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敏嫣然一笑:“陆太医,我只想到门口晒晒太阳。”

陆太医一愣,他没想到贺敏会这么开朗地微笑,那笑容就像寒冬里一抹醉人的阳光,让他难以抗拒,他不由自主地点头答应了。

贺敏很欣慰,陆太医到底不同于张太医,他是个心怀仁慈的人。

贺敏跨出门来,清新的空气夹杂着青草和花儿的芬芳迎面扑来,沁人肺腑,她迎着风,抬起头来,看那重重屋檐上明净蔚蓝的天空,笑了,是的,虽然她现在身陷囹圄,但是,她的天空仍然是广阔的!

一(1)

福阳宫里,皇后王灵儿气恼地把桌上的茶杯狠狠地掷在地上,精致的瓷杯立刻碎片四溅,一如王灵儿收拾不住的怒火:“皇上眼里到底还有没有我这个皇后!居然让荣海重新安排下人去伺候那个狐狸精!要不是我打点得及时,还不知道那个狐狸精使出什么妖媚的手段呢!”

“娘娘息怒,别伤着身子…”莺儿一边着人打扫满地狼藉,一边柔声细语地劝。

“还好衰家机灵,从见到她那一刻起,衰家就知道她和那个张贵人是一路货色,暗暗加以提防,让张太医谎称她有孕在身,让皇上离她远点,没想到张太医竟然莫明其妙就…本来想让他假戏真做,让那个狐狸精真怀个孩子,衰家就没什么后顾之忧了…现在倒好,那个陆道明,老谋深算,又仗着曾治好了太后的顽疾,颇得太后的赏识,就有些狂傲,虽然他看似对衰家言计听从,可衰家总觉得信不过他,而且这个人过于迂腐,满脑子都是孔孟之道,保不准他什么时候就把事情给皇上抖落了出来…”王灵儿絮絮不止,她实在烦透了,本以为张太医死在了锦德宫,皇上会龙颜大怒,却想不到皇上竟然找了一堆理由替那个狐狸精说话,现在就这么护着她,等她身体见好了,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形呢!

“娘娘不必忧心,奴婢有个办法,不知好不好…”莺儿殷殷地上前给王灵儿捶着肩膀。

“什么办法?快说!”

莺儿就凑到王灵儿的耳边,细细碎碎地说了一通,王灵儿听完,脸上的阴云一散而空,坐在那里,挑起细细的眉毛得意地牵起了嘴角…

锦德宫外,贺敏正给花草浇水,那些花草枝繁叶茂,和以前并没什么不同,可是,天天月月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贺敏微微地笑了,这眼前的繁花,就像赵匡胤身边美女如云,而她贺敏,在他心里,怕早就如同昨日花事凋谢了吧…既然如此,对不对他说明,自己是谁,又有什么要紧?

浇完了花,贺敏站在那颗海棠树下,仰望满树花影想心事,忽然听到丫头明月叫:“娘娘,喝药!”

丫头明月、清风,都是荣海派来的,对贺敏很敬重,其他的丫头因为都是皇后派过来的,在这里吃得用得自然比不上在皇后身边,又觉得贺敏被皇后压管在这锦德宫里,也看不出以后会有什么出头之日,一个个都懒洋洋的,只有皇后过来时,才会表现得殷勤周到。

一(2)

贺敏低下头来,又觉得一阵头晕,这些天来,她一直觉得体虚乏力、头重脚轻,虽然天天喝药,却总不见有什么改善,反而觉得一天沉于一天,也不知太医陆道明给她配得什么药。

明月双手端着药碗走过来送到了贺敏面前,看着桌上那碗浑浊的药汤,贺敏一阵恶心,她实在喝不下这药汤了,正好太医陆道明走过来了,贺敏就问他:“不知陆太医给我煎得是什么药,怎么这么难喝,而且,喝了也总不见好,反而身子还越来越沉了。”

“娘娘,古人说,良药苦口利于病,这药是我精心配制的,你总该忍着喝下去才好,什么病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见效的。”陆道明诚恳地说。

贺敏顿了顿,冷色道:“太医给我喝的可是保胎药?”

