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敏直视赵匡胤的眼睛,诚恳而郑重地说,她在想,如果,她告诉他她就是贺敏,那么,她这样的解释只会引起他更多的怀疑,好象是此地无银三百两般欲盖弥彰,可是,现在,她是以另外一个角色——花妃、一个阴差阳错身不由己进入蜀宫的大宋女子在为自己的不幸遭遇辩解,赵匡胤不必有任何负担地相信她,他应该是意外而欣喜的吧。

果然,赵匡胤紧皱的眉头如云开日出般舒展开,笑得无比欢悦,却又沉吟了半晌,问道:“那你腹中的孩子…”

“皇上,臣妾根本没有孩子,是太医的误诊而已!”贺敏掷地有声地说,王灵儿,她不能再让她那么恶毒下去了…

“误诊?难道两个太医都误诊?”赵匡胤觉得难以置信。

二(4)

“皇上明查,可传那天来验酒的贺大人为臣妾把脉。”贺敏匍匐在地上,坚硬、冰冷的地面硌得她的膝盖很疼痛,但她已经没有更多的力量站起来了,想着在凋花阁里蜷缩着的宋贵人,想着多日来王灵儿对她的陷害设计,她感到那么孤苦无助,她想见到她的父亲。

“不必了,我相信你,只是,你为什么要杀陆太医和张昭仪?如果说你恨张太医、陆太医误诊,也情有可原,可那张昭仪好象从来没有招惹你…你为什么藏着毒酒?真是想暗害我?”

“皇上,臣妾从来不曾藏有毒酒,也不曾杀害张太医他们,这一切,不过都是皇后所为,皇后怕陆太医泄露我没有身孕的真相,就趁机杀人灭口、栽赃嫁祸于我和宋贵人,至于张昭仪,我想皇上应该最清楚皇后为什么恨她。”贺敏辩解道。

“怎么会是这样…那毒不是蜀地特产的五步蛇毒吗?实在让我不敢相信…”赵匡胤凝视着她,目光中充满怀疑。

“皇上,臣妾也知道,凭我一面之辞,也没有证据,皇上不能明断,但天地可鉴,臣妾若有一句假话,当遭天打雷劈!”贺敏回视他,言辞凿凿。

“…”赵匡胤仍然陷在震惊里,听到她的话,却变了脸色,责怪她说:“说什么呢,谁又用你下毒咒!”

这时,一阵夜风吹来,贺敏单薄的衣衫难以御寒,那风直直灌入衣衫里,瞬间把她的肌肤裹上了一层冰似的,再加上刚才跳舞透支了过多的体力,贺敏实在支持不住了,而要说的话也都说完了,她精神一松,立刻觉得入骨的寒冷掠夺了她所剩无几的体温,她全身酸软、神志昏沉,两眼一黑,就软软地往后倒去了…

“爱妃!”

“姐姐!姐姐!”

昏沉间,听到除了赵匡胤的呼唤,还有宋贵人的声音,她也来了,大概是被冻醒的吧…

贺敏感觉她轻盈的身体被一双有力的臂膀抱了起来,久违的温暖让她觉得很安稳,她知道,她又回到了赵匡胤的怀抱,以一个新的角色,拥有他全新的爱恋,不是不失落的,但她却别无选择…

二(5)

无边无际的黑暗中,梦魇死死地攫住了贺敏,任凶猛的烈火团团把她包围,灼热的烧烤中,她感觉身体迅速地变成了一段焦炭,任她怎样努力,也无法动弹一丝一毫,她心急火燎,想喊,想挣扎,声音却卡在胸腔里变成了一块坚硬的石头,压得她透不过气来,她以为她就这样要被烧死了,却又莫名地跌进了冰冷的水里,从头凉到脚,沁心入骨的寒冷层层蔓延上来,一浪压过一浪,直把她打入深不见底的冰窖中…

朦胧的,又很切实的,她一会儿在瑞云寺的大火中苦苦挣扎、举步维艰,一会儿又在清陈阁的池水中浮浮沉沉、身心交瘁,无数男男女女狰狞的脸狂笑着拥挤在她的周围,满含着怨恨、仇视、恶毒、贪婪的目光如锋利的匕首扎得她遍体鳞伤…

我快要死了…

贺敏迷离的思维这样告诉她自己的时候,听到有个声音急急地呼唤着她,声音很切近,却又好象很渺远,一声声,敲击在她耳畔。“花蕊!花蕊!花蕊…”

赵匡胤…这个名字扎进贺敏糊里糊涂的意识里,让她精神一振,是他在急切地呼唤她吗?

