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上,贺敏仔细留心宋军的将领,可是,没有石守信、王审琦他们,全是她不认识的,但她知道的是,这十万宋军,几乎全是禁军,怪不得宋军攻蜀势如破竹,这样训练有素的禁军别说是国势衰竭的后蜀,就是从前国泰民安的后蜀,也不见得能挡得住。

宋国为何如此兴师动众,派来的全是禁军?

贺敏无暇思考这个问题,因为,那些嫔妃每天都会有人受到宋国将领的欺辱,回来哭哭啼啼,有的甚至死去活来,让人看了心寒。

宋军的统帅叫王全斌,副帅是刘光义和崔彦进,监军是王仁瞻和曹彬,这五个人除了刘光义和曹彬,都是好色之徒,几乎每天夜里都要来挑选新的嫔妃去侍奉他们,天亮回来的嫔妃,都被折磨得奄奄一息。

孟昶终日沉默不语,贺敏知道他的心里不好受,贺敏又何尝不是这样,在这患难与共的途中,贺敏一反常态,对孟昶关怀备至,她希望他能宽心些,不至自寻死路。

再有一天,就到汴梁城了…

这天晚上,两个面目狰狞的宋军又闯进她们的营帐,拉走了两个嫔妃。

孟昶终于爆发了,他揪着自己的头发嚎啕大哭,歇斯底里的样子让贺敏心惊,他整个人都在发抖,抖得像寒风中单薄的枯叶,他的悔、他的恨、他的无奈,她都感同身受,她从背后抱紧了他,眼泪静静地流下来,浸湿了孟昶后背的衣衫。

孟昶终于渐渐平静下来,他失神地转过身来,捧起了贺敏的脸,痛苦地说:“花蕊,我很害怕,我害怕他们下一个,拉走的,是你…”

贺敏也害怕,害怕得要死。

“花蕊,我想死,你陪我一起死好不好?”孟昶的眼睛蓦然被点燃,熠熠生辉,“来生,来生你一定要先嫁给我,我会好好爱你,一生一世,不离不弃,长相厮守…”

贺敏已泣不成声,她不能答应他,如果有来生,她也认定要嫁给赵匡胤,虽然她们聚少离多,可是,她一点都不后悔嫁给了他,她们一起出生入死、两情相悦,每一幕都让她珍藏,她心有所属,不能再容得下别人了…

“花蕊,你为什么不答应我…”孟昶摇着她的肩膀,眼神又黯淡下去,他苦笑着,涕泪连连,“我知道,你给我的,只是嫂子般的疼惜…自始至终,你心里从来就没有我…错了,一切都错了…如果再重来一次,我不会把你带回蜀国,不会把你留在王宫,我也不会做这个亡国之君…”

贺敏心如刀绞,就在这时,两个凶神恶煞的宋军突然闯了进来,冲她们叫嚣:“哪个是花蕊夫人?”

贺敏和孟昶同时惊呆了,止住了哭泣,看向来人。

四(5)

“看来是你。”两个宋军蛮横无理冲上来,拉着贺敏,“都统王大人有令,让花蕊夫人侍寝!”

“不——”孟昶猛地从惊怔中醒过神来,疯了一样地冲上来,把那其中一个宋军推了个仰面朝天,又对另一个宋军拳打脚踢,可是,一瞬间,就闯进十来个宋军,转眼就把孟昶制住了,他还是眼睁睁地看着贺敏被宋军押走了…

贺敏担心害怕得有些麻木了,她仇恨地看着王全彬的营帐,恨不得心里的怒火化成席卷一切的火焰,把眼前所见的一切都烧个精光,可她只是一个弱不禁风的女子,一个只能任人蹂躏欺辱的女子,她的恨绵延不绝,焚烧的,却只是她自己——越想越无奈,越无奈就越愤怒,此时,贺敏已经被怒火烧成了一个奋不顾身的女人,她要尽力反抗所有欺凌她的人,哪怕死于非命!

