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全儿看着齐粟娘的慌样儿,“我怎么觉着齐姑娘半点不怕十四爷,却是打从心眼里怕八爷?比怕四爷还怕?”

齐粟娘吞了口吐沫,暗道你主子当初在白杨林杀人不眨眼的样子我又不是没见过,老底儿又早被他摸透,不怕他就怪了,“不,不是怕。还请公公转呈八爷,奴婢对八爷是忠心耿耿,半点儿也没有掺假,这个由敬而畏,也是可能,也是可能。”

李全儿哈哈一笑,将手中的灯笼递了过去,“行了,天晚了,齐姑娘快回慈宁宫吧。”顿了顿,“八爷说,齐姑娘好好在慈宁宫呆着,陪太后说话,半步儿也别出。”

齐粟娘接过灯笼,连连点头,“还请公公转呈八爷,奴婢明白。奴婢一定离太子远远的。”

李全儿含笑看着齐粟娘,“齐姑娘真明白才好。”

第十二章 人走茶凉后的齐粟娘[二]

万寿节的寿礼堆满了库房,慈宁宫厢房里放着的~已是被挑选出来,请太后闲时看着取乐的。

齐粟娘安安分分跟在玉嬷嬷身后,老老实实将康熙亲自设计的“福满乾坤”金玉怀表、三阿哥呈上的金编钟捧在太后面前,让太后细细观赏,对太子爷恶狠狠瞪着她的目光视而不见。

“皇祖母,孙儿这件金编钟,样式仿了上年随北县进呈的周代编钟,孙儿记得皇祖母当时看着就喜欢。”

皇太后摘下眼镜,欢喜笑道:“这些乐器,哀家原也不懂。只觉着周代编钟上的花纹极是古朴厚重,就多看了两眼,难为三阿哥还记得。粟娘,好好收着。”齐粟娘恭声应了,装好编钟退了下去,不再出来侍候。

给皇太后请安的阿哥们陆续走出了慈宁宫,荣喜儿看着正和齐粟娘说话的李全儿,悄悄地三阿哥耳边说道:“陈夫人入宫半月,除了侍候太后逛御花园,半步没有出慈宁宫,更没有走近毓庆宫。平日对太子爷也是恭恭敬敬,能躲多远躲多远。”

诚亲王远远和亲王打了个招呼,转身向算学馆走去,“她平日里对太子爷一点抱怨的话儿都没有?”

“回三爷的话,陈夫人算是里出去的旧人,懂规矩得很。平日里只跟着太后亲信的玉嬷嬷办差,新进的太监、宫女都不大理会,半点口风儿都不露。”荣喜儿思索道:“她便是有怨言,也只会和傅有荣、李全儿他们说…”

诚亲王走到学馆前的宫道上,远远见得几十个太监宫女簇拥着四五名贵妇从毓庆宫走了出来,全是太子的妃妾。

“她既是和太子的宠妾不浅该让她们时常见见。”

那厢,李全儿又将一包衣物递给了齐粟娘,“齐姑娘,你的丫头临去淮安前给宋大当家转进来的。”

齐粟娘连忙接了了翻。都些春、夏裳儿。还有一卷白罗绡。想是专备着给她裁夏天贴身衣儿用地。

李儿似笑非笑。“齐姑娘脸面不小前地得意人可算是鱼跃龙门了。将来地诰命是跑不了地。”

齐粟娘小心翼翼陪笑道:“全是主子们恩典宋大当家是八爷门下。她既是嫁入了宋家。日后若是有些福气。也全靠主子提携。”

李全儿微微笑着。“齐姑娘明白是主子地恩典就好。”说罢。转身要去突又回过头来。看了齐粟娘一眼“八爷说。齐姑娘安分呆在慈宁宫若是九爷府里地旧人托给齐姑娘什么物什儿。或是捎个话姑娘不要推拒。也算是为主子办差。”

齐粟娘一愣。虽不知话里地意思。但见得李全儿也没有解说地样子。只得应了。送了他离去。

紫禁城中有四座花园。御花园、宁寿宫园、慈宁宫花园。还有建福宫西花园。

慈宁宫花园不同别外,专供慈宁宫及附近寿康宫、寿安宫里面的太妃、太嫔们休养礼佛,十一处楼阁里皆是供佛,日日香烟袅袅,景物古朴为重,远不及其他三处精致华丽。

太后虽是年纪大了,礼佛日重,也有腻味的时候,偶尔见着天气晴朗,风和日丽,便坐着显轿到建福宫西花园里看看景色,各宫里的主位俱是来相陪。

碧丛水轩临水迎风,四面遍植杨柳,正是柳枝长垂,柳絮纷飞之时。因着风景极好,各宫主位都坐到外头来说话。

齐粟娘殷勤给德妃奉上了香茶,看着太后正和妃子们说笑。春风暖暖地抚在众人面上,水轩里的宫女太监们都站不住,趁着主子们不在意,悄悄儿走了出来,水轩里只有几位太妃未动弹。

