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巧珠道:“下面的就都是吴家的家事了,你再掺和,不合适。吴六,送我阿娘回去。”

吴六答应了,将无奈的蔡母请走了。

母亲走后,蔡巧珠看到手上沾着吴承鉴的血,血虽只丁点,痛却是极深,刚刚干了的眼泪又涌出来,趴在桌子上哭泣着。

连翘等在旁边,劝又不是,不劝又不是。这时候所有人都怀念起吴国英来了,若吴国英还在,断不会出这等事情。

“阿娘,阿娘…”光儿的叫唤声把蔡巧珠唤回神来,就见光儿已经在屋子里,怒冲冲道:“三叔欺负你了?我去找他!”

蔡巧珠转悲为怒,喝道:“返来!”

光儿惊得回身,道:“娘,吴承鉴他不要我们了,那我们就搬出去,我年纪虽然小,但也能侍奉你…”

话还没说完,啪的一声已经挨了蔡巧珠一个耳光——她一辈子好脾气,人前说话都不曾大声过,今儿个却连续打了两个人,先打了小叔子,现在又打了儿子。

不过打吴承鉴之后她就心神俱乱,这时打了光儿后,却是怒上眉梢:“我跟你三叔吵架,你个小孩儿家插什么嘴!什么你三叔不要你,这种混账话谁教你的!吴承鉴是你叫的吗?”

蔡巧珠打完了光儿,冷然环顾,喝道:“谁把光儿带来的?谁在他面前嚼的舌根!”

屋里屋外的下人,吓得个个低头。

蔡巧珠喝问光儿:“谁!”

光儿讷讷道:“是…奶娘…”

蔡巧珠便指着奶娘道:“我请你来是来带光儿好的,不是请你来教我儿子忤逆叔父的!你给我走!现在就去收拾行装同我躝(粤语,给我滚的意思)!”

奶娘吓得下跪求饶,光儿不舍从小带大自己的奶娘,苦叫道:“娘。”

“收声!”蔡巧珠对吴六道:“这就把她拖走!该结的工钱加倍结给她!我们吴家,不敢养这样碎嘴的婆子!”

吴六已经送了蔡母回来,正好撞见这一幕,他也怕碎嘴奶娘教坏光少,冲上去把人拖出去了。

蔡巧珠转向光儿,骂道:“这里就是吴家,你是吴家的长子嫡孙,你想搬到哪里去?我跟你三叔吵架,自然话没好话,回头我自然会去小祠堂跟公公婆婆请罪!但昊官是你叔父,你爹没了,他就是你父亲!你敢忤逆他,你就是不孝!给我到梨花树下跪着去!连翘,去请郑先生来,好好教教这不肖子什么是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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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光儿跪在梨树下,跟郑先生背诵《孝经》,蔡巧珠进了小祠堂忏悔,吴承鉴跪在祠堂外,吴家园也就安静下来了。

但安静只是表面,实际上整个吴家园的下人都暗中惊炸了。老宅跟过来的人也就算了,那些新下人,这算是第一次见到这位梨溶院女主发作时的威风,眼看着横行十三的当家家主,被蔡巧珠训话的时候半句也不敢回,吴承鉴自己打了自己四巴掌,又被蔡巧珠打了一巴掌,两边脸一边青肿一边红肿,还跪在祠堂外头,祠堂都不敢进去,人人暗中都感后怕,有庆幸自己没得罪过梨溶院的,也有后悔自己曾经对这位大少奶不够尊敬的。

蔡巧珠在小祠堂里,对着公婆丈夫的牌位忏悔了一夜,吴承鉴就在外头跪了一夜。叶有鱼本来也要陪着跪的,跪到晚上就被吴承鉴赶回去了,但第二天一早她又来陪着吴承鉴跪。

天没亮多久,已经在老宅养老的吴二两坐船渡江赶了来,进门就把吴六狠揍了一顿,跟着又到祠堂外,将吴承鉴说叨了一通,然后才进小祠堂来,劝蔡巧珠息怒。

蔡巧珠道:“我有什么怒好息的?什么都是我的错。二两叔你也不用劝我什么,这个家该怎么样才能和气,三叔他心里清楚!”

