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两个互相揪着彼此领子,看上去很想勒死对方的家伙还是带着一种对眼前这人早已捕快的心,发泄起了此前积攒很久的仇怨。

这其中,有一开始认识时就埋下的各种不顺眼,还有后面被迫结契那件事积压的火气,总之趁着今晚全部一次性爆发了。

只是最初,这场小范围冲突还只是停留在房间桌脚内。

但等到二人终于动着动着就互相牵制着滚到了段鸮房间中那张唯一的床榻上,一下撞开那床帘跌进去后,这两个以一种微妙姿势带着点呼吸,盯着彼此的家伙才好歹是停了。

“你到底想怎么样?”

“拜托,你说我想怎么样,是谁刚刚先动的手?”

这火/药/味/十足的对话一听就知道不太对头了。

他们俩谁都没觉得自己身上有什么问题,反而觉得对方身上从头到脚都充斥着让自己看不顺眼的地方。

毕竟长久以来,他们都不算了解彼此,说是要凑活在一块一年,其实谁也不想买谁的账。

也是这就差没直接直接再打一架的阵势中,这两个之前还好歹还装一装的家伙终于开始人身攻击了。

“你自己不记得刚刚都说了什么?”

段鸮面无表情地俯瞰着问他。

“我到底说什么了?你看我都喝醉了,我还能记得自己说什么么?”

明明彼此之间的距离凑得很近,却一点暧昧乃至其他气氛都没有。

只要碰到一起就是对着干,以至于富察尔济亲口问出这话时都觉得他和段鸮真是倒了八辈子霉才能这么凑在一块。

“你喝多了到处拉着别人说我们俩拜过堂,还是被人拉住最后才闭上的嘴,你这种事你都能忘?”

富察尔济:“……”

这下,事情听上去可就有点尴尬了。

本来还觉得自己理直气壮,什么也没做错的富察尔济都被呛到了一下。

一时间怀疑自己耳朵是不是听错了,但等他模模糊糊回想了一下之前发生的事,他却好像真的因此想起了什么。

原来,今天是初七。

所以他一个人出去走走,路上经过一处卖糖人的时,他看到了两个孩子,依稀像是兄弟。

见状,停下来抱手站在一边的富察尔济站在旁边看了几眼。

见那哥哥模样的孩子想走,弟弟在后头追,却如何都追不上直到,那大哥模样人跑的没影的样子似是想起了什么。

那一瞬间,他人虽还在处州,却像是被带回到了那年的京城里。

仔细想想,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总是在逃避着很多事,谁也不想见,谁也不想去管,可到头来有些事情还是渐渐变成了这样。

这让靠在墙边也不说话的富察尔济无言地忘了会儿天,大约是今天也没想明白有些事,随后他才一副吊儿郎当,没心没肺的样子继续晃悠着走了。

这之后,他记得自己在路上撞见了马自修,所以一时无聊地就跟着小捕快去喝多了几杯。

后来有个人在旁边一直问自己带他回去,他一听之下只顺口回了句,不,他不想回去,那人又问那找谁,他想来想去也想不到自己究竟该找谁,就来了句。

嗯?那就找段鸮,反正,我跟他都拜了堂,成了亲了。

他当时说这话,纯粹是当下脑子里只记得最近和他关系比较密切的就剩下段鸮了。

除此之外,他这么个在这世上既没有其他朋友,也没有去处的怪人,确实也找不到什么能愿意收留他一晚的人。

结果就是这随口一句话的差错,酿成了眼前这一幕不尴不尬的画面,

“咳,我这不是马失前蹄了么,我平时酒量还是很不错的……而且,这种话谁会去信,我和你?拜堂?这种事根本就不可能。”

脑子里终于想起了事情的全部,富察尔济这解释听上去不得不说,挺牵强的,但奈何眼下不这么说也没辙了,总不能说他真的是想不到什么才随口胡说的。

“而且,你好好说不行么,好端端地这是做什么?“

“你说我做什么,我想动手打你不是一天两天了。”

段鸮这般斜瞄了他一眼。

“喂,你别以为只有你想,你以为我不想打你么,从头到尾我根本不欠你什么好不好?”

说完,一副受不了他的富察尔济啧了一声,看了眼摁住他的人也不反抗就这么望着天一脸无语地回答。

“难倒我就欠你什么?欠你个瞎子?”

