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三嘴角抖了抖,指了指里面道:“死的是个女子,今年十七岁,去年开始做花娘,因为容貌清秀,据说生意很不错。”

进门前杜九从街坊的言词间已经猜到了。一个姐姐带着弟弟过日子,本应该是街坊心疼帮助的对象,如今却成了大家避讳不谈的人,想必其中有乾坤。

“怎么死的?”杜九言问道。

焦三摇了摇头,“尸大还在查验。看外表,死者穿着一件中衣,脖子上套的绳是自己的腰带,床上很乱分不出是不是打斗过,看着像是自杀。”

杜九言指了指卧室里,“我进去看看。”

焦三跟着到门口。

桂王负手立在梳妆台边上,眉头微拧,若有所思的样子,他的三个常随顾青山几人则靠墙站着,不敢破坏现场。

尸大正躬身在检查尸体,被子下面露出一截胳膊,瘦瘦的仿佛一折就能断,上面有横七竖八的鞭痕。

除了他们以外,房门边还蹲着一个小孩,背对着门口,背影瘦成了一小把,穿着灰色的褐衣,收拾的很整洁。

小孩一直蹲着看着地面,用手在地上拨弄着一个泥丸子,杜九言走过去,也蹲在小孩面前。

“累不累,起来歇会儿?”她问道。

小孩很木然地看了她一眼,又垂下头去,杜九言微怔…

是刚才在街上的那个男孩。

难道他刚刚在街上,是想请她过来?

“吃饭了吗?”杜九言弯腰看着他,小男孩一只手攥着个拳头,一只手依旧拨弄着那个泥丸子,对周身的事仿若未闻。

她叹了口气。

“傅桥,我尽力。”杜九言摸了摸小孩的头,傅桥抬头看她一眼,又垂着头拨弄着泥丸。

杜九言起身起身走到尸大面前,“有结论吗?”

“你来了。”尸大对杜九言还是信服的,毕竟和她一起办的两件案子,她都给了很关键的线索,“初步查验,死者是被腰带勒死的,身上有许多的鞭伤和烫伤,新旧不一,不全是今天的。”

“他人勒死和自己上吊,痕迹是不是不一样?”杜九言盯着傅羽的脖子和脸。傅羽的脸色青紫,面上有出血点,双眸有些外突,脖子上有一条很深的勒痕。

“只有一条?”杜九言又细细看了一遍,回头看着尸大,“所以你不能判断是他杀还是自杀?”

尸大点头,“通常他杀勒死的再将死者吊上去的话,至少有两条深浅不一的勒痕,可死者脖子上只有一条。”他说着,指了指死者的耳后,“你看看,是不是只有一条。”

杜九言颔首,“这确实很奇怪。”

“是很奇怪,我再仔细查一查。”他又掀开了盖在死者身上的被子,“你看看这里。”

床单很皱,上面还有一些男女欢好遗留的污渍,杜九言道:“我看到屋檐下晾晒着床单,这应该是刚换的干净。但现在这么脏,那表示死者昨晚应该是接客了?”

“嗯。”尸大点头,要将被子盖上,杜九言道:“等一下。”

她将被子掀开,就看到死者穿的是一件松江布做的白色中衣。因为职业的缘故,她的中衣是系袋子的,此刻袋子虽是系着的,但是看着有些奇怪,“这打结的方式,是不是不对?”

“不对吗?”尸大还没注意到,正要说话,忽然听到桂王的声音从后方飘了过来,道:“绳结的方向不对,这一看就是别人系的。”

尸大和杜九言都看着他。

“你确定?”杜九言问道。

桂王白了她一眼,“本官经常由别人服侍穿衣,所以对这个很熟悉。很确定!”

杜九言也很不客气的白了他一眼,低声道:“废物。”

“你再说一遍。”桂王道。

杜九言扫了他一眼,“想想你的夫人们!”

“懒得想。”桂王站在床边,打量着死者,尸大让自己的儿子将绳结记录在案,杜九言掀开死者的中衣,里面则是一条白色的裹裤。

裹裤外裸露的大腿和小腿上,也是一条条的鞭痕,和像是被人掐的紫色淤痕。

“这裤子,前后反了!”杜九言牵了一下裤子,和尸大道:“你看看。”

尸大去翻看尸体。

杜九言背后,桂王探头过来,讥诮地道:“很熟悉嘛!”

“你不穿裹裤?”杜九言回他。

桂王撇了一眼死者,又盯着杜九言,凑过来道:“男人和女人不一样,难道你穿女人的裹裤?”