说了这话,在灵牌前磕了头,便扶着连翘回去了,出门的时候,看了看吴承鉴肿起来的脸,心里着实难受,然而他盯着吴承鉴良久,吴承鉴的眼睛却只是看着祠堂,不说话。蔡巧珠就知道他仍然不肯松口,恨恨顿了顿脚,奔回梨溶院去了。

蔡巧珠走了,吴承鉴就站了起来,众人还以为他要回去,不想他反而走进小祠堂里对着灵牌跪下了。

叶有鱼要进来,吴承鉴头也没回,说道:“你别跟着。回日天居去。这个家总不能没人打理。”

叶有鱼怔了怔,叹了口气,吩咐地看了吴七一眼,示意他好好照看吴承鉴,这才走了。

吴二两来到吴承鉴身边,劝道:“昊官…”

吴承鉴截口道:“二两叔,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但你不用劝了。这事要是用说能解决的,就不会闹成这样了。”

“可是…”吴二两长长叹道:“老爷才去世多久,你们叔嫂就闹成这样,让老爷、大少爷在泉下怎么安心啊!”

吴承鉴道:“我心里怎么想,别人不知道,我爹、我大哥清楚。我对大嫂不好,说错了不该说的话,是我不对。可我对光儿怎么样,我问心无愧!”

他对着吴国英、吴承钧的灵牌道:“如果我扯了谎,就让老天爷响雷,把我吴承鉴收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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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家闹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任凭叶有鱼再怎么下令掩盖也是掩盖不住了。不半日功夫,不止吴家园,连外头的人都知道了。那个奶娘被赶走之后心中记恨,到了外头见人就说,更别说十三行保商谁不关注吴家的事情?所以愿意暗中出钱买吴家园消息的人大有人在。买到消息之后,又有人乐得将这等消息散布出去。因此当天之内,有关吴家两房不和、叔嫂大闹的事情就传遍了西关。

神仙洲是这类小道消息的集散地,吴承鉴久不曾来,对神仙洲的控制已经弱了很多,没有他在现场做直接威慑,恩客花娘们谈论起这事情来便肆无忌惮,说什么的都有。

直到这日刘三爷到场,有人望见他,知道这一位是与昊官交好的,这才有所收敛。

刘三爷直入春元芝,他一进来,就将丫鬟也遣走了,房间内只留下秋菱傍着佛山陈,于怜儿给刘三爷奉茶。

于怜儿如今的气度,比一两年前又有不同,毕竟当了两届花魁,已经是花行大家子的气派,不过在刘三爷面前还是不敢拿乔的。

“昊官家这是怎么回事?”刘三爷脱了外衣后就摇头。

“我也不是很清楚,这是他的家事,我总不好去问他。”佛山陈说:“现在神仙洲这边,说什么的都有,有一些传得太难听的肯定不靠谱,但综而言之,还是有几件应该是实话的。”

刘三爷便问:“哪几件?”

佛山陈道:“他们叔嫂之间应该是闹起来了,闹起来的缘故,又与昊官的侄儿光少得官有关系。大概是光少莫名其妙得官,而昊官事前全不知道,神仙洲都估摸着应该是大房那边通过大兴街蔡家去走的门路,昊官知道后要光少把官辞了,吴大少奶大怒,所以就闹起来了,听说昊官被逼得自己打了自己三四个耳光,吴大少奶又打了他一个耳光。”

坊间的传闻里头,对各种要害分析反而在其次,但威风八面的十三行大保商,因为“刻薄侄子”被大嫂逼得自打耳光,这才是吃瓜群众最津津乐道的细节。

佛山陈看了秋菱一眼,秋菱悠悠地又将各种坊间传闻的细节给说了一遍,末了格格笑道:“三爷,您说,吴家大房和三房是不是真的要斗起来了?昊官应该也能赢吧?”

