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士群脸皮抽了抽说:“你可知道,那是几品?”

魏老实道:“几品?总不能比县太爷大吧。”

蔡士群道:“县太爷是七品。这个员外郎是从五品,比县太爷还大三级!”

魏老实目瞪口呆:“这、这、这…”

蔡士群叹道:“老魏,你怕是被人骗了。”

“这不应该啊…”魏老实喃喃道:“可京城那边说了,封诰已经在作了,不日就会下来。等光少受了封诰,还要你们补一笔冰炭敬上去。价钱开的老高了,要五万两。”

蔡士群道:“如果封诰真的能下来…那五万两真是不多。”

这时还处于乾、嘉交接时期,买官卖官的口子不是完全没有,但管控还算相对严格,口子既小,官的价钱就高,且不同的人买官的难度也不一样,比如本身自具资质,如举人、进士谋个上进一步的官位,阻力便小,本身不具资质者阻力便大,光儿还未成年呢,又是商家之子,就要让他突然就官居高位,这里头方方面面要打点的门路可就多了,且各方面要为此冒的风险也大,把各方面打点的钱都算上,五万也算个公道价了——而且还是有价无货!不是拿得出五万两就行的,没有门路少点关系,钱砸了也得不来官。

蔡士群道:“真的封诰,我们是不敢想了,老魏,你怕也是被人骗了。罢了罢了,先前那三千两银子,我们就当丢大海里去了吧。”说是这样说,但实际上他极其肉痛。

魏老实却道:“慢来,这事先别下定论。我去托的那门亲戚虽然疏远,但不可能是骗子。我现在口说也无凭,咱们且等一等,到最后若真的被骗,你放心,我魏老实砸锅卖铁,也要凑齐那三千两银子还你!”

潘有节那边没跟魏老实透露多少,但魏老实有着潘有节做后靠山,自不怕夸点海口。

蔡士群道:“如果事情是真的,你放心,不但五万冰炭敬我们一定奉上,便是老魏你也少不了一份大红包。”

——————

按下大清朝内部的这些鬼蜮伎俩不提,却说在南中国海海域,忽然有一支海军悄然开入——说是悄然开入,其实也不正确,这支舰队多达九艘大船,又都是兵舰,不远万里而来,沿途港口岂能没有一点消息?

可是大清帝国对境内监控恨不得连臣民每天上几次厕所都要知道,对海外却自闭耳目犹如鸵鸟,所以清政府官方对此全不知情。

然而广州的非英国商圈,比如法国人、葡萄牙人、阿拉伯人,乃至一些南洋商人,却已经收到了一些消息。

吴承鉴先从阿拉伯人那里听到一点,之后又从葡萄牙人那里得到印证,便紧急叫来查理,问他是怎么回事。

查理一开始支支吾吾,吴承鉴怒道:“查理!我当你是最好的朋友,但你当我是什么!这件事情如果是真的而你还瞒着我,那我可就要重新考虑一下我们之间的友谊了!”

因为此事牵涉英国的国家根本利益,查理原本也想着糊弄过去的,大清的许多商人,对国门之外的事情其实也并不怎么关心,哪怕是做着海外生意的十三行保商也是如此——因为他们能否赢利关键不在于海外,而在于北京。然而眼看吴承鉴如此疾言厉色地敲打自己,这才想起:“哎哟!我怎么就忘了,昊官跟其他商人可不同!”当下道:“我这就去打听,我这就去打听。”

他去沙面转了一圈,回来说:“确实有此事,舰队已经过马六甲海峡了。”

吴承鉴问:“有多少兵力,是什么样的人领衔,目的是什么?”

他问了三个问题,个个都问到要害上,目光直直盯着查理,再不给他回旋的余地。

查理被逼无奈,只能说:“共有九艘兵舰,兵力大概在500人以上,目的…可能是澳门。”

我大清的军事实力,其实已经明显落后于欧洲列强,以雅克萨之战为例,俄国曾认为只要动用300人就能征服整个黑龙江,后来这个目的虽然没能达到,但在清朝初年,俄国侵略者在黑龙江攻城略地,动用的兵力也常是几十人、百多人,到最后总决战的时候,俄军总兵力也仅在800人左右,就是这点兵力,便倾动了整个东北。

而相对应的,清军这边则是出动3000战兵,且这三千人全是针对沙俄优劣势而调集的多组合部队,包括熟悉东北气候与地形的东北精锐、专门针对洋枪的藤牌兵,以及大量的火炮,若再加上后勤人员,(按照中国史书的习惯,战争后勤人员也算在兵马里头的),此战大清方面都可以号称“兴兵十万”了,而战争的总调度更是康熙皇帝——可以说那已经是一场牵动两国最高层、影响国运二百年的局部战争,而不能以小规模冲突视之。

考虑到英国国力远胜俄国,其出动500以上的海军,若是来者不善,怕是要重演一场雅克萨之战,最坏的情况下,粤海糜烂都有可能。

“500人以上的正规海军…那领兵的是谁?”