杜九言愕然,这个…她还真不知道。

“让开。”杜九言推了他一下,换了一边去查看。

桂王哼了一声,跟在她身后,“看出来没有,我已有很多发现。”

“嗯,说说看。”杜九言翻着死者的头发,桂王在她身后道:“自己查。”

杜九言不理他,将枕头翻了翻,尸大的儿子施常阳低声道:“杜先生,刚刚在枕头底下搜出这个。”

他说着,从袋子里拿了一串铜钱。

“一共五十枚钱,看着像…像是昨晚客人给的嫖资。”施常阳今年十七岁,今年开始跟着尸大学徒,准备子承父业。

杜九言正要去接,桂王已经率先拿走了,在手里掂了掂,若有所思。

“你不是看出很多线索了吗。”杜九言打量着铜钱。一吊钱通常是一千枚,折算成一两银。

桂王没接话。

“钱有问题吗,杜先生。”施常阳一脸好奇,他刚才仔细看过,除了绳子很漂亮以外,没什么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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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打赌了!

第165章 他杀自杀(二)

杜九言道:“这绳子倒是第一次见。”

绳子是一种比绣花棉线粗很多的绳子编织的,一共有十六股,红色黄色和蓝色掺在一起,不像是串铜钱用的,倒像是姑娘家套在手腕上的。

她找到了傅羽的针线篓子,里面针头线脑都有,但却没有同类的绳子。

“杜先生,”施常阳上前来,道:“您为什么要找篓子,是想查证绳子是她的还别人给的吗?”

杜九言点头,“这种细致的东西,倒更像是女孩子家的东西。”

“我也觉得是,谁没事用这么好的绳子串钱,也太浪费了。”施常阳道。

确实,一般串钱都是用草绳或者麻绳,用这种绳子成本很高。

“焦三。”桂王将钱串丢给焦三,“去查一查,各个铺子问一问,有没有人见过这同类的钱串子。”

“好。”焦三应是。

杜九言看着桂王,“你手够快的啊。”

“本官早就觉得这绳子有问题,所以吩咐查证,你有意见?”桂王道。

杜九言白了他一眼,转道到正堂。就见正堂的八仙桌上,有一朵盛开的月季花,她拿起来细细打量着,拿着月季出来。

“三爷。”杜九言道:“这附近哪里有月季花?”

焦三不知道,蛙子接了话道:“这附近有好几处,杜先生要找这朵花的出处?”

“可以先查一查,这朵花是在哪里摘的。”杜九言道。

如果这朵花是昨晚来过的人带来的,那么找到月季花采摘点,说不定能推算出来人是从何处来的。

相比较没头没尾的乱找,这样也能缩小一点范围。

焦三点头,和铜钱一起递给蛙子。

杜九言重新进了房内。

蛙子低声问道:“三爷,这么说不是自杀,而是他杀?”

焦三朝房里看了一眼,低声道:“大人拉着九言打赌,我们不要掺和了,两个人,谁你都惹不起。”

刘大人是官,还是个不讲理的官。杜九言是个牙尖嘴利得理不饶人的讼师,还是个在邵阳很受拥护的讼师。

现在他们老实做算盘珠子就好了,“都长点眼力见。他们斗他们的,我们别掺和。”

大家深以为然,纷纷按吩咐去办事。

“三爷,”杜九言从房里出来,低声道:“按现场的情况以及尸大的检验来看,应该是他杀。”

焦三点头,问道:“可是脖子上只有一根勒痕,怎么解释呢。”

“尸大说把尸体带回去再做细细的检查,或许死者还有别的死因呢。”杜九言道。

死者没挣扎,不是掐死或者勒死后吊上去的,那么会不会是在这前中毒或者昏迷了呢。

杜九言不会尸检,所以只能等尸大的结果。

“还有别的要查的吗?”焦三问道,压了声音指了指隔壁,“你要是输了,他还不知折腾什么事出来。”

杜九言露出个你放心的表情,“我要是查不出,那他也不可能查得出来。”

从杜九言和“刘县令”几次交手,焦三很相信杜九言。

“说我坏话?”桂王负手从屋里出来,盯着两个人,焦三忙拱手的道:“大人误会了,我们和九言在讨论案情。”

桂王撇着杜九言,“你不会,有的人会。”

“我没这闲情雅致。”杜九言不理他,和焦三道:“报案的周婶子在不在,能不能问话?”

