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大船看着比儿开了大箱子,取出里头的首饰、衣料,齐粟娘一件一件拿给莲香,和她说着裁新衣的事儿,暗暗吐了吐舌头。连大河瞪了他一眼,低声骂道:“赶风头卖好也要有眼力,我不说,你也不管管那些奴才们。”

连大船悄声道:“我以为…多少总要冷一阵儿…所以才没管…如今那房里得宠得很…”

连大河看着李四勤瞅着箱子里的黑熊皮直毛料子,乐得合不拢嘴,听着莲香笑道:“二爷在淮安辛苦了。半叶,把这两张直毛料子收拾好,再抬一坛绍兴酒,送到二爷屋里去。”连大河看向连大船,“你又不是不知道她们俩好,怎的也不长长脑子?京城里的时候,没见着十四阿哥是怎么护奴才的么?这房里没了体面,也就是她没了体面,那房里想要压到这房头上来,除非她死了…”

齐粟娘欢喜笑着,指着另一个小箱子道:“这是送给蕊儿的…”

连大河低声道:“看见没,那房里还不够讨好么?就是没法子入她的眼。你别以为那房里以后就得意了,要不是大当家心里不想立正室,让她赶了这个巧…大当家眼里是能揉沙子的人么…”

连大船一愣,“半叶她不是说…”

连大河微微一笑,“半叶。她和你一样,六岁时被大当家从大街上捡来,可比你要聪明…”

第二十六章 江南乡试案中的官们[一]

夏风里带了些凉意,将白日里暑气消了下去。陈演脱凉水抹了脸,看着满脸欢喜的齐粟娘,笑道:“这下可安心了?你也不用太担心,连震云可不是个傻子。”

齐粟娘抿嘴笑着,替陈演换上葛纱衫儿,“你没在深院子里呆过,可不知道人人都盯着主子的脸看风向。连大当家是个利害人没错,他就是太利害了,有几个下面的人能看明白他的心思?还不就是跟红顶白,上热灶?你不信问比儿,今儿莲香那院子里的下人,有几个没打主意听墙角,报到那房里去?莲香平日里何尝穿过旧衣裳?一件至多两三回。”

比儿递上腰带,点头笑道:“那些门口揭帘的媳妇,分明看到连大爷和李二爷到了阶下,奶奶抱着莲姨奶奶正哭,竟没有一个提前叫一声。以往只要连大爷进了院子,就开始招呼了。奴婢当时还捏了一把汗,也亏奶奶舍得陪小心。便是在十四爷跟前,奴婢都没见过奶奶这样小心过。”

陈演看了看齐粟娘,“没有受委屈罢?”

齐粟娘笑着摇头,“没有。我若是摆架子压人,受罪的还是莲香。我好歹是扬州府台夫人,正四品的命妇,陪个笑脸说几句好话,连大当家自然还是要给面子的。

这不照旧也是给莲香挺腰子么?”

陈演点了点头,“连震云的性情是吃劝不吃硬,我听说在京城里还得罪了几位爷。好在这时节,又隔得远,他也不用怕谁。”看着齐粟娘手上的宽腰带,摇了摇头,“热得很,不系这个。”

齐粟娘一面转身去寻绦带,一面嘻笑道:“这时节,他只要不得罪你,其他的地方塞足银子就成。我不就是仗着这个,才大着胆子求情么?”又回头看陈演,“陈大哥,你怎的不高兴?我听说皇上派了一汉一满两位钦差来查江南乡试案,汉官可是张鹏张大人…”

比儿执着烛台,领着枝儿关门退出。

陈演叹了口气,拉着齐粟娘坐到床边,看着圆桌上的孤灯,“我还是永定河主薄时,跟着张大人去过噶礼府上,老太爷是张大人地座师。张大人虽是个好官,但两府里的交情怕是不浅…”

齐粟娘一呆。隐约想起此事。“你以前好似和我提过。”咬着唇儿慢慢思索。“没事儿。你既是说曹大人现下病好了…若论信重。皇上心里头还是自家地包衣奴才…”

陈演沉思半会。搂住齐粟娘。“你说得有道理。只是这事儿闹得太大了。除了那几个主考官。到最后一定得有个人替大伙儿顶罪…”