刘三爷瞪了她一眼:“别人传这些也就算了,你也是受昊官照看过的人,陈少还是昊官的拜把子兄弟,你怎么也跟着人家起哄!”

秋菱吐了吐舌头,不敢再言语。

佛山陈轻轻拍了下她的脸颊,骂道:“让你乱嚼舌根。”算是帮她遮罚过去了,才又道:“昊官是什么性子,别人不知道,我们还不清楚吗?再说他对他嫂子,比亲姐姐还亲,平素只要有人敢开他嫂子玩笑的,嘴巴也得被打烂。说他刻薄侄儿我是真不信,他眼皮子没那么浅,这事多半另有缘故。”

刘三爷迟疑片刻,才说:“这里头的事情,我知道一点儿——蔡家帮光少得官,听说走的是和珅的门路。”

佛山陈哦了一声,若有所悟。

刘三爷道:“咱们是他的朋友兄弟,外围的事情,能帮他收拾自然要出手。可是这涉及到他家里头的事情,他若不开口,我们也只能看着了。”

佛山陈点了点头,接着两人便说些别的事情了。

第二百一十八章 判断

佛山陈因说起昊官弄了几台蒸汽机,让他在佛山试用的事情,于怜儿听的全无兴趣,也就没落在心里了。

刘三爷回去后,于怜儿也回了房间,冷不防有人从后面抱住了她,她吓了一跳,随即从环住自己的手臂感到熟悉的感觉,安下心来,啐道:“你,啊!”

一个英俊少年将她抱起,坐到床边,略带酸意地问:“刘三那老头没碰你吧?”

这个少年正是潘正焕,如今已经彻底长大了,不再是当日的青涩模样,刘三其实也就是个中年人,但对潘正焕来说,也就是个老头儿了。

于怜儿道:“就,喝了,两杯,茶。”她算是周贻瑾梳笼的,周贻瑾失踪之后,刘三爷佛山陈倒也照看着她,常点她出台,但从来没碰过她。

潘正焕将她上下闻了闻,欢喜道:“果然没有老头子的馊味。”就凑到她脖子上要亲热。

于怜儿呼吸重了两下,有些动情,却还是推着他,说:“你,每来,都,这样!”

潘正焕笑道:“不这样,还怎么样,你就不想我么?”说着又亲了她一嘴。

于怜儿又把他推开些许:“上次,许我,的事,怎样?”

潘正焕整个人僵了僵,有些没兴致地道:“都说了,这事急不得!我老子什么脾性,满西关谁不知道?他又不像吴国英纵容昊官那样放着我,我现在来神仙洲都得偷偷摸摸呢。这事啊,总得我再长大些,他放一些生意给我,我手里有了能活动的钱,这才好安排你。”

于怜儿反而缠了过来,道:“不是,不信,你,只是…你,知道我的…还有…你,成亲,了…”

潘正焕道:“我成亲也是没办法,都是我老子安排的。怎么,你也想八抬大轿进我潘家么?”

于怜儿也知道这事不可能,将头靠在了他的脖子上:“没,只要,你,心里,有我,就,好。”

潘正焕情动了,回头与她亲嘴儿:“我心里哪里是有你,我心里,塞的都是你。我这辈子谁也不要,我只要你。虽然我不能明媒正娶,但我的人,我的心,都是你的。”

于怜儿听了这些情话儿,整个人就软了。

两人的呼吸越来越重,就此滚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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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怜儿送走了潘正焕后,收拾好了自己,看看天色,估计今天不会再有什么要紧的客人了,就让丫鬟准备一艘小船,准备去义庄。

那丫鬟有些抱怨道:“姑娘啊,怎么还去那里,太没意思了。”