焦三就让人将周二匾夫妇请了过来。

夫妻两人有一儿一女,女儿嫁人了,儿子跟着老丈人去做买卖,所以一直住在宝庆老丈人家里。

这边就只剩下他们两口子,平日两人一个接做衣服的活一个在外面做木工,日子还算能糊口。

“傅羽出生的时候,还是我和毛婶子接生的,那孩子生下来就体面,我当时就恨不得抱回家去养着。不过这孩子也是命苦,小小年纪就没了爹娘,还带着傅桥。”

“傅桥你们也看到了,这孩子前几年虽然话不多,但是会说话的,就是个内向的孩子。可是从去年开始,忽然就不开口了,也从不来不进别人家门。我每回喊他去吃饭,他也是端着碗蹲在院子里,一碗饭扒拉了就回家。”

“唉!”周婶道:“其实我多少也猜到了一些。都是外面那些没教养的孩子,盯着骂他脏,见一回骂一回。”

“傅羽呢我也问过,她实在是饿的熬不住了,想带着傅桥离开邵阳。所以在拼命攒钱,说要去广西,说那边现在特别的好,比邵阳好。”周婶道:“没有想到,会出了这种事,她怎么就突然想不开了。这往后傅桥一个人,可怎么办!”

“这个决定是明智的。”桂王悠悠地道:“那边百姓安居乐业,一片祥和。”

他说完,众人惊愕地看着他。

“大人慎言。”焦三尴尬地道。

桂王撇了他一眼,根本不在乎,“所以说,广西比这里好!”在广西就不存在慎言一谈。

“您接着说。”杜九言打断桂王的话,周婶又道:“昨晚傅羽约了客人,戍时正到。所以把傅桥送我那边看一个时辰,她过来接。可是一直到亥时傅羽还没有过去接。”

“我就拿了椅子,让傅桥在院子里等。”周婶说着擦了擦眼泪,“说起来都是我的错,我要过来看看就好了。我睡什么觉,也不知道傅桥什么时候回家的,就一早到早上!”

她说着抽了自己一嘴巴,“死了有的睡呢。”

“嗯!”桂王点了点头,“你确实有错!”

杜九言睨着桂王没说话。

周婶一怔,吓的顿时跪了下来,磕着头道:“大人,民妇确实有错,还请大人手下留情不要治罪啊。”

“大人,他们亲伯父都不管他们,我们也不是她爹娘,也不可能一直看管着他们。更何况傅羽做这种事,我们也不好随随便便就过来啊。”

桂王不屑道:“既然你们心里没觉得自己有错。那还假惺惺的说?浪费本官时间!”

“行了,你们走吧,有事还会再问你们的。”桂王挥手道。

周家夫妇吓的磕着头就走了。

“看我干什么。”桂王睨着杜九言,“我说错了?”

杜九言拱手,“大人句句箴言,学生心服口服。”说着去了房里,尸大已经将尸体收拾好,准备带回衙门再仔细查验。

“给你一天时间,今晚本官要看最详细的尸检。”桂王道。

尸大一怔,为难地道:“大人,这…这都下午了,晚上肯定来不及。”

“行不行?不行就换人。”桂王道。

尸大眼皮子一跳,连连拱手,“来得及,来得及。小人这就回去做事。”说着,就和儿子抬着尸体放在门外的牛车上,拉回衙门去了。

杜九言站在床前看着,桂王进来,问道:“在想为什么只有一条勒痕?”

“嗯。”杜九言抬头看着桂王,打量着他。

桂王戒备地后退了一步,眯眼道:“你干什么。”

“大人,查案要严谨认真,有时候还要适当的牺牲,对吧。”杜九言一边解腰带一边冲着桂王过来,桂王骂了一句,连着后退了几步,“杜九言,你要想打架就直接说,本官不怕你。”

“但本官没你这娘娘腔的癖好,给我站直了!”桂王道。

杜九言勾唇笑着,忽然将腰带往他脖子上一套,冲他抛了个眼风,“我们做个试验,您配合一下。”

桂王拳头呼啸而来,杜九言侧腰一闪避开一拳,手中的腰带却没有收。

“无耻小儿。”桂王怒道。

两人在房间里拳脚往来,拳拳到肉一点不让。

“怎么打起来了。”外面大家看着,也不敢进去,焦三问顾青山,“顾小哥,这…怎么办。”

顾青山站在门口没动。

杜九言的武功胜在她机敏反应快,但出拳的力道以及经验显然不足。真正对决,再来一个她也不是王爷的对手。

“没事。”顾青山道:“大人不会吃亏。”

焦三眼皮子顿时跳了起来,冲着里面喊道:“九言,你不要胡闹,快出来。”

看不出来,刘县令居然还有武功。

“没事。”杜九言的手始终攥着套在桂王脖子上的腰带,她手往他肩膀一搭,人迅速接力翻身,蹬上床沿,以极快的速度翻到桂王背上,又一揽他的脖子,趴在他的背上。

桂王翻身往后倒,杜九言绳子一扯,在他耳边道:“别急,就做个试验而已。”

“你给本官下来,还要不要脸?”桂王怒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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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6章 一个试验(三)

杜九言的绳子一扯踩在床沿上,将绳子迅速拴在方才傅羽腰带拴着的位置,她跳下来看着桂王。

桂王脸色铁青,磨牙看她,“你要是敢戏耍我,我今天不弄死你,我就不姓刘!”