段鸮说着倒也终于不和他装了,也跟着讽刺地了他一句,听到这话倒也没生气,但富察尔济还是不忘回了一句。

“对啊,所以,本来我们俩也就不是一路人,我甚至根本就不想和你做什么搭档,还整天一起查什么案,直接各走各的不是更好。”

“这句话我原话还给你,你不过就是个三流侦探,每次都故弄玄虚。”

“那你也差不多,变态仵作,还回回都阴阳怪气。”

这一番对彼此这个人都一针见血的评价。

不得不说,‘三楼侦探’和‘变态仵作’能一直憋在心里强忍着不说,还能做的成搭档也是很不容易。

可真心话这种东西就是一张口就刹不出车,所以这一听自己在对方眼里就是这样的人,两个人就更不可能说再继续忍着对方了。

眼看着这刚圆满了结完一桩案子,就又要就地散伙了。

也是在这直接又暗自讽刺互呛中,段鸮一点都不准备对他客气,富察尔济也是不遑多让。

只是这吵来吵去,好像最终也没个结果。

所以这一夜,这两个最终因为一桩小事而动完手,却最后也没吵出具体的结果的人还是不得已各退了一步。

因为就算再怎么吵,他们俩第二天还是得恢复成正常的搭档关系。

所以一番折腾后,不得已还是要和他共处一室一夜的富察尔济只能一脸无奈地举双手来了句。

“好了好了,我不和你吵了,我承认,今天这事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行了吧,但咱们也各退一步行不行,我今晚到底睡哪儿?”

对此,段鸮给他的回答就是一个十分干脆且绝情的眼神。

这个眼神,明显指向的就是床铺一旁的地上。

也是这一看就不是人的待遇,让不得不面对自己真的很倒霉,碰上了这么个结契对象加搭档的富察尔济无语了。

“请问,我还有别的选择么。”

“有。”

“屋顶上,和大门口,你自己选吧。”

“……”

段鸮这话听上去就知道肯定没有回转的余地了。

可今日之事富察尔济本就是理亏,所以再想和段鸮如往日那样争执,好像也缺了点正当理由。

也是这么一搞,时隔多日,再度共处一室的孤男寡男却也只能再度聚首,度过了相当不愉快的一夜。

期间,他们俩还是不习惯自己身边不远处有个人的情况下睡觉。

也因此,到后半夜这两个人还是很清醒的。

可他们又不想和对方开口说话,只能装睡,这也就造成了这一夜变得格外地漫长,让这两个人事后回忆起来都是一脸糟心。

——好烦,这个烦人的要命的怪人。

内心这一刻涌上各种乱七八糟的情绪都是一样的。

这全天下最不对头的二人各自背着身也不开口,但好歹也算是将这一夜给熬了过去。

隔日,处州府官邸门口。

马自修那头料理完那几个受害女子的事,又知道他们要走了,便赶忙来相送。

当这专程过来相送时处州捕快再见到他们俩时,这即将走人的二人便都是一副各顶着对熊猫眼,面无表情的样子。

马自修:“二位,昨,昨晚这是怎么了?”

富察尔济:“被狗咬了。”

段鸮:“被猪踢了。”

马自修:“……”

因为这奇怪的景象和对话实在太过好笑,为人朴实的捕快大人面上当下也开始涌现出了一丝茫然困惑。

一时间没想通昨夜这二人也不知道后来到底发生了什么,才会如此战况‘激烈’,马自修仔细想想总觉得自己好像撞破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只是这富察侦探和段仵作平日里看着也不明显,原来私底下竟然是这等关系,真是令人……意想不到啊。

这么想着,还以为他们俩是怕自己觉得尴尬的这‘小马’捕快倒也不多提了,只颇为豪迈地与二人供了个手。

“咳,原,原来如此,昨晚的事,请二位放心,我马自修虽是个粗人,却也懂得这朋友之间万不能四处乱说,我一定不会外传!”

“梅初和案子的事已了,处州冤情得以昭雪,多亏二位相助,二位以后如果得空,可多来处州玩!我马自修到时一定夹道欢迎!山水有相逢,来日一定要再会啊!”

这一番话,忽略前半段令人不想评价的话,后半段捕快大人还是说的很有诚意的。

处州这一行,到此为止。

富察尔济和段鸮也受了他这份好意。

但他们或多或少却也都清楚,如果没有其他事关黑暗和罪恶的案子发生,以他们现在这种情况怕是以后也不会再来这处州了。

但无论如何,也到了这分别各自上路的时候了。

初七这日,领了处州府官府发的批文,二人就这么径直踏上了回松阳的路。

这一次,因为无事在身,基本也不用太过着急赶路,但想到段元宝还在家中,段鸮这个当爹的,还是想着尽快回家比较好。

路上,两个来的时候是怎么样,回去的时候竟然比一开始还糟的家伙也还在持续冷战中。

可等沿着原先回来来时的绍水关,等到达松阳时还是足足花了两三日有余。

“爹!你回来了!”

松阳县城门外,今日刚好是个晴朗天,大老远地就听见一声呼唤,从处州府终于回来的段鸮也和朝他招手的段元宝打了个照面。

因松阳城门总共就这么大。

一个和小豆丁似的毛头孩子站在那儿还是很显眼的,段鸮见状便自下了马车站在远处,又任由儿子冲自己跑了过来。

父子俩远远地站在一起低头说着话。

具体再说什么也听不清楚。

看到这一幕,走后一步没跟着下马车的富察尔济见也没说什么,可下一秒,和段元宝见到他爹一样激动的札克善捕快就从他眼皮子底下突然冒了出来。

“富察!你回来了!”