“这…”

“查理!”

查理心里天人交战,吴承鉴是他的金主,英国是他的根本——虽然他老跟夏晴说广州的东西多好吃,其实从来没想在广州落户的,但如果真得罪了吴承鉴,眼前这个中国人可真不是那么好惹的!

左思右想之后,他终于道:“是海军少将度路利。”

第二百一十章 议策

“哼,少将么?”

吴承鉴瞄了查理一眼,眼睑一眯,道:“查理,这次的事情,我现在就给你表明了:我不会允许你在这件事情上首鼠两端!如果你不想赚我的钱了,现在就可以走,看在一场老友的份上,我放你出广州。”

查理有点没想到吴承鉴的决断会来得这么快、这么绝!虽然他作为中间人,已经在吴承鉴身上赚到了不少钱,但这几年花的也多,再说了,如果吴承鉴真的开了自己,哪怕真的肯放自己活着出广州,可是十三行这边的生意一断,他回英国立刻就得被打回原形——艾洛特勋爵等贵族肯见他抬举他,完全是看在他的东方背景上,如果没了这背景,他在伦敦就什么都不是!

眼看查理没有立刻拒绝,吴承鉴又将语气放缓和了:“其实我也明白你的难处。你虽然在广州赚钱,但要你背叛英国,这事也为免强人所难。不过任何一个国家,对外总有善恶两派。善良的一派人喜欢和平,罪恶的一派人喜欢战争。我想你和艾洛特勋爵阁下,应该都是善良的那一派人。”

查理得了这个台阶,赶紧说:“当然,当然,我们都是最善良的。”

吴承鉴又说:“所以我要你做的并不是背叛你的国家,但我认为,度路利也好,米尔顿也罢,他们的行为不但会伤害两个国家的百姓,还会给整个东方带来灾难,就算他们的图谋真的成功了,对英国来说只怕也不是什么好事。”

查理沉默了。

吴承鉴知道他还在犹豫:“我用脚趾头也能知道度路利想干什么——他是把大清当成第二个印度了。可是查理,你好好想想吧,大清和印度能一样么?你来广州也有一些年了,该知道一点中国的历史,知道迁界禁海是怎么回事吧?这场战争真的打起来,哼哼,如果中国赢了,整个澎湖以北的东方——包括日本、琉球、朝鲜,从此再没有英国人的事了!如果你们侥幸赢了,嘿,那就是新一轮的迁界禁海!到时候我们吴家肯定没好下场的了,十三行都要灰飞烟灭,然后东印度公司每年以百万计的利润也就没有了。无论胜败,这两种代价,英国真的承受得起吗?”

查理心头一震,他在海上浪荡了这么多年,不但在广州久住过,也在印度那边待过,自然清楚印度与中国是两码事,或许中国的军事技术比英国落后很多吧,但蚂蚁多了咬死大象,战争拼的不是个体战斗力而是综合实力,真的打起来,以中国的体量,哪怕他是个英国人也不觉得英国能轻易取胜,何况英国是劳师远征而中国是在家门口打,把距离因素也算进去的话,英国赢的概率就更低了。

他目光闪烁不定,但吴承鉴反而不着急了,坐在那里,冷冷地看着查理。

心念转了不知道多少圈之后,查理道:“昊官,你说的很有道理,我一定会支持你的,一定联系国内的善良派,抵制米尔顿、度路利他们的邪恶主张。度路利这些野心家,他们不能代表英国。维系和发展中国与英国的友谊,才是正确的事情。”

吴承鉴便知道终于是把人拉过来了,当下点头道:“这就对了。只是艾洛特勋爵那边…”

“勋爵那边其实也不赞成开战的,不过伦敦那边已经有了决定,他一时也就不好和海军对着干。但是如果昊官你能让度路利无功而返的话,我相信勋爵大人也会很高兴的。”

吴承鉴微笑道:“这个当然。但是要做到这一点,还需要我们双方共同的努力。”