齐粟娘远远看去,那些从寿康宫、寿安宫出来的老太妃,似与这春色隔绝了一般,个个手执佛珠,弓着身眯着眼坐在水轩里,齐粟娘的鼻端仿佛嗅到了她们满身透着佛前檀香的味儿,已是枯败了。

玉嬷嬷走了过来,差着发呆的齐粟娘回慈宁宫给太后取美人锤,齐粟娘连忙应了。慈宁宫和建福宫花园隔得不远,不过半刻钟,齐粟娘便取了美人锤。

她方走到建福宫花园门口,便听得一声唤,“陈夫人。”

齐粟娘听到声音耳熟,侧头看去,不由一笑,“双喜公公。”

庆宫的小太监双喜先是笑着打千请了个安,问了好,不失恭敬地和齐粟娘熟络了几句,方道:“陈夫人,双虹格格请陈夫人移步说说话儿。”

齐粟娘瞟了双喜一眼,抬头看了过去,远处碧水轩后,站在太子妃身边的双虹笑嘻嘻向她点了点头,便退了开去,转头向碧水轩边的虹蕊院走去。

齐粟娘微一踌躇,晃了晃手中的美人锤,对双喜笑道:“你且去和双虹格格说,我现下正

跟前侍候着,不得空儿,过几日我寻得机会再和她说

双喜陪笑道:“格格一直盼着和夫人说话,陈夫人到底不好去毓庆宫,格格也不能时常来慈宁宫,好不容易寻到空儿,要不,这差事奴才替夫人去办。

碧水轩边,各宫主位们正在陪太后说笑,一阵阵喧闹声传了过来,侍候的太监宫女来来往往,惊飞了彩蝶雀鸟。二十步外虹蕊院里执事的太监宫女也有些偷懒,走到院门口晒太阳,见着双虹走了过去,连忙打千儿请安,侍候着她进去歇息。

齐粟娘看着这般的情形,不似有套,想起双虹赠花之情,遣双喜宫中护送之意,她又是九爷府里出来的人,寻思了一会,摇了摇头,“这美人锤是太后正要急用上的,玉嬷嬷又是个讲规矩的,不敢随意。不劳烦公公了。我去去就来。”

双喜听着她没再推辞,连忙应了。

齐粟娘到了碧轩,交了差事,指着虹蕊院向玉嬷嬷说了声,又说好了时辰,方得了空去散散。

齐粟娘慢慢走着,路上尽来来去去的宫女太监,离着虹蕊院还有十来步,便听着里头有些声响。

领路的双喜着里头走出来三两个宫女太监,笑道:“格格把人都打发走了,夫人只管放心歇一歇。”

齐粟娘笑着点了点头,步便松快了许多,再看见双虹走到了院门口,正向她招手,终是放了心,快步走了过去。

双:让双喜守在外门,拉着齐粟娘走了进去,笑道:“齐姑娘,我就一直盼着,什么时候你再能入宫里来,咱们再说说话儿。打听着太后来逛园子,我就想着必能见你了。”

虹蕊院不过是个小四合院,专供位份低的妃妾歇息之用,两边厢都是宫女太监的住处,目下都是空的。

两一路进了正房,正房里也不过一副黄梨木案几,椅边高几放着花瓶。瓶里尽是些绿柳红花,甚是鲜嫩,显是今日方摘下来的。

齐粟娘打量着双虹,近半年未见,她却是有些瘦削,只是精神儿尚好,满身的衣饰皆是上品,便知道她仍是在太子跟前得宠。

齐粟娘笑道:“我看着双喜在慈宁宫走了两回,就觉着是你有事寻我。上回我在宫里,多亏你让双喜日日送我,否则我真是会吓出毛病来。”

双虹掩嘴笑着,“别说齐姑娘怕,双喜每日里送齐姑娘回来,心里也怕呢。”叹了口气,“这宫里有时候就是阴森森的,我还是喜欢九爷府里,不时还能从后门溜出去逛逛,管事们看在我爹娘面上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娘虽是骂,也舍不得打我…”

齐粟娘听得心中一惊,知晓她在宫里吃过不少苦,连忙转开话题笑道:“石大娘如今还在小汤山庄子里罢?她身子可好?”

