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她第一次和他说话,他笑了起来,知道她刚才一定是去问了漕帮是什么样的地方。

“不是强盗,也不是水贼,我十岁被帮主从街上捡回来,就做了漕帮的水手。”他微微犹豫,还是实话实说,“漕帮里的水手太多,有九大帮,杀人是因为…为了混饭吃,和别的帮抢地盘…”

她仍然凝视着他,带着困惑,他看得出她实在不明白他为什么对她这样好,蹲下来,抬起带着粗茧的手,碰了碰她带着冻疮伤疤的小脸,她没有躲开,眼睛里仿佛只是在疑惑。

“…我以后还会再收养几个小乞丐,帮着我做事。”连震云措着词,看着她慢慢道:“你回去后帮我做饭、打理家里的杂事,我找人教你读书写字、学算学,等你长大了…”她眼中的困惑仍然没有消除,他抬眼看着她身后的村庄,柔声道:“女孩长大总要嫁人的,你想想,是在这样的小村子里容易找到你中意的人,还是到大城大镇上更容易遇上?”

她顿时一怔,不由自主就回头看了村子一眼。

村后的屋子里又走出来一位青衣妇人,静静地看着他们,连震云眼神一跳,这位妇人举止贤雅,不像是普通村妇,转而齐粟娘又转头看了他一眼,不知是明白他的话说得并没有错,还是有自己的打算,迟疑地开口道:“你把我养到…养到几岁?到了城镇里,我以后会…会自己去做工,慢慢还你的钱…”

连震云心里一定,笑了出来。

他知道她不好骗,斟酌着说了实话:“我把你养大,也不用你还钱,但你将来嫁的人,得是漕帮或是别的场面上能帮我的人,我不点头你不能嫁…”顿了顿,看了她一眼,“要没有你喜欢,我又点头的人,你就一辈子跟着我…”

她像是听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微微张开了嘴,眼睛里满是惊愕。连震云笑着直起了身子,把青骠马牵到了她的面前,想要弯腰把她抱上去。

然而她后退了一步,仰着头,像是在打量和她差了至少八九岁的他到底是存了什么心思,又似乎认为到了城镇里也未必能遇上能和她一起生活的人,连震云限制她选择范围的条件并不算苛刻,迟疑地确认道:

“不嫁人,跟着你…干什么,我没有杀人抢地盘的本事…”

春风吹动了大槐树的枝叶,还没有长牢的嫩绿叶片随风而下,连震云大笑着,伸手抱起她,把她放在了高高的马背上,笑道:“我有这本事就行了。”

嫩叶落了她一头一脸,她眼中的惊愕之色更浓,涨红了脸想问他些什么,低头看看自己还没有长成的身体,实在也问不出口。

连震云看着她脸红窘迫的样子,伸手轻轻拍打她身上的落叶,虽然现在不会把她怎么样,却也没有耐心再老实牵着马,不管她怎么想,一个翻身上马,紧紧抱住了她。

她不安地在他怀里扭动了几下,他已经策马向北疾奔,溅起一路的浑黄泥水。

因为马上太颠簸,她只能安静下来,他圈在她腰间的手臂更加用力,逼得她终于轻声开了口,“你…叫什么名字…”

“震云,帮主给我取名叫震云,连震云。”他含笑低头,看着她,明知故问道:“你爹娘给你取的名字呢…”

她沉默了许久,连震云笑着安慰道:“漕帮里的水手,大半都是没有户籍的流浪汉,在官府有案底的也不少,不管是被爹娘卖了还是没有户籍,照样可以用真名,没人会管你的。”

又是一阵沉默,只有马蹄飞溅的声音。

“齐理。我叫齐理。”

她在他怀里仰起头,看着他努力掩盖住了惊异的双眼,还有在他身后可以仰望的,带着些灰色的广阔蔚蓝天空,重复道:“我爹娘给我取的名字叫齐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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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版番外 一 连大老爷的情人节(二)

