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人多眼杂,等大军离开杭州再说。”

“一定一定。”朱勔保证。

高铭说完这些,就借口天色不早,离开了朱家。

他不想回应奉局见花荣,便在街上闲逛,因为整座城市都处于欢庆当中,晚上的热闹一点不比白天少,经常能看到三五成群喝得醉醺醺的路人。

逛了一圈,没什么意思,又叫马车拉他到大军驻扎的郊外,见梁山军。

“高大人来了——”

“真是高大人!”

“高大人,高大人!”

谁都没想到高铭会出现,本来就喝了酒,一个个正在兴头上,猛地见了高铭,就更兴奋了,要不是史进等人护着,得把高铭抛起来,在空中溜达几圈再下来。

“谢谢高大人给我们送来这么香的酒肉,谢谢高大人!”

高铭一路走过去,耳边不停传来梁山好汉们的感谢话语。

他走到军前,先笑道:“哎,别这么说,上次找江颜也多亏了兄弟们帮忙。”

高铭发现自己回到梁山这群人身边,说话又有了一股子江湖气。

此时,武松手里端着一碗酒,走上前来,“这一碗是我武二敬你的,谢谢你将武二带到这里。”

带到这个可以赎罪的地方。

武松在杭州保卫战中,将一城百姓从方腊的魔爪中救了出来,获得了心灵上前所未有的慰藉。

他甚至睡了这么多年以来最好的一觉,高大人说得不错,他可以将心里的石头慢慢的卸下,通过这样的方式。

高铭没有说什么,一切都在不言中,他端过武松的手中的酒,仰头都喝了。

众兄弟都叫好,果然就算离开了梁山,恢复了高衙内的身份,但他还是梁山寨主响云箭,仍旧如此干脆利落,不像那些官员扭扭捏捏,喝一口救像大姑娘上花轿。

高铭喝净酒,看到旁边桌上的酒坛子,捧起来重新满上,高高举起,然后洒向地面,“这一碗是敬刘唐、邓飞和鲍旭兄弟的。”

他们三个在保卫杭州的时候,被石宝所杀。

众人闻言,也都倒满了酒洒向大地。

他们被石宝斩杀的那一幕清晰的浮现在众人眼前。

这是梁山军队招安出征以来第一次有兄弟伤亡。

虽然现在开着庆功宴,表面看起来热火朝天,有酒有肉,但是,不管刘唐他们之前是哪一个阵营的,说到底是属于梁山的,难免兔死狐悲物伤其类。

李逵更是红着眼睛嚷道:“咱们每天跑来跑去打仗,现在刘唐等几个兄弟的性命也丢在了这里,在这之后还不知道要损失多少兄弟,俺铁牛没什么福气,怕是等不到享福的那天了!”说罢,大口大口喝酒。

“你这黑厮不要胡说!”宋江呵斥李逵,“你若是再闹,军法伺候。”

李逵怏怏不乐的退到了一旁,戴宗见了,将李逵拽到后面,隐藏在人群中,不叫宋江跟高铭看到,算是保护了李逵。

“大人,你千万不要理睬那黑厮,你也知道他,喝了酒惯会胡说。”宋江赔笑道。

作为跟李逵他们生活过的前寨主,高铭岂不会看不清楚,李逵哪次说话不是快人快语,说出一部分人的心声的。

有的时候,甚至就是替宋江发声,“没关系,大家还想说什么尽管说,如果不方便说,宋江,就由你来说好了。”

宋江的确有想说的。

他不缺吃穿,之所以招安完全为了够获得的权力名誉。

他昨天听说,有个叫做河北玉麒麟卢俊义的商人,只是因为在杭州保卫战一开始的时候,抓住了厉天闰,就被高铭许诺封为忠武郎。

他宋江可是东奔西走,替朝廷卖命地先打田虎后打王庆,现在又来征讨方腊,就没歇着,一直都在征战中。

就这样,朝廷都没有给过他一官半职,甚至还不如那卢俊义。

不禁有点儿心里没底儿,难道是因为自己出身差底子太黑,才得不到朝廷的青睐的吗?

如果这样的话,那么打完方腊,会不会也得不到自己想要的?