贺敏从冰冷的水里慢慢浮上来,感觉寒冷在减弱,它们从她的身体里一点点退却了,把她冻僵了的四肢渐渐还原成轻松自由的状态。

“匡胤…”

贺敏呻吟了一声,用尽全力,终于睁开了眼睛——

赵匡胤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满含着焦灼的神色映入贺敏的眼帘,他见他醒了,竟然喜极而泣,他一扫往日里君王冷若冰霜的模样,攥紧了她的手如攥着失而复得的珍宝,嚅动着双唇想说些什么,却终究没发得出声音来,最终,他低下头来,伏在她的身上,微微颤动着双肩无声地饮泣…

赵匡胤的身后,站着衣着光鲜的宋贵人,此时,一双盈盈泪眼满含担忧和欣喜。贺敏苍白无力地冲宋贵人笑了笑,宋贵人回她一个宽心的笑容,眼泪却潸然而下。

贺敏四下看看,这是锦德宫…

她又回来了,只是,不再是纯情无瑕的琪祥公主,也不是安然度日的贺文梅,而是遍体鳞伤、心急如焚的花妃娘娘,此后,她这花妃娘娘又将是怎样的呢…

二(6)

“皇上,花妃已经醒了,皇上不要再忧心伤悲了,伤了龙体可怎么好…”荣海远远地劝着。

贺敏回过神儿来,轻轻握了握赵匡胤的手,牵动嘴角努力笑一笑,说:“皇上,臣妾没事。”

“爱妃,都怪朕…还说没事,刚才,你一会儿烫得厉害,一会儿大汗淋漓…你再不醒来,我差点儿就要怪罪贺太医了!”赵匡胤抬起头来,细细为贺敏抚去脸上的发丝,一如从前,她的夫君。

贺敏的目光掠过去,就看到她的父亲贺景思远远地站在垂帘帷幕后面,如释重负地擦着额上的冷汗。

贺敏温柔地看着赵匡胤,说:“皇上怎么能为臣妾处置本来的国丈呢?纵然臣妾病入膏肓,也是命该如此,皇上怎么能迁怒他人?何况,贺太医妙手回春,臣妾觉得大好了,只是感觉有些乏软无力罢了。”

“你怎么知道他是本来的国丈?”赵匡胤一惊,愕然地盯住她问。

“皇上与琪祥公主的佳话,臣妾多有耳闻,知道贺太医是琪祥公主的父亲…皇上,替我谢谢贺太医吧,不是他,怕臣妾此时已一命归西…”贺敏看着诚惶诚恐的父亲贺景思,想起从前爹娘对她殷殷的期盼,他们总希望她攀龙附凤,可以她安然度日、福禄双全,而她,为人儿女,至此,带给爹娘的,只是无尽的失望、担忧和痛苦,从现在开始,她想她应该补偿他们了。

“爱妃说得极是…朕定会多加封赏。”赵匡胤欣然许诺,温热的手抚上她的脸颊,带着无尽的疼惜…

“皇后驾到——”

外面一个尖细的声音传到。

宋贵人看向门外,那些宫女太监已经齐齐跪拜,她转头看了看贺敏,脸上挂着扬眉吐气的神气,转过身去,挺直了身板,丝毫也不打算给王灵儿请安。

赵匡胤的脸色蓦然阴沉了下来,却仍然保持着先前的姿势没有动,只体贴地对贺敏说:“你只管安心躺着,不要怕。”接着,他转头对荣海命令道:“去告诉皇后,花妃身子欠安,让她改日再来!”

荣海领命而去,不一会儿,他回来说皇后走了。

贺敏疲惫不堪地闭上眼睛,听自己的心跳一声声沉稳有力,她在想,她好不容易活了下来,她该好好珍惜自己的生命,不允许任何人再来威胁它了…

三(1)