双虹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九爷的恩典,我爹娘如今是管田庄的大管事,过日子也不用我提心。只是这宫里的规矩,我也有半年没见着我娘,也不知道她身子到底好不好,只是她求人从外头送东西给我时,问一问罢了。”叹了口气,“若是能放了我出去,便是不回九爷府里,到庄子里陪着爹娘也是好的。”

齐粟娘听得心中不忍,双虹却又笑道:“我这样的身份,半年前还能和我娘见一面,已经是天大的恩典了。”慢慢伸手牵起花瓶里一根柳枝,“还是当年在九爷府里好…”

齐粟娘凝视着双虹,想起当初完颜夫人怀孕时,双虹也曾侍候过九阿哥,再听得她句句不离九爷府,不知怎的,心里便打了个疙瘩,嘴上不由说道,“宫里可不能说这些…”

双虹一笑,“我自然知道。你放心,我也只在你面前说说,到底我们都算是九爷府里出来的人。”

齐粟娘点了点头,看着空荡荡无人的虹蕊院,方知道她为何特意选个地方说话,巴巴把人全打发了出去,想也是知道这些话儿不能叫人听见。

眼见着到了和玉嬷嬷说好的时辰,齐粟娘起了身告辞,双虹也要回太子妃跟前立规矩,与她一起走出虹蕊院,沿着碧水轩向回走去。

齐粟娘看着满湖里渐绿的荷叶,想起往事,笑问道:“说起当年的事,我还有一个旧相识,叫蕊姑的,原是太后宫里的女官,后来也去了太子跟前,你可知道她?她现下——”

双虹面色微变,轻轻嘘了一声,看了看四周,“就是在跳到这葫芦湖里死了…”

齐粟娘大吃一惊,颤声道:“为的…为的什么?当初太子对她还算是上心…”

双虹叹了口气,“咱们这样位份低的,多半时候犯事出错不是自己糊涂,而是主子势头败了。上头几位福晋争宠,带累了她…”

第十二章 人走茶凉后的齐粟娘[三]

粟娘听得蕊姑的事儿默默无语,看向双虹,“难怪宠的,也说外头好…”

双虹看着齐粟娘,慢慢点了点头,“齐姑娘这阵儿在宫里却是好好静一静罢,我看你虽是时时笑着,却恍恍惚惚的,这宫里容不得半点不小心。齐二管事已是去了,齐姑娘切莫太伤心了。”

齐粟娘没有出声。

碧丛馆边动静大了起来,似是太后要起身,双虹连忙道:“你快去吧,若是再能寻到机会说话,我再让双喜来知会你。”说罢,转身去了,却又停住,转头看着齐粟娘,“齐姑娘在宫里,万事小心。”

齐粟娘随着玉嬷嬷侍候太后回了慈宁宫,因着时辰近晚,自有嬷嬷管顾着各处掌上灯来。太后有些倦意,倚在座榻上慢慢捻着佛珠,闭着眼听齐粟娘念佛经。不多会,看向齐粟娘,笑道:“罢了,罢了,到底是宫外头年轻媳妇,念起经来全无一丝禅说之味。”

齐粟娘陪笑道:“后说得是,奴婢这样的俗人,实未能如太后一般领悟佛理,满身皆是烟火之气。”

“去罢,我也歇歇。”

齐粟娘放下手中的《金刚》,施礼退了出去。便有外头执事太监寻着她,“陈夫人,诚亲王跟前的荣喜儿公公来请陈夫人。”

齐粟娘一愣,思着荣喜儿的来意,快步走到了外殿,果然见得荣喜儿迎上前来,打千请安。

齐粟娘连忙拦了,“荣公公多礼,不公公此来有何事?”