高衙内就在跟前儿,他实在忍不住,直白的询问道:“高大人,你也知道,咱们这些兄弟都不容易,一路征讨过来,真不想刘唐兄弟们就这么死了,连个声响都没有,当然绝对不是想要怪罪朝廷的意思。”

高铭心道,知道了,你们这是想问待遇问题。

“这个你们不用担心。”高铭道“明日我就给你们赏银,但当然这只是杭州保卫战犒赏大家的。至于征讨方腊成功之后,朝廷会有何等的奖赏,我相信,不会比这个少。至于牺牲的刘唐等几个兄弟,我会上奏朝廷,封他们为忠武郎,这样魂回乡里,他们的兄弟妻儿也有颜面。”

虽然刘唐和许多好汉都没有老婆孩子,但是朝廷肯给荣誉,总好过没有,也是一点补偿。

至少以后再提起梁山,不是贼寇,而是保家卫国的英雄。

“谢谢高大人。”宋江道:“就知道会替咱们兄弟着想。”

高铭扫过好汉们的面孔,看到了本该死于涌金门的张顺,还活蹦乱跳的。

“高大人,以后再想找谁,只管交代兄弟们,在江湖上,我们还是认识几个人的。”

“是啊,高大人,你还想找谁不?”

高铭微笑道:“暂时不找什么人,没什么事就不打扰大家了,你们吃好喝好。”

不出意外,他们明后天就要离开杭州,重新回到征讨方腊的战场上,会有更多的人殒命。

有些人从高铭的角度看还是死了比较好,或许死在战场上获得一个忠武郎或义节郎的封号,总好过他们在江湖中作奸犯科,残杀良民。

高铭转了一圈见没有其他的事情,就辞别梁山众人,回到了应奉局内。

此时已经天蒙蒙亮,他也着实累了,回到卧房躺下便睡。

祈祷这次千万不要再做什么乱七八糟的梦,他可真受不了了。

他不想做测试题,也不想排队,他就想安安生生的睡上一觉。

此时他忽然听到门口有说话声,原来是花荣问时迁他回来了没有,是否在里面睡觉,

接着他就听到了推门声,于是他忙喊道:“我睡了。”

刚说完他就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非常低级的错误,果然就见花荣走进来道:“你睡了还能说话。”

“我收回我刚才的话,我是刚要睡,不想被别人打扰。”

花容就坐在床沿儿上,笑道;“那正好,你睡吧,我给你守着,不叫别人打扰你。”

你守着我还睡个鬼呀,就怕又要做乱七八糟的梦了。

但他偏又矛盾的不想赶花荣走,干脆侧过身子,脸朝里躺下。

你愿意守着就守着吧,反正我睡我的。

谁知道才想完,忽然感到旁边多了个人,他一回头就看到了花容的脸,他不禁一愣,“你怎么也来躺了?”

花荣倒是一脸无辜,“这床够大,就算我躺下,剩下的地方也足够你用了。”然后打个了哈欠反问道:“你不会是想赶我走吧?其实我也一宿没睡,昨天晚上都在跟周昂和赵明诚他们喝酒,你又不在,我只能自己应付着。”

“赵明诚没拉着你去打麻将吗?”

“麻将?你在杭州想出来的新玩意儿?”

“你怎么知道?”

“当然因为我了解你了。”花荣单手撑着脑袋,侧卧着看高铭。

两人的距离很近,高铭呆呆的看花荣,心里忍不住想,服了,长得确实帅。

慢着,自己心里野鹿乱撞肯定是因为花荣长得好看,要是对面躺着的是李逵,他发誓他一定心如止水。

于是闭上了眼睛,心里默念,这不是花荣,这是李逵,这不是花容,这是李逵。

默念了几遍后,他觉得自己的心已经平静下来了,像午后没有一丝风的湖面,平整如镜面。

这时就听花荣道:“高铭,我觉得你变了。”

变的是你吧,“我哪儿变了?”

“我的事,你以前都放在心上的,结果你看你今天,一路溜溜哒哒,一会去朱勔那儿,一会去看梁山军,就是没把赔偿我新妇儿的事放在心上。”

又来了又来了,高铭努力让自己平静,心里重复那句话,这不是花荣,这是李逵,跟我说话的是李逵。

“你还真认真了?行行行,我不说了吗?我回东京给你物色一个,按照你的要求又聪明又机灵行了吧,你还有什么要求?”

“个子呢,和你一样高,皮肤么,要像你这么白。”

要不要性别和姓氏都一样啊?高铭闭着眼睛装作听不懂的应付道:“嗯嗯嗯,好的好的。”

花荣见他一直不正面回答问题,便道:“你如果是个武将,一定是善于守城的那一种,而不善于攻城。”

高铭道:“那你呢?”

“我啊,我当然善于攻城,一旦确定目标,绝不会退缩,你觉得呢?是不是这样?”