“……”

这一瞬间,仿佛自己也成了札克善的爹。

要不是他还算个青壮年,富察尔济当真以为自己也和某人一样多了个等着他回家的儿子。

对此,第一反应是觉得这想法怎么给人有点奇怪,但左右有个人这么热情欢迎他回来倒也没错,所以富察尔济也领了捕快头子的一片好心。

结果下一句,他这位捕快好友就兴高采烈地将一份州府衙门间的,类似一份官方邸报的东西举到眼前,又扯着嗓子对着他来了这么一句。

“虽然这次我没有亲眼目睹你们破案的经过,但你们俩之前在处州府破下红睡鞋奇案的事情我已经从听说了!你快看,天下无双,智勇双全的侦探和仵作!惊马缉凶!生擒鬼魂!我看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你们俩是最好的搭档了!”

富察尔济:“……”

作者有话要说:我看看来不来得及再打一章哦QAQ真的很忙……

看到评论问啥时候甜宠,那个啥,我的文都是不甜则以,一甜就让人把持不住的哈哈,所以不要急,等这两个人开窍了就好了,直球党动心起来可是很可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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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回(中)

既然都已经从处州回来了, 他们俩做的第一件事, 肯定还是先一起回官府报了个道。

这几日,人不在松阳, 段元宝这小子就一直都是跟在札克善后头, 住也是住在他城西的家。

因无家室, 往常一个日子过得粗糙惯了的大男人也太不会照看小孩。

平常札克善在外头巡街,就天天也领着这小子走街串巷下馆子。

每日不是去东乡馆吃鱼, 就是去南安斋吃肉, 还天天都有白云庄的笋丁鲜肉大包吃,所以这一遭下来,就比段鸮人在时,儿子还养的白白胖胖。

段元宝因此和札克善结下了深厚的情谊。

只觉得这世上最好的大好人就是这捕快叔叔了,而札克善也是一说起这小子是赞不绝口。

对此, 正牌亲爹作为一个日常公务繁忙之人目睹这一切也有点无话可说, 偏偏有个没安好心的人还在旁边一开口就挤兑他。

富察尔济:“看吧, 札克善都比你会给小孩当爹,这就是家庭教育方面的失败啊。”

段鸮:“有些根本就没儿子的人, 可以现在就闭上嘴了。”

富察尔济:“我又没关系,我肯定还有机会,有些人怕是机会不大了。”

段鸮:“一个残障人士能有什么机会,重获光明的机会么?”

看他们一块出门跑了趟公差, 回来之后关系好像莫名其妙地更糟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处州之行发生了什么,札克善也有点哭笑不得,但左右他这个做朋友的, 也不好说什么,只能充当和事老就来了句。

“那个,好了好了,你们俩也别吵了,都有机会都有机会……”

这个‘都有机会’,具体也没说明白到底指的是什么。

不过,因为大家大白天,还各自有公务在身,之后就也没多闲聊。

根本不买彼此账的富察尔济和段鸮随后还是先去了衙门办正事,段元宝也就没跟去官府,而是自行先回去等他爹去了。

等回了合,不对头的搭档二人组才这么先报道去了。

出门这六七日,算算日子倒过的挺快。

因为如今二人这临时的身份,都是记在松阳县衙门名义上的公差人员。

段鸮算半个衙门中人,富察尔济更像是临时在哪儿干活都行的人,但一旦查完案子,总得回原官府把结案一事给了了。

如今公府衙门日日既管着民生之事,又多有各司赋税报登补之能自是繁忙,所以这松阳县县衙内看上去也还是一切照旧。

因到底养着胥吏众多,这些算是朝廷系统中最底层的公务人员却也构成了一个不小的官府机构。

说起来,本朝,地方州县等衙门内供驱使奔走之差役隶卒人等,统称衙役。

具体又有内班与外班之分。内班是在衙内服役,如门子,侍役之类,外班又有壮班,皂班,快班等三班以及粮差等。凡衙门应役之人,除库丁,斗级,民壮仍列于齐民,其皂隶,马快,步快,小马,禁卒,门子,弓兵,粮差及巡捕营番役,皆为贱役。

松阳县衙门日常为这些人供着和衙役们一样的两顿饭,一顿是早上的粥菜,一顿是午时的一碗饭。

本县县令马县令从前家里几代都是做生意。

到这代家里用银子捐了个县官后,虽多年来,像样的个人政绩一直没干出来几桩,但对底下人却是一直仁厚非常。

就光说这县衙大堂,里外修缮的就比寻常县衙要好上一些,四面悬挂着屋瓦门堂颇有公正端肃之风,倒像个正经衙门了。

两座对望着的石狮子前。

官府门口两扇的大门四面张开着,红鼓立在两边,后边行道上另停着马县令出行的一台轿辇。

等二人前后迈过门槛进了里头,前厅里坐着几个文房账面那边的总管师爷,其余的就都是些日常在衙门当差跑腿的衙役了。

仔细算一算日子,今日午休巡街歇下后,这帮官差们还能在后堂打个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