这些天,贺敏的身体好得差不多了,可赵匡胤仍然坚持让她在床上躺着休息,他没事时,就来坐在床边跟她说话。

这天,贺敏和赵匡胤正在说着些关于遣送孟昶回蜀的事,突然听到太监来报,说是皇后来了。

一抬头,王灵儿已经进了门:“臣妾给皇上请安…”声音如百灵出谷,娇媚动人。

赵匡胤头也不转,理都不理。

“皇上…请皇上体恤…臣妾怎么知道那个张太医和陆太医庸医无术,竟然把错了脉相?可是,他们也都为他们的罪过一命归西了,何况还有张昭仪陪同…”王灵儿并不打算放过贺敏。

贺敏只管闭着眼睛,懒得看王灵儿一眼。

“皇后,朕细细想来,总觉得有很多不明白的地方,你来给朕解释一下。”赵匡胤转过身去,语气严肃,“张太医医术平平也就罢了,怎么陆太医乃太医院德高望众的元老,竟然连是不是喜脉都把握不准,皇后你不觉得太奇怪了吗?而且,朕想不明白的就是,听说,陆太医喝毒酒之后,求你善待他的家人,如果说毒酒是花妃准备的,那陆太医又怎会预料他喝的是毒酒却只能喝下去?他为什么不直接向你告发花妃娘娘?还有,你为什么要差遣奴才来锦德宫拿酒?这锦德宫藏酒数壶,只那一壶有毒,就被你们选中拿走了,这不是巧合得有点奇怪吗?再有,你宴请嫔妃,为什么单单要敬她们几个,何况,你身为皇后,怎么可以邀陆太医与众嫔妃同列一席?”

“皇上…皇上句句指责直指臣妾,莫非皇上疑心这些恶毒的事情都是臣妾所为?臣妾一片忠心天地可鉴,实在是对张太医陆太医误诊一事毫不知情,至于说陆太医喝酒后恳求臣妾善待他的家人,可能是他借花献佛,说了些场面话罢了…那壶酒正好有毒是因为花妃把它放在显眼的地方,奴才拿着顺手就提了来;之所以让陆太医与众嫔妃同列一席,臣妾是有些疏忽了,不过这次宴请并非正式大摆宴席,不过是私下里拉个家常凑凑热闹,何况,臣妾见陆太医终日服侍花妃娘娘很是辛苦,顺便犒劳一下也是应该的…”王灵儿也不是寻常之辈,思维敏捷,言辞激烈,把罪过推得一干二净不说,还把一颗“赤胆忠心”表白得难能可贵。

“…”皇上一时语塞,这些事,的确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一时让他难以断定。

“皇上,臣妾身为后宫之首,时时事事恪尽职守、夙夜忧叹,唯恐有负皇上托付,现在花妃惹是生非,皇上不但不严加惩处,还一心为她护短,私访冷宫把她带回锦德宫…臣妾实在汗颜…”王灵儿至此仍然翻云覆雨,咄咄逼人。

“皇后以为朕应该如何?”

“臣妾以为,皇上应该威立后宫、责罚有度!是非分明,对祸国殃民、扰乱后宫的人严惩不贷!”王灵儿理直气壮,恨不得立刻将贺敏从床上掀下来,剁成肉酱。

三(2)

女人的嫉恨,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真让贺敏领教了,她突然想,如果有朝一日,她代替了王灵儿,成为这大宋的皇后,高高在上,是不是也会这样心狠手辣?

“你为什么一定要置花妃于死地?”皇上恨恨地说。

“皇上明断,臣妾于花妃实在没有丝毫恩怨牵涉,臣妾也曾如皇上一样,对后蜀花妃娘娘敬重有嘉,只是花妃居心叵测,屡屡兴风作浪、图谋不轨,臣妾以为,她心怀亡国灭家之恨,不会就此善罢干休,皇上如果一味姑息迁就,必将酿成大错!”

好一个王灵儿!

贺敏听王灵儿这样头头是道地危言耸听,也不由暗暗赞叹王灵儿的果断和歹毒了,她睁开眼睛,坐了起来,直视着王灵儿的眼睛,嫣然一笑,王灵儿一怔,随即挪开了目光,不敢再看她了。

做贼心虚。任她怎样巧言善辨也是徒然,纵使她能巧舌如簧,终究却逃不过天地良心!贺敏凝视着王灵儿,好笑地想。

“好一个深明大义的皇后呢,只怕你作恶多端,天理不容!”旁边的宋贵人忍不住指责道。

“你是什么东西?敢这样对衰家说话!来人,把这个贱人拖下去杖责五十…”王灵儿脸色铁青,张狂地叫嚣道。

“够了!”赵匡胤怒喝道,沉了沉气,转头看了看贺敏,冷冷地对皇后说:“朕自然会慢慢查清事情的真相,花妃身体欠安,还需要宋贵人在这里照料些日子,其他人等,不经朕的允许,不得私自进入锦德宫。”

“皇上!”王灵儿恨极。

“难道朕的话,皇后没有听清楚!”