“这…娘娘放心,娘娘只是身体虚弱,但是对腹中胎儿…并无大碍,下官并不曾为娘娘开什么保胎药,只是几剂强身健体的补药。”陆道明脸上闪过一丝疚愧的神色,斟词酌句地说。

“咦,皇上不是说了,让陆太医小心娘娘腹中的胎儿吗?怎么太医竟然这么说?”明月不明所以,愤愤然地责问。

“明月,别难为陆太医了,这药,我喝了就是。”贺敏看出陆道明难以启齿的窘迫,心想,他只是迫于皇后的威吓才说谎,在用药上没有做手脚,这已经很难得了,所以,贺敏也不想让他难作,他是不敢把她没有怀孕的事说明的。

贺敏端起药汤,正要一饮而尽,突然听到屋里,丫头清风惊叫了一声,贺敏手一抖,那碗药汤就泼倒在了地上,浇湿了一小片青草。

“清风,怎么了,大呼小叫的?”明月探着头冲屋里喊。

“没事,做针线,针把手给扎破了!”清风不好意思地说。

贺敏笑了笑,又要低头喝药,却看到陆道明面如土色,贺敏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一看之下,顿时发根倒竖,只见那片被浇湿的青草,刚才还生机勃勃的,此时却已经枯槁衰颓,像被烧焦了一样!

药里有毒!

贺敏惊惶地看向太医陆道明,陆太医也正好惶恐地抬起头来看她,四目相对,陆太医怔了怔,立刻跪倒在地,辩解道:“娘娘明查,这样恶毒的事并非下官所为!”

“还敢狡辩,刚才你还说,这药是你精心配制出来的!”明月气呼呼地指责他。

一(3)

贺敏正要说话,这时,远远传来皇后王灵儿疑惑的声音:“这是怎么啦?陆太医做了什么不高兴的事,让花妃娘娘这么生气?”贺敏回头一看,只见王灵儿容光焕发,前呼后拥地走了过来。

“回禀皇后娘娘,杜太医给花妃娘娘配的药,竟然含有剧毒,转眼就把这些青草烧成了焦炭!”明月心直口快,指着地上的枯草对皇后说。

王灵儿的脸色一暗,抬起眼睑来,却已经能谈笑风生:“衰家来这儿,正是为了这件事,先前莺儿叫药膳房配的药,本想用来毒杀福阳宫菊园里的老鼠,没想到让人给拿错了,衰家一想,如今用得着吃药的姐妹,也就只有花妃娘娘,怕误伤了妹妹的性命,就急三火四地赶了来,还好,妹妹福大命大,要是有个什么闪失,衰家可就罪过了…这本不关陆太医的事,还请花妃妹妹不要怪罪他!”

贺敏听了,心里一紧,王灵儿说的话,含沙射影,把她比成老鼠不说,还把人情卖得很巧妙,陆太医可能还对王灵儿感激不尽吧,可是,出人意外的是,陆太医竟然没有对皇后跪拜谢恩,而是若有所思地看着地上的枯草,神色悲凄。

一时间,所有的人都很静默,王灵儿干笑了两声,突然说:“不过是一个误会,大家都别愣着,来,衰家今天高兴,听说皇上任命二国舅为青州节度使了呢,衰家特意准备了些酒菜,与各位一起庆贺,花妃妹妹和陆太医也不会扫了衰家的兴致吧…”

贺敏狐疑地看了看陆太医,他还在那里呆怔地看草,贺敏心下不忍,上前扶他起来:“陆太医,花妃相信你,既然皇后娘娘一番美意,我们也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王灵儿轻盈地转过身去,好看的背影如轻风拂柳,贺敏默默叹息,赵匡胤的身边,这样赏心悦目的美女大有人在,可是,如果她们都像王灵儿一样处心积虑地争宠,那赵匡胤看见的,不过都是些巧言令色,又有几分真性情呢,这些女人,更多是青睐赵匡胤的帝王之尊,期望一朝得宠,家族荣耀,鸡犬升天,听说王灵儿的二哥,也就是她刚才说的二国舅,仗势欺人、鱼肉乡民,是出了名的恶霸,想不到赵匡胤仍然给他加官晋爵,这样下去,只怕赵匡胤的天下,会重蹈覆辙,和前几朝一样,皇亲国戚身居要位,一群乌合之众把天下社稷搞得乌烟瘴气…