齐粟娘顿时色变。急道:“陈大哥。我哥哥”

陈演慢慢摇头。“你不用着急。还得看张大人到江宁后。查问地结果。明天。钦差就要到了。”

第二天一大早。赶在太阳还未高挂。空气仍是清凉之时。齐粟娘坐在官轿里。从小东门出了旧城。到了钞关前子街上。

街上安安静静。她挑开轿帘。远远看着钞关码头前黑压压迎接钦差地官员。还有沿街密密紧紧站立地扬州士子。

“把轿子停到南柳巷口。”齐粟娘提声道,“只当心别堵住了路。”衙役班头连忙应了,指使着衙役们转道。

南柳巷与子街地交汇口上站立的士子们,看了看官轿和仪仗,低低议论了半会,“是府台大人地夫人…”慢慢向两边让了开去。

太阳渐渐热了起来,齐粟娘坐在轿子里已是满头大汗,蓦地,码头上的十方锣鼓山响了起来,士子们精神一振,“钦差大人到了…”齐粟娘不便大开轿帘,只从微微缝隙中看了过去。御赐明黄色的伞盖慢慢上了码头,停顿了半会,便高高举起,一路出了钞关,向埂子街而来。

当头四匹骏马,齐粟娘认得最左一人是江苏巡抚张伯行,最右一人是两江总督噶礼,中间靠左

张鹏,靠右应就是满官钦差漕运总督。

其后便是陈演与两省各府主官。

明黄伞盖入了小东门,向旧城府衙大街而去,扬州士子们成群结队跟随在后,“听说皇上下旨,钦差行辕设在扬州府衙,在扬州府问案。钦差大人这是要去府衙里会审…”

齐粟娘看着子街上的人群渐渐散了开去,皱眉沉思半会,提声道:“不去连府里了,去齐府别院。”

齐粟娘走入齐府别院里,独自坐在书房里,关上房门,从怀中取出货商名单与进货帐册一一对应,将江南七省的大货商勾画出来。

外头地太阳升到了天中,紧闭的书房里极是闷热。忙完这些,她已是汗透薄衣,仍不肯停。

她回思各人背景性情,拟了问候书信,让师爷们明白她地意思,再措辞重写。

她细细看后,盖上齐强和她的私章,吩咐道:“以后每月一封,言辞务必恳切用心。”又顿了顿,“传话下去,以后大宗银钱走动,货来货往,需得见大爷和我的私章。”

师爷们齐齐应了。

齐粟娘回到府衙后宅,听得前衙里三通鼓响,钦差升衙理事。齐粟娘召来比儿,“到前衙去打听着。小心些。”

“奶奶放心,外头来听审的士子百姓多着呢,不会被人察觉的。”说罢,转身去了。

齐粟娘听得有百姓士子听审,心中一惊,愁了又愁,自言自语道:“这可怎么办,万一真查到底,把哥哥漏了出来,这可怎么办”

齐粟娘在堂屋里来回走动,不时眺望院门。

忽地听得前头喧哗四大起,隐隐夹杂士子们的唾骂,齐粟娘心中焦急,等了又等,比儿匆匆走了进来,“奶奶,堂上中举地头几名盐商子弟和副主考已是认了行贿受贿之事,盐商子弟一人出三百两金子,副主考和学道们受了一百五十两。”

齐粟娘一愣,急道:“一百五十两?还有一半给谁了?”

比儿摇头道,“还没问出来。不过,大家都传是督台大人拿了大头,怕是和他脱不了关系。大爷现下还没牵扯出来…”

“快,再去听听。”

齐粟娘站在院门口,看着日中的太阳慢慢开始西偏,一点一点黯淡了下来,通向中门地石道,去打探消息的比儿仍是没有半点人影。

一阵恼怒地咆哮喝骂声蓦然响起,齐粟娘心中一跳,虽是不知道是谁,但半猜着也知道是礼。

齐粟娘再也忍不住,一步一步向外走去,走出了院门,走过了中门,绕过三堂,仪门前空空荡荡,府衙里的书吏、衙役都涌到了外堂边听江南乡试案会审。

齐粟娘走到外堂后厅门前,隐约听到前头主审官们在争吵,却听不清说些什么。她不敢再进,只得焦灼地退回到厅门外地石道上,她方来回走了两步,便听得前头惊堂木猛然拍响,知晓是退堂,顿时一喜,连忙退回了内宅。

不一会儿,比儿果然飞奔了过来,远远便喘着气道:“好险,好险,奶奶”

齐粟娘赶上去一把扶住,急问道:“怎么样?有没有扯出大爷?有没有连累爷?”