高铭在他眼里就是那座需要攻略的城池,之前没有行动,是因为不了解自己的内心,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但是一旦下定决定,他就勇往直前,想尽办法,赢得最后的胜利,抱得美人归。

高铭也感受到了花荣咄咄逼人的攻势,尤其杭州重逢后,都不带给人缓口气儿的。

高铭再次岔开话题,“咳,我不懂打仗那些事儿,对了,其实刚才我去朱勔家,他要送我一箱子金玉字画,希望我不要在奏折中告他们的状。”

“小心养虎遗患,等到他们翻了身,可就不好办了。”

“我的想法是,东西要收,但是状也要告。等明天他们将古玩字画送过来,我就让李清照和赵明诚夫妇帮我挑选一些精品,然后与我的奏折一起送往东京,我就说这些金石玉器是我从战火中抢救出来的无主物,专门孝敬官家的,而官家收了我的东西,再看我的奏折,我觉得会达到双倍的效果,这招就叫做借花献佛。”

“心眼都让你长了。所以,由此可见,有些时候你就是故意装傻。”花荣又将话题给拐回来了。

不装傻不行啊,不装傻会很危险的,高铭现在觉得自己晕晕乎乎的还没有做好准备,花荣的大军就已经到了自己城下,他不知道是该打开城门迎接,还是应该抵抗。

“你肯定没听过一句话,叫做难得糊涂。”

“可有些事情不能糊涂。”花荣语气带笑地道:“不过,我知道,你肯定不反感你所看穿的我的想法。”

这个是自然,哪怕高铭有一点不愿意,花荣现在也不会躺在这里,早被他给撵出去了。

高铭挑眉,偏要装糊涂,“什么看穿看不穿的,我就这眼神儿能看穿什么啊。”

花荣道:“以前我看你非常不顺眼,连看都不想多看你一眼,现在呢,却这么待见你,这个变化真是太大了。你说,咱俩的关系会不会再发生一次巨大的变化?”

高铭就知道他那个梦没白做,这是友情要变质的节奏啊。

“不知道,我困了。”高铭拽过被子,将脑袋蒙上,友情变不变他不知道,反正他现在想变成鸵鸟倒是真的。

他听到花荣在他身后叹气,似乎无奈又失望,想想也是,任谁说了这么多话,遇到自己这样的滚刀肉都得难受。

他慢慢将被子拿开,露出面庞,不过仍背着花荣,“我还没有想好,能不能给我多一点时间思考?我会给你答案的。”

你先从我的城池下面撤军吧。

忽然,他感到花荣俯身朝他这边凑了过来,马上心里默念,这不是花荣,这是李逵,这是李逵。

“可你知道我想要什么问题的答案吗?”

高铭使劲点头,“知道知道。”

花荣满意地笑了下,用手指勾出高铭戴在脖子上的玉佩,然后微微俯身在玉佩上轻轻吻了一下,并挑眼看高铭,“我不急,我等你。”

第115章

高铭脸颊腾地一热, 赶紧将玉佩扯回来,塞进衣领里,抱着被子脸朝里, “该说的都说了,我真的要休息了。”

花荣笑道:“那我留下来陪你。”

求你了,你可赶紧走吧,不用陪了, 真的。但是高铭又纠结, 花荣昨夜也没睡,就这么把他撵出去似乎不太好。

唉, 他真是烦这样瞻前顾后的自己, 所以说么, 他之前不想谈恋爱多么正确。

可谁能想到,他主动避免跟外人谈恋爱,可千防万防, 没防住自己的好兄弟。

这时听门外时迁道:“花将军, 有人喝醉了要闹事,您过去看一趟吧。”

肯定是军人,否则也不会来找自己,花荣坐起来, 对高铭道:“那我过去看看, 你不用等我了, 先睡吧。”就起身走了。

以为我会等你回来再睡么?高铭使劲将被子往怀里揽了揽, 心想,反正自己脸朝里睡, 就算花荣回来,也不看他, 把后背亮给他。

他实在太累了,花荣一走,不知什么时候,昏昏沉沉的睡了过去。

终于,他这一次,没有再做奇怪的梦,踏踏实实的睡了一觉,等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还保持着脸朝里的姿势,因此看不到身后的情景。

花荣会不会就在自己身旁躺着?没准还先醒了,正盯着自己看,自己如果一回头,正好对上他的眼睛。

高铭被自己想象中的情景弄得十分紧张,如此过了一会,他下了决心,装作在睡梦中翻身的样子,砸着嘴,眯着眼睛,缓缓调转身子。

眼前什么都没有,花荣并没有睡在他身边。

高铭这才一下子坐起来,将被子一撩,想想刚才的举动,觉得自己傻得好笑。

出了门,他才发现自己这一觉睡得不短,已经日上三竿,明晃晃的大太阳就挂在天上。

高铭先去吃了饭,然后在应奉局内漫无目的地逛了圈,没见花荣。

“高大人,花将军回驻军地整顿军务了。”有随从主动告知。

高铭一打听才知道,昨天有几伙打架闹事的,花荣就赶回了驻军地处理。

等到翌日,俩人再相见,花荣竟然是回来跟他辞别的。

王禀那边催得紧,叫他们尽早赶回去汇合。

杭州危机解除,原地休整好,就得赶紧出发,与王禀的军队汇合,听从调遣继续剿灭方腊。

高铭昨天害怕见花荣,结果突然得知花荣要离开,不免又很惆怅。

“我打败方腊之后,你会给我答案吧?”花荣离开应奉局前,确认般的问高铭。

“嗯嗯。”高铭含糊的应道,眼睛看向一旁,“你放心,我会好好想想,给你一个确定的答案。”