“你姓刘?”杜九言白了他一眼,发誓都不真诚。

桂王不得不坐在床沿上,一截浅蓝的带子绕过脖子拴在头顶,她凝眉看着,低声道:“这体位,能操作吗?”

“什么体位?”桂王道:“上吊还能有什么体位?”

杜九言很含蓄地比划着。

桂王一头雾水,恼怒地道:“你在耍我?作死的东西。”他说着去抽绳子,杜九言将他摁住,“等一下。”

她推开一步,忽然回头问焦三,“三爷,你觉得会有人用这种体位…行房吗?”

“噗!”不知道谁笑了,焦三嘴角迅速抖动,颤颤巍巍地道:“不、不知道啊,不过看着姿势,应、应该可以。”

顾青山和韩当对视了一眼,完了,他们爷又吃亏了。

居然还听信杜九言的话,帮她做什么试验。

“什么行房?”桂王看着杜九言眯了眯眼睛,忽然明白过来,大吼一声,手一扯,就听到嘎嘣一声,傅羽的床轰然倒了下来,“杜九言,弄不死你我今天跟你姓。”

他扯开带子再抬头,房间哪里还有杜九言的身影。

“走…走了。”乔墨指了指外面,桂王怒道:“不知道拦住她啊。”

乔墨心道我不敢拦,在邵阳,他们不想和杜九言一对一了。

要是真要报仇,就直接领兵来攻城吧,干脆利落。

“可恶!”桂王摔了绳子,忽然想到了什么,又重新走回床边,招手喊来乔墨和韩当,“你们,把杜九言刚才说的姿势,演示一遍!”

行房…还有这样的姿势?

这姿势可以?桂王很好奇。

乔墨不懂,韩当苦着脸拉着乔墨进来,压着他坐在椅子上,抬起了乔墨的双腿。

“这…干什么?”乔墨一脸发懵。

桂王终于明白过来,“难怪脖子上只有一条勒痕!”

两人行房的时候商量好的用这种套着脖子吊着女人的方式,但在这过程中,女人却被吊死了,男人慌忙间给女人穿上衣服,想要摆出女人自杀的假象,但因为太慌,而将女人的裹裤穿反了。

“阴险狡诈的刁民。”桂王怒出了房门,韩当立刻丢开乔墨跟着出去。

乔墨拉着顾青山道:“青山哥,刚才那是做什么?”

“杜九言做的试验,我也不懂。”顾青山面不红心不跳,“别想了,大人明白了就好了。”

乔墨哦了一声跟在后面。

焦三想到刚才的情景,闷着头一阵笑,好一会儿平复下来,看着门口的傅桥,道:“留个人陪着,其他跟我走。”

杜九言去找月季花的出处,但四塘巷附近有四个地方种了月季,许多花都被人摘走了,除非一一比对折枝的痕迹,否则很难确认到底是哪里的月季。

几个小捕快在比对,她则沿着四个月季花的巷子,慢慢地逛着。

这边,桂王亲自去查彩绳的出处,一下午问了很多家,没有人见过这个彩绳。

焦三则带着人在附近盘问,当天晚上没有人看到过傅家进去人。

一整天,三路人毫无收获,直到晚上都回了衙门。

尸大的尸检出来,体内没有毒,肋骨左右各三根有轻微骨裂,而且还是新伤,除此以外没有其他有用的发现。

桂王拿着尸检的公文,凝眉道:“肋骨是被打的?”

“应该是,但又不太像。”尸大道:“倒像是被重物压了以后损伤的。”

桂王顿了顿,问道:“胸口碎大石那样?”

“差…差不多这样。”尸大忍住没笑,很认真的答道。

桂王没有再问,因为这个损伤不是直接致死的原因。

“身上的鞭痕呢,是一个鞭子出来的?痕迹是不是一样?”杜九言问道。

尸大点头,“幸好杜先生您问了。按照我的比对,我觉得无论新旧的鞭痕,宽度和力道都很相似,感觉上,应该是出自一条鞭子。”

“现场找到鞭子了吗?”杜九言问焦三。

焦三摇头,“没有鞭子。”

“那就是某个常去的恩客,随身带着鞭子。”杜九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