贺敏终于被押到了王全彬的面前。

得意洋洋的宋军统帅王全彬,长得五大三粗,看过来的眼神野兽般的贪婪,他伸出手来顺着贺敏的脸颊抚摸,狞笑地冲下人摆了摆手,他们悄无声息地退出了营帐。

这时,贺敏已经毫无惧色了,她飞快地扫视了一下王全彬的营帐,一把上好的宝剑就挂在床边,她冷笑一声,盯着逼上来的王全彬,转过身来,慢慢往床那边退。

王全彬的全部注意力都在贺敏的脸上、胸脯上,他浓重的呼吸拂在她的脸上,一副急不可耐的模样。

贺敏很快就退到床边了,王全彬猛地扑上来的时候,贺敏也已经把那把剑提在了手中,只是,她的手腕还是被王全彬摁住了!贺敏绝望地被王全彬压在身上,看他近在眼前的脸瞬间充满了凶残:“想杀我?就你?笑话!我可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统帅,难道会怕你一个弱女子?”

“刷!”贺敏的衣襟已经被王全彬另一只手撕得粉碎!

贺敏用尽全身的力量挣扎,可是,王全彬的力气大得惊人,贺敏却像困兽般身弱力小、微不足道,她痛不欲生、眼泪纷飞,惨叫了一声:“匡胤——”

“匡胤?你鬼叫什么?”王全彬听到贺敏的呼叫,吓得浑身一哆嗦,他猛然停顿了撕扯,愣了愣,冲着贺敏怒气冲冲地吼了一声,又要继续,贺敏的上衣马上就要被他全褪下来了…就在这紧要关头,贺敏突然听到一声暴喝:“王大人,住手!”

王全彬身子一震,很恼火地转过头去,冲来人骂道:“张晖,你好大的胆子,敢私闯统帅大营!”

贺敏乘王全彬说话之际,奋力从他的压制上挣脱出来,举起剑来,狠狠地刺了下去——

“啊!”王全彬捂着肚子惨叫了一声,目瞪口呆地转过头来看着贺敏,又难以置信地慢慢低下头来看看剑锋尽入的宝剑,那是他用来征战沙场的剑,却没想到,现在,这把剑,竟然穿透了他自己的身体!

四(6)

贺敏毫不留情地拔出剑来,就见一股血剑直射出来,溅落一地血污,贺敏恨恨地提着剑,还要再刺,却看到王全彬已经捂着肚子倒在了地上,死不瞑目。

贺敏喘息未定,抬起眼来,冷冷地看向那个还在惊呆的张晖,心想,如果张晖也想把我怎么样,我也不会善罢甘休!

可是,张晖醒过神儿来,结结巴巴地拿出了一把上方宝剑,说:“花蕊、夫人…我奉我大宋圣上之命,一直在暗中保护你和孟昶的安全…可是,今天,请恕卑职晚来一步…孟昶他…”

贺敏的心尖锐地痛了一下,厉声问道:“孟昶他怎样?”

“他自杀了,卑职抢救不及…他眼看就不行了…”张晖诚惶诚恐地拜倒在地上。

剑从手中脱落了,贺敏失魂落魄地愣在原地,只觉得天旋地转,孟昶,他虽然得不到她的爱,却有她的友情,她们之间,更多的是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惺惺相惜,可是,他因为她被宋军兵士拉走而万念俱灰了…那一刻,贺敏忽然觉得,天地之间,她是这样的孤独无依,朗朗乾坤,哪里有她苦苦寻找的平静安乐?她有心底呼唤:“匡胤、匡胤,我真的已经坚持不住了,快来救救我、救救我…”

“禀报统帅大人!皇上驾到!”有士兵在营帐外禀报道。

张晖急忙从地上爬起来,惊惶惶地抖着,对贺敏说:“花蕊夫人,请在皇上面前,多多为卑职美言,在下实在分身乏术在下确实已经尽力而为了…”

贺敏冷冷笑着,整了整头发和衣衫,又从床角把王全彬的统帅斗篷拿过来披在身上,系好,拾起剑来,把剑藏在身后,从容地走出统帅营帐,她倒要看看,这大宋的皇上到底是什么人,手下有这么一群凶残好色的将领!