连震云还没来得及从齐粟娘嘴里,打探明白两个不同的名字到底意味着什么,青骠马已经载着归心似箭的他驶入了淮安城。

而他却在江苏漕帮的总坛大门楼前,被一道红光从十九岁的身体里撞飞了出去。

他在半空中连翻了七八个跟头,才稳住了身体,看着总坛大堂上隐约升腾的红光,暗暗懊悔自己的大意,漕帮总坛里都插着大香,日日夜夜供奉着关圣帝君。

“这回出门,开了荤长成了?”江苏帮主早就知道他带回来一个女孩,大笑着也不多问,把总坛附近一个三间房的小院给了十九岁的他,让他搬了过去。

连震云站在小院右厢房的格窗外,虽然知道齐粟娘听不见,也不由得安慰着:“他想不明白为什么会那样讨好你,还带你回来,以为你会江湖幻术…你别怪他…是我的错…”齐粟娘站在房门前,仰头看着她房门上贴着的想要镇压她的三道关帝符咒,满脸的不明所以。

连震云也只能无奈苦笑。

小院门开的声音响起,齐粟娘顺着声音看了过去,那个本来对她关爱备至的少年提着刀走了进来,满脸的冷淡和警惕。

他扫了她一眼,似乎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自己是图她什么要把她带回来,转身直接进了自己的左厢房。

他脖子上还挂着一枚在总坛请下来的铜钱符咒。

“你放心,只要是他自己亲手把你接了进来,亲口答应了把你养大,就算想不通,也不可能把你赶出去的…”

连震云既不能上身,也不能进出齐粟娘的房间,但他有的是耐心。

右厢房格窗外的香椿树亭亭如盖,他站在树下,一天接一天,看着齐粟娘爬树偷看隔壁院子里的漕娘怎么打井水,怎么生火、怎么做饭、怎么裁布缝衣、打底做鞋,让十九岁的他走漕回来,勉强在家里还能吃上两顿热饭,带回来的衣料也有人替他做衣,脸色不至于那么难看。

他站在窗前,一夜又一夜,看着她倒映在窗纸上的身影如春风中的嫩柳一样舒展,长大,她的前胸渐渐有了起伏,腰肢又软又细,翘起的臀部让她穿着粗布裙也婀娜多姿,裙下两条笔直的长腿在关门沐浴时,总是让他看得耐心全失。

然而她的眉眼还没有展开,仍然是粗粗糙糙时,跟着又立了功的桀骜青年搬到了一间更大的,有五个房间的院子里。

漕帮兄弟们提酒上门庆贺的时候,她听得到他们酒后的调笑,“小连,你是怕娶不到老婆还是怎么回事,急急忙忙找了个那么个粗丫头做童养媳?如意戏班里的头牌不是哭着喊着要跟你从良,你要真急着找个老婆,娶了她难道不比你家里这个丑丫头好上百倍?”

“胡说,我就是看她可怜才养着她,等她明年满十四岁了,替她找户人家做丫头,再也不管她了…”

她听得到,却没有出声,仍然默默地在厨房里炒菜热酒,窗外的连震云忍着怒,没有去想办法打消那桀骜青年要把人送走的念头,他知道,他二十来岁的时候终于明白读书识字的好处,要请淮安城里的老秀才来教自己读书了。

而他这几年默默陪着齐粟娘,也已经发现,就算没人教,她也是识字,懂算学的。

他虽然疑惑,却不在乎,院子里依旧种着香椿树,更大更茂盛,树影笼罩着齐粟娘住着的右厢房,他含笑看着齐粟娘向正房厅上探头探脑。

她知道老秀才每晚起更来,二更走,知道满了二十多才开始真正读书的青年每夜都皱着眉头,一笔一划努力地写着字,落下满地的废纸和满桌子的残墨。

就这样过了三四个月,连震云已经有些着急,她却仍然忍耐着,一直等到过了十四岁的生日,已经有牙婆上门来相看她,替她推荐出去做丫头的大户人家,她一个也不满意时,她才不经意地把几页模仿着写出来的字收到了正房桌上的废纸里,等着他发现。

“你倒是不笨,也勤快得很,写得比我好看…”

他看她的眼神马上多了几份意外和认同,每晚秀才来讲课时,都带着她一起听,一起学,发现老秀才已经不能教她时,马上从府学里请了学问更好的先生来。

“你以后不要做家务了,就替我算帐,写文书,教这些孩子,家事让他们去做…”

右厢房前贴了整整五年的三道关帝符咒被他撕了,两个人终于第一回坐在一起守着火炉过了大年夜后,他三不五时又捡回了两个男孩,两个女孩,给他们取名叫大河、大船、半叶,还有籽定。

