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王昂着头负手而立,自傲又冷漠。
“杜先生,”薛按亲自带着人将赵煜赏赐她的东西送来,“这箱子里是圣上赏赐的东西,让他们给您送王府去行吗?”
“有劳薛公公了。”
薛按说不敢。
“明儿让谢桦请你吃饭,随便吃。”桂王道。
薛按笑了,道:“奴婢一定奉命去吃谢桦一顿饭。”说着,行礼告辞而去。
杜九言和桂王沿着棋盘街出去。
此刻,燕京讼行中,申道儒喝茶的动作停下来,吃惊地道:“你说杜九言卸任了西南的会长?只领了别的赏赐?”
“是,传给了西南刘嵘勤。”
申道儒一时有些不明白,她是会长又得到了如此大的殊荣,为什么突然不要会长之职?
“这年轻人…”申道儒不喜杜九言,因为他们不是一路人,追求也是不同的,但是知己知彼才最妥当。
奇怪啊!
相隔几条街的客栈内,程公复的笔掉在了纸上,一副画立刻有了更大的败笔,他不敢置信,“不做会长,让给刘嵘勤了?”
“是了,她来的时候就给刘嵘勤交代了很多事。”
“她从来就没有想过做西南的会长。当时也是心不甘情不愿。”
程公复跌坐在椅子上…忽然不知道,他忙活了这么长时间,居然不如一直默默无闻的刘嵘勤。
“先生,您保重。”陆绽不知道说什么。
这就好像你一直视为不相上下旗鼓相当的对手,不但没有将你视为对手,而且根本没有放你在眼里。
你在对方的眼中,不是对手而是个丑角。
这太讽刺了,比任何事都要羞辱。
“回不去了。”程公复道:“再回不回去了!”
他输的心服口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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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章相隔十五分钟!
第408章 三更
几日后,盖着玉玺的任职文书送到西南。
西南所有人站在蹴鞠场上,听着来人读完赵煜的手谕,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
刘嵘勤苦笑,他的感觉是对的啊,杜九言走的时候左一番交代,右一番的念叨婆婆妈妈的简直不像她的作风。
他当时就觉得她会不会不再回来了。
原来她是打算回邵阳的,但是却不打算回西南了。
“恭喜刘会长。”来人将手谕交给刘嵘勤,刘嵘勤上前结果,含笑问道:“不知大人来时,杜先生在做什么?”
“不清楚呢,似乎是一位朋友要在京城开饭馆,她正在帮忙。”来人笑着道:“再过一个月,圣上亲笔题写的牌匾会送来,圣上希望西南在刘先生的治理下,会越来越好,重建辉煌。”
刘嵘勤拱手道:“微臣一定竭尽所能,不负圣上所托。”
“你还要感谢杜先生啊,她在宝殿上将您一顿好夸,”来人笑着道:“你们之间关系一定很好吧?”
刘嵘勤含笑道:“她虽年纪比我年轻,可在业务和处理人事上却是我的师父,不敢高攀说一句朋友啊。”
来人笑了,“在下还要去府衙,刘会长一定还有许多事要安排,就不打扰了。”
刘嵘勤亲自送他离开,又封了打赏,等回来的时候大家还留在原地,刘嵘勤摊手道:“大家也不用心灰意冷,往后有事咱们还去找她。”
“再说,我这会长接的这么被动,她可是欠了我一个天大的人情呢。”
大家都笑了起来,有人问道:“先生,杜先生是打算留在京城不回来了吗?”
“应该会回来,可什么时候回来就不好说了。”刘嵘勤道:“行了,打起精神来,好好读书好好做事。”
殷超喊道:“先生,她这样不负责任啊。一边问我们服不服,一边又逃走了。这就是欺骗!”
“就你话多。”刘嵘勤指着殷超,“今日份喂猪,你去。”
殷超道:“先生,这不公平。”
刘嵘勤看着他不说话。
“快去快去,不然猪要没的吃了。”大家哄着他,殷超垂头丧气地去喂猪。
后院中,薛然从灶台下抬起头来,火光照应中,他双眸浑浊面色惊骇,脱口道:“让刘嵘勤做会长,她不做?”