——————

与查理达成共识之后,吴承鉴又支了一笔钱给他做经费,一方面是让他把钱送往伦敦,联系各方抵制应该海军的这种行为,另一方面是让他收买各国水手、商人,最好眼线和情报工作。

广东的商人,不只是做生意赚钱,其实他们同时也是这个国家最早看世界的一群人,不但是为这个国家赚钱,同时也是中国看世界的耳目。

当然,吴承鉴也不是把事情全部交托给查理一个人,同时他还动用了各方面的力量:第一是让洪门弟子联系南洋华人,尽量搜集各方面的情报,第二是让姚掌柜各国商人,尤其是法国、葡萄牙的商人,要为将来鼓动他们反英做预备——英国如果真的意在澳门,法国、葡萄牙等国的利益肯定都会受到损害的。

然后吴承鉴还要考虑官方的事情了,这个事情,肯定要向粤海关报备的了。

只是毕竟不小了,做事不至于鲁莽,在跟粤海关报备之前,他得先跟十三行其他保商通个声气。

当下吴承鉴便邀请了潘有节、卢关桓、叶大林,一起到曼倩蓬莱一叙。

十三行的这四大保商,除了吴国英出殡之外,已经很久没这么齐人了。

叶大林先到了一步,问吴承鉴:“怎么忽然把我们都叫来,是不是又有大事要办?”

吴承鉴沉着气,说:“岳父大人,不用着急,回头就知。”

不久潘有节、卢关桓分别到了,吴承鉴只让人冲了两壶苦茶,然后就把伺候的人都屏退了,自己动手,掀开一副地图来,道:“诸位,最近发生了一件大事,我可得跟几位通个声气。”

潘有节摇着折扇,不语。

卢关桓道:“昊官有事,不妨直说。”

吴承鉴道:“粤海怕是要有兵祸了。”

潘、卢、叶齐齐神色一凛。

卢关桓道:“昊官听了什么消息?是有什么人要造反吗?”

“有人造反的话,对我们来讲,其实不是个事。”吴承鉴道:“现在天下大体承平,北方虽然在闹白莲教,但在我们广东,老百姓的日子还过得下去,便有什么乱子,也闹不起来,闹起来了也闹不大。”

卢关桓点头道:“那是,那所谓的兵祸是?”

吴承鉴道:“英国派出了大军意图不轨,如今舰队离广州海湾也没几日路程了。”

潘、卢、叶面面相觑,在确定吴承鉴不是在开玩笑之后,又都惊讶了起来。

潘有节沉声道:“番夷斗胆!他们意在何处?”

卢关桓则说:“莫非是澳门?”

短短两句话,便将两个人的见识给显现了出来——潘有节一问便问目的,而卢关桓一猜又猜到了,不愧他是常年给总督府办差的。

吴承鉴道:“从各种消息看,很可能是澳门。这事可大可小——但我不相信英国人会不远万里地送兵舰过来而无所图谋,这事我们得赶紧上报,只不过上报之前,循例我还是请诸位来一起参详参详。”

卢、叶都还没来得及开口,潘有节已经截口道:“这事不能报!”

吴承鉴一愕。

潘有节道:“至少现在不能报!报了,如果消息不准,我们要吃罪,如果消息准了,我们的消息从哪里来?暗通海外,勾结番夷,这可是大罪!”

吴承鉴听了这话,一时沉默了。其实大清将保商们放在这个位置,所谓“勾结番夷”几乎是在所难免,但与境外之人互通秘密情报,这事是不能拿到明面上来的,如果真的拿到明面上来处理,只怕十三行就不剩几个保商了。

大清的这一口通商,是全线闭关后不得不留下的一个口子。朝廷允许十三行的商人与外国人做生意,只是极度有限的允许,只是在广州圈定了一个地方,让十三行做着有限量的买卖而已。粤海关现存的体制,更多的是约束控制而是鼓励发展。

卢关桓道:“但这事不报,如果祸害了国家,祸害了乡梓,我们于心何安!”

潘有节道:“不能报,但又不能不报!不能公路上报,但得私路上报。”

屋里头四个人,个个都是人精,潘有节这话一出口,其余三人便都瞬懂——公路上报,是指公开的上呈文书或者求见监督面禀。而私路上报,则是诸人用私人关系,向总督、监督、广州将军的师爷、家奴通个消息。

“通报之后,老爷们想怎么办,就看老爷们自己的了。”潘有节说:“现在不是春秋战国了,我们做不了弦高——真做了,只有死路一条!”

