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兮,我不想死,我一点都不想死。”

“我也不想关在宗人府,那个地方冷冰冰的,我不想待在里面终老。墨兮,求求你了。”

怀王嚎啕哀求着。

桂王看着他,目光渐渐飘远,他想到怀王受封来吉安前,他们一起在王太妃的春华宫里喝酒。

王太妃这个人素来清冷,父皇去了以后,她更是足不出户,若非节庆她一定要露面,大家都几乎要忘记她的存在。她也不常笑,可只有他和怀王去的时候,才会露出笑容。

那天王太妃拿出一坛子酒,说是先帝十多年前存在她那边的。

那个酒特别的香,所以那一顿他和怀王都喝醉了。他拿出琴席地而坐,弹的什么曲子他已记不清了,但依旧能记得怀王一边拍着手,一边围着他跳舞。怀王喝酒上脸,整个人像是一只煮熟的虾子,穿着白色的长褂,跳动着,真的像一只虾,他觉得特别好笑,笑倒在地上。

怀王也不生气,也跟着躺在地上大笑着。

怀王的脾气有点像王太妃,平日虽不至于不苟言笑,但也绝非闹腾的人。

难得看到他这么放得开的玩闹。

王太妃也坐在一边跟着一起笑,拉着他们的手叠在一起,柔声道:“看到你们兄弟感情这么好,我真是高兴。”

“墨兮啊,你以后多照顾怀王好吗?”王太妃道:“宁王和安山王的母妃性子好强,九江王有厉害的外家,只有怀王什么都没有。”

“好!”他当时点头了,拍着怀王的肩膀,道:“这辈子,我们都是好兄弟。”

怀王上来抱着他,哈哈笑着,“对,兄弟!墨兮是我最好的弟弟。”

“那当然。”他道:“我有不好之处?”

怀王冲着他摇头,道:“没有,墨兮是完美无瑕的人。”

他们又笑在一起,这次换怀王弹琴,他起来跟着节拍乱舞。

那个笑容干净的怀王和眼前这个眼睛浮肿目光浑浊的怀王重叠、那个骄傲清高的怀王和这个鼻涕口水眼泪混在一起的男人重叠…

“发生了什么事?”桂王问他,“你不该是这样的。”

“这七年在吉安,你发生了什么事,让你变成这样?”

怀王看着桂王,努力想着这几年他的不容易,可他想不出来…在封地里,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见不到自己的母亲,不能轻易回京。

“我想我母妃,我想你。”怀王答非所问。

桂王道:“想我?”

怀王道:“想你。你知道的,你我感情最好了。在所有兄弟里,你对我最好。”

“想我,所以让你的家将包围苏庄庄,要将我射杀?”桂王道:“这是你对我的想念?”

怀王摇着头,“不、不是,你误会了。不是我要杀你,是、是闵然举,他要杀你。”

“他要杀你,我拦不住啊。”怀王道。

桂王不想在和他说这些没有用的东西了,实际上,他也不该和他聊着这些,早就没有意义了。

“闵然举什么时候跟着你的,谁推荐给你的?”

怀王想了想,回道:“他是我自己找的。为了请他,我、我非了不少力气。”

说完,他觉得这和他刚才将所有责任推给闵然举的话有些不符合,就立刻又补充道:“但,但是我没有想到,他秉性如此之坏。”

“王爷,”杜九言看到桂王眼中的失望和不耐烦,她上前抚着桂王的肩头,看着怀王问道:“怀王爷,您为什么要办明月坊?”

怀王摇着头,“不、不是,明月坊不是我办的,真的。”

“可所有人都说是你办的。”杜九言道:“你觉得他们都在冤枉你吗?”

怀王一怔,接着摇头,“我真的没有,我是无辜的。墨兮了解我的,我这样的性格,是不可能做这种事的。”

“是他办的。”门外,怀王妃进来。

她约莫二十四五岁的样子,人很清瘦,穿着一件素白的衣服,脂粉未施。第一眼看去,还以为她在孝期,为哪位长辈守孝。

“这一切都是他做的。”怀王妃站在门口,看着桂王,“墨兮,眼前的怀王,早就不是你认识的哥哥了。”

“这几年他性情大变,已经是另外一个人了。”

杜九言扬眉打量着怀王妃。

“阿楠,你不要胡说。”怀王道:“你可知道,你说这些话还有什么后果吗?”