或许是天热,比儿衣领已是湿透。她抹着汗,庆幸道:“那些盐商子弟供出一个叫李奇的客,只说把三百两金子给了他去打点。那李奇被押到堂上来,几轮逼问就供出一百五十两金子送到了两江总督府上!这倒也罢了,接着他又说,他这些门道都是听一个高邮漕头介绍的,却又不知道对方叫什么,只知道叫“三哥”奶奶,奴婢听到这里冷汗就出来了,这不分明就是大爷么?”

第二十六章 江南乡试案中的官们[二]

傍晚的空气闷热得让人喘不过气来,齐粟娘听得比儿的脸色苍白,催问道:“后来呢?钦差大人有没有细问三哥长相或是别的?”

比儿拍了拍胸口,“好在总督大人早就恼了,说这李奇攀污朝廷命官,跳起来嚷着要用刑!张伯行大人死拦着不让,还要继续问,立时就在堂上吵了起来。”

齐粟娘咬牙道:“噶礼怎的这般没用!他不是出了名的横么?赶紧把那客李奇行刑灭口!反正他招了供,这罪名儿逃不了一个死!”突又想起,一把拉着比儿,“钦差大人们怎么说?他们拦住噶礼,莫非已是怀他”

比儿苦笑道:“奶奶,连奴婢这样的妇道人家在一边看着,都知道礼打的是行刑灭口的主意,谁还不知道呢?堂外士子们都看着呢。一个不好,又要闹起来。但奴婢觉着钦差大人还是偏着礼,虽是没让用刑,也不肯再问,一拍惊堂木就退堂了。”

齐粟娘松了口气,“不让问就好,不让问就好。”抹了抹头上不知是冷是热的汗,“爷呢?他没事吧?”

比儿安慰道:“奶奶放心,和爷半点干系都没有。张大人还直赞扬州府的士子比苏州士子们遵礼守仪,没乱了朝廷体统。总督大人和张大人也没有说话。”

齐粟娘慢慢点了点头。比儿扶着她向堂屋里走去,看着她锁紧了眉头,心不在焉,喃喃低语,“李奇…不能叫他再说话…”

比儿心下一惊,背上流汗,小心陪笑道:“奶奶,以奴婢地小识见儿,那李奇既把总督大人招出来,钦差大人且不论,张伯行大人必定要写折子上奏。总督大人是堂堂二品高官,皇上的宠臣,如今人人都盯着他呢…谁还有空去问一个名不见经传地漕头…”

齐粟娘一听,神色不由一懈,“你说得确是有理…多亏哥哥先留了一手,没把真名姓儿说出来。”转头看她,“钦差大人们在何处下榻?爷去送他们了?”

“天热,爷特地在虹桥醉白园宴请钦差大人、总督大人和巡抚大人。奴婢还没打听着下榻的地方呢。”

太阳终于下山了。齐粟娘独自用完了饭。倚着门向中门眺望。等着陈演回家。

一直到月上中天。更敲二鼓。为钦差大臣摆宴接风地陈演方皱着眉回了后宅。齐粟娘看着他地神色。原本就已经焦急不安地心越忐忑。“陈大哥。张鹏张大人他怎么说”

陈演苦笑一声。打走了下人。拉着齐粟娘地手安慰道:“你只管放心。只要礼不被问罪。齐强哥出不了事儿。今儿张鹏大人虽是没和礼说多少话。但和张伯行张大人更是远着。至于漕台大人赫寿。那就更不用提。他是满旗贵勋出身。听说和礼还算是小。

齐粟娘听得这般交情关系虽是七弯八拐。但立时知道这两位钦差必是要给董鄂家留些余地。刚要松口气。陈演却叹了口气。

齐粟娘不由问道:“陈大哥。莫非还有别地事儿。难不成是曹寅”