“再去,一趟,吧。”于怜儿说,其实随着疍三娘在义庄那边长住,久久不曾有复出的迹象,对于去义庄,她也越发疏懒了。

而且疍三娘的一些安排,在她看来也是可笑。比如几个月前,竟然让人来给自己说媒,大意是昊官那边愿意出一笔银子替自己赎身,又有个一直仰慕自己的好少年愿意明媒正娶自己。

结果于怜儿一打听,却是叶家陪嫁到吴家的一个小厮——那个自己见过一面的结巴,叫做昌仔的顺德仔,以前还是个倒夜香的。

来说媒的人说,那个昌仔,念念不忘,并不计较自己的出身,愿意与自己白头到老云云。

于怜儿听得心中好笑,区区一个陪嫁的小厮,也想迎娶神仙洲当红的花魁?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三娘那边也是,竟然给自己做这等安排,这是当自己还是以前那个没人看顾的花行小结巴么?因为这件事情,于怜儿觉得疍三娘大概是在乡下待久了,头也昏了,从此对她的话不放在心里。只是顾念着往昔的情分,所以还是隔一段时间到义庄走一趟——她是疍三娘扶上马的这事世人皆知,总不能让人说闲话。然而去义庄的频率,也是越来越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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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子的后面正在动工,准备修多一排屋子——这是疍三娘用去年多收到了善款,准备将义庄稍微扩建一下。这次的扩建与第一次的大建设规模不同,来的工匠也不多,并不影响义庄的平静。

随着疍三娘出庄、吴承鉴等人来此次数的减少,这座义庄与外界越来越显得没什么关联,仿佛外界的风雨与精彩都和这里没什么关系一样,每天看着日出,守到日落,然后这一天就没了。

在经历过生死动荡的铁头军疤眼里,这是一份难得的平静,但在还渴望世俗风光的于怜儿眼里,却是一种不愿意踏足的死气沉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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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荷将于怜儿带到疍三娘的屋子里来,于怜儿便跟疍三娘说起近来神仙洲的一些近况,着重讲了吴家园最近发生的事情。她结结巴巴的,素来是不喜欢说叙事的话的——因为叙事需要长篇的不厌其烦的细节,这是结巴的人最讨厌的事情,但来跟疍三娘说各种情报,却不得不讲这些细节。两年前还好,最近可越来越不耐烦了。以前她每说一件事,都会停一停,听疍三娘有什么评论建议,自己也好从中学事,如今则没那兴趣了,一件接一件地将事情说完了事。

疍三娘默默地听完,中间不插一语,临了才道:“上回我让人帮你牵线的那桩婚事…”

于怜儿笑了一下:“姐,姐,不,不合适。”

疍三娘察言观色,已经知道了她的心意,便不再提了。又道:“我这义庄,以后妹妹也不用再来了,如果有什么事情,让人递给话就好。”顿了顿又道:“只是日后若有个不顺心的事情,随时来找我说说话。神仙洲那边如果过得不如意了,也还是来找姐姐,义庄的大门,永远为妹妹开着。”

于怜儿听到前面一句时,原本还想说几句不舍的话作双方的下台阶,不料疍三娘竟然又说什么“不顺心”、“不如意”,这分明是暗示如果她于怜儿在外头过不下去了还能来投靠义庄,这等晦气话让她大不乐意了,当下连客气的言语都不提了,趁势借坡下驴道:“都,听,姐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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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怜儿走后,碧荷看着她背影消失的方向,愤愤道:“这也是个忘恩负义的!”