荣喜儿一面卷起马蹄。一面笑道:“回陈夫人地话还是算学馆里地事儿。何图华、讷定苏两位大人虽是随陈大人去探源制图了皇上又召了十二名满旗子弟入学。三爷一时忙乱。请夫人得空儿过去教教西洋算学。”

齐粟娘心中寻思。嘴上却没停。“既是三爷相召应即去。只是如今我在太后跟前侍候。按时应卯。

此事还得向玉嬷嬷相告一二。”

“自是如此。”

荣喜儿看着齐粟娘慢慢走回了内。在廊下寻着玉嬷嬷说了几句走了回来。面带无奈道:“荣公公。还请上禀三爷。非是臣妇推托此事只是玉嬷嬷说太后跟前正用着臣妇。这几日是走不开地。她一时也作不得主。这事儿怕还得请三爷和太后说方是。”

荣喜儿心中一愕。面上不动声色。暗暗打量齐粟娘地神情。却也未看出什么破绽只得先应了。“既是如此才便先告退了。”

齐粟娘看着荣喜儿走出了慈宁宫,向算学馆而去。夕阳余辉落在黄金色的琉璃瓦上远的宫檐处,太子的毓庆宫与算学馆隔道相望。

齐粟娘侍候太后用过晚膳回了自个儿的屋子,点上了灯。

虽是三品诰命,但齐粟娘还是求着玉嬷嬷,寻了当初的那间小屋子住,只说是当年住惯了。玉嬷嬷见她富贵了仍是知道分寸,不拿大,越发欢喜。玉嬷嬷说些好话儿,皇太后自然更欢喜了。

格窗微敞着,窗外的大槐树隔了十来年,仍是枝繁叶茂,被晚风吹着,发出轻轻的吱牙声,在窗纸上落下斑驳的树影。

她从箱子里取出一张简制的河图,在灯下细细看着。黄河从藏地巴颜额拉山起源,河源段从卡日曲始,经星宿海、穿过龙羊峡,其后便是黄河上游。

该段河流大部分流经于三四千米的高原上,终年积雪成冰,河流曲折迂回,两岸多为湖泊、沼泽,而后黄河上游则多是悬崖深峡,水流甚是急。

“现在在河源哪一处呢?”齐粟娘喃喃自语,手指抚过藏地北面,那里是准噶尔策旺部,听说甘陕总督呈来的奏折里,不仅提到了河源图制备大半,还提到了西北军务,准噶尔铁骑时时入藏侵扰,纠纷不断,皇上时常召皇子们商议军务。

风大了些,油灯在灯下暗淡,齐粟娘从袖中取出青铜簪子,轻轻剔亮灯芯,青铜簪子已是久远,远得她已是记不清从何处得来,只记得那一年,洪水冲了漕河边的小村,她跟着齐氏夫妻出逃。先时靠着义父,虽是艰难,齐大娘和她还能有口饭吃,后来…

一滴泪水落了下来,砸在了青铜簪头上,齐粟娘慢慢在桌边坐下,她还记得她在塌陷的埋葬了义父的山石边,磕了三个响头后,背着连病带吓的齐大娘,跟上了四姓逃灾的队伍,那时节,若是落了单,便只有死路一条。

手臂上的伤口已是全好了,只留下浅浅的痕迹,齐粟娘微

,她身上的伤印儿可不只这一条,陈大哥从来不提,光了。

那时节,不以命搏命,也是死路一条。

她隐约记起来了,当初逃灾时,她带着一根尖铜钎子,后来到了梅先生的小院,便再没有碰过了。这青铜簪子是在御船上拾到的,从拾到的那日起,她便随身不离,好似只有这东西,才能让她安心地呆在御船上,陪着陈大哥…

陈大哥打了金钗,换下了她这枝簪子,可是察觉到了她的不安粟娘拨下了头上的如意金钗,摆放在青铜簪子旁边,一钗一簪在灯下闪着微光。

齐粟娘凝视着一钗一簪,久久没有挪眼,到得最后,终是伸出手去,将如意金钗纳入了袖中,喃喃自语,“三爷和太子爷…皇上正看着太子爷呢…”

过不得几日,三哥又差了荣喜儿来召她到算术馆讲学,荣喜儿到玉嬷嬷跟前说了些好话,玉嬷嬷便点了头。

齐粟娘隔三差五的便走:了慈宁宫,在慈宁宫通向算学馆的宫道上慢慢走着。

春天早已过,夏日的夕阳慢慢吞吞沉入紫禁城中的万寿山,夜风儿吹起来时也不觉着凉了。

秦全儿提着灯笼走在算学馆前宫道上,正要去德妃长春宫里接四阿哥。远远见得宫巷口有一个红灯笼晃晃荡荡,大半会儿没动静,似是那提灯的人站在巷口不肯进去,不禁奇怪。

他正觉着那人影儿有眼熟,走近一看,又惊又笑道:“齐姑娘,这时节你怎么不在太后宫里,出来做什么?”