“是!”区恒道:“刘会长说,她本来就不想做西南的会长,从来就志不在此。”
薛然浑身僵硬,知道火燎着手里的柴,火灼了手指他才惊醒,他忽然放声大笑,笑的前俯后仰,区恒上前扶着他,道:“先生,您别这样。”
“你去吧,以后不要再来看我了,我担不起你这一声先生。”
“从此以后,我就在这烧火,再不踏足前堂,再不以先生自居,再不是讼师!”
一滴泪落下来,薛然豁然开朗起来,“杜九言说的对,我看问题的时候,总是以主观去评断,固执己见。我以为西南只有我是真心的,为了让它变好,我愿意舍身。”
“其实,为了西南有很多的途径,每个人的方式方法也不相同,我又有什么资格,去要求别人和我一样,又怎么能笃定我是对的。”
薛然笑着,并不懊恼或者困苦。
他肩头的担子放下来,忽然轻松。用这样眼光再去想任何人,似乎立刻就能看得到每个人的闪光点。
“先生…”区恒担忧地道:“您没事吧?”
薛然摇头,“我非但无事,反而忽然通透了,没事!”
“恭喜先生,”区恒也替薛然高兴,人钻在牛角尖里,其实最苦闷的是他自己,现在薛然能出来,他为他高兴。
薛然颔首,很是高兴。
“她志不在西南,那就祝福她将来能飞得更高,能驾着讼师这条船,乘风破浪,愈走愈远。”
薛然忽然觉得,杜九言或许就是驾驶那艘船的人。
杜九言不知道西南的事,她被裘樟拉着在在下棋,“大人啊,我认为您是个臭棋篓子。”
“我?我是臭棋篓子?”裘樟吹胡子瞪眼,“你会不会下棋?看不出来本官棋艺高超?”
杜九言丢了棋看着裘樟,“大人,您还是直接说您的目的吧,不然哭一顿也行,能帮的我肯定帮。求您别拉着我下棋了,真的。”
“本官已是五品,此生足愿!”裘樟道:“恰逢今日休沐,特意来找你叙旧下棋偷得浮生半日闲,你怎么能说这样扫兴的话。”
杜九言怀疑地看着他,“您是闲了,可我很辛苦。”
“您再不说,我要开始打瞌睡了。”杜九言闭眼,一副要打瞌睡困顿的样子。
裘樟目光闪了闪,指着她道:“既然你是这个态度,那我就勉强想一件事来请你帮忙吧。”
“多谢大人了,”杜九言道拱手行礼,“您清说。”
裘樟咳嗽了一声,道:“那个贪污案,圣上会不会交由你来查办,或者辩讼?”
“不会,这是朝中的事,不会交给我来查。”杜九言问道:“大人可是知道了什么?我很关注这个案子,毕竟有一半我的劳动,将来我还要领赏的。”
裘樟嫌弃地白了她一眼,到时候领赏也轮不到你。
说着,想起来她有求于杜九言,立刻改口,“也、也不一定,呵呵,你素来有本事。”
换杜九言白他一眼,“今天风不小。”
裘樟四处看看,道:“没有啊,今日难得风和日丽。”
“那大人您这棵背阴的墙头草,为何东倒西歪呢?”
裘樟发现掉她的坑里去了,顿时呸了一口,道:“那是老夫身娇体弱,一口仙气就能摆动好几天。”
“是了,”杜九言道:“大人您快去找茅道士,携手升仙。”
裘樟被噎的面红脖子粗,喝了口茶平复一下吵输了后的懊恼和苦闷,果断换了个话题,“接上面。我有个同乡被关进去了。”
“哪个衙门的?”杜九言问道。
“户部,湖广清吏司郎中,正五品。”裘樟骄傲的道:“和老夫一样的官职,不过他起点比老夫高,他的丈人当年可是三品大员!”