“臣妾…告退…”

宋贵人看王灵儿走出门去,不客气地赶过去,狠狠地关上了门,骂道:“真是恶人先告状!”说完,走回来,盈盈拜倒在地,对赵匡胤说:“多谢皇上救命之恩。”

赵匡胤烦躁地摆了摆手,说:“宋贵人也下去吧,好好调养,搬到锦德宫隔壁的淑香阁,和花妃彼此也有个照应。”

“谢主隆恩!”宋贵人又是一拜,满脸喜色地抬起头来,对贺敏会意一笑,就出门去了。

贺敏看到在锦德宫里的宫女,除了明月、清风,还有两个陌生的面孔,不是从前王灵儿派来的那些了,心里安顿了不少,就听到赵匡胤说:“你不用再担惊受怕了,这里的奴才都是朕让荣海仔细挑选的,你只管好好把身子养好了,其他的事,都不要再想了。”

贺敏对他展开一个舒心的笑容,刚想躺下,却看到赵匡胤的脸上显出异样的神色来,贺敏心里一动,很有些忐忑不安。

那个荣海很擅于察颜观色,对着奴才们使了个眼色,无声地退下去了…

三(3)

屋里静得很,以至于只听见贺敏和赵匡胤的心跳声,贺敏的心跳由平缓慢慢急促,让她觉得胸闷气短。

她低垂着眼睫不敢看赵匡胤的眼睛,他眼睛里灼热的烈焰一触即发,会把她卷进无边的狂热中…

赵匡胤就那样殷切热烈地看着贺敏,半晌不见动静。

窘迫压抑着贺敏,她刚要抬头没话找话,嘴唇却被他迅猛地捕捉住了,他的吻由轻柔到霸道,辗转反侧地索取,粗重的喘息拂过她的耳畔腮颊,荡漾起层层心颤的涟漪,她不由得酥软下来,恍惚中,如回到从前他还是她的侍卫时,她们那急促而绝望的相拥时刻…

“敏儿,找得我好苦…想死我了…”

合而为一的时候,赵匡胤的呢喃分明地响在耳边,贺敏闭着眼睛,承受着他给予的一切,眼泪无声地落下,她做着她自己的替身,她到底是谁…都不重要了,只这一刻,她愿意放下所有的前尘后世,一心与他相拥…

汹涌的狂潮终于平息,贺敏无力地伏在匡胤宽厚的臂膀上,感觉他的手指细细划过她的后背,弯弯曲曲一遍遍不知画得什么,就忍不住问:“写什么呢?”

他闭着眼睛沉醉地说:“花蕊…”

贺敏无语,他的心里,到底爱以前那个花蕊夫人,还是爱眼前的这一个?贺敏更愿意他爱从前的花蕊夫人,因为,那才是真正的她,而现在的她,容颜变了,心也在变,不会再那样善良仁慈、天真无邪,因为,她的周围,遍布危机,她稍有不慎,就会死无葬身之地,而赵匡胤的帝王之尊,无疑是她最灵验的护身符。

想到这里,贺敏苦笑连连,改变,是迫不得已又势在必行的,此后,她也必将会在复杂的后宫中用尽心力,这一切,都缘于,她的夫君赵匡胤实现了当初对她的承诺,成了帝王。好事坏事,从来都是相辅相成的…

“花蕊,我知道你一定怪我没有还你一个公道,我的苦衷,你当然不会知道,但我答应你,以后一定会找个合适的时机,废黜王皇后,她在后宫独断专行、无恶不作,我怎么可能一无所知,只是…唉…”赵匡胤欲言又止。

三(4)

“皇上忌讳的可是王氏一族的权势?”贺敏想起宋贵人告诉她的话来了。

“你怎么知道?”赵匡胤吃惊地睁开眼睛,手指停止了划动。

“我是听嫔妃们议论的,也不过知道点滴罢了。”贺敏实话实说。

“那王饶是前朝旧臣,手握重兵,战功赫赫,很有些功高盖主的骄横,再加上朝中官员有很多与他关系密切,可谓牵一发而动全身,我大宋立朝不久,根基不稳,他这盘根错节的庞大族系,的确令我头疼,想动又不能轻举妄动,不动又忍无可忍,眼看着王饶的势力一天天扩展、皇后在后宫作威作福,王家子弟、亲戚等仗势欺人、祸害百姓,群官敢怒不敢言,我就烦得要命,可王饶精明强干,让我又找不出借口来削减他的权势…”赵匡胤用另一只手抚着额头,苦恼地说。