连震云可以进出齐粟娘的房间了,但他还是习惯地站在窗外的香椿树下,看着她大清早地推开窗,打开镜盒,用木梳细细梳理着那一头浓黑的长发。

总是有香椿树的花叶飘落入窗,他伸出手,抚摸着她的长发,凝视着她第一回初潮后,越来越玉白细致的脸庞,顾盼生波的双眼,斜飞入发的长眉,挺直小巧的鼻子,还有他在窗前,轻轻探头,吻过一次又一次的鲜艳双唇。

快要入秋,香椿树上的叶子在秋日的清晨更香了,院门被推开,带着连大河走漕回来的桀骜青年走了进来,不经意看到了窗前正在梳头,已经半年不见的她,脚步突然一顿。

她听到门响声,转过了头去,亭亭站了起来,他眼神一闪,在门前站了一会,才叫了一声,“…我回来了。”

每年两次走漕都一样捎回来的几匹布料之处,新添了本来要送给如意班头牌相好的几盒苏杭胭脂,连震云看着她把胭脂悄悄塞给了请上门来的牙婆,拜托她再仔细挑选,找一户主人家厚道有规矩的地方,推荐她去做工。

“…我知道他这几年对你不好…”连震云慢慢走进她的房间,低头看着她在桌边画着那些她不学就知道,他也看不太懂的机关图,“但他以后会对你越来越用心的,你看在我等了你这些年的份上,别着急离开,他快要遭罪了,大河他们还太小,只有你能陪着他…”

连大河笑嘻嘻留到她房里的时新头钗和镶珠胸牌,大户人家小姐才用得起的闪缎帕子、北边来的成套玩偶泥人,一整匣子带西洋玻璃镜的香木梳妆用具,各种各样女孩儿会喜欢的玩艺她渐渐地都有了,但大半都她拆散,要不给了半叶和籽定,要不换成了散碎银子,一多半还是塞给了淮安府里几个有名的牙婆。

她终于在三四家一向对下人宽厚的淮安大户人家里选定了一家。

她收拾好不大的包袱,算清了这六年他供她吃穿住用的花费,打算告诉他反正是去做工赚钱还给他,不是去嫁人,也没有违反六年前的约定时,他被人抬了回来。

打断了两条腿。

家里的孩子虽然也有十来岁,却都慌了神,哭成了一团,齐粟娘惨白着唇,看着床上的他同样惨白的脸,安顿好家里的孩子,请了接骨的大夫,把熬药的红泥炉架在他的房门外。

她每天侍候他吃药、换药、擦身子、坐马桶,梳头换衣,看着从京城赶回来的帮主亲自来家里看了他,摸着他的头让他好好养伤;听着他冷凝着双眼,盯在床帐顶,对她说着二帮主嫉妒帮主看重他,他用两条还能接骨的腿换了一条要卸掉的胳膊,并不亏…

他终于能下床走动的时候,已经过了大半年。

依旧游荡着的连震云看着齐粟娘瘦削下去的脸,看着他半夜醒过来,慢慢握紧了伏在床沿沉睡的她的手,一直凝视着她。直到天明鸡啼,她惊醒过来时,他伸手把她抱入怀中,轻声道:“别生我的气,别去外面做工了,以后我会对你好的…”

她终于不用看护他,能在自己房里睡个安稳觉了,他把家里的存着的二三千两银钱、帐薄、小仓房的钥匙都给了她,装作不经间地问了她的生辰八字,每天吃了早饭出门,踩着晚饭的时辰回家。

她也没有再去打听做工的事,却仍然在深夜里辗转反侧,难以入睡。

连震云坐在她的床边,看着她在黑暗中仍然睁着的那双眼睛,轻声道:“他是个贱骨头,不要对他太好,他手上还有二十两黄金存在了钱庄里,没告诉你也没有给你拿着,如意班的头牌苏戏他包下了四五年了,也就受伤后这阵子没有去那里过夜,但包银都趁你上街买药时让连大河送过去了…”然而他慢慢俯下身,轻轻抱住了她,在她耳边道:“但再过一两年,他就要去清河县了,你成亲后跟着他去,只要把那副机关图给了他,从此以后他就会把你当祖宗一样供着,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外面包的女人,只要你哭闹几场,他烦起来就会丢开不管的…”

