大了三五倍,这时对自家的损失就只说了六七成,两者相差七八倍之多。当然,他们所说的这个损失额度却也在他们的承受范围之内——如果吴承鉴能在这个限度出手,那么眼前这个难关他们也能过。

吴承鉴听了这话,才道:“若是这样,那我还有个办法,就不知道能不能成。”

潘商主慌忙道:“满十三行的人都知道昊官天纵大才,只要是昊官出的主意,一定能成!”

梁商主道:“不错不错,光孝寺的大师都说昊官你是前辈子带来的慧根,从小就开了天眼,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年,只要你肯出手,我们就都有救了!”

“什么慧根!”吴承鉴呸了一声:“那是那个老和尚要骗我去当小和尚!你这话让我老子听见,小心他老人家甩你老大耳光子。”

梁商主忙道:“哎哟,看我这嘴巴,就是乱说话!怎么就把国英老哥的笑谈给当真了!该打,该打。”说着就轻轻打了自己俩耳光子。

这梁商主也是吴国英那一辈的人了,这时为保身家自轻自贱如此,吴承鉴也就不为已甚,笑道:“行了行了,其实那场大火之后,我心里就一直牵挂着怎么度过眼前这个难关。咱们十三行现在只剩下九个了,彼此之前不是姻亲,就是老友,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这场大火又是把所有人都卷了进去,所以要度过这个难关,不仅要自救,而且是要让大伙儿一起脱离苦海才是正道。”

潘易梁马齐声道:“昊官这话说的好!就该如此。”

连卢关桓也道:“这话是正论!如今大伙儿都在一条船上,只能大家一起自救救人,而不能想着独善其身。”

最近北京那边传来了一些不好的风声,两广总督方面有不稳之状,所以卢关桓原本挺直的背脊又往回缩了。

“这次大火实在烧得厉害,要自救已经难了,要想大伙儿一起脱身,那就更难了。”吴承鉴道:“但我抱着这个念头,与启官、达官商量了好久,终于商议出了个办法来,只是这个办法,必须整个十三行所有人众志成城、同心协力才可能办成。若是彼此心怀鬼胎、三心二意,那这事就成不了了。那还不如什么也不做,大伙儿就此散了,彼此自求多福罢。”

潘易梁马刚才调门都喊得很高,但又都不知道吴承鉴要出什么主意,这时真到了要见真章的时候,一时都不敢随便接口了。

倒是卢关桓有魄力,别人争着拍马献媚的时候他不说话,等大伙儿都静了,还是他来出头:“昊官,你就把办法说了吧,只要这个法子真能把大伙儿都救上岸,就算有什么难处,大伙儿也一起使力把难处给破了。只要法子是正道,我卢关桓在此把话撂下:定会有始有终,助成此事!”

他是除潘吴之外,眼下十三行势力最大的人,又素讲信义,一诺千金,这话出了口就是表明绝对支持了。

吴承鉴向卢关桓拱了拱手道:“有茂官这句话,那我就是吃了一颗定心丸。”他说着望向潘有节:“启官,办法虽是我想的,却得你来带头。”

潘有节道:“潘吴三代交好,你我又情如兄弟,你跟我客气什么!说吧,只要是你的主意,便是我的主意。”

叶大林也道:“不错,兴成行也一样。”

蔡士文张了张口,最后却没说话。

“好罢。”吴承鉴这才道:“我已经跟东印度公司交涉过了,提了两点,第一,减免掉大火中损失货物的加倍赔偿的加倍部分。凡是拿了东印度公司预付金而无法按时交货,按合同需要加倍赔偿,则额外赔偿那部分,让东印度公司免了。其烧损货物,如果商行近期能从其它渠道把货物补上,东印度公司仍然按照原价收购,不能补上的,或退回预付金,或另行商议。”

潘易梁马闻言一喜,如果能让这笔加倍赔偿得以减免,自家损失已经减少了许多。

吴承鉴继续说:“这个条款必须我们整个十三行的保商一致对外,不能各自为政地去谈,否则必遭番夷压价逼迫。所以如果大伙儿答应,待会就要签押署名,总商为保,监督府加印,派出一人为总代理去谈,跟东印度公司谈成了,就能继续跟其它国家的商行谈,要他们答应同样的条件。”

卢关桓道:“好,就该这么办!待会拟了条款,我第一个签押!”

潘易梁马一想,都觉得这事有利无害,纷纷答应了。

吴承鉴才继续道:“第二,我打算让东印度公司为介,向欧罗巴的银行借一笔款子出来。这次大火,各家各行损失巨大,银根吃紧,如果能借到这笔钱,一来可以用于我们支付我们未来得及支付的货款,以保明年上游供应链条不至断裂,二来明年白鹅潭、沙面的灾后重建,我们也就有了底子。”

这个条款提出来,在场保商都是心头大动,却又有所担心。

卢关桓沉吟道:“昊官,番夷的钱可不好拿,却不知道这笔钱能借到多少,利息多少,可要什么抵押担保。”

吴承鉴将折扇在左手掌心拍了拍,外头姚四掌柜走了进来,吴承鉴道:“这是我和启官商议后的借贷流程、抵押方式、担保方式,以及预期利息。”

姚四掌柜就将几张纸张给八大保商都分派了过去,每人拿到的都不一样,只有潘、叶、蔡三人,面前都是白纸,潘叶看都不看,而蔡士文见是白纸一张,脸色便苍白得跟那张纸似的。

潘易梁马拿到后扫了一眼,先看借贷流程、抵押方式和担保方式,倒都可以接受,再看利息额度,无不大吃一惊,简直不敢相信,纷纷道:“这,这,这…”

那利息,不是太高,而是太低了!