自己真是瞎操心啊,贺敏猛然打住了思绪,自嘲地笑了笑,想到她自己朝不保夕,连赵匡胤的面也见不着,为他想得再多,又有什么用呢?如果刚才不是凑巧清风扎了手,她早把那碗药喝了,那么,此时,娇美的王灵儿可能正“痛苦流涕”地为她贺敏“哀悼”呢…

一(4)

咦,王灵儿是不会想到清风会扎着手的,那么,她来得是不是也太准时了!难道真是像她所说的那样,是因为莺儿让药膳房配的药被下人送错了地方…贺敏猛地打了一个激灵,再看前面的王灵儿,只觉得一股寒气透心而过。

王灵儿却已经在锦德宫左侧不远的闻香厅里坐下了,她的贴身丫头莺儿招呼着下人们摆酒上菜,只一会儿,桌子就被摆得满满的。

王灵儿朝莺儿使了个眼色,莺儿就不声不响地退下去了。这一切,都被贺敏看在了眼里,奇怪,王灵儿葫芦里到底卖得什么药啊,鬼头鬼脑的样子…就以静制动,看看她在耍什么花样吧。这样想着,贺敏淡淡笑着,在桌子一侧站定了,看到又来了几个新面孔的嫔妃,一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其中一个穿粉红衣裙的最为惹眼,她的肌肤洁净明丽、吹弹欲破,眉眼淡淡地透着慵懒,看什么都是一幅漫不经心的样子,动作也是徐缓轻柔的,浑身裹着一股拒人千里的意味。

贺敏暗想,想不到这一群庸脂俗粉中,也有这样傲然脱俗的人物,想来,她就是得宠的张昭仪张莹吧。正想着,却听那边一个穿绿裙的叫她:“宋贵人,坐在这里,皇后旁边的位置,自然是留给张昭仪姐姐的。”

宋贵人听了,却并不动身,自顾自倒了杯茶,目不斜视地喝。皇后王灵儿不满地看了她两眼,正要发作,但似乎又想起什么来了,动了动嘴,却没有出声。

大家都坐好了,贺敏被王灵儿拉着坐在左边,贺敏的左边隔着一个空位,坐着陆太医,顺次下去,是其他几个妃子。宋贵人坐在王灵儿的右边,自酌自饮,仿佛只有她一个人在赏景品茶似的。

贺敏不由地多看了宋贵人几眼,其他的人却好象早就习惯了宋贵人的特立独行,各自谈笑风生,并不理会她。

宋贵人始终低垂着眼睫,当贺敏收回目光时,她却蓦然抬起头来,淡淡扫了一眼贺敏,眼神有一刻的明亮,宋贵人很惊讶,天下竟然有贺敏这样绝色的女子,相比之下,自觉高人一等的她反而有些自惭形秽了,只是,听说这个花妃娘娘是后蜀的皇妃,而且怀着亡国君孟昶的孩子,女人怀着孩子也可以这么美丽惊人吗?她有些迷惑地又看了看贺敏,看到贺敏给自己杯里倒了茶水,正要端起来喝…

“张昭仪来了!”

突然,贺敏听到有人小声地说。

大家抬头一看,就看到珠光宝气的张昭仪在一群婢女的扶持下走了过来。

皇后王灵儿满面笑容地离开了座位,亲密地上前拉张昭仪的手,没想到,张昭仪手一甩,又顺势拍了拍手,好象觉得被王灵儿弄脏了手似的,然后,张昭仪看也不看皇后一眼,冷哼了一声道:“有什么事啊,这么小题大做的!”说着,昂着脖子垂着眼眸傲慢地扫了一下座位,蓦然发现留给她的位置辱没了她,立刻柳眉倒竖,冷冷地站在那里,面如冰霜。

一(5)

皇后王灵儿此时别样的宽容大度,竟然对张昭仪的傲慢无礼毫不在意,她好声好语地对张昭仪说:“昭仪妹妹,这位是后蜀皇后花妃娘娘,应该坐在上首,而宋贵人也相中了这边的位置,你也不要计较什么了,反正今天,衰家也不过是把大家凑在一起热闹热闹,没有想按资排辈什么的,大家都放开了,想吃什么,喝什么、说什么,就尽管顺心随意,不用顾及太多。”

张昭仪又哼了一声,才老大不愿意地坐了下来。

“咦,昭仪姐姐,你长得和花妃娘娘倒是很有几分相像!”