看他这样苦恼,贺敏心下不忍,忍不住说:“依臣妾看,办法倒是有的,只看皇上能不能当机立断…”说着,贺敏猛然想起,这样的话本来不该她说,就猛然打住了。

“什么办法?你说,现在你我只是平常夫妻,你想说什么尽管说来。”赵匡胤支起头来侧身抱着她说。

“史上,秦王焚书坑儒以废旧制,但因失于残酷暴戾而事与愿违,但秦王大宴群臣、借机行事的作法倒是可以借鉴的,皇上英明睿智,仔细思量,应该能找得到一个两全齐美的方法,既可以兵不血刃,又能心想事成…”贺敏把在冷宫中苦思冥想的办法以提醒的方式娓娓说给赵匡胤听,避免他觉得她计谋已久,疑心她存心不良,不管怎么说,她名义上也是随孟昶归降的蜀宫妃子。

赵匡胤果然一点就通,恍然大悟后朗声笑语:“我的花蕊果然才貌双全,连我都自愧不如啊…”

“臣妾不过随便说说,班门弄斧罢了,皇上就别取笑人家了。”贺敏嗔怪他,却见他眼波一转,正色道:“花蕊…怎么你们说话的语气都一模一样呢…以后,没有外人在,你不要再叫我‘皇上’,叫我‘三郎’。”

贺敏一怔,三郎…那是从前她们夫唱夫随时,她对他亲密的称喟。(赵匡胤是公公婆婆的第三个孩子,虽然上面两个夭折了,但赵匡胤仍然被公公婆婆认为是次子。)

“是,三郎…”

“花蕊,我真感谢上苍有好生之德,让我拥有这么多…知道吗,从看到你跳舞的那一刻,我就想,上天把我的花蕊送回来了…”说着,赵匡胤灼热的吻又追上来了…

三(5)

晨曦透过纱窗照进门来,贺敏从沉梦中醒来,枕边空空,她望着那空荡的一边,恍然觉得做了一场荒诞的春梦,一颗心无着无落的,正要收回目光时,忽然看到枕下露出翠绿玉佩的一角,她掏出一看,是昨夜从赵匡胤腰间解下来的,她拿在手里仔细看看,竟然看到系玉佩的鲤鱼双彩结是她曾经随意结的,丢在针线笸箩里的,那鲤鱼双彩结上有她和赵匡胤的发丝,是她一时兴起编织进纹理的,记得当时给赵匡胤看,他还称赞她别出心裁,笑说,好一对结发夫妻…

贺敏把那玉佩贴在脸上细细摩擦,温情似水般溢满心胸,不是梦,她终于回到了他的身边…

“姐姐,还在想好事呢,不知羞,赶紧起来吧,贺太医在外面等着呢。”宋贵人和清风笑吟吟地掀开帷幔走进来,一边取笑贺敏,一边和清风拿来一套湖蓝底色、上有白梅傲雪花饰湘绣裙装递给她,又掩着嘴笑着走出去了。

贺敏脸上一烧,赶紧穿好了衣服,清风又侍候她洗了脸盘了头发,盘着盘着,清风就愣在那里不动了,贺敏诧异地转头看她,她抿嘴一笑,回过神来,说:“娘娘真好看,清风都看傻了眼,嘻嘻,更不用说皇上了!”说着,又麻利地给贺敏摆弄头发。

“好个贫嘴的丫头!”贺敏轻轻打了清风一下,仔细看那镜中的女子,脸色虽然有些苍白,却不失美色,反而像皎皎满月般光华四射、清丽脱俗,说不出的动人心魄。贺敏暗暗叹息了一声,至今,她看自己的模样,仍然习惯站在旁观的角度,陆兰珠的绝世美貌每每令她叹为观止,陆兰珠把自己的美丽和梦想都给了她贺敏,让她圆满两个人的梦想…

贺敏收回目光,站起来,觉得身上乏乏的,想起昨夜的缠绵,不觉莞尔。

清风把贺敏扶回床上,放下床帷,走出门去,这时,贺敏听到门外,宋贵人正和人小声说话,贺敏想,那应该是她的父亲贺景思吧,果然,听清风说:“贺大人请。”