卢关桓将纸一叠,道:“昊官,你真能帮我们用这个利息,贷到这个数字?”

吴承鉴淡淡道:“还要进一步谈,但如果在场诸位能全力支持我,我有八成把握。”

卢关桓在扶手上一拍,喝道:“好!如果是这个流程,这个数字,这个利息,昊官,广发行就全权拜托你了!”

潘易梁马也急忙道:“不错,不错,我们也全权拜托了。”

吴承鉴望向潘有节:“启官,你看?”

潘有节笑了笑:“这是大好事,我早说必定能成的。”他拍了拍手,门外柳大掌柜走了进来,有仆役抬了一张书案进来后退下,柳大掌柜取出一份文书道:“这是协议文书,诸位请仔细过目,若无意见,便签押落名,落名之后,此事便要同进同退,不得异议了。”

潘易梁马等平时吹嘘拍马都是张口就来,这时事关身家利益,众人不敢轻忽,纷纷起身,一字一字地校审所有条款,别看潘易梁马面对潘有节吴承鉴的时候表现得如同小丑一般,到了这跟银钱有关的节骨眼上,便一个个精明如狐、狠辣如虎,半个时辰之内,便提出了二三十项大小意见,其中有许多是连吴承鉴、潘有节都未曾想到的。

诸保商同堂计议,有接受的,有修改的,将那份协议文书涂抹得墨花淋漓。

最后一项条款都议定后,会议的书记重新誊写了一份,柳大掌柜当众宣读一番,诸保商又逐一过目,这才把协议文书给敲定了。

这时时已过午,按西式计时都两点多了,在场所有人却没一个觉得肚子饿的。

卢关桓果然第一个走过来,签名画押用印,潘有节跟在后面,然后吴叶潘易梁马也都跟上。

整个过程,蔡士文犹如被无视了一般,等八大保商签押毕,他一咬牙也想上前,呼塔布忽然道:“蔡商主,有人到监督府把你给告了,监督老爷传了话,事情未了之前,你不能参与此事,免得案子办下来,你无法履行这份文书的责务,把这件大事给耽误了。”

蔡士文的眼眶一下子红了,一个多月前那场大火,万宝行的仓库也被波及了,还没交出去的货物,从火场里救出来的不到十之二三,如果不能免去加倍赔偿,那笔赔偿金就能榨干蔡家的现银银流,货物交不出来,没有货款补充银流,上游货商催逼过来,蔡家的银根就得断!

一旦被逼到要变卖产业的时节,满广州的饿狼就会扑上来,谢家去年是什么下场,就是蔡家的榜样。

这时不让自己签协议,那就是要逼蔡家去死!

他本来一直隐忍着,这时再忍不住,啪的竟朝呼塔布跪下了:“呼管事!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就给我们蔡家一条活路吧。”说着竟然不顾体面了,砰砰砰给呼塔布磕起头来。

第一百八十九章 呼塔布求救

任凭蔡士文怎么磕头,呼塔布却是心如铁石,冷笑道:“你帮着嘎溜整我的时候,怎么就不想着有今日?若不是菩萨保佑,我呼塔布今天骨头都被狗啃光了,却有谁来可怜我?今天你这几个头,我呼塔布受不起。走开走开!”

蔡士文额头见血,这几个月来他苍老得极快,已经爬满皱纹的脸夹着滴滴泪水,又给众保商纷纷磕头,潘有节以折扇遮面,摇头避开。潘易梁马纷纷跳开几步,不愿意受他的磕头。叶大林眼睛朝上,就像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到。

卢关桓心有不忍,然而却只是看向吴承鉴。

蔡士文转了身,看看吴承鉴,膝盖终于弯下去,叫道:“昊官,看在我们两家毕竟一场亲戚的份上,你就给我们蔡家一条活路吧!”说着便砰砰砰磕头。

吴承鉴眼睛闪了闪,不忍之色一闪而过,然而想起在西关老宅里等死的吴承钧,心头又是一硬,喉音带着哽咽:“你去把我大哥救活,我就救你蔡家!”

蔡士文的头便磕不下去了,整个人僵在那里。

潘易梁马见了这情状,心里都想:“这可真是天道好还,报应不爽了。”

蔡士文跪在那里,僵了有一会,忽然放声大笑,且笑且哭,哭中带笑,笑中带哭。

他狼狈而仓皇地爬起身来,不顾衣服上的尘土,笑着哭着,奔出门去。

潘易梁马望着他的背影,再看着案头上自己签押了的协议文书,都是心有戚戚焉,这正是:兔死狐亦悲、物皆伤其类,今日破蔡氏,明朝轮到谁!