坐在宋贵人旁边的董贵人诧异地发现了这件事,就急急地说了出来。

大家仔细一看,不约而同地点头。

贺敏和张昭仪对脸一看,贺敏心里一紧,的确,张昭仪的眉眼和她贺敏当初的样子很有几分相像,如果不是她后来的奇遇让容貌改变了些,那么,她和张昭仪坐在一起,外人看来,肯定会认为是同胞姐妹。

张昭仪也看出来了,她很不高兴,因为,眼前的花妃娘娘比她更美丽十分,而且还有一种凌人的气势无声无息地逼迫过来,让张昭仪一时信心全无,她愣了愣,把傲慢的神色收敛了不少,端起茶来,掩饰地吹吹茶叶,就小口小口地抿起茶来。

贺敏坐在那里,看着这一群花红柳绿的女人,就觉得有些好笑,同时,她感到深深的悲哀,这些,都是赵匡胤的女人呢,而且,远远不止这些,如果全后宫的嫔妃都到齐了,那场面一定可观得很,且不说那些没有名号的,光三宫六院七十二妃,也足以让这小小的亭阁人满为患了…贺敏想起从前鼓励匡胤外出闯荡的情景来,想起王昌龄《闺怨》里的诗句:闺中少妇不知愁,春日凝妆上翠楼,忽见陌头杨柳色,悔叫夫婿觅封候。不由得感慨万千,此一时,彼一时,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贺敏看着眼前倩影叠复,不由得苦笑,不管她贺敏再怎样感慨,一切都已经不能改变了,这样想着,贺敏静下心来,神色淡然,只管喝茶。

二(1)

看到该来的人都到齐了,皇后王灵儿喜气洋洋地说:“人都到齐了,咱们今天就来个一醉方休!”说完,她冲丫环们摆摆手,有两个丫环就一杯杯给大家倒酒。

气氛一直是热闹而微妙的,其他的嫔妃都争着给王灵儿敬酒,一个个奉迎巴结,丑态百出。宋贵人例外,她好象是在借酒浇愁,喝了一杯就自己倒满,再喝,再倒,喝得酣畅淋漓。贺敏看得胆战心惊,真是人不可貌相,宋贵人这样清静优雅的一个可人儿,喝酒竟然这样豪爽放纵?

因为皇后领着其他妃子,轮番给贺敏敬酒,贺敏也喝了不少,她已经不知不觉喝了好几大杯了。

众星捧月般,张昭仪被其他嫔妃恭维着,喝了几杯后,就有些醉态了,神气活现起来,竟然对皇后说:“皇上昨儿个又在我那里缠着,妹妹好说歹说劝他去福阳宫姐姐那儿,他就是不去,你猜皇上说什么?他说,朕才不去呢,皇后的寝室本来就应该在这里,所以,朕就该睡在这里!”

皇后听了,却不动声色,仍然笑呵呵地,命下人给各位嫔妃们倒酒。

奇怪,贺敏看了看皇后,总觉得她很不对劲儿,她本不是这么大度的人啊。

正疑惑间,贺敏就看见皇后从莺儿端来的托盘里拿起一壶酒来,又拿起旁边一只酒杯,倒满,送到张昭仪面前,说:“衰家身为皇后,虽然希望后宫雨露均沾、皇脉昌旺,但看到皇上精神百倍,日理万机却举重若轻,也觉得满心欢喜,所以,就随皇上的喜好罢了,妹妹夜夜侍奉皇上,让皇上身心愉悦,实在是功不可没,衰家敬妹妹一杯,祝愿妹妹芳华永驻、皇恩恒久。”

张昭仪听了,喜上眉梢,得意洋洋地接过酒来,一饮而尽。

皇后又给陆太医敬酒,贺敏这才想起,陆太医自落座后,一直闷声不响,贺敏心想,也许因为刚才药汤的事,让陆太医感到后怕吧,想到这里,贺敏正要说话开导他,却看到陆太医直直地盯过来,目光闪烁,含着千万种说不明道不清的深意,看得贺敏疑云重重,陆太医怎么这么看她?这时,陆太医蓦然收回目光,接过皇后递来的酒杯,仰起脖子,把杯里的酒喝得滴水不剩。

喝完了,陆太医像失了魂儿似的,突然站起来跪倒在地,对皇后说:“娘娘千岁,微臣有罪,只求娘娘看在下官世代忠良的份上,恳请娘娘善等下官家中老小!”