“不可手提利刃面圣!”张晖惶急地提醒贺敏,可是,贺敏冷峻的神色吓住了他,他再也没敢多嘴。

帐外,将士们军容严整、静静肃立,他们举着火把把黑夜照得亮如白昼,贺敏看到,远远走来的大宋皇帝,身穿一身黄龙袍,暗红的斗篷迎风招展,盛气凌人、威风凛凛!

四(7)

贺敏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死死地盯住那渐行渐近的人,她想要问问他,她的夫君,赵匡胤,是死还是活,如果是死,她手里的剑立刻会送她去陪他,如果是活,这个宋帝不肯成全她和赵匡胤的话,她也不再苛活于世,那么,这里,也许,今夜就是她的葬身之地了…

那个威仪的皇帝走得更近了,跳跃的火光照见了他气宇轩昂的脸,照见了他挺拔颀长的身躯——赵匡胤!

他,竟然是匡胤!她的夫君,赵匡胤!

贺敏倒呼一口冷气,大睁着眼睛,怀疑自己是不是看花了眼,可是,除了他,还有谁,有这样一双深潭般沉静而满含威严的眼眸;还有谁,有这样一张俊朗坚毅的脸庞…多年不见,他已经不再是年轻时面如冠玉的模样,沧桑风霜写在脸上,却平添了成熟稳健、信心百倍的神采,雄姿英发,震撼人心…

贺敏想冲过去,抱住他,释放久别的相思和重逢的欢喜,可是,在这千军万马的阵营里、在赵匡胤陌生的威慑里,莫名的,她被定在原地,灵魂出窍一般,一直看到他,走到了她眼前!

周遭静极了…

“花蕊夫人…”

良久,赵匡胤凝视着她,喃喃地唤。

贺敏的心抽搐了一下,正要回应,却听到赵匡胤怅然若失地叹息了一声。贺敏的心沉落了下去,怎么了?就见赵匡胤轻轻摇了摇头,字字惊心:“找得朕好苦…却终究不是我的敏儿…”

贺敏一时没有想到,在赵匡胤眼里的她,仍然是年方二八的天姿国色,而这天姿国色,更多是貌似陆兰珠,所以,赵匡胤以此断定,眼前的女子不是应该三十多岁的贺敏。可是,贺敏误以为,赵匡胤介意她陪伴在孟昶身边年深日久,以为她不再是他冰清玉洁的妻子敏儿了。

贺敏的心瞬间变得冰天雪地,就听到赵匡胤冷冷的声音响在耳边:“枉费了朕这番心意了,急急地出城来迎接…从今往后,让你做朕的嫔妃,你可愿意?”

贺敏愕然地看着赵匡胤,在他冷若冰霜的神色里泪落如雨,朦胧的视线里,一团团火焰的光晕连成一片梦幻,所有的一切都在这梦幻中恍惚起来…

一(1)

“从今往后,让你做朕的嫔妃,你可愿意?”

赵匡胤平静而淡漠地说出的这句话,如平地惊雷般连绵不断地轰响在贺敏的耳边,伴随着余音袅袅,彻骨的冰寒迅速从四面八方聚拢来,即使周围将士们手中的火把,把这黑夜照得亮如白昼,依然没有把那寒意驱散丝毫,贺敏恍惚地看着眼前她日思夜想的赵匡胤,千言万语闷在胸口,在他的冷言冷语中,再也找不到温暖的安靠,可以倾吐出只言片语的相思。

“敏儿国色天香,只有帝王才配得上!”

恍惚记得,他吻过她之后在她耳边充满了柔情蜜意的呢喃,那可是带着坚定信念的峥峥誓言啊…

“叭!”