弦高是春秋时郑国的商人,当时秦国准备攻打郑国,路过滑城时被弦高得到了消息,知道郑国无备,这仗打起来郑国得不知道多少人国破家亡,因此将自己用来买卖的牛送到秦国军中犒劳秦军,秦国的将军大为吃惊,以为郑国有了防备,于是撤兵返回,一场兵祸消泯于无形,这就是著名的“弦高退师”的成语来源。

但在我大清,区区商贾没得到允许就敢干涉国家大事,只怕反而要触犯了的禁忌,杀头都有份!

卢关桓叹了口气,道:“启官所言甚是!总督府那边,我去通声气吧。”

吴承鉴对潘有节这个提议心里是不舒服的,然而又知道潘有节的说法没错,默然半晌,道:“我给和中堂在广州的商铺,递个消息。”

潘有节道:“粤海关那边我去说。”

叶大林道:“旗城里我也认识几个人,我去让人去捅一捅,好让广州将军得到消息。”

四人同时动作的话,就是两广总督、粤海关监督、广州将军以及和珅同时都知道消息了,那这个情报肯定就瞒不住了。至于接下来要怎么处理,那就如同潘有节所说,是“老爷们”的事情了。

当下议定后,四人便都散了。

第二百一十一章 加官

十三行四大保商,从四条渠道将英夷可能来犯的事情给捅了上去,总督府、粤海关和旗城里登时暗流涌动。但涌着涌着,却就没消息了。

吴承鉴不相信总督府的师爷和监督、将军的家奴会敢瞒下来此事,但几天过去,三大衙门却一点动静都没有——按理说,如果两广总督和广州将军都重视此事,就算在军政上马上就有反应,至少要分别将几个保商叫过去了解更具体的情报此事,怎么向现在这样,一颗大石头扔下去,却水花也不溅起来一点。

吴承鉴想想英国的海军随时会开到粤海关,便忍不住烦躁了起来,私下里再去打听,却才从卢关桓那里听到一点消息,却是两广总督吉庆听说番夷可能来犯,一开始是有些紧张的,然而听说只有几百人,便是嗤的一声冷笑:“撮尔小丑,区区几百人,能干什事!”便再没反应了。

吴承鉴听了这回复,心里不由得一沉。

大清的高级官员,难道已经自大无知到这个地步了吗?已经分不清战兵与号称兵力的区别了吗?

还是说现在距离雅克萨之战不过百余年,满洲人就已经忘了和俄国人作战是什么情况了吗?而且英国人比俄国人还…

忽然吴承鉴自己愣了一下,这才想起,大清的大部分官员对欧洲的形势是不了解的,根本就不清楚欧洲列强军事力量的对比,也未必明白英国的海军在这个世界意味着什么。

当然,吴承鉴也不认为那五百英国海军就有征服大清帝国的可能性,他猜测那应该只是英国方面对打开中国国门的一次试探,而对对方这次试探如果应对得不好的话,接下来便可能兵连祸结了。

想到这里,吴承鉴不免对大清放在广东的这些高级官员大为失望,最后他只能将希望放在和珅的那条路上,就希望和珅能重视这件事情吧。

——————

就在吴承鉴翘首以待的时候,这日有人来报,京城来了钦差。

吴承鉴一时惊喜,心想和珅的反应居然这么快,而且来了钦差而不是和府家人的话,那就是北京高层对此事有了更高层面的决断了。

他赶紧换了官袍,出来迎接,却见来的不是满洲的侍卫,而是个汉族的文官,不由得一愣,一个文士打扮的人上前来,用粤语说:“昊官,我哩介绍(我来介绍)。”他先用粤语介绍自己乃是广州府礼房经制吏,又不经意地点了点跟户房、刑房两吏的交情(这两个和吴家关系较好),然后就转为一口官话,介绍那位官员——却是一位翰林院的典簿,从京城赶来传旨的。广州府这边接待之后,就派了这位礼书陪同前来。

十三行虽然常常和省城、府城、县城的官吏打交道,但主要也是跟吏房、刑房、户房乃至兵房、工房打交道,和师爷们打交道最多,而与礼房打的交道最少,所以这位广州府礼书他不认得。

吴承鉴不认得这位礼书,那礼书却认得吴承鉴,此刻说话的时候满脸堆欢,对吴承鉴带着掩饰得很好的谄媚,吴承鉴非常熟悉这种表情:这是报喜、讨赏的暗示——一般来说看到这种表情也就意味着好事。