大家听了,顿时觉得很奇怪,陆太医为什么突然说出这样扫兴的话来?

二(2)

皇后淡淡一笑,说:“陆太医多虑了,快快请起,都别愣着,继续、继续。”说罢,一杯酒已经递到了贺敏面前。

贺敏虽然自始至终觉得有些别扭,却也找不出哪里不对来,再说张昭仪和陆太医都已经把酒给喝了,她也没有理由拒绝,就接过了酒杯来送到了唇边。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贺敏的嘴唇快要碰到杯边时,宋贵人忽然站了起来,扬手打落了贺敏手里的酒杯!

“宋贵人,你这是干什么?”皇后怒气冲冲地喝问道。

贺敏和其他嫔妃也都很吃惊,纷纷看向宋贵人,宋贵人却懒懒地坐了下去,连一句解释也没有。

皇后的脸慢慢胀红了,然而,就在她应该勃然大怒的时候,她却笑了,又倒了两杯酒,说:“宋贵人大概是怕衰家忘了她呢,看来是姐姐疏忽了,来,衰家敬花妃妹妹和贵人妹妹,为咱们姐妹有缘相聚干杯!”

“别说得这么好听,只怕是皇后娘娘醉翁之意不在酒。”宋贵人冷洌的声音虽然语气平缓,却使所有的人心惊色变。

“大胆!衰家一再忍让你,你这般无礼,休怪衰家对你不客气!”皇后终于忍无可忍,发作了起来。

贺敏从心里喜欢上了宋贵人,一看她要吃亏,不由地担心她,就好言劝道:“妹妹如果不擅喝酒,花妃甘愿替代,请皇后娘娘不要责罚她。”

“这样就好,看在花妃娘娘的份上,衰家不与你计较!”皇后愤愤地说着,把酒端起来,送到了贺敏手里。

“姐姐不能喝!”宋贵人寸步不让,站起身来一把夺过了贺敏手里的酒杯,摔在了地上。

“宋贵人!你小小一个奴婢,竟然屡次冒犯衰家,简直大逆不道!想必是你活得不耐烦了,衰家索性成全了你,来人,掌嘴!”皇后气急败坏,疯狂地命令道,其他人吓得大气不敢出,一个个缩着脖子冷漠而疑惑地看着宋贵人被两个老宫女按跪在地上,另一个满脸横肉的宫女甩开膀子就要打她,这时,突然听到一声恐怖而凄惨的哭嚎声,大家转头一看,就看到张昭仪的贴身丫头如画一边摇晃着张昭仪一边哭叫:“主子,主子!”

张昭仪本来趴在桌子上,被如画一摇,身子软软地往后一仰,直直就倒下去了!

二(3)

只见张昭仪面色青紫,嘴角挂着一抹黑污的血,看起来分外吓人。

就在大家惊魂未定时,陆太医“嘿嘿”笑了两声,扶着桌子慢慢站了起来,面对着贺敏,直直地举起了手,竭力想说些什么,最终大家只听到他艰难地吐出了一个字音:“小…”后面的“心”字,他就再也没能发得出来,往后一翻,也咽气了!

贺敏愣愣地站在那里,陆太医想对她说什么?从他的嘴形上看,他分明想说“小心!”可是,就在她愣怔间,皇后猛然跳到了贺敏的面前,指着她谣言惑众:“小人!说,为什么要在酒里下毒?把陆太医和张昭仪毒死?”

什么?她在酒里下毒?贺敏一时没反映过来,张着嘴巴发不出声音来。

“别忘了那酒可是你倒的!”跪在地上的宋贵人挣扎出老宫女的钳制,站起来毫不留情地说:“要不是刚才我和花妃娘娘没有喝你敬的酒,现在大概早就死于非命了,难道花妃会自己下毒毒自己?”