一失神,贺敏握在手中藏在身后的剑应声落地,就看到赵匡胤神色一震,深邃的眼眸蓦然荡起阴戾防备,随后,他把目光从剑上缓缓移到她的脸上,紧盯着她,暴戾阴沉地怒喝道:“大胆!你竟敢持剑面圣!”语气中尽是居高临下、盛气凌人的怒斥。

张晖在一边不断使眼色,示意贺敏屈膝请罪。

贺敏的心彻底凉透了,泪光盈盈中,她已经傲然收起满脸的凄伤,既然,在他心中她已不堪,她又何须摇尾乞怜?他如此不屑的神色,如此无情的喝问,分明表明要与她咫尺天涯,她既然已经视死如归,还怕什么王权君威!落在地上的剑提醒贺敏这一路上受尽的惊吓和屈辱,她想起含恨自戳的孟昶,硬生生收回要夺眶而出的眼泪,并没有接受张晖的暗示伏地请罪,而是坦然迎视着赵匡胤,冰冷、不亢不卑地说:“暴君,当人人得而诛之!”

空气就在一刹那间凝滞了,所有的人都心惊肉跳,贺敏和赵匡胤在众目睽睽之下对峙着,剑拔弩张的窒息感沉沉地压下来,几乎冻僵了人们的心跳和呼吸。

匡胤,你现在贵为帝王,可以君临天下、藐视苍生,可是,你降服不了,一颗因爱你而绝望的心,你的敏儿,宁愿死在你的剑下,也不会屈膝求得你的怜悯和宽容,因为,我对你而言,从来没有错过!而你,却应该为你的部下血腥的屠杀受到谴责!

贺敏逼视着赵匡胤难过地想。她看到,赵匡胤那曾经对她温情软语的唇角孕育雷霆万钧,似乎稍微一动,即可使得天昏地暗、血流成河。贺敏毫不退让,脸上不露一丝胆怯。

一(2)

“呵呵…”赵匡胤突然冷笑出声,随即仰天哈哈大笑,神态不可一世、威慑无比。贺敏仍然不为所动,她已心如死水,她在等着,等他笑够后,把她这不知死活的女人碎尸万段!

“暴君,当人人得而诛之?”赵匡胤收敛了狂傲的笑意,玩味地重复着这句话,偏着头饶有兴趣地盯住贺敏说:“依你所言,我是暴君?何以见得?”

“何以见得?蜀国本来国泰民安、百姓安居乐业,你无端征战,使得他们流离失所、家破人亡…蜀帝孟昶身为亡国之君,携带臣子嫔妃同往汴梁受降,理应得到礼遇,可是,这一路上,你的将帅夜夜欺男霸女、无恶不作,使得孟昶颜面无存、万念俱灰…你、你身为罪魁祸首,施威逞强、残无人道、恶贯满盈,不是暴君是什么?禽兽?”贺敏的脑海里闪现出一幕幕惨绝人寰的情景,痛责道。

“大胆!竟敢辱骂吾皇!找死!”一旁的监君王仁瞻怒气冲冲地拔出剑来,凌厉的刀锋闪着凛冽的寒光,眼看就会刺中贺敏的胸口!

“咣当!”

王仁瞻的剑被张晖手中的上方宝剑劈万两段,剑锋相交激起火花四溅,流星般寂灭在眼前。

“张大人!”

王仁瞻吃惊地看着张晖,就看见张晖猛然跪倒在地,对满脸疑惑的赵匡胤奏道:“皇上明察,花蕊夫人所言句句属实,我军进入蜀地,并没有如皇上所命不得滥杀无辜,而是见城屠城、烧杀掳掠…蜀帝也在前半夜里自戳,正让太医全力抢救…卑职有负皇上所托,护主不周,罪该万死…只请皇上体恤微臣苦衷,实在是没有想到诸位将领不听微臣劝阻,一意孤行…”

看来赵匡胤并不知情,只见他的脸色铁青,腾腾杀气如熊熊烈焰冲天而起,怒吼一声:“王全斌何在!”

就见副帅刘光义和崔彦进,监军王仁瞻和曹彬等将帅齐齐跪倒,牙齿上下打颤,叩头如捣蒜一般,身体抖得像狂风暴雨里的枯草:“皇上…臣等知罪…一定会悔过自新、将功赎罪…”

“…回皇上,王大人已经被花蕊夫人杀了…”张晖小心翼翼地禀报道。

“该杀!”