“我们全家人都要丢命的!”怀王吼道。

怀王妃忽然给桂王跪下来,咚咚咚磕了三个头,直挺了腰杆,和桂王道:“我和怀王有一子一女,女儿今年七岁,儿子五岁。”

“稚子无辜,请王爷饶他们一命。”

“其他的人,”怀王妃看怀王,目光里是嘲讽和冷漠,“能杀的,就都杀了吧!”

“千刀万剐,一刀刀凌迟都可以。”

怀王妃说完,起身冲着桂王行了礼,转身欲走,忽然杜九言出声道:“王妃娘娘稍等。”

“杜先生,有何吩咐?”怀王妃看着杜九言。

杜九言拱了拱手,“吩咐不敢担。我只想问王妃娘娘,怀王爷什么时候开始服用五石散的?”

“你看出来了?”怀王妃无奈地笑着道:“难怪人人都说杜先生厉害,如今看来,确实如此。”

“他服用这个药,大概是从五年前。他有一段时间手臂钻心疼痛,每每疼起来都生不如死。大夫开了许多的药剂,也试过很多的方子。”

“可是都无济于事。后来,来一个云游的道士,见他疼的痛苦,就给了他一方药。”

“他每次疼起来,都要吃一点。那药吃了以后,就不疼了。”

“都知道这不是好东西,可是他疼的那么厉害,我就没有拦着他。却没有想到,半年后他的手臂已不再疼了,可他却再也离不开这药了。”

“他的性格开始阴晴不定,有时候暴跳如雷,有时候冷若冰霜。”

杜九言微微颔首,道:“这种药,不但使人性情大变,还会让人变的迟钝,蠢笨!”

“是啊,”怀王妃道:“不但蠢,还残忍!”

“杀了吧,有的人活着已毫无意义了。”话落,她拂开袖子渐行渐远。

杜九言回头看着怀王。

“怀王爷。”杜九言将门关上,坐在怀王面前,“你有没有想过,你走到今天这一步,是有人故意引着你的?”

怀王浑浑噩噩,闻言眉睫动了一下,睁开眼看着她,目光露出一丝清明,像死溺水的人拼命去打破水面的屏障,想要冲出来,“引导我,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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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给李小姐买了全套的打雪仗玩具,更新了暖暖的雨鞋,嗯,万事俱备,就等下雪了!

第600章 小厮招供(一)

“你为什么说有人引导?”怀王费劲思考着,“所以你刚才先问闵然举是谁引荐来的?”

杜九言颔首。

“你认为,我变的这么不堪,面目全非,是因为闵然举造成的?”

此刻的怀王似乎有了一些以往的影子,沉稳睿智,一点就透。

杜九言依旧颔首,“一个人性情大变总有缘由,您从清高骄傲的人变成这样,你就没有想过,一步步走来的缘由,以及推动你往前走的力量?”

“并没有人,”怀王若有所思地摇了摇头,“闵然举是我请来的,他起初完全不想来。”

“五石散也是偶尔得到的。闵先生也拦着不让我吃,可敌不过我的坚持。”怀王道:“如果他有别的心思,应该每日哄着我吃才对。”

杜九言道:“道士呢?还能找得到吗,道号是什么?”

“道号?”怀王回道:“无为道人!”

“你认为道士有问题,他故意让我吃的五石散?”怀王盯着杜九言,在回忆过往的一切,面色阴晴不定,目光在清明与混沌的间隙挣扎,“我不知道。”

“我没有这样的感觉。”怀王道:“闵然举呢,你们将他杀了吗?你们可以审问他。”

杜九言道:“他自杀了。”

闵然举这样的人,就如同荆崖冲一样,问是不可能问出什么来的。

在他们心中,有一番想要成就的所谓大业和目标。信念扭曲且坚定,没有任何外因能够撼动。

怀王顿时红了眼眶,低声呢喃道:“闵先生是为了我…”

他的伤心不是装的。

杜九言打量着他,道:“你知道刚才外面发生暴动了吗?整个吉安城中的百姓都要进来杀你。”

“刚才外面的吵闹声就是这个?”怀王面色再次沉了下来,人又清明了一些,他道:“这些百姓懂的太少,被人煽动情绪后,就会做蠢事。”

“你们有没有镇压?”

杜九言道:“并没有,我将他们劝走了。”

“不该这样。”怀王叹了口气,“不过,只要事态平息了,也就算了。”

杜九言和桂王对视一眼,两人一起出去,怀王喊道:“墨兮,你一定要救我,我不想死。”

“他脑子不好了。”杜九言道:“五石散吃多了,就会这样。”

桂王没有说话,忽然转身抱着她,将头搁在她的肩膀上,低声道:“让我抱会儿。”

“嗯?”杜九言顿了顿,轻轻拍了拍他,道:“牛不喝水强按头的事情,很难发生。”

更何况,这件事背后到底有没有人,他们目前只是猜测,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有这个人的存在。

“他不冤枉。”杜九言低声道。

桂王松开她,道:“要是你哥哥,你、会怎么样?”