齐粟娘缩着脑袋,白着脸,哆哆嗦嗦双手举着灯笼,“三阿哥方才召我去算学馆里,如今方散,我不敢进这条巷子…”满是希冀地看向秦全儿,“公公去哪里?”

秦全儿笑道:“我也去西六宫,德妃娘有小恙,四爷去探视,留着用膳,现下应是回去的时候了。”

齐粟娘喜笑颜开,几步赶上和秦全儿并肩走着,一块儿拐上了宫巷。

秦全儿随意问道:“甘陕总督呈来的消息,齐姑娘知晓了罢?河源图已是制备十之*,过不了几日,陈大人便要出藏回京了。”

齐粟娘点了点头,“多承公公动问,确是如此。

”秦全儿见得齐粟娘紧贴着他走路,狠不得挂到他身上来,失笑道:“齐姑娘的胆儿一时小,一时大的,奴才一向觉着奇怪…”

齐粟娘一边左顾右盼,一边悄声说道:“不瞒公公说,别人我也不怕,就只有刘三儿,当年死得有点冤…”说话间,似是被自己阴惨惨的声音吓到,立时紧闭了嘴,挨得秦全儿更紧了些。

秦全儿不动声色,“齐姑娘是觉着四爷那事儿没办好?”

齐粟娘惊得不轻,连忙摇头道:“不!干得好!四爷办的事儿哪有不好的?”说完又开始拚命点头,“办得好,办得好,要不是四爷,我早就被刘三儿拉去做垫背了。”

秦全儿微微笑着,“齐姑娘记得好。到底齐姑娘也侍候过四爷一场,总有些情份,四爷待齐姑娘一向宽和。”

齐粟娘连连点头,“公公说得是,四爷的恩典我一直都记着。”

眼见着出了宫巷,从毓庆宫门前走了过去,齐粟娘身上已是被冷汗湿透,只觉最近各位主子的贴身太监越来越不好说话。她和秦全儿、李全儿相识十来年,见面说事儿俱是笑脸相迎,客气平和,这入宫不过几日,连受了两回刺儿。

齐粟娘细细思量,宫里的动静越来越大,听说太子门下时时聚饮,皇上虽是没有出声,但心里的打算却是难说。她想想十四阿哥说的那一句“火候儿”,暗暗琢磨,主子们怕是都赶着替自己添柴加火,火气大一些也是正常。跟前的太监们免不受些火气,说话自然不如以往缓着。

她稍稍和秦全儿离开了些,悄悄儿打量秦全儿的脸色,四爷在高邮的事儿已经是*年前了,秦全儿还是头一回提起,总有个原由才对,总不会因为她提了提刘三儿,他就要提提醒,让她回想回想四爷待她的“宽和”?

齐粟娘咬着唇,想想以往在四爷面前摆过的脸色,隆福寺里的侥幸而退,自我安慰道,她对四爷也是分外忠心…

秦全儿瞟了齐粟娘一眼,见她皱着一张脸,费神思量他的话,不禁笑道:“齐姑娘,慈宁宫到了,赶紧回去罢。”顿了顿,“四爷说,齐姑娘还是安安分分呆在慈宁宫里,等着陈大人回来的好。”

第十二章 人走茶凉后的齐粟娘[四]

条儿绿了极深,春花儿开了又谢,通直斋外已是碧叶朵儿虽还要一阵儿才开,但枯荷干枝早已不见了踪影。

八阿哥独自坐在通直斋中,听得斋外脚步声响起,转头一看,微微笑着站起,“老十四回来了。”

“八哥,我刚一到京,你就递信儿叫我,什么事儿。”从直隶河标军营里赶回来的十四阿哥,身上荷绿色宫缎箭袖长袍上的风尘还未来得及掸去,皱眉听完八阿哥说的事,慢慢站起,执着乌金马鞭,满脸烦恼在通直斋里走来走去。

八阿哥手中的白纱折扇收得整整齐齐,扇骨内侧隐约见得刻有铭印,却收住了,只见得一沿窄窄的湘妃泥金扇骨。

他瞅着十四阿哥,“你也管管她,她胆子太大了些。德隆杀了她哥哥,她杀了他也就罢了,现下还不肯罢休,虽是没有动静,却是在瞅着空儿。你再不弹压住她,就只能和上回一样,等她事儿办完了,赶着去替她收拾尾巴。主子奴才全乱了套。将来怕是你惹了她,她照旧敢翻脸。”