出乎贺敏的意料之外,赵匡胤竟然咬牙切齿地说,随后,他沉痛而阴冷地问身后的赵普:“宰相大人,你认为,该如何处置这些人?”

赵普迟疑了一下,鞠身奏道:“臣以为…他们功过相抵…当从轻发落!”

“功过相抵?”赵匡胤听了,勃然大怒:“朕只让他们速战速决,不得滥杀无辜,而且要保证把蜀帝好好给朕带回汴梁,他们竟敢藐视王命、自作主张!怪不得她口口声声骂我是‘暴君’,助纣为虐、荼毒生灵,这就是他们给我立的功?这让朕有何颜面面对天下苍生!”

“光义!把他们处以绞刑!”赵匡胤指着那几个作恶多端的将领命令道。

一(3)

光义?

刚才,贺敏的全部注意力都凝聚在赵匡胤的身上,根本就没有注意到,在他身后的赵匡义!

贺敏一闪眼,正对上赵匡义凝视她的若有所思的目光,那目光是贺敏熟悉的,像跃动的光焰灼热地透射过来,看似平静无波,实则激流暗涌。贺敏的呼吸在一刻间停滞,神色不觉一愣,就看到赵匡义了然于胸地笑了,那笑容不为人知地从他的眼神里一闪即逝,藏匿着让人捉摸不透的心机。

他怎么改叫光义了?

细细一想,赵匡义一定是因为赵匡胤现在身为皇上,避免名讳而改成了“光义”!

赵匡义什么时候回家了,竟然还能坦然自若地追随在赵匡胤的身边!

想到这些,贺敏的脸色一时阴晴不定,而赵光义却已经领命而去,带领着一些将士把那几个祸害拖下去了,就听见那几个祸害杀猪般叫起来:“花蕊夫人救命啊…”

“花蕊夫人…”赵匡胤拧紧了眉头喃喃地念叨着,凝视着贺敏,自言自语般说:“你怎么能叫这个名字呢…”

她怎么能叫这个名字呢?是的,她在他的心里,已经不配再叫这个名字了…贺敏再一次误解了他的意思,愣怔间,就听赵匡胤突然说:“张将军,带朕去见蜀国君!”

贺敏一愣,是的,孟昶,不知他现在怎样了…

“难道你不想见他?”赵匡胤冷冷地问贺敏,就转身在张晖的带领下,走去孟昶的帐篷。

贺敏赶紧踉跄地跟着赵匡胤走过去。贺敏揪紧的心弦在看到孟昶的那一刻,轰然断裂。孟昶的样子惨不忍睹,他的头磕伤了,又割破了手腕,已经失血过多,昏迷不醒,对帐篷里一下子涌进这么多的人,毫无知觉,他满身都是血,脸色苍白,像一片薄薄的落叶般躺在地上,奄奄一息…

贺敏感到一阵晕眩,幸好张晖及时地搀扶住摇摇欲坠的她,这时,她看到了赵匡胤紧抿的嘴唇带着探究和疑惑,他若有所思地问过来:“怎么你看到他这个样子,没有立刻扑上去痛哭失声…”

贺敏无言以对,觉得有气无力,刺鼻的血腥气息和满眼殷红的鲜血、连日来的奔波劳累,再加上赵匡胤带给她的震惊和刺伤,已经让她毫无招架之功了,她虚弱地闭了闭眼睛,努力调息,然后,她咬紧牙关快步走到孟昶身边,从怀里掏出一方锦帕,对角折叠,然后用它死死地系住孟昶的手腕,他再这么流血,一定会血尽人亡,她后悔刚才耽误了太多时间,还以为张晖真的让人救过孟昶呢,现在看来,孟昶根本就无人料理!