陈演摇了摇头,“你不用担心,曹寅现下不会挑事的。他精着呢,这事儿地风向还没有定,他不会轻举妄动的。张鹏张大人多少也是看着皇上格外宠爱噶礼的原故,他当初在山西做巡抚时,刮地三尺,民怨大作,可皇上不信,有什么办法?”说话间,他将脸上的忧虑之色收了去,转了一副笑脸,对齐粟娘道:“今儿我瞧见比儿在堂外站着呢,你可是受惊了罢?李奇说到三哥的时候,我虽是早知免不了的,还是被吓住了,好在噶礼够横,跳起来叫着用刑。好在他叫得快,不然我可就忍不住替他叫了。”

齐粟娘顿时骇了一跳,一把拉住陈演,“陈大哥,你千万不能出声,皇上让钦差在扬州审案子,谁知道他是信重你,还是听到了别地风声,知道这事儿和我哥哥有关系,和八爷有关系。你可千万别掺合进去。”

陈演愕然失笑,抱住了齐粟娘,“你别担心我,我有分寸呢。”凝视着齐粟娘,“这都多少年了,当初我还是永定河主薄,只想着把河治好,想着要娶你过门,其余的事儿都不明白,连累你在宫里战战兢兢过日子。现下我总算明白些了,齐强哥的事儿,我来替你打点。”

齐粟娘笑着点了头,听着三更敲响,转身唤了比儿。

两人梳洗以毕,宽衣上床。齐粟娘正要吹灯,突又问道:“陈大哥,那个李奇现下可是由江宁府公人看押?”

陈演看了齐粟娘一眼,无奈摇了摇头,“他现下关在江都县牢里,在我的辖下。”

齐粟娘一呆,知晓李奇若是在江都县牢里出了岔子,陈演免不了要担

只得把求陈演办事儿的心思收了起来。

齐粟娘吹了灯。月光透过格窗照了进来,映得床上陈演满面却是愁色。

齐粟娘躺在陈演身边,想起陈演进门时地神色,不知他是为了什么事儿,为了什么人在提心。齐粟娘想了半会,拭探着轻轻问道:“张伯行大人,还是要上奏弹赅噶礼么?他也不怕到头来被反诬一口,革职丢命”

陈演的叹息声长长地响起,“科试选材,国之大本那些盐商的儿子,经商或也罢了,字都不识一个,怎么能做得好官?到头来受罪地还是百姓。若是这回让礼逃过去了,将来这事儿还得再出”

齐粟娘半晌没有说话,“他没有叫你一起上奏么?”

隔了良久,方听到陈演的回答声,“我没应。”

齐粟娘一宿未睡,瞪着帐顶到得天明,送陈演出了门,便唤过了比儿,着她再去打探钦差地消息。

比儿听她说了昨晚饮宴的事儿,奇怪道:“奶奶,爷既是说他去打点,奶奶何必又担忧?”

齐粟娘苦笑着摇了摇头,“张伯行行止无亏,又是他地父执长辈,他原本的性子,这时节必是要和张伯行一起上奏才安心。为了怕牵出你大爷,却把这事儿回了。张伯行是有名的直介,这事儿还有得闹,他做这些违心的事儿哪里能长久,再,我自己也觉着心里过不去”说着,站了起来,“你去打听消息,我去齐府别院。”

齐粟娘坐在别院书房里,一次又一次地看着齐强给他的那张货商名单,

杭州县贾尚志,年四十四,中身面赤短须,机织房六座,岁供丝绸八千匹。

湖州刘绣,年三十八,长身面赤长须,桑林千顷,岁产湖丝万捆。

广州顺德县井洪盛,年四十二,中身面红短须,葛麻山五座,岁收麻料七千捆。

长沙府丁承光,年三十,中身面青短须,包收长沙府二州三县一百一十四村农户土棉布。

汉口白寄文,年二十九,长身面红无须,棉田五千二百亩,岁收木锦万捆。

四川…

齐粟娘紧紧抓着这张单子,凝神苦思,却听得门外管帐师爷里领头的曾顺流报门。

齐粟娘收好单子,“曾先生请进。”

曾顺流年已五十,齐强当初走漕也有沦落的时候,流浪到绍兴,两日没有吃饭,还是这位师爷一时好心,让齐强进了他掌柜的油铺里做伙计,算是有了活路。而后齐强了迹,要接他去京城里做副管事,他没应,要他管一处江淅牙行,他也没应,只到齐强请他帮着管帐,方才应了,只说管帐才是他能干的事儿,为人甚是实在。

齐粟娘自然听齐强说过这些往事,对他自是不同,她请了曾流年坐下,“先生有何事?”