他又瞥了一眼旁边两个随从,见他们一个捧着一个顶戴,一个捧着一套官袍,都是新的,吴承鉴心中一动:“这是要封赏什么吗?要给我加官进爵?可是不对啊,这个顶戴官袍跟我现在戴的差不多。”

这时也不方便问,先将那典簿迎进来,进了仰恩堂——这是专门作为正式接待官员的地方。

那典簿对吴承鉴上下打量,从吴承鉴的服饰中认出他的品级是个正五品郎中,发出一声冷笑:“广州真是神仙地,一个商人,也能接二连三地弄到顶戴了。”眼神之中,充满了嫉恨。

吴承鉴一时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意思,也还没弄清楚对方的来历,干脆不接口。

便听那典簿说:“吴昭光呢?出来接旨吧。”

“吴?吴什么?”吴承鉴一时愣在那里,竟想不起是谁。

那典簿怒道:“怎么,这里不是吴昭光家吗?”回头问陪同前来的广州府礼房经制吏:“怎么回事!你是带错路了吗?”

那礼书上前咳嗽了一声,道:“昊官,你们吴家,不是给你侄子捐了个官吗?”

吴承鉴大为诧异,这才想起吴昭光就是光儿啊!

这一来是因为他怎么也没将这次的事情往光儿身上想,二来是那典簿是四川人,口音上广东人听不习惯,所以一时意识不到!

“光儿…我给光儿捐了个官?”这真是从何说起?

那典簿闻言怒道:“你胡说什么!什么捐官!是朝廷念在广州义商吴承钧多年来出钱出力,为国为民,特恩许加其子从五品员外郎。什么捐官!”

这个典簿的性子十分别扭,他得了这个差使跑来岭南,自己也知道是会有好处的,却又偏偏处处显得不情愿,明明看不起这些捐官的商户,但偏偏面子上还要维护官员体系的体统,所以不肯听别人提起“捐官”二字。

吴承鉴听到“吴承钧”三字,这次知道没错了,心中没有惊喜,反而是惊诧乃至暗忧,这种没来由的馅饼忽然掉下来可未必是好事。然而看看那个典簿已经十分不耐,便道:“且等等,且等等,吴昭光就是我的侄子。我现在就叫他出来。”

他毕竟是大保商,从诧异与莫名中反应过来,再处事就十分熟练,给旁边的穿隆赐爷使了个眼色,穿隆赐爷就上前招呼,一个体态极佳的扬州瘦马上前,直接跪在那典簿脚边,将一杯茶顶在头顶,娇声道:“爷辛苦了,请爷用茶。”

杯子晶莹剔透,茶叶暗香扑鼻,人更是娇媚无方。

这杯子茶水也就算了,这等娇俏人儿上前来软玉温香,两声爷出来,一下子把那个典簿给叫得有些软了——地方官富而京官穷,尤其是向他这种清水衙门里的低级官员更穷,身家用度比吴家园看门的都不如,那经历过这等绝色偎依,一下子心神摇荡起来。

穿隆赐爷也上前来,他见这个典簿眼皮子浅,就知道用不着太过隐晦——怕是太过隐晦了效果反而不好,也就上前,连称钦差老爷辛苦,暗中已经塞了一个大红包过去。

那陡然觉得袖子里被塞了个东西,手指碰了碰,就知道是两个银元宝,这块头怕不有五十两,心头就一阵窃喜,心想这些广东人果然有钱,就听穿隆赐爷说:“这杯茶钦差老爷先喝着解渴,等公事办完,我们吴家回头还有冰敬奉上。”

那典簿一听哟,这还有后续啊。他钱一到手,脾气就收敛了些,又见有美人好茶伺候,焦躁便去了大半。

与此同时,吴承鉴让吴七急急往梨溶院而来,在院里撞到吴六,吴六扯住他道:“干什么,这么慌张。”

吴七问:“光少呢?”

吴六道:“找光少做什么?他在东厢房,大少奶盯着他读书呢。”

兄弟俩拉扯着走到了东厢房门口,果然见蔡巧珠坐在一边,看着光儿在练字,吴七进门道:“大少奶,快让光少换身衣服到仰恩堂去。”

蔡巧珠转头道:“怎么了,看你跑得气喘吁吁的。”

吴七道:“仰恩堂来了个钦差,说是朝廷念在大少身前为国为民,要给光少封官。”

屋内不知道多少人同时啊了起来,个个惊诧。

蔡巧珠和吴六对视一眼,同时想起那事来,跟着化作惊喜:“这…这可是真的?”