花荣笑道:“如果是不好的答案,你就别告诉我了,什么时候有好消息,再告诉我吧。”

高铭认真的道:“不管是什么样的答案,我最后都会告诉你。”

总要有个结果,不答应花荣,却不说明白,一直吊着人家,那他可真成了渣男了。

花荣眸子一垂,然后温笑道:“那我等你。我会给你写信的,这次会直白些,不写藏头信了。”

高铭忍不住轻笑,就知道上次的信自己没理解错,“我也会给你回信的。”

花荣微笑颔首,眼中掩饰不掉的不舍,深深看了高铭一眼,才打马朝前走了。

高铭望着花荣的背影,直到看不见了,才长长叹气,转身回到了应奉局。

他呆坐在桌前,思绪不宁,一会单手撑下巴,一会双手托脸。

自己究竟要不要答应花荣呢?

如果答应了,岂不是好兄弟变真情侣?

他脑补了一下情侣的日常生活,往他和花荣身上一套,不由得怔怔出神。

半晌,面红耳赤的直摇头,“不行不行,做不到做不到。”

此时,有人敲门,将高铭从幻想中拽了回来,他赶紧抚了抚脸颊,摆出一本正经的面孔,“进来。”

就见赵明诚走了进来,他见高铭脸颊泛红,以为他是热的,就道:“高大人,我知道有卖好冰的地方,给你送点到应奉局吧。”

高铭知道脸热叫赵明诚看出端倪来了,不接茬,“有什么事吗?”

“我来便是想问问,那太湖石选美比赛还继续办吗?还有征文的结果,是不是也该公布了?”

“办!怎么不办呢,方天定来之前,进行到那里了?从哪里中断的就从哪里继续。”

正事不能忘,歼灭了敌军,日子还得照常过。

况且战争之后,百姓更需要娱乐生活抚平战争的恐惧和伤痛。

因为敌军并没有杀进杭州城,所以城池并没有大的损失,休整了几天,也都调整过来了,日子如初。

太湖石虽然被战争中断,但参赛的石头都在,主人家除了一个听说敌军从涌金门进来,导致惊吓过度身故的,其他人全都健在。

高铭叫人敲锣打鼓在街上宣传了两天,就恢复了正常比赛的进度。

朝廷军马击退了方天定的敌军,保护了百姓安危,导致朝廷的拥护度空前高涨,比之前更加支持朝廷举办的太湖石比赛,加上大战之后,百姓迫不及待的想过点快乐的日子,忘记伤痛,买票的人比打仗之前更多。

与此同时,朱勔叫人给高铭送来了金玉字画。

高铭叫李清照和赵明诚夫妇挑出其中的精品,和他写的告状奏折一起送往了东京。

朱勔之所以给他送财物就是要堵住他的嘴巴,正所谓吃人嘴短,拿人手短,高铭一旦收下东西,按照官场规则,这状就不能告了。

毕竟要是朱勔倒台了,翻起旧账,高铭收了他的东西,自己也不干净,被官家知道了也不好办。

但关键是高铭根本没想把这些东西据为己有,而是借花献佛献给了官家,这样就算朱勔以后倒台四处咬人下水,高铭也有托词,叫他朝官家要去好了。

——

朱勔算是大出血了,虽然他家底儿丰厚,但也招架不住这么搜刮。

犒赏军队的钱,他出;慰问阵亡将士的钱,他出;回购太湖石的钱,还是他出;

他还给高铭送了不少好礼,这都是钱。

最要命的是,他这次弃城逃走,在官家那里的印象大打折扣,高铭又出尽了风头,他再重掌应奉局的希望越发渺茫。

没有应奉局这个肥缺,他靠什么捞钱?!

他现在养一大家子人,别以后连养老钱都没剩下。

“哥,我有个想法,不如咱们也学着高铭的样子,办一个比赛,赚一笔钱。怎么造势,怎么评审,流程都是现成的。不管是卖门票钱,还是叫各个商家投钱打响他们铺子的名号,都是一大笔钱。我看高铭弄太湖石选拔,没少赚这两笔钱。”朱勖提议。

这个风口浪尖,肯定不能赚“脏钱”,叫人握住把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