“是啊,花妃怎么会下毒毒自己?那么,衰家且问宋贵人,你为什么屡次阻止花妃娘娘喝酒,看来你明知酒中有毒,既然不是花妃下得毒,那自然就是你下的了,再不然,就是你和花妃合谋想毒害衰家和在座的姐妹们,想把我们都害死,然后诬陷是衰家搞得鬼,因为这酒席是衰家张罗的!奸计得逞后,你们就去皇上那里哭诉献媚,衰家猜得不错吧!”皇后阴沉地笑着,言之凿凿地无中生有。

宋贵人冷笑一声:“欲加之罪,何患无词,只是,我连碰一下那壶酒都没碰过,又怎能在里面下毒?笑话!”

“莺儿,这是你从哪里端来的酒?”皇后陡然转身问道。

“回禀娘娘,这壶酒是奴婢刚才从锦德宫那里端来的,因为锦德宫离这里最近,奴婢就舍远求近了…有锦德宫里的丫头翠竹作证,还有春花,是她们亲自从花妃娘娘寝室的藏品柜里找出来的,娘娘不信,可传那两个丫头做证,莺儿不敢有一句假话。”那个莺儿说谎脸不红心不跳,态度谦恭。

众人一阵唏嘘,纷纷不分是非地指责起贺敏来,贺敏只觉得她们翕动的嘴唇夹着阵阵阴风,无比邪恶的扑面而来,贺敏恍然大悟,什么误会,先前的药汤,分明就是皇后想毒杀她,看到事与愿违又心生恶念,说是摆什么酒席,分明是想杀人灭口,怪不得陆太医刚才那么奇怪地看着她,临死还嘱咐她要小心呢,如果刚才不是宋贵人冒死救了她,现在,她哪还有命站在这里!

二(4)

想到这些,贺敏气极了,这个王灵儿,为什么一定要对她赶尽杀绝?她并没有做什么对不起她的事,她为什么一再凶残无度地陷害她!可怜的陆太医,只因为畏惧皇后的权势,怕她伤害他的家人而不敢抗拒,明知杯中酒有毒,却仍然喝得滴水不剩。还有恃宠而骄的张昭仪,死得这般不值,如果不是宋贵人机灵,陪她贺敏一起升天的还不知道有谁呢!而最后,王灵儿就会对赵匡胤说,这些人,全都是被花妃娘娘毒死的!若不是她王灵儿命大,也早就被花妃害死了!好一个可进可退的奸计!

今天横竖是一死,我贺敏能走到今天,已经是命大福大了,出生入死那么多次,难道最后还要低声下气、忍气吞生地任由这个恶毒的王灵儿作践吗?休想!

“哈哈…王灵儿,酒既然是放在我藏品柜里的,我又没让你差人去拿来,你擅作主张拿我的酒,没有毒的酒怎么就变成有毒的了?看来不是我的酒有毒,分明就是你的心太毒了吧!”贺敏称名道姓地揭露王灵儿,再也不想忍气吞声了。

“你…该死的花妃、宋贵人,人证物证俱全,你们还敢抵赖,看来不交由刑部动刑,你们是拒不悔改了,来人——”皇后丧心病狂地叫嚣了一声,发令道。

“啪!”只听一记耳光震耳欲聋,就听到王灵儿惊骇地惨叫了一声,捂着半边脸,难以置信地看着花妃,她怎么也没想到,死到临头的花妃不是奴颜婢膝地求她饶命,而是毫不客气地赏了她一记耳光,到底谁是皇后、谁大谁小啊!

“你、你竟敢打皇后娘娘!”莺儿走狗护主般狂吠起来,吆喝着那几个身强体壮的老妈子上前把贺敏和宋贵人摁倒在地上!