十四阿哥皱眉:“她现下也不会如何,她向来怕太子,现下不过是忍不过一口气,看看风向罢了。再者,大事儿她明白规矩,她和我,也是闹一闹完事。”

八阿哥叹了口气,“虽是如,你就惯她也得有个分寸,你再不教教她规她以后哪里还知道什么是主子,什么是奴才?”顿了顿,“若是只要用她一回,倒也罢了,反倒是个好事儿,和当初刘三儿一样,办完了收拾干净就是。偏偏她是你眼前得宠的,你在一日不了要关照她一日,你就得教她做奴才的规矩。主子们说事儿,轮得到她为自个儿的私事去插一脚么怪我,齐三这事儿我压着,她却自作主张,但她到底出了老九一口恶气,也叫太子在皇上面前召了些厌,江南的差事她也算办得好一时也只顾着高兴,待她也太宽了些…”

建福宫西花里的葫芦湖上荷花盛开,碧叶红花一直连到天边。因着是德妃三十五岁的整生。各宫主位都聚在莲花馆里,各位阿哥们也来贺寿。

莲花馆内堂,齐粟娘站在皇太后侧远打量外堂上十四阿哥的脸色,只觉他脸上虽是带着笑,却分明冷着脸在生气。

她咬了会唇着十四阿哥去了外头几月,按规矩她得上前请个安。她虽是三品的命妇,说到底不过是贵人们的奴才,她讲究些皇太后也见着欢喜。

但见得十四阿哥哥这般地色。想去寻傅有荣问一问。又想起最近阿哥们跟前太监们都不大好说话。十四阿哥这副样子。傅有荣怕是也受了不少气。她犯不着去寻刺儿受。

齐粟娘这般想着也只敢远远着。想等十四阿哥脸色好些了再上去请安。

过了午。皇太后便有些倦意齐粟娘跟着玉嬷嬷服侍皇太后在后堂里安置。德妃便起了身了请内堂里各位宫妃往莲花池里看花。免得扰了皇太后休息。

坐在莲花馆外堂地阿哥们纷纷站起。送了母妃们出门。便也一个接一个走到了西花园中。莲花馆里地太监宫女渐渐便散了。外堂上空荡荡地。只有德妃娘娘地两个亲生儿子四阿哥和十四阿哥还在喝茶。

齐粟娘躲在内堂格门边。听得平咣一响。探头一看。十四阿哥把空了茶碗掷在了案几上。傅有荣也没见影子。四阿哥身边也不见着秦全儿。

她犹豫半会。看着十四阿哥满脸烦躁。暗忖总不能让他亲哥哥去替他倒茶。便在茶水间泡了一盏热茶。小心翼翼走了过去。双手捧着。呈了上去。“十四爷。”

十四阿哥看了她一眼,伸出手去接茶,也不怎的,又是平咣一声脆响,茶盏儿砸在地上,摔得粉碎,茶水流了一地。

齐粟娘看着十四阿哥被烫红了几点的手,脸色微变,卟嗵一声跪在了湿地上,也不求饶,低着头一声不吭。

十四阿哥半晌没有出声,外堂里只有四阿哥慢慢喝茶的声音。

不一会儿,秦全儿和傅有荣急步走了进来,秦全儿道:“四爷,德妃娘娘召四爷和十——”眼睛瞟到了跪在地上的齐粟娘,嘴里的话顿时打住,傅有荣连忙接上,“德妃娘娘请两位爷过去说话。”

四阿哥搁下茶盏,站了起来,慢慢走到了门口,顿住了脚步。

一直没有动静的十四阿哥终是站了起来,也不低头看齐粟娘,径直向门外走去,“你就在这里跪着,学学规矩。”

虽是初夏,午后也有些闷热,女主子们转到了湖边的集英水轩,男主子们上了飞翠楼,一面趁凉一面听戏。

戏楼上唱的还是康熙爱听的老戏《长生殿》中《剿寇》一折,因唱的是两军对垒的热闹戏,飞翠楼上的各包间里的声响宜发大了。李全儿走进包间,看了看正在说笑的九阿哥和十阿哥,再看看十四阿哥暗沉的脸色,轻手轻脚上前,在八阿哥耳边说了几句。

八阿哥瞟了一眼十四阿哥,“跪多久了?”

“从午时到现在,也有大半个时辰了。”

“难为他能狠下心,这回教训明白了,以后更能由着性子抬举她,也不用担心她将来不把主子放在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