杜九言明白裘樟的意思,这位同科大人有个三品大员的岳父,可混到今天也才五品而已。
而他裘樟什么都没有,也五品了。
“大人,可能对方比您容貌清秀很多。”杜九言道。
裘樟一愣,摸了摸脸没说话。
因为对方确实比他英俊。
“英俊也是本事啊,大人!”杜九言道:“而且,是一件不可逆的本事,您这一生不得不甘拜下风,望尘莫及。”
裘樟被气着了,指着杜九言,“哎呦哎呦,老夫怕是不能衣锦还乡。老夫要客死在京城了。”
“这是王府,”杜九言道:“大人,要不先送您回去了。”
裘樟拍棋盘,啪叽一声,震动的棋子乱飞,“老夫输了,认输。”
杜九言学着裘樟摸了摸胡子。
“无毛小儿。”裘樟占了一回便宜,杜九言让他占,道:“大人您正经点,说正事。”
明明是你不正经,还说老夫不正经。
“我这位同乡知道我有门路,不但认识鲁阁老还和桂王爷有私教,所以他家人在他被关进去的第一天晚上就来求我了。”裘樟道:“孤儿寡母实在可怜,我就说试试,这不就来找你了。”
“鲁阁老和王爷的关系,老夫都是靠你。所以,还是你最够便宜,最可靠。”
杜九言看着他,“收了多少钱?”
“谈钱,伤感情了吧。”裘樟咳嗽,喝茶,眸光闪烁,“暂时没收,但许诺事成有重谢。”
“官复原职一切如旧,三万两。”
“官不在人在,一万两!”
价格不低,杜九言道:“关键是,他参与了没有。要是参与了,咱们就只能去求圣上了。”
“正经点。”裘樟低声道:“他没有参与。他家有钱,兄长和弟弟都是做买卖的。以他的官职顶多分个三五千一万两,他哪会在乎。”
杜九言微微点头,“那这个买卖能做,到时候方便我们狮子大开口。”
“对!”裘樟道:“老夫就是这么考虑的。”
杜九言想了想,道:“再等两日,看看查的结果如何,如果定罪了就让他家人请我做讼师。”
“如此,我就能名正言顺的参与了。”杜九言道:“大人,您告诉他家里人一句,我很正直的,如果他真的参与贪了赃款,再多的讼费我也不会同意的。”
“知道,你是正义的化身。”裘樟道:“明白,清楚!”
杜九言很满意。
“你们鬼鬼祟祟在聊什么?”桂王从掀开帘子进来,裘樟起身拱手道:“下官给王爷请安。”
“在聊贪污案的事,”杜九言把话告诉了桂王,“…讼费很高,这个买卖值得做。”
桂王撇了两人一眼,“我怎么觉得入了土匪窝,你们打算去领人头呢。”
裘樟呵呵笑着,“王爷误会了,误会了。”
“王爷,我忽然发现这个买卖好做。”杜九言看出了生财之道:“反正现在也不让我们插手,那我们就等,到时候就多接个辩讼,我一块儿办了,这样就能发一笔了。”
桂王也觉得可行,“不过告诉你一件事,毛文渊明日就能到京城了,可惜路上马发了疯,他被摔晕了。如今人在医馆里休息,不知死活。”
“那真是巧了。”杜九言道:“王爷您没派人去保护?”
“我要不派人,他就不是晕了这么简单了,早不知道死多少次了。”桂王道。
手段还真是狠啊,杜九言很焦急,“要不,王爷您出手吧。”
“时机未到。再说,鲁章之都没有动静,你急个什么劲儿。”
“人快死光了。”杜九言道:“这就第二个了。”
桂王摆手,很信心,“无妨,本王心中有数!”
他话刚落,谢桦站在门口,道:“王爷,那个…承德侯府的季小姐想要拜访您?”
“谁,季小姐拜访我?”桂王很惊讶。
第409章 四更
一位未婚的小姐,来拜访未婚的王爷。
这个行为让谢桦说话都结巴了。
“嗯,说我不在。”桂王道。
谢桦应是,出去回了话,过了好一会儿他又回来,尴尬地道:“王爷,季小姐还没有走。”
“见一下吧,”杜九言很真诚地劝他,“假如是美人呢?”
桂王想敲她的头,“美人和我见一见有关系?”
“赏心悦目,我也占个光。”杜九言道:“改日圣上不还要给您办个赏花宴吗,在这之前先见一见差点成为桂王妃的季小姐。”
桂王嫌弃地道:“你是不是见着个女人就走不动路?”