曾顺流犹豫着道,“二东家,老朽这两日查帐,觉得有几处蹊跷”

齐粟娘一惊,想起在两湖牙行的德隆,忙道:“可是有了亏空?”

曾顺流摇了摇头,站起接过齐粟娘倒来的热茶,连声谢过,“二东家,老朽这两日看帐,觉着淮安、嘉州、湖州的牙行做帐的法儿有些变动,详查了却没有亏空,但”

齐粟娘细细琢磨曾顺流的话,慢慢道:“若是没有亏空,却改了做帐的法儿,我这儿却不知道原故,那就是那三处牙行里做帐的人变了”

曾顺流点了点头,“大东家行事的款儿老朽明白,顾不到这些小事儿,如今他又太忙。二东家,江宁乡试的事儿老朽也听说了。二东家还是给大东家提个醒儿,这时节上头若是越过他,不声不响换了管帐的人,这兆头可不好。那三处牙行是最北边的,离京城最近。”

齐粟娘心里冷,勉强挤出一丝笑,谢了又谢,送走了曾顺流。

她关上门,从怀中摸出纸单,慢慢抓紧,咬着牙喃喃道:“八爷,我没本事建这二十一处牙行,但若是齐家的独根出了半点差错,我用尽手段也要散了这二十一处牙行!”

齐粟娘坐在轿中,一路盘算着回了府衙,比儿那头的消息却让她喜出望外,原本要审案的钦差大人不见了。

第二十六章 江南乡试案中的官们[三]

已是入了三伏,火热的太阳笼罩着扬州城。京城、~江宁无数双眼睛在注视着江南乡试案,扬州府衙大堂里却仍是没有动静。

府衙后宅里内室里,一盆小冰块冒着白生生的寒气儿,齐粟娘躺在凉绣椅上,睡得甚不安稳,恍恍惚惚地做起梦来…

“…我的儿,苦了你了。等你哥回来,不管他怎么样,替他寻个贫家女儿,成家立室,给齐家留份香火,安分过一辈子罢…”

“娘!哥哥他走的不是正道儿,我——我也劝不了——”齐粟娘拉着齐大娘冰冷的手哭泣着,“我不知道怎么办——”

卷着泥沙山石的洪水咆哮着扑了过来,齐粟娘吓得大叫的时候,一个人影猛然将她推了开去,自个儿转眼却被吞没了…

“爹——娘——”齐粟娘大着,“我不知道怎么办——”

齐粟娘猛然从梦中惊醒,伸手抹去的却是满脸的泪水与汗水,她慢慢抽了汗巾子擦拭干净,外头脚步声响起,陈演一头大汗,急走了进来,背心已是湿透,“粟娘,你放心罢!我打听着了,钦差大人悄悄去瓜洲避暑钓鱼了!”

齐粟娘甩了巾子,从竹凉椅上一蹦而起,一脸喜色抓着陈演,“陈大哥,你这消息确实?哪里来的消息?”

“他们审了一回案,就躲了个没影。不在查?这里到底是扬州府,我能不知道么?”陈演接过齐粟娘递来的凉茶,拦着她坐下,看着她道,“你别太担心,这几日都没睡安稳,眼见着瘦了许多。”

齐粟娘听得钦差躲开钓鱼,满心欢喜,哪里还坐得住,站起来直绕着陈演打圈,“好,好得很。督台大人不愧是满旗贵勋出身,皇上的宠臣,就是人面儿广,根底儿足,钦差大人也得卖面子。”说话间,合什喃喃道:“千万要顶住,不能让钦差大人们继续问案子,我哥哥得平平安安才好——”