疍三娘道:“不能这么说人家,人各有志。再说到今时今日还会来一趟,满神仙洲可没几个了。”

两人回到屋子,碧荷又感叹:“怪不得昊官最近又没来了,原来家里头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刚才于怜儿叙说的时候,她守在屋外都听见了。

疍三娘沉默片刻,轻轻一叹:“那一位,可做的…有点岔了。”

“那一位?”碧荷眼睛一眨:“叶氏?”她倒是很乐意见叶有鱼犯错的,只是刚才听了老半天,没听出叶有鱼有什么问题啊。

疍三娘道:“商场争端,要能争善谋,家中处事,却要能退能忍。所以吴老爷子当家的时候,昊官他大嫂主持内务,家中从来无事。现在是昊官当家了,他的性子,原本就不是个能忍的。牵涉到带感情的事情,他又容易躁乱。这当口,那一位本来应该代他去忍去退的。”

碧荷道:“还怎么忍怎么退啊,那位大嫂都打上门来了。”

在疍三娘和叶有鱼之间,碧荷当然是偏帮疍三娘的,但在吴承鉴和蔡巧珠之间,她又要偏帮三房了。

疍三娘却就沉默了,她心里想着:“冰封三尺,非一日之寒,这等家中之事情,本来就是宅中女眷自己消化掉,不该直接就闹到男人那里去,若是她能早一步到梨溶院那边给大嫂出气,把这份委屈扛到自己头上来,事情就变成妯娌间的小事了。便是大嫂还生着气,再闹到昊官面前,昊官以家主身份处置妯娌纠纷,明面上将妻子一番,尊一尊嫂子,一场事端或许就消泯了。”

只是她不愿意在人前说别人坏话,尤其是叶有鱼,所以心中有所思,却不愿意说出来了,因此只是说:“我们都知道昊官那人,他不是那种为了家产就想与长嫂生分的人,事情闹成这样,他心里…一定比谁都难过。”

碧荷道:“这都是所娶非人,当初昊官要是娶了姑娘,以姑娘的温婉贤惠,一定能将这事平息于无形。”

“说什么呢!”原本一直平静无波的疍三娘,脸上起了一点尴尬的波动:“真是胡说八道!”

然而她心里却又忍不住要想,如果换了自己,会怎么处置这次的争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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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承鉴在小祠堂里跪了三天,吃睡都在里面,他那句“我对光儿问心无愧、如果扯谎就让老天爷响雷”的话也传到了梨溶院。

蔡巧珠深知吴承鉴的性情,只听别人传的一两句话,但吴承鉴发誓赌咒时的模样却已如在眼前,她还是愿意相信这个小叔子的,所以心中已有松动。

然而吴承鉴从小祠堂里出来之后,又过两天还是没见他来梨溶院,于是她又有些恼了。心想吴承鉴不来就算了,叶有鱼也不来,原本已经消去的疑心不由得又冒头了。

吴承鉴在商战争竞上很有天赋,又常年在神仙洲鬼混,对世情其实也很精通,然而他是家中幺儿,从小被宠惯了,与家里人相处,习惯了要别人来理解自己,他在小祠堂那一番赌誓,在他看来嫂子知道后就该明白自己心意的了。

因为他还是决定要辞了光儿的官位,所以这当口不肯去梨溶院,免得又起口角。

在叶有鱼那边,她心疼丈夫脸上的伤痛,脸上的伤肿,其实心里对蔡巧珠也有些着恼,而且在她看来,自己就该与丈夫站在一条线上,何况她心里很清楚吴承鉴是那样为光儿打算,结果大嫂还打他,这算什么呢!她怕自己去了梨溶院,万一一言不合,妯娌也起纷争,为了避免和蔡巧珠生口角,也就没去梨溶院。

蔡巧珠在梨溶院左等右等,都等不到叶有鱼来,反而等来了一个消息:吴承鉴已经在让郑先生起草辞表,要向朝廷将光儿的官位给辞了。

第二百一十九章 家变

郑先生是吴承鉴请来的,但既然做了光儿的老师,他心里就对这个学生存了香火之情,光儿这个官虽然不是考科举考来的,但怎么也算一种荣耀,他心里其实是高兴的,所以吴承鉴让他起草辞表的时候他心中十分抵触,转身便来问蔡巧珠是怎么回事。