“打!给衰家狠狠地打!打死她们!”皇后醒过神儿来,发疯般指着贺敏和宋贵人吼道。

“妹妹,连累你跟着受苦了。”贺敏感激地对宋贵人说。

“妹妹不悔。”宋贵人傲骨峥峥,面无惧色。

一股暖流传遍贺敏全身,自从踏进这皇宫以来,第一次,贺敏感受到他人的温暖,没想到,竟然来自一个素不相识的娇弱之躯。

“啪、啪…”那几个逞凶的老妈子肥厚的手掌无情地落在了宋贵人娇嫩的脸上,瞬时间,宋贵人的脸就红肿了起来。

二(5)

贺敏只觉得心如刀绞,比她自己挨了打还要心痛,眼看着她眼前那个凶狠老妈子的巴掌也要落下来了,贺敏只觉得一团热浪从丹田直冲上来,她身子一轻,本能地往后一拽,想不到那两个摁住她的老妈子竟然被她甩出数丈远,跌在那边痛得鬼哭狼嚎,贺敏把眼前那个举着手发愣的老妈子一推,那个老妈子就仰面朝天摔了个结实,接着,贺敏就冲到宋贵人那边,拎起那个打宋贵人的老妈子给她了一记掏心拳,那个逞凶的老妈子顿时杀猪般捂着肚子嚎叫了起来,那两个摁着宋贵人的老妈子一看大事不好,立刻松了手,撒开腿逃得远远的。

贺敏扶起肿着脸的宋贵人,心疼得掉眼泪,她伸出手来抚上宋贵人的脸,却听宋贵人诧异地问过来:“姐姐怎么会武功?”

贺敏一愣,是啊,她怎么会武功?再看看那两个被她甩出去的老妈子,还在那边龇牙咧嘴怎么爬也爬不起来,她难以置信地看看自己的双手,那双手和以前一样,可是,刚才,她的确觉得体内有一股使不完的劲儿冲向双手,好象能让她毁灭一切!

难道,是因为她体内流着陆兰珠的血?

贺敏一惊,是的,因为她体内流着陆兰珠的血,所以,她的容貌发生了改变,而陆兰珠的绝世武功,也在不知不觉中潜藏在了她的身体里,一触即发,只是她自己不会运用,也从来没有发觉罢了!

刚才,如果不是贺敏多日来体虚力乏,发力不猛,此时,那两个被甩出去的老妈子可能早就叫不出声来了…

想起陆兰珠的恩德,贺敏又是眼眶一热,是的,光是因为她身体里流着陆兰珠坚韧不屈又善良仁慈的鲜血,她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宋贵人任人宰割,看着王灵儿肆意妄为地欺辱她们!

“你、你果然有妖法…”皇后王灵儿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吓得声音都打颤了,不住地往后退去,对莺儿命令道:“快,传御林军!”

“是!”莺儿转身正要急跑,贺敏一提气,凌空一跃,就跳到了莺儿面前,当贺敏转过身来时,莺儿已经吓得软成了一摊泥了,哪里还能挪得动半步。

“你、你这个妖女,想要干什么?”王灵儿大惊失色,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指着贺敏有气无力地说,其他嫔妃呼天抢地地四散逃跑,胆子小的就抱成一团抖得像筛糠。

“你们都不用害怕,冤有头,债有主,我也不想怎样,只想把她赏给宋贵人的巴掌如数奉还!”说着,贺敏就走到王灵儿面前,想替宋贵人讨回公道,就在这时,突然听到背后一声怒吼:“住手!”

众人闻声望去,只见一身金黄龙袍的皇帝赵匡胤威慑地站在那里,横眉怒目。

三(1)

皇上赵匡胤如神兵天降,可是,这次,他的到来,不再像以往那样,是来解救贺敏的了。

贺敏放下举在半空的手臂,就听到除了她之外所有的人齐齐跪倒,诚惶诚恐地叩拜,宋贵人也不例外。

“为什么不给朕请安?”赵匡胤怒气冲冲地问道,他本来在德隆殿外和赵普闲谈,隐约听到有惊叫吵闹声传过来,心里诧异,就闻声赶过来看看,没想到,竟然看到这个貌若天仙的花妃娘娘拽着皇后要给她掌嘴,这还了得,不管怎么说,王灵儿也是他的皇后啊,即使花妃娘娘长得再怎么像贺敏,他赵匡胤对她再怎么有姑息迁就的心意,也容不得她如此放肆!他当即怒喝一声,制止了花妃的暴行,却看到她很不服气地站在那里,根本不把他这个皇帝放在眼里!她怎么能如此无礼?