打门一直没有笑脸地陈演。听着齐粟娘这句话。嘴角边慢慢泛出了几丝笑。一边看着欢喜地齐粟娘。一边喝光了手中地凉茶。

齐粟娘喜了一会。又回过神来。看了看陈演。小心问道:“张伯行张大人——”

陈演一怔。面上一丝丝笑容又敛了去。“他咬死了噶礼。一个劲地向京城递折子。

礼也咬死了他。什么罪名儿都向他扣。说他诬告重臣。还有以前私刻书籍。诽谤朝政地事。两边正杠得厉害。”

“那皇上——”

陈演摇了摇头。“皇上还在等钦差地折子。”看了看齐粟娘。“按以往地规矩。只要钦差定了案。皇上也就是过一遍朱批罢了。这事儿。你不用担心。”

齐粟娘一边给陈演扇着风,一边轻轻道:“皇上一向看重张伯行张大人,知道他是个好官。钦差大人虽是不会把噶礼抖出来,也不会把张大人怎么样的。”

陈演说了会话,便又回了前衙办公事。齐粟娘坐在青竹凉竹上愣神,比儿捧着冰镇的酸汤走了进来,“奶奶这回可放心了罢?钦差大人不问案,督台大人没事,大爷自然也抖不出来。”

齐粟娘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除非张伯行不上折子了,否则我放心不了。他的官声太好,我当年可是亲耳听过皇上夸他。再者——”齐粟娘叹了口气,“张伯行若是无事,你爷倒也不会出头,若是张伯行有事,你爷可就忍不住了。”

比儿听得一怔,“奶奶,哪里管得了这许多,又要大爷不出事,又要张伯行安安稳稳,士子们为了这回的事闹得这般大,总要有一个人到前头去顶罪的。”

齐粟娘默默不语。

时间飞逝,钦差回京了,新的钦差又来了,扬州府士子们风雨欲来的安静在苏州府士子们的激愤衬托下,总是让新来乍到的钦差大臣频频夸赞。

初更鼓起,府衙荷塘边的风儿凉爽了起来。小凉亭里,陈演靠在青绣躺椅上一边默默沉思,一边给齐粟娘摇着扇子。

风儿将烛光吹得摇曳,晃花了陈演的眼,将他从沉思中解脱出来

他振作精神,看着齐粟娘手上的正在竹的竹品,裂了裂嘴,却不敢出声,过了半会小心翼翼道:“竹得越来越好了,你心意儿诚,皇太后一定会喜欢的。”

齐粟娘抿嘴笑了半会,拨了钗儿,剔亮竹几上五柱烛台的火光。

陈演劝道:“晚上就别绣了,费眼睛。”从她手上取过绣活,放到绣几上篓子里,“来,和我说说,啥时候准备动身去巡牙行见货商?”

齐粟娘取了团扇在手,给陈演赶着蚊子,叹道:“皇上派了三拨钦差,到如今还没一个结果,我实在不放心出门。”

陈演亦叹了口气,“现下的没人替张伯行大人说好话,都替噶礼遮掩着。我也怕再问下去,扯出齐强哥来…”

齐粟娘咬着唇,握住了陈演的手,陈演看着她微微一笑,“你也不用太担心,董鄂家、阿哥们、还有盐商扎在一堆儿,使银子、拉关系、讲人情,谁能顶得住?我看派谁来都审都一样,都问不下去…只是张伯行大人,他孤身一人,怕是要出事…”

齐粟娘看着陈演紧皱的头,默默不语。

陈演仰躺到椅上,看着漆黑的天空,“皇上可不是神仙,听多了这些话也会糊涂的。下一拨钦差还在路上,皇上就下旨改在江宁城问案了。江宁城是噶礼的地盘——”

深夜,陈演在床上辗转反侧。待得更才睡去。

齐粟娘久久思索着,悄儿起身,披衣出室到了书房,点灯研墨,提笔写下,“十四皇子台鉴——”

不个字,齐粟娘的笔尖便顿住。她慢慢把纸揉成了团,喃喃自语,“这时节,太子复立,十四爷也顾不上我了——”

清晨的风轻轻吹着,扬州城大街小巷里人影罕见,漕连府里送贴子过来的丫头得了齐粟娘的回信,坐着小轿回了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