“张大人,这就是你的‘抢救不及’?”贺敏定了定心神,就气呼呼地质问张晖,他唯唯喏喏地低着头,不敢正视她的眼睛。

一(4)

“花蕊…”

蓦然听到孟昶喃喃地叫她的名字,贺敏转头看去,只见孟昶满脸痛苦、嘴唇干裂,大量失血使他的嘴唇也苍白无色。贺敏想也没想,就把自己的手腕咬破了,鲜血立刻涌了出来,她蹲下身来,把手腕的伤口放在孟昶的唇上,让鲜血流进他的嘴里。

孟昶的喉咙轻微地动了一下,紧接着,求生的本能让昏沉中的他,使劲地吮吸起贺敏手腕上的伤口!

伤口很痛,而孟昶的吮吸使原本虚弱的贺敏觉得全身的血液即将被吸干一般,愈发头昏眼花,但她坚持让他吮吸,哪怕有一丝希望,她也希望他能活下来!

“你干什么!”赵匡胤突然一把把贺敏拎了起来,使劲儿攥住她的手腕,在他的大力下,她手腕上的伤口停止了流血,痛疼加倍袭来,她不由地呻吟了一声。

“在朕面前,难道要用一个女人来救臣子的性命!快传太医,全力救治蜀臣,不得有误!”说着,赵匡胤狠狠地甩开了贺敏的手臂,气恼万分地说。

赵普很善于察颜观色,这时已经领来一个太医,上前小心谨慎地查看孟昶的伤情。

“你对他如此情深似海,真让朕刮目相看!”半晌,赵匡胤就这样一字一顿面无表情地说,贺敏听不出他话中的含义,是在羞辱她、还是在怨恨她,她刚要反唇相讥,却看他急促而愤恨地转身,对左右命令道:“回宫!”

贺敏不放心地看看地上的孟昶,却听张晖小声地催促她:“走吧,花蕊夫人…”并上来扶她。

“放开!我自己走!”

贺敏怒斥一声,张晖立刻噤若寒蝉地松了手,可是,贺敏刚站起来,就觉得头晕目眩,眼前黑乎乎一片,疲软的身体失去了支撑,差点儿一头栽倒在地上,她拼命停住,她不要显得弱不禁风,此时此刻,她纵有万种娇柔,也不愿在赵匡胤面前显露丝毫!

赵匡胤诧异地站定,转过身若有所思地看着贺敏。

贺敏稳了稳身形,最后回头看了孟昶一眼,转过头来,面无表情迎着赵匡胤阴森、探究的目光走出帐篷,自始至终,她都抑制着眼泪,她想,她不该在她的夫婿赵匡胤面前为别的男人流落,即使他此时对她无情无义,她仍然记得他是她唯一的夫君,可是,她也更不会用眼泪博取谁同情,哪怕是她的夫君!士可杀不可辱,身为女子,也断不肯奴颜婢膝趋炎附势,她爱的,是对她体贴入微的夫婿,绝对不会是权倾天下却视我如草芥的君王!他不肯认她,她亦不会主动去投怀送抱,哪怕自此就这样,咫尺天涯,她也不会放下尊严,屈辱地投靠!

对贺敏的这些想法,赵匡胤一无所知,他心里充满了微妙而复杂的情感,这个花蕊夫人,根本就不是他要找的敏儿,可是,为什么,她的一举一动,都牵动着他的心意,在她将用自己的鲜血来救孟昶的时候,他对孟昶充满了嫉妒和醋意?

一(5)

一行人走到了帐篷外。

此时,夜色已深,天寒地冻。

贺敏的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可怕的念头,她当即停下脚步,厉声责问张晖:“张大人,我想知道到底是孟昶自杀,还是你们下的毒手!”

“微臣…”张晖吞吞吐吐说不出话来,贺敏却已经明白了,她看向前面昂首阔步的赵匡胤,只觉得悲从心来,她的那个体恤仁义的夫婿赵匡胤,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一个杀人如麻的冷血之人?

“花妃娘娘请不要怪皇上,因几个将士又去拉别的嫔妃受到孟昶的痛骂,就把他狠狠地打了一顿,他一气之下就割了手腕,我去得晚了些,见他流血太过,以为救不过来了,再加上心慌,急着去保护你,也就没有管他…”张晖急急地辩解,声音带着哭腔:“求花妃娘娘不要动怒,饶了奴才的狗命…”

贺敏使劲儿吸了一口气,稳住心神,心想,张晖他大可不必这样紧张,此时,在赵匡胤的眼里,她不过是一个残花败柳的亡国奴罢了,所以,即使她有翻江倒海的仇恨和难过,又能怎样?