“我哥哥?”杜九言蹙眉道:“该哭就哭,该办的事还是要办的。私情和公理尽量分开吧。”

“王爷,”杜九言拍了拍他的肩膀,“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痛你的心啊。”

桂王心情好点了,看着她道:“那要是我呢?”

“那我要想想了,”杜九言负手走在前面,又停下来看着他,“办了你,然后告诉你奈何桥上等百年,我们再做好兄弟。”

桂王呸了一口,“没良心。”

“我是正义的使者,我不能有私情啊。”杜九言跟着桂王。

孟郊整理了府衙,收拾出了二十几具尸体,都是衙门里做事的差役和捕快,还有一位被捕快所杀的百姓,他的家人正围着尸体在哭。

听说百姓们情绪本来没有那么激动,但是其中一个捕快拔刀出来,大家顿时一拥而上。

那么多人,踩也能将他们踩死。

将府衙收拾出来,孟郊请了先生写了事件的说明,贴在了八字墙上,许多百姓围在墙边看。

跛子让苏掌柜列了明月坊所有客人的名字,前后用了三天时间,将明月坊这三年多曾来买过幼女的客人,全部抓到府衙关押,一共一百一十三人。

救和寻找到被卖的孩子一共一百三十一个人,但还有很多的孩子,在核对和查找时,已经下落不明。

加上怀王府救出来的和跛子三天安置的少女,一共一百八十四位。

这些人,无论是买卖的客人还是受害的孩子,都不全部是本地的,幅面极广,最远的甚至有江南拐卖来的。

“都能说出来历吗?”杜九言问莫冈。

莫冈回道:“有许多说不清楚,说是被拐来的只有五六岁。”

“只能请当地官府协助查找了。”

杜九言颔首,“辛苦你了。”

“不辛苦,”莫冈道:“杜先生,如果找不到家人,要将他们都带回京城吗?”

杜九言回道:“分地域吧,先将附近的送走,剩下远一点的,就将他们送回去。”她顿了顿又道:“还有一部分孩子…并不是拐卖的。”

“这、这样的孩子,怎么办?”莫冈道。

杜九言沉默了一下,道:“等朝廷批复了以后,如果圣上同意我的提议,我再和大家说。如果不同意,我们再另想办法。”

“是。”莫冈说完,有人来喊道:“杜先生,将军,吃饭了。”

四天来,他们就住在怀王府中。

怀王妃一直在内院没有出来过,她的两个孩子杜九言到是见过几面。但怀王的情况不太好,一直在房间大喊大叫打滚求饶,求桂王给他药吃。

桂王没有理他,让人将怀王的嘴堵住,固定时间喂水塞食物。

四个人在房间里,跛子进来,桂王看着他问道,“煽动暴动的三个小厮,开口了吗?”

“正来说这件事,有一个受不住打,要招供了。”跛子看着大家,“要不要去听听?”

桂王点头,“好,难得打一顿肯说。”

大家都跟着起来,一人抓了一个馒头,边走边吃随着跛子去了关押小厮的院子。

其中两个人被打的晕了,正躺在隔壁,开口要招的则被留在另外一间,推开门卫所几个看护的兵给大家行礼,孟郊道:“我们在这里,给你们一刻钟去吃饭。”

几个人走了,大家坐下来。

杜九言打量着被吊在横梁上,光着膀子满身是鞭痕的小厮,他披着头发,唇角开裂面色苍白。

听到说话声他睁开眼朝众人看了一眼,低声道:“我要喝水。”

韩当给他倒水喂了,将人放下来,小厮倒在地上缩着一团喘着气,“你们、你们想问什么就问吧,等我说完,就放了我。”

“嗯。”桂王问道:“你的主子是谁?”

小厮回道:“我、我不知道。主子和我们联络,都是让人在信放在明月坊的左边院墙的一个缺口里。”

“我们每天都会去看一眼,但主子不是每天都有信件,有时候几个月甚至半年都没有任务,只会将我们三个人的钱放在里面。”小厮咳嗽着道。

桂王问道:“一共为这个主子做过几件事?”