算命先生把两个人的生辰八字配对送了过来,得了连大河给的足足十两赏银——女方有旺夫之命,婚后是大吉大利。

齐粟娘一连几夜都没有睡好,房里的门拴得紧紧的,连震云一大早听着如意戏班里的小戏子悄悄和连大河说了几句话,皱着眉飞了起来,跟着那个已经拿定主意要娶亲的青年离开了家。

连震云看着他转了几条街,到城西苏戏的妆楼里找她干娘解了包身服侍的约,又转到城东的钱庄取出了二十两黄金。

连震云终于松了口气,跟着他坐在金铺里,他亲眼看着金匠打造了三两三钱重的插订头钗,一对二两四钱重的金耳环,两枚二两整的金指环,小心包好准备回家,却在路过澡堂时,按着苏淮人遇着大事要搓澡的习惯,进去脱光,好好地洗了一个热水澡。

脖子上的铜钱符咒就丢在了澡池边,好像是嘲笑他自己的胡思乱想。

膨的一声,白光闪过,连震云从澡池里跳了起来,他已经等了六年了。

出版番外 一 连大老爷的情人节(三)

午后的香椿树被初夏的风吹抚着,浓密碧绿的树叶发出一阵沙沙的轻笑,孩子们都睡着了。他一直在窗前守侯着的女子,午睡起来后,瘦削的脸庞泛起些晕红。

夜里一直没有睡好让她的神色更加慵懒,轻罗长裙依在窗前,重新打开了妆镜,散开了浓密漆黑的长发。

他几乎都嗅到了她发间的暗香。

他知道她的房门从十二岁起就紧紧从里面拴上了,悄悄走到窗前,轻轻唤了一声,“齐理。”

像是凉风吹过了香椿树的花叶…

她握着木梳的手僵硬一顿,迟疑了一瞬间,猛然转过头来——这是他六年来第一次叫她的名字。

香椿树的亭亭翠盖就像六年前的初春里,小村外的茂盛大槐树,他又长高了快两寸,眉目间锋芒毕露的神色已经收敛了许多,但他的双眼凝视着她,带着无法克制的激动,又带着些小心翼翼,仿佛明白满腔的热意实在太过强烈,一不小心就会灼伤了她,

他们在漕河边一起走过的那些日子,他时时刻刻都是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她。

她明媚的双眼中闪过了惊异困惑的神色,红唇微动,似乎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坐在窗前凝视着他,没有回避他抚摸着她脸庞的手,闭上眼感觉到了他越来越近的灼热呼吸。

他和她的唇齿轻触又分开,粘合又缠绵不能分离,她在热吻纠缠间,含糊吐出了一句她自己并不明白,却让连震云的心像雪花落在了冬日的暖酒中,全都化去了的话…

“这些年,你去哪里了…”

连震云跳进房中,紧紧抱住了她,一次又一次地深吻着,舍不得分离,夏天的罗裳太薄,他扫开妆镜,把她抱上长桌,挤进她的双腿间让他们俩贴得更近,让他的吻更深更浓。

他把她压在了关上的窗户上,解开她的琵琶襟,露出白罗的胸围,双手从她的背脊滑到臀上,托住她挤压着自己。隐约的呻吟声响起,让等待了六年的他消魂噬骨,已经不能忍受隔衣抚摸的意犹未尽,他吻着她,开始去撕扯她胸围的系带。

“等…等等…”胸围快要滑落,他的手已经暖玉满满,怀里的女子终于挣扎了起来,在呻吟中推拒着他,“现在…不能…”

“好…我不解开你的衣裳…等成亲的时候再…”他轻吻着她,含糊地笑着,一把将她抱起,坐到了床边。

他欺负她这些年从那些漕娘们嘴里听到的都是一知半解的房事,一手拉好她的胸围,另一手却滑进了她的薄裙里,趁她安心被他轻吻时,悄悄半褪下里面宽松的夏裤。

成亲的时候要从总坛里祭神出来,他万一又被赶了出去,洞房时就不会是他。

他绝不能忍受。

他把她压倒在床上,夏裤滑到了脚裸,掀起的裙摆已经挡不住春色,他低头去亲吻她裸露的双腿,手已经滑到了大腿最丰腴的肌肤处,却在她羞急嗔怒的尖叫声中,被一腿从床上踢了下去。

“怎么了…”他惫赖地坐在地上,一手撑地,笑着看她,“你不是知道衣裳不脱光就不算洞房么,我说过成亲后再…”

她眼中的神色仿佛恨不得扑上来掐死他,慌乱用被他揉乱了的裙摆盖住裸露的长腿,用力推开爬起来还要上床靠近的他,羞红了脸啐他一口,咬牙瞪他道:“…去…去找媒人来!”