蔡巧珠一听这话气得够呛,当下对郑先生说:“先生,光儿他爹去世了,昊官这叔父如同亲父,关于孩子的前程,按理说父叔定了的事情为娘的不该插手,但是这事我却要揽下了。还请你帮着担待一下。事后昊官若有什么见责,你都往我头上推就好。”

郑先生亦觉得吴承鉴这事做得过了,当下道:“大少奶放心,我既然做了光儿的老师,这点担待还是要有的。也不用大少奶与昊官叔嫂之间为难,回头昊官如果见责,便是将我赶出广州,我也一定抵制此事。”

他回去之后,就将吴承鉴的交代放在了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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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巧珠在郑先生走后,越想越是生气,心中盘算了一通,已经有了主意,把吴六叫了来,见他还一拐一拐的,问道:“二两叔这次下手可重了。阿六,你还撑得住不?”

吴六知道蔡巧珠叫自己来必定不会没事的,便道:“没事,大少奶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我爹就是打我疼,难道还能把我真打残废了不成。”

蔡巧珠将郑先生来告知的事情说了:“光儿这事,我也不知道昊官究竟吃错了什么药,一定要跟我对着来。但他越这样,我便越不能退让。”

吴六有些为难了:“大少奶,那日你对昊官骂也骂了,打也打了,昊官不敢回驳您一句,就在那里让您打,可见心里还是敬爱你的。事后光少说了不应当的话,你又把光少给罚了,可见您心里对昊官也没见外。既然如此,这事您还是找昊官当面说开了比较好吧。”

蔡巧珠怒道:“是我不想说吗?可他夫妇俩事后来过梨溶院没有!面都见不着我找谁说去?更别说让郑先生替光儿辞官,这事难道不该跟我商量一声吗?别说了,这事我定主意了。”

就在这时,人报大兴街蔡老太太来了,蔡巧珠想了想,叫来碧桃:“你去告诉我娘,说我身体不舒坦,今天就不见她老人家了。还有,今后几日,大兴街那边先别来这里走动了。”

碧桃有些诧异:“大少奶,这,这…”

蔡巧珠为人贤惠温婉,可这接二连三的刺激,气头一上来,竟也变得独断起来:“让你去,你就去。”

碧桃只得去了。

吴六道:“大少奶,这是做什么?”

蔡巧珠道:“我要料理一下家事,这时候见阿娘不合适。”她又让连翘出去,点了五六个男女管事的名,让他们到梨溶院来,她要问事:“手头有什么活计都放下,一炷香之后我要见到人。”

连翘道:“大少奶,这几个管事,可都跟我们生。”

蔡巧珠道:“就是生分,才叫他们来。快去。”

吴家园好大的院子,连翘一个人,一炷香的功夫人都找不齐呢,肯定是叫不来人,当下发派了三个小丫头三个小厮,各自去寻那些管事:“记住了,大少奶说了,一炷香之内人都得到。”说着就在梨溶院的院子里点了一炷香。

蔡巧珠只是不擅外务,宅务上却一直很精明的,她也只是不喜争,却不是不会争,那六个管事平素是最看叶有鱼眼色办事的,所以她故意先点了他们来。

不出所料,那六个人听到叫唤,因想着这段时间日天居和梨溶院的变故,先不急着往梨溶院赶,先打听了一通是有什么事情,打听不出来,又彼此碰个头,还是没弄明白个所以然,便先往日天居来,禀了叶有鱼说:“大少奶那边忽然让我们到梨溶院去,叫得好急,也不知道是什么事情,三少奶可有什么吩咐?我们听着。”

叶有鱼一时也有些莫名,恰好吴承鉴正在旁边躺椅上闭目眯瞪,闻言睁开了眼睛,怒道:“大少奶叫你们去梨溶院,你们跑这里来干什么!滚!”