“这天下,”桂王指着自己的脸,“不管男人女人,就没几个有我好看的。”
裘樟将茶喷出来,意识到此地不宜久留,“王爷,九言,下官告辞了。”
溜的老当益壮。
“王爷您最美,可您自己看不见啊。”杜九言道:“偶尔看看别样的美也是享受。”
桂王道:“那看你就行了。”
杜九言也不想说话了。
谢桦悄摸地往后退,消失在院子里。
至于季小姐,那就和他没有关系了,她爱等就等啊,又不是他让她侯在门口的。
“王爷,”韩当从外面进来,回道:“毛文渊醒了,但他的一条路断了,押解的人到大理寺回话,问是多留一日还是即刻赶路。”
桂王道:“要是他们明天不走,就想法子逼着走。走走一停停,当赏风景呢。”
拖,能拖到明年不成?
拖了一个挡箭的承德侯府,看看他们还能拖谁出来。
“还有一件事,”韩当道:“属下回来的路上碰见了国舅爷,他问您可在府中,请您去家中吃饭。”
桂王想了想,道:“行吧,去看看。”
说着去找杜九言,隔着门道:“我去靖宁侯府,你在家等我回来啊。”
“嗯,去吧。”杜九言正在研究祖师爷的讼师服,心不在焉地答了一句。
桂王眼睛一亮,心情极好地走了。
言言在家等他,这感觉很奇妙。
“爹啊,”三个孩子趴在桌子上,一起看着祖师爷的讼师服,“这袍子颜色都没了,您真的要留着吗?”
杜九言颔首,“祖师爷不在了,这些东西可值钱了。”
小萝卜眼睛一亮。
“但不能卖。”
小萝卜撇嘴道:“那有什么好的。”
杜九言左左右右检查了一遍,闹儿问道:“九哥,你在找什么?”
杜九言道:“我认为,以我和祖师爷的缘分,他应该能算到这件衣服会到我的手里,然后给我留封信或者一个传世珍宝。”
三个孩子一脸惊恐。
“爹,祖师爷是道士吗?”小萝卜道。
杜九言放弃了,将破旧的讼师服叠吧叠吧,和她带来的祖师爷的扇子一起放进箱子底下。
她其实觉得,如果祖师爷也是和她一样的际遇,又是同行,说不定他们认识呢?
但从目前看到的蛛丝马迹,她对祖师爷的前身,毫无印象。
可能性不大。
这边,桂王打开侧门出王府,忽然门边走出来一个女人,他下意识抬脚就踹,韩当一把将他抱住,“爷,这位是承德侯府的季小姐。”
“玉儿给王爷请安。”季玉上前行了礼,抬头看着桂王。
桂王也打量了她一眼,有鼻子有眼是个女人,他点点头,道:“什么事?”
“王爷不记得玉儿了吗?”季玉看到桂王眼里的陌生,“小时候我和子英常跟着您一起玩的,您成亲以前我们还走动呢?”
桂王嗯了一声,他知道季玉和韩子英,但是容貌他不大记得。
“您是要出去吗?”季玉问道。
桂王颔首,“我去靖宁侯府,你是有事找我说?那一边走一边说吧。”
季玉愣了一下,她是女子,跟着桂王聊着天穿街走巷可定不合适,她犹豫了一下还是点了头,“好。”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桂王步子大走的很快,季玉提着裙子跟不上,喊道:“王爷,您等等我。”
桂王哑然,想起来后面有个人,停下来看着她。
“王爷,”季玉道:“我哥死了…侄儿也重伤在家,我家现在岌岌可危。”
“王爷,您能不能救救我们?”
她说的很直接,桂王也答的很直接,“我家言言昨天已经救你们了。”
言言?季玉努力想了才明白桂王说的言言是谁,她道:“杜先生的恩情,我们一定会报答的。但是…但是我家虽保住了爵位,但却大伤了元气,如今只有王爷您能帮我们了。”
桂王居然喊杜九言喊“言言”?
这称谓,还真是亲昵啊。
“怎么帮?”桂王问道:“这事儿你求我没用,你要去求我哥!”
季玉道:“王爷,您…还愿意娶我吗?”
桂王正转身要走,听到这话停下来,回头看着她,打量着。
季玉垂着头面颊绯红,在这人来人往的街上,她居然说出这种话来。
这是她这辈子说的最出格的话。
“不愿意!”桂王很认真地打量了季玉,“但是你可以入宫,我哥可能会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