连震云看到她脸上似嗔似喜的神色,一颗心全都酥软了,血脉贲张的欲望顿时消散了去,也不赖在床边了,笑着站了起来,道:“好,就听你的,我去找媒人来…”

他低头亲了亲她,放下两边的床帐,挡住了衣裳凌乱,满脸潮红的她,柔声道:“外面热,你好几天没睡好了,再睡一会…明天…今晚我们就成亲…”

他关上门,笑着走了出去,盘算着今天写好婚书,在家里拜堂成亲,明天再去总坛里祭神。他一路上了街,准备到淮安府衙里去找官媒,再去街坊找个保正做保人,先不惊动漕帮里的兄弟。没料到刚走到正街上,就被帮里的兄弟找到,簇拥着向总坛里走去。

“连大哥,帮主找你去,一定又是因为你前几天立的功劳要赏你,我们还说连大哥这几天在家里守着小嫂子,正要去家里请你,没料到在这里就遇上了…”

连震云眼看着要进总坛,自动脱身飞了起来,只见那小子晃了晃头,左右看了看,确认自己在大街上后,似乎在回想起刚才在齐粟娘房里的事。

虽然有疑惑,他的脸色却越来越好,眉飞色舞,回味无穷,笑得合不拢嘴,道:“帮主叫我做什么,我今天还要准备成亲的事…”说话间,和帮里的兄弟一起进坛里去了

连震云冷哼一声,知道这小子这几天一直想进她的房没进成,今天占足了便宜,仓促间还不至于再怀疑是江湖幻术,只要他出总坛时不会再去请一枚铜钱符咒不离身地带着,他马上就能再上身。

他转身去了官衙,看了几个媒婆,再到保正家里去确认要找的保人在不在家,一圈忙了下来,飞到府衙前等着,一直等到快天黑,却还是看不到那小子来官衙里找媒婆。

他不耐烦去总坛外转了一圈,也没看到人,眼看着今天要成亲已经来不及了,到齐粟娘面前没办法交待,满心不快地飞了回去。

没料到还没到巷口,就听到鼓乐喧乐,喜炮声震耳欲聋。

天色已经暗了,火把燃烧中,他眼看着喜娘、媒婆簇拥一顶大红花轿刚拐进了家里的那条巷子,抬轿护轿的都是漕帮里的兄弟,隐约觉得不好,像是想是了什么,却不敢置信,疾飞扑进了家门。

他正要闯进了齐粟娘的房间,却被正堂上的孩子们布置的喜神冲了出去,他转身飞到了窗前,只能眼睁睁看着二十五岁的他站在房中,向床帐里刚刚半坐起来的齐粟娘说话。

“…帮主刚才叫我去,赏了我一个…一个侍妾…”

连震云脑中蓦然暴涨,只听到鼓乐声已经来到了院门外,鞭炮声像热火上的油锅一样暴响着,“新娘下轿——”

不对,蕊儿本来应该是帮主早几年看他身边没有女人,赏给他做伴的,但这些年一直没有动静,他以为是因为六年前他把她带了回来,帮主就打消了这个念头,他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在他要娶她的时候——!

她受不了的,她一定受不了的!

床帐里齐粟娘衣裳依旧凌乱,颈脖和胸前还留着他亲吻啃咬的淤印,睁大的双眼中带着完全不明所以的恍惚,仿佛一点也想不通,怎么他六年前一个转身,事情不一样了,人也不一样了,六年后又是一个转身,人又不一样了,事情更不一样了…

“…她是帮主赏下来的人,我是帮主养大的,不能因为这件小事…”二十五岁的他似乎也因为她的神色而烦恼着,在床前左右走动,重重跺了跺脚,“是我不好,本来今天应该是和你成亲,但她只是个侍妾,你是我要明媒正娶的结发妻室,你别和她计较…”

连震云恨不得一耳光甩到他脸上,马上让他闭嘴,这样的话说出来,根本就是火上浇油,他完全不明白她,一点也不明白她…

“今天你为了我,受了委屈,但我和帮主说好了,我娶正妻的时候,请帮主给我做保人,我一定让你风风光光进门的…今天你就…”