吴七道:“敢来我们吴家园,总不可能是骗子吧。不管怎么样,先让光少换身衣服到前面去。那位钦差脾气可不大好。”

光儿一脸的懵,却还是在蔡巧珠的督促下换了衣服,蔡巧珠也换了件更庄重的外衫,然后带着光儿匆匆往中堂赶来。

路上就看吴承鉴在堂外回廊下等着了,向蔡巧珠招手,蔡巧珠带着人走过去,问道:“三叔,那…那钦差可是真的?”

为光儿谋官的事情,蔡士群没有将经过一五一十地告诉蔡巧珠,只说事情在办,但有些怀疑那中间人是否真的能办下来,要蔡巧珠且等等消息,所以蔡巧珠对事情也并无十全把握。

吴承鉴见大嫂三分惊讶之中,倒带着七分期待,不免有些怪,但一时也没多想,就道:“人是广州府礼书带来的,宅里有人认得那个礼书,与梁商主家四姨太有拐弯亲戚,不是没根基的。移送文书我也看了,的确是真的。”

蔡巧珠道:“这…这可是…”她的七分期待,一下子都变成了欢喜了。

吴承鉴道:“只是这事有些怪异,如果是朝廷给我加官,不管是什么理由,总也算在情理之中,可我们全无运作,怎么会突然给光儿加官,而且还是从五品员外郎!”

吴六在旁边道:“昊官,员外郎很大吗?”

吴承鉴道:“知县老爷才是七品,员外郎比知县还大三级,你说大不大?”

蔡巧珠和吴六更是喜出望外了。

吴承鉴看他俩的反应,忽然有些疑心了,然而这时不是说话的时候,便道:“且先进去,接了官袍顶戴再说。”

蔡巧珠连忙道:“是,是。”

第二百一十二章 逼你选择

吴家虽然是商贾人家,但十三行不是普通商贾,迎来送往的达官贵人多了去了,所以对这等官面文章倒也自有一套应对的理路。

光儿也是广州顶级富豪出身,大家子的去路,平时闹起来小孩子气,这时正经起来也是行动有礼的,当下由吴承鉴领着,开香案接了顶戴、官袍、封诰。官袍虽然赐下,却是成年人的尺寸,显然是库房里随便拿出来的,光儿穿不上,回头得另外定做,当下光儿连同顶戴、封诰一起捧着,由吴承鉴领着向那典簿答谢。

那典簿十年苦读,却只在京中混了个从八品,所以对商户人家一下子买了从五品顶戴很是反感,但看在钱的份上,脾气总算好了点,再说了,吴承鉴是正五品郎中,光儿是从五品员外郎,如果不是京师来人的身份,他反而要向吴承鉴低头呢。

当下循例以钦差的身份,对光儿勉励了几句便要走了,穿隆赐爷又暗中塞多了个红包。

那典簿临走前道:“以后好好做人,别以为攀上了和中堂,就能一辈子顺风顺水。官场上的门道,可没那么容易走!哼!”

吴承鉴听了这话,脸色微微一变。

他早就怀疑事情与和珅有关,现在和这个典簿漏的口风一印证,怕是果然如此!

送走了那典簿与礼书,蔡巧珠欢天喜地的,对吴承鉴说:“三叔,光儿得了封诰,竟然成了从五品员外郎,这也是光宗耀祖的事情,我们赶紧开祠堂,向列祖列宗报喜吧。”

吴承鉴心中烦躁,但眼看蔡巧珠满脸高兴的样子,一时不愿拂逆她,又还没将事情弄清楚,便敷衍道:“让人选个日子去吧。”

蔡巧珠这时满心欢喜,一点也没留意到吴承鉴的语气:“我这就去。”

吴承鉴看着嫂子兴冲冲离去的背影,口中却喃喃道:“这官如果真是和珅处来,可万万不能做的。”

他正急着要与和珅逐渐保持距离,甚至破掉关系——这事本来去年就该做了,因周贻瑾失踪而有所耽搁——现在如果光儿再得一层来自和府的荫庇,那吴家与和珅就更加牵扯不清了。

他叫来几个心腹,让他们即刻分头从总督府、粤海关、广州府、江湖道等分头进行调查,又派人去请一位熟悉礼制朝书的老学究来鉴定封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