贺景思答应了一声,就进来了,走到床前,坐下来,捏住了贺敏的手腕。

贺敏终于忍不住掀开了纱帷,她想好好看看她的父亲,疼她爱她的慈父,她想叫他一声‘爹’,但她不能,她知道,还不到时候…

三(6)

贺敏收回目光,站起来,觉得身上乏乏的,想起昨夜的缠绵,不觉莞尔。

清风把贺敏扶回床上,放下床帷,走出门去,这时,贺敏听到门外,宋贵人正和人小声说话,贺敏想,那应该是她的父亲贺景思吧,果然,听清风说:“贺大人请。”

贺景思答应了一声,就进来了,走到床前,坐下来,捏住了贺敏的手腕。

贺敏终于忍不住掀开了纱帷,她想好好看看她的父亲,疼她爱她的慈父,她想叫他一声‘爹’,但她不能,她知道,还不到时候…

“啊!”贺景思看到花妃娘娘突然掀开床帷,吃惊之余,和她正看了个对脸,随即,他慌忙跪拜下来,不敢再看她。但贺敏刚才从父亲的眼睛里,已经看出了他的惊疑。

贺敏看了看宋贵人,宋贵人也正错愕地看着她,微蹙着眉头若有所思。

贺敏发觉了她自己的举动实在唐突了些,就掩饰地笑起来,说:“为什么把脉要遮遮掩掩的呀,我们蜀国可不是这样的,看病本来就应该察颜观色,不让贺太医看看我,他怎么能知道我到底好不好!”

“娘娘万万使不得,皇上怪罪下来,微臣担当不起…”父亲惊惶的样子让贺敏难过极了。

贺敏只好乖乖地躺下来,听宋贵人“嘻嘻”地笑她:“姐姐别再想蜀国了,好好做你的爱妃吧!”

“妹妹说得是…”贺敏没有心情笑,她长叹了一声,想,她当然不会想什么蜀国,只是,她当真是要“好好”做赵匡胤的“爱妃”,且不说为了别的,单单为了,她能无所顾忌地叫她的父亲一声“爹”。

贺景思捏着贺敏手腕的手指在轻微地颤抖,贺敏的眼泪就止不住流下来了,她知道,她的样子,一定让父亲想起他“死去”的女儿了,他竭力掩饰着悲伤,却终于不堪忍受思念女儿的痛苦,仓皇地站起身来,捂着胸口嘶哑着声音对她说:“娘娘恕罪,老臣心痛病发作…容臣告退。”

贺敏难过地看着父亲饱经沧桑的模样,心疼如绞,却只能平静着声音说:“太医请多保重,去吧。”

父亲离开了,贺敏揉着微微胀痛的太阳穴,把眼泪擦干,她告诉自己,不要哭,一切都会变好…

一(1)

暮色四合,明晃的月亮悄无声息地爬上了门前的桂花树梢,冷冷地俯视着福阳宫里姿容端整的皇后王灵儿。

她静静地坐在梳妆台前,目光里,却满是焦灼的神色,她看着外面渐渐深沉的夜色,紧紧攥在一起的手,指甲几乎要刺破自己的肌肤。

她每天傍晚,都让莺儿仔细帮她梳妆打扮,梳着皇上最喜欢的新月出岫双髻发式,穿皇上最喜欢的淡紫纱锦裙装…

每次都满含期待,每次都失望透顶。

望眼欲穿后汹涌而至的寂寥、沮丧、懊恼、痛恨,每每折磨得王灵儿寝食难安,今天晚上眼看着要这样了,分分秒秒都在煎熬中度过。

月亮在漫长的等待中已经升到中天,清辉缕缕,如利剑穿胸而过,王灵儿终于忍不住歇斯底里发作了起来,她猛地跳了起来,一把把桌子上的铜镜、胭脂、饰物等东西尽数扫荡在地上,咬牙切齿地叫到:“该死的花妃——”

每一个字都似从牙缝里挤出一般,透着苦大仇深的痛恨!随着那些零散的东西噼哩叭啦落地的声音,王灵儿揪扯着自己的头发疯狂地尖叫了几声。

贴身丫头莺儿吓坏了,从后面抱着王灵儿,流着眼泪不停地劝慰…

王灵儿终于颤抖着平静下来,却失了魂般傻站在那里,喘着粗气,眼神里满是恶毒的光焰,只听她恨恨地说:“花妃、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此时,锦德宫里,春光四溢,花团锦簇。

贺敏和赵匡胤相拥躺在御榻上,柔情蜜意让空气都粘稠得化不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