吓得六个人屁滚尿流。

叶有鱼道:“三哥…”

吴承鉴道:“若有下人在,以后也叫我昊官。”

叶有鱼愣了愣,改口道:“昊官。”又问:“你忽然生什么气?”

吴承鉴道:“我生什么气?你的聪明劲都生孩子跟着一起掉了是不是!不是这些人奸猾似鬼,会有我和大嫂之间莫名其妙的这些嫌隙?我脸上这四个巴掌,就是这些人惹来的!”

叶有鱼便知吴承鉴虽然是在发落这些下人,内里其实有几分在责备自己了,头低了低,心里却有两三分不悦了。

自古不管治国还是治家,管事的人总得有几个听自己话的人,若没有这些人,事情就会做不下去,这一点叶有鱼既是从书里读来的,也是从叶家后宅里看到的,她自觉并没有什么错,然而今天却被吴承鉴给训斥了,她自然要想想究竟是出了什么问题。

——————

梨溶院那边,那六个男女管事全都迟到了——他们听到叫唤后又是打听,又是碰头,又先跑到日天居那边,吴家园本来就大,这么两三个转折下来,梨溶院的香到烧到第三炷了。

在传唤他们之后,蔡巧珠又叫来了一拨老管事,他们几个倒先到了。

蔡巧珠穿戴得齐整,在院子里冷冷地看着他们,说道:“这个家可是越来越没规矩了。我说了一炷香到,现在可都烧到第几炷了?”

连翘在旁边道:“第三炷香已经过半了。”

那六个管事的暗中对视一眼,知道要拿自己发落,因自觉有三少奶做靠山,却也不甚担心。

蔡巧珠道:“咱们吴家只是商贾人家,不是做官的,更不是皇宫大内,请人到家里头来做事,虽有主仆之分,其实如同宾客,可不能像人家宫里、府里头那样动用私行。但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公公生前定下过规矩,但凡犯错了的,吴六,该怎么着?”

吴六道:“要么认罚,要么请走。”

蔡巧珠道:“每人十二下掌心竹篾子,扣三个月人工,愿意领罚的就上前。不愿意的就请走吧。”

其中一个管事婆子就说:“哎哟,这可是冤屈了!大少奶,吴家园可多大,大少奶还能不知道吗?这迟到这么一会,就要打要罚,还罚得这么重,满西关的东家,也没有这样的啊。”

另一个管事也叫道:“是啊是啊,没这么苛刻的。”

又有两人跟着起哄。

连翘心里就恼了,心想大少奶已经说了,接到话得撂下其它事情马上就赶来,那些去传唤的小丫头都能及时赶回来,你们怎么就赶不过来?

蔡巧珠却一句话也不解释,一句话也不反驳,直等他们都停下来了,才说:“我这句话落地之后,还不愿意上前领罚的,那就是不愿意认罚了。”

六个人里头,一个从老宅子跟过来的婆子,是见识过蔡巧珠以前治家威风的,眼珠子一转,已经冲了出来,说:“我认罚,我认罚。”说着伸出手来,连翘便拿着一根竹篾子,重重地往她掌心一抽,这竹篾子打手,不易致残,却是极痛,那婆子当场就杀猪一般叫了起来,连翘连打十二下,那婆子就叫满了十二声,到后来眼泪都流下了。十二下抽完了,她还在那里哼唧。

其他人看得心中暗惊,哪里还敢上去,又想不如回头求求叶有鱼罩着,免得这样白遭一顿打。

蔡巧珠道:“行了,扣三个月人工。”又指着其余五人说:“你们五个,都去账房把这个月的工钱结了,今天就走人。吴六,你看着他们走。还有,回头满园里、行里查一查,无论是丈夫、儿子、姐妹、妯娌、姑嫂、兄弟,直系的亲属,全部遣走。园里的事让吴达成去办,行里的人让欧家富去开。”

那五个人一听,脸色就都变了。他们都晓得今天大少奶是要立威,却再不敢想大少奶这威会大到这个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