“皇上吉祥。”贺敏愣了半晌,微微鞠身,不亢不卑地向他施礼,垂着眼眸,不知道用不用向他解释,因为她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来了,有没有看到前因后果。

赵匡胤根本没看到前因,却把后果看得清清楚楚,他远远地看到这个花妃娘娘那轻盈的凌空一跃,当即心灰意冷,心想,这花妃娘娘虽然也叫花蕊夫人,但她到底不是他的敏儿,他的敏儿半点功夫也不会,手无缚鸡之力,而这花妃娘娘分明就身怀绝技,怪不得张太医死相惨不忍睹,看来,皇后并没有错怪花妃,确实是她杀了张太医…这么想着,又看到一群嫔妃哭爹喊娘地四散而逃,而花妃却要举手打他的皇后,他彻底后悔了,他此番对蜀征战,本来是为了找回他的敏儿,结果,找回来的,却是一个狠心的女人…

“花妃娘娘,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打朕的皇后!”赵匡胤的声音蕴藏着熊熊怒火,却以一种尖锐的冰冷的语调传了过来,贺敏猛然抬起头来,浑身一颤,他难道都不问一下前因后果就妄加评论吗?难道说只允许王灵儿居心叵测杀人嫁祸,却不允许她贺敏奋起反抗死里求生吗?天理何在!可这还并不是让贺敏感到难过的理由,真正刺中她的,是从他嘴里说出的“朕的皇后”四个字,看来,他的心里,早就没有了她贺敏…

贺敏正要辩解,就见那王灵儿“嘤咛”一声,柔弱而委屈地扑进了皇上的怀里,指着贺敏尖叫:“皇上要为臣妾作主啊,这个花妃娘娘,恨皇上侵犯了她的国土,拆散了他们夫妻,就在这后宫里兴风作浪,我好心好意请她来赴宴,想消除她心中的仇恨,和她好言好语地相处,没想到她竟然藏了毒酒,杀了陆太医,还、还把张昭仪妹妹一起毒死了…可怜的张妹妹,素日里和臣妾最是知心知意…没想到,我这个当姐姐的竟然眼睁睁看她死在我的面前…”

“你不要再演戏了!这毒酒是怎么回事,苍天在上,厚土在下,你骗得皇上,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天地,你这等恶毒的女人,天诛地灭,早晚有一天,你会自食恶果!”贺敏看不下去了,憎恶地打断王灵儿装腔作势的哭诉,不留余地地指责她。

三(2)

“皇上——皇上看看,即使在皇上面前,这个妖妇也这般放肆无礼,更不用说皇上不在的时候了…呜呜…臣妾为了皇上,对她一忍再忍,可是,她却不识好歹,反而变本加厉地猖狂起来了…甚至还要当众打臣妾…皇上,哀家这皇后还有什么脸活在这世上啊…”王灵儿哭哭啼啼、可怜兮兮地说,看到皇上的脸色越来越阴沉,她抓住时机极力火上浇油,“依臣妾看,再不处置这妖妃,怕这皇宫从此不得安生,说不定、说不定…她藏在锦德宫里的毒酒,原本就是冲着皇上来的…”

“来人!”皇上怒吼了一声,打断了王灵儿的话,对荣海命令道,“速传贺景思,让他验酒!”

荣海领命而去,贺敏看着满脸怒气的赵匡胤,却一下子没有了恐慌的感觉,赵匡胤刚才让荣海传的人是贺景思啊,贺敏时时挂念的爹啊,从前些日子,听说父亲生病起,贺敏就常常忧心,现在,她马上就能看到他了,殷切的期盼压倒了一切其他情绪,贺敏的目光定在荣海离去的那条长廊上,焦灼地等着贺景思身影的出现,眼里心里暂时再也盛不下别的人和事了。

赵匡胤若有所思地看着眼前翘首张望的花妃娘娘,此时,她收敛了嚣张的神色,又变回那个静如处子的绝世美人了,绸缎一样平滑蔚蓝的天幕下,屋舍、花草、嫔妃都不由分说地变成了衬托她的背景,她那置身事外的冷静中又似乎藏着浓浓的期盼,她在盼望什么呢?她既然不是他的花蕊,自然不会认得贺景思,莫非,她在盼着有人来验酒以证明她的清白?可那酒里肯定是有毒的,地上躺着的张昭仪和陆太医一看就知道是中毒而死的,既然这样,为什么这个花妃娘娘死到临头还能这样面无惧色、不以为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