卢关桓长长一叹,呼塔布道:“十三行里保商们起起落落,大伙儿还见得少么?管他做什么!”

潘易梁马马上都把脸上神情变成笑容来:“不错,不错。”

文书签押既毕,书记又誊了副本,呼塔布用印、潘有节作保之后,交给各家自存。事情都做完,卢关桓摸出怀表看了一眼,已经下午四点多了,这时候保商们才都觉得肚子咕噜噜直叫。

易商主道:“今天办成了这样一场大喜事,不可不庆贺一番,相请不如偶遇,要不我们就找个酒楼,在下做东,大家热闹一场如何?”

马商主呸道:“贺是要贺一贺,只是怕怎么也轮不到你来做东!”

众人皆笑,有人便望向潘有节,有人便望向吴承鉴。

吴承鉴却望向了潘有节,那些望向吴承鉴的人,便赶紧也望向潘有节。

潘有节笑道:“天下都说食在广州,但外头的酒菜,怎么能跟咱们家里比?既然大伙儿要聚聚,那便找个地方,我们把家里头最好的厨子点出来,有好酒的出好酒,有好肉的出好肉,办个八豪宴如何?”

吴承鉴道:“甚好,听启官的。”

众保商皆道:“听启官的!”

卢关桓道:“却到哪里合适?”

潘有节道:“镇海楼如何?”

叶大林道:“镇海楼白天登临也就算了,晚间设宴,可得广州府、甚至总督府点个头。”

卢关桓道:“大伙儿既然有这个兴致,这关节我去疏通。”

这八大豪商,各有各的门路与能耐,卢关桓出了声,别人便没话说了。

当下约定了时辰,各自回家,临要出门,卢关桓走过来握了吴承鉴的手道:“昊官,且等一等!”

吴承鉴还以为卢关桓有什么正经事要说,不料对方说的却是:“听说你家夫人临盆在即了。”

吴承鉴笑道:“差不多了。最近达官日日等着抱外孙呢。”

卢关桓道:“前两天,我的小妻刚刚给我添了个闺女。”

他的年纪比吴国英小不了多少,但卢家是新发之家,卢关桓中年得运、老来得子,前两年才生了头胎子,有了儿子在前头,现在再弄璋弄瓦就没压力了。

吴承鉴连忙道喜,保商们这时还没离开,也跟着恭喜。

卢关桓笑道:“是很高兴啊,等回头她们当娘的出了月子,就让她们把孩子抱上聚一聚。我倒是盼着昊官你一举得子,若是吴家添丁,咱把两个孩儿的八字合一合,若合适说不定能做门儿女亲家呢。”

吴承鉴笑道:“那敢情好!就得盼着有鱼肚子里那头化骨龙是带把的。”

卢关桓笑道:“那可就这么说定了!”

五家保商都走了之后,叶大林嗤道:“老卢真敢开口,这就看上我那还没出世的外孙了。”

潘有节在旁笑道:“虎父无犬子,昊官的儿子不用想,一定是好的。可惜我两个女儿都嫌大了些。有道是女大三、抱金砖,但再大就不大合适了。回头我让房里加把火,争取两三年内弄个瓦,承鉴啊,你可得把你儿子给我留上一留,别这么快就许了茂官。”

吴承鉴笑道:“有节哥叫到,自然得排在前头的。”

叶大林在旁边道:“且都给我慢着!昊官你给我听好了,别的事情都算了,但我这个外孙的婚事,媒人一定得我来做。任谁要做我孙女婿,都得先过我这一关。”

吴承鉴道:“这个自然,这个自然。”

三人一起大笑,就要联袂离开,呼塔布忽然含笑道:“昊官,有点小事儿,你得留一留。”

吴承鉴看看潘有节,潘有节道:“那我们先走,你慢慢来,晚上镇海楼见。”

潘、叶先自走了,呼塔布说:“我们到后花园说吧。”

保商会议出的后花园,不得监督府这边点头,便是总商也等闲进不得的,吴承鉴便跟着呼塔布来到花园凉亭之中,周围更无一人,眼看日已西斜,吴承鉴想着:“吉山又有什么事情么?”

却见呼塔布左右张望,又巡视各处,确保没人藏伏,这才回到凉亭来,吴承鉴见他这个样子,心想:“这又有什么隐秘事情?”心里就生了警惕。

呼塔布回到凉亭后,看着昊官半晌,忽然脸色变得凄苦,膝盖一弯跪下抱住了吴承鉴的大腿,哭道:“昊官,救命!”

——————

吴承鉴惊讶极了,赶紧要把呼塔布拖起来:“呼大哥,你这是做什么?”

呼塔布拼着不肯起来,抱着吴承鉴的大腿说:“我要死了,我要死了!昊官,你得救救我!”

“究竟是什么事,”吴承鉴道:“呼大哥你还是先说说吧。”

呼塔布道:“昊官,你先答应一定要救我!”

吴承鉴道:“呼大哥你不说什么事情,我也不好着手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