“啊——”

贺敏正想着,突然,几声凄厉的惨叫声划破了夜的平静,突兀地响起,又猛地消失了,那垂死挣扎的绝望呼喊,硬生生钻进人们的心里,使人闻之丧胆,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走!”

赵匡胤的脸上像结了一层冰,神色严峻,他指了指前面的一顶轿子,对贺敏说:“朕没有接到要接的人,你就坐进去吧。”

贺敏听了,心里更乱了,她没有吭声,默默地走过去坐进轿子里,轿子立刻被抬着移动起来。贺敏掀起帘子,看着外面沉沉的夜色,夜风刮过,阵阵血腥扑面而来,她想,那几个因她的指责而被处以绞刑的人,他们在生命的尽头一定恨她入骨…无所谓了,就让他们极力诅咒她吧,她,贺敏,花蕊夫人,重回汴梁,手上已经沾染了血腥,这是个充满了凶险的开始,而此后,无论她愿不愿意,她都将身不由己地陷入那满眼奢华而险象环生的皇宫之中…

二(1)

贺敏被安置在锦德宫里。

锦德宫里的摆设跟先前她是琪祥公主时一模一样,贺敏想到这是赵匡胤刻意保持下来的,心头漫上一丝温情,然而,紧接着,更多的怅然若失涌上心头,她记得等待耶律德光迎娶她的那些日子,她和赵匡胤在这锦德宫内外,身入险境却心心相印,他曾给她的那两个热烈而短暂的吻,深深烙印在她的心里,每每在她身陷绝境时,给她温暖和力量,然而此时,泛起的,却是绵绵不绝的苦涩与疼痛,她的匡胤,现在是大宋朝的君王,来这里,要怎样,已经是随心所欲的事,然而,她们之间,却莫名地隔了千山万水,生生就不再有了水乳交融的亲密。

贺敏坐在窗前,窗外,桃李芳菲,绿树浓阴,也如从前时没有两样,时光就在眼前呼啸而过,好象什么都不曾改变,但实在已经是天差地别了…

“回禀花妃娘娘,皇后命我等从今往后侍奉娘娘…”

一个太监领着几个宫女推开门来,并没有跪拜,语气平平地对贺敏说。

皇后?

贺敏的心狠狠地刺痛,痛得她一阵晕眩,她终于扶着桌子站定了,模糊后又渐渐清晰的视线里,是太监和宫女们诧异的脸,她努力定了定神,淡淡地说:“起来吧,请公公代为回谢皇后娘娘…”

刚刚踏进锦德宫时那一丝温情和感动,此时已经消失殆尽,贺敏愣愣地看着几个宫女,心乱如麻,再也没有心情说些什么了,匡胤…眼泪充满眼眶,她皱着眉头强忍着,然而,前所未有的被撕裂般的痛楚细细地啃噬着她,终于让她神志昏沉,腥咸的血涌出嘴角,她再怎样坚强地隐忍,也还是猛然喷了出来,一地鲜红,触目惊心,在听到宫女们的惊呼声后,她便一头栽倒在地上,昏过去了…

恍惚的意识里,贺敏看到,孟昶含笑转过身来,他的背后,是雕梁画栋的栖凤台,平镜般的湖面上,芙蓉向阳,花红叶翠,他向她伸出双手,却在突然间僵冷了笑意,嘴角慢慢渗出血丝,然后,他就直僵僵地倒下了,而站在他身后的,是冷若冰霜的赵匡胤,手里还握着一把滴血的宝剑…

“匡胤…”贺敏想叫他的名字,可是,她的胸口憋闷压抑,无论如何也发不出声音。她眼睁睁看着赵匡胤一步步逼近她,冷笑着,慢慢提起了那把宝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