连震云已经没有心思再去听他说些什么了,他只是看着床帐里的齐粟娘,看着她那双渐渐绝望的双眼,他想叫出些什么,却只能站在窗前,低声地恳求着:“…你别记恨他,他还太年轻,他不明白你,也不明白你的好!你再等一两年,只要再等一两年,他年纪再大一些,什么女人都不会要,只会守着你…你别记恨他…”

然而夜已深去,贴满了喜神、喜字的屋子里,帮众们的贺喜声络绎不绝,他只能站在窗前,陪着一直半坐在床帐后,纹丝不动的她。

左厢房里的红烛已经熄灭,新人已经安寝,漕帮的兄弟还在正厅上喝酒赌钱。

当天际边第一线天光透过香椿树的枝叶落到了房里的时候,他看到她终于动了。

她默默收拾着行李,背上了曾经收拾好却又放下的包袱,趁着屋子里的人或醉或睡,悄无声息地走了出去。

连震云也已经六神无主,只能跟在她的身后。

太阳慢慢从天边升起,眼看着她要过了城南的石桥,到那个和她交情最好的牙婆家里去,他连忙转身,要回去看看能不能找到机会上身,去把她接回来,却正看到刚做了新郎官娶了侍妾的人蓬乱着头发,满脸焦灼,从巷口追了出来。

他大喜之中,一边叫着,“快去——!她在那边——!”一边正要扑上去上身,却听到身后她叫了一声,带着些痛楚。

他连忙转身,正看到她在桥边被一个行色的匆的路人撞倒在地。

他吃了一惊,连忙过去看她,“齐理,跌伤了没有…”却看到她从地上拾起了一卷散乱的文书,阳光倒映着河面上的水光,照出了文书上弯曲的河图纹样,还有细细写着的各色河道数据和计算公式。

她显然吃了一惊,忍不住抬头叫了一声:“喂…你掉东西了…”

撞倒她的行人是一个身形挺拨的青衫书生,他不知在想些什么,仿佛没有听到,只是匆匆前行着,她仔细看了几眼文书,忍不住提裙追了上去,叫道:“…喂,你掉东西了,上面有个泄洪的数目算错了…”

那个青衫书生这一次却听清了,连忙停住了脚步,转过身来,惊奇地看着追上来的她,“姑娘,我哪里算错了…”

连震云站在桥边,看着这青衫书生的脸,还有手拿河图追上去的她,心底的寒意混合着六年等待竟然转眼成空的愤怒,直冲胸口,几乎要咆哮出声。

那是陈演。

另一头从巷子里刚刚追到了附近的他,却满眼冰寒,眼光冷冷扫视到桥边正围着河图说话的一男一女身上,双手紧握成拳,眼中的妒忌和愤怒像火一样喷了出来。

连震云刚刚升起一线希望,却看他重重一哼,转身就走。

连震云再也忍不住,咆哮了起来,飞扑过去想要上身,然而眼光人影、桥影、水影、光影一片白光晃动,他四面的景物骤然变幻。

书房门外的太阳刚刚落下,在天际线上留着一抹血光,透白朦胧的月亮还在树梢上艰难地爬着,书房里黯淡无光,攒框透雕的红木书桌上摆着一个青花瓷龙纹小酒坛。

据说是被埋在了三河水脉之地的酒坛开了封,坛身上贴着一个红贴,写着四个墨字“阳关三叠”。坛边的青花瓷盏里的酒还没有喝干。

“连大河——!连大河——!是什么人把我吵醒了!是什么人!?”

哗啦一声震响,他咆哮着把酒坛、酒盏全都扫到了地上,一双眼烧得赤红,酒水碎片一片狼籍,身上的黑纹锦被滑落在地,被他踩到了脚下。

他不管是不是在做梦,还是真的回到了她十岁的时候,他不是为了这个结果才回去的!他不是为了这个结果才站在她的窗前等了她六年,也不是为了把她送给陈演,才带他回淮安的!

当年的他太年轻,太目中无人,根本留不住她,但如果是后来的他———如果那一年陈演去了黄河源,生死不明的时候,他能把她从京城接到淮安来,他和她绝不会是这样的结果,绝不会!

他倒坐在床上,闭上眼喘着粗气,想着十六岁的她,还有他们在窗前香椿树下缠绵的吻,他只有她,她也只有他,那是真的,那不会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