“两件。一件是将明月坊里死去的小姑娘的尸体,丢去茅山。”

“另一件,就是前两天发动百姓暴动。”

小厮道:“主子说,我们人微言轻做不了大事,但是我们可以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将那些少女的尸体丢出去,让百姓发现,久而久之百姓们就会奋起反抗,如此,朝廷就会知道,我们也就等着解救了那些受害的孩子。”

大家听他的话,都路出惊讶之色,他的主子居然冠了如此堂皇的理由。

桂王问道:“我问你,你来明月坊是受你主子之命,还是来了以后再拜的主子?”

“来前拜的主子。我从记事起,就和师兄弟们住在一起,跟着师父学武功和认字读书。”

“师父说我们都是孤儿,命是主子给的,所以就要为主子卖命。”

桂王和杜九言对视了一眼,两人都有些许惊讶。杜九言问道:“在什么地方?”

“说起来,你们可能不相信。”小厮惨笑一声,“我只知道我们在一个山里,每年都有几个小师弟师妹进来,但也有人出去。”

“我们就待在哪里,只有接到任务的时候,才会让我们出来,按照主子的吩咐,做形形色色的事情。”

杜九言问道:“山里建的房子?”

小厮摇头道:“一个墓,很大的墓室,我们所有人都住在里面。”

“是古墓吗?什么架构?”杜九言道:“你能不能画出来?”

小厮很惊讶地睁开眼看着杜九言,“画出墓室,你就能找得到那里吗?”

“试试吧。”杜九言道:“只要这个地方是真实存在的,总有一天能找得到。”

“那我试试。”小厮坐起来,看着她,“我画完了,你能放了我吗?”

韩当去取笔墨。

杜九言道:“你觉得你从这里出去,还有可能活吗?”

“有。”小厮道:“主子从来不杀我们。”

杜九言颔首,将笔墨给他,小厮颤巍巍地凭着记忆画了墓室的架构和内造,杜九言问道:“刻的什么花纹?墓中都清空了?”

“是,都清空了。”小厮回忆着,“但进门的地方摆着两只石狮,这个算不算?”

杜九言道:“你画出来我看看。”

小厮画了出来。

“既然在山里,周围都生长的什么树木?”

“师父说,那是杉木和马毛松,再往上一点,就是毛皮桦。”小厮道:“还有许多别的树,我不认识。这几种比较多。”

杜九言点头,“知道了。”

第601章 线索分析(二)

“画好了。”小厮将图纸给她,画的并不算清楚,但大概轮廓能看得出来,“你要这些信息真的有用吗,你能找得到?”

杜九言道:“每个时期的墓,都有他的特点。再加上你说的这些生长的树木,可能有一些用处。”

“土是什么颜色的?”

小厮又是一怔,回忆着道:“是黄土,偏红。”

“谢谢。”杜九言又给他倒了一杯水,道:“既然答应要放你,我们不会食言。但我建议你现在不要走,等过几日就说你死了,然后将你丢去山里。”

“到时候你再走。”

小厮就看着她,“你、真的会找到那个墓吗?”

“不确定,但总归要试试。我们现在对你主子的信息掌握的很少。”杜九言道:“知道一点算一点。”

小厮点头应是,“那、那我不走了。等你回京城的时候,带着我一起吧。”

“我等你找到了墓,我再离开。”

杜九言有些惊讶,“为什么?”

“我想回去。”小厮垂着头道:“我们师兄弟一起长大的,我还想回去看看他们。”

“你在里面住了多少年,一共有多少个师兄弟?”跛子问道。

“师父说我三岁就来了。我十四岁离开那里的,前后至少十一年吧。”小厮道:“我们师兄弟来来去去,七八岁前的我不大记得了,但是这七八年的师兄弟,大概有十几个。”

“师兄弟们都出去办事了?”杜九言问道:“他们的样子,你能画出来吗?”

小厮看着她,摇头道:“我画不出来,而且,你就算知道也找不到他们的。我这几年一直暗中找他们,都毫无线索。”

“其他两个人呢?和你一样?”

小厮点头,“是,我们三个人一起出来的。”

“那你好好休息,”杜九言道:“我想到有什么疑问,再来问你。”

小厮应是,疲惫地靠在桌角。

韩当将他扶起来到床上躺着,小厮一会儿就昏昏欲睡了。

几个人回去继续吃饭。

“现在我们有两个线索,”杜九言道:“第一,怀王说的那个叫无为的道士。第二,则是他刚才说的,这个古墓。”

“他说他三岁就去了,十四岁离开。今年十七岁。”杜九言道:“也就是说,这个古墓和如他这样的孩子存在,至少有十四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