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道儒拱手道:“圣上,学生并非为了名利。”

“只是,遵循律法办事。怀王虽贵为王爷,可在这个案件中,他只是个普通的犯人。”

“周律规定,即便是十恶不赦的犯人,都有权力请讼师为自己辩讼。这是他的权益,而律法,则是维护这世上所有人的权益。”

申道儒道:“圣上,越是这个时候,越是能体现律法的公平公正。学生辩讼尽力而为,但也不会为了减轻他的罪名,而故意捏造事实,黑白颠倒。”

“所以,即便多了学生在公堂,大理寺只要证据确凿,该怎么判还是怎么判,并不影响。”

申道儒说完,给赵煜行礼。

赵煜不悦地看着他,“民间暴动非同小可,百姓们都在等怀王案件的审理结果。你接了此案,就是耽误了时间,所以,这个案件朕只给三日时间准备。”

“三日后,大理寺继续开堂审理。”

三天时间对于辩讼怀王的案件当然不够,他前面都没有去细致了解准备。

但好在,吉安来的卷宗写的很清楚,所以,他去查阅还是会有收获。

“是!”申道儒道:“学生一定认真诉讼,维护律法公正。”

赵煜摆手,道:“走,走!”

申道儒应是,行礼退出了御书房,等出了殿门,就看到一位妇人在等他,纵然没有见过,但也能猜得到,这个时候能在这里等他的人,除了怀王的母亲王太妃外,没有别人了。

“给太妃娘娘请安。”申道儒道。

王太妃道:“你是申道儒?”

申道儒应是。

“长话短说。”王太妃问道:“你接了怀王案子,打算怎么辩讼?”

申道儒道:“学生还没有细看卷宗,但总有法子和角度的。”

“任何案件,只要有心,就一定能找到有利的那面。”申道儒回道:“请太妃娘娘放心。”

王太妃看着他,他不相信申道儒会蠢到这个时候出头帮怀王。

所以,他一定有其他目的。

“是谁让你这么做的?”王太妃问道。

申道儒回道:“学生只是按律办事,做一个讼师该做的事,并没有人指使或要求。”

“本宫不管你的目的是什么,”王太妃看着他,“但你若利用怀王,本宫也不会轻饶了你。”

申道儒道:“太妃娘娘不该这么说学生,这个案子,您就算要恨谁,也应该恨杜九言才对。”

“若非她,怀王爷的事情也不会变成这样。而学生只是尽责做一个讼师罢了。”申道儒道。

王太妃打量着他,拂袖走了。

申道儒笑了笑,垂首出了宫门。

杜九言坐在三尺堂的正堂里,听着韩崇英叙述侄儿的情况。韩崇英中等个子,身材微胖,小小的眼睛浅淡的眉毛,白白胖胖的,穿着一件姜黄色的的长褂,像一只吃饱喝足正晒太阳的橘色肥猫。

“…杜先生,当年我大哥娶了我嫂子后,五年无所出,后来抵不住族中压力,要纳妾,生了孩子就养在我大嫂房里。”

“可我大嫂的性子,那是拧折不弯的人,她说再给她一年,如果她不能怀上,她就自请下堂。我大哥就不用再纳妾,自娶了填房生养嫡子就行了。”

“然后呢,”杜九言问道:“你大嫂一年内,怀孕了?”

韩崇英点头,“对,当年的十月,我大嫂就查出了有孕了。”

“她有了身孕后,我们全族的人都很高兴,还烧香拜佛了。”

“后来因为大嫂有孕,我们族里好几位妇人也跟着她去了的钟山寺。杜先生,钟山寺的案子,可是您亲自查的,里面的龌蹉您可比我还要清楚。”

“我那侄儿,肯定不是我大哥的孩子。”韩崇英道。

杜九言问道:“你大哥还有别的孩子吗?”

“没有了!”韩崇英道:“他和我大嫂感情好,我大嫂有孕后,他就没有再娶小的。”

杜九言喝了口茶,“你可有证据,来证明你侄儿不是你大哥的亲骨肉?”

“他长的一点不像我大哥。”

杜九言问道:“像你大嫂吗?”

“倒是很像。您要是有空去我家看看,您看见他就知道我没有说假话了。”韩崇英道。

杜九言扬眉问道:“你兄弟几个?”

“我娘就生了我和我大哥。”韩崇英道:“韩氏祖祖辈辈在怀柔,创下这个家业不容易,您说,要是传到外人手中,还是…还是个杂种,我对得起祖宗吗?”

杜九言道:“除了容貌以外,还有什么地方,能证明你侄儿不是你大哥的孩子?”

韩崇英愣了一下,摇了摇头,“没、没有了。”

“这种事,没法证明吧。”韩崇英道:“所以我才要找您辩讼。只要您出马,肯定能解决。”

杜九言道:“这种事,我也没有办法证明。”

“抱歉,我不能接你这个讼案。”杜九言笑呵呵地道。

韩崇英当即就变了面色,“杜先生,我的讼费可以双倍给您。”

“您十倍也没有用。”杜九言摊手道:“爱莫能助啊,您再想想办法。”

韩崇英道:“那、那您说我应该怎么办?”

“我也不知道。”杜九言道:“这种事,说不清楚。”

“除非能有办法证明,您的这个侄儿不是您大哥的孩子,否则,这官司就是讼十年,也难出结果。”

韩崇英不高兴,拂袖道:“您的意思是,这个侄儿我得认了?就算知道他不是我大哥的,我也得眼睁睁看着他做族长,把韩氏所有的东西给他?”

杜九言遗憾地看着他。

“可恶!”韩崇英拍了桌子道:“世人都说你杜九言手段多么的厉害,现在我看你根本就是浪得虚名。”

“钟山寺的案件,就是你查办出来,这后果你现在不认也得认。”

杜九言没说话,窦荣兴拍了桌子站起来,怒道:“你怎么说话的,我九哥只是办案子,和他有什么关系吗。”

“烂疮用稻草遮着,就没有了吗?”

“自欺欺人。再说,你一口一个杂种,你大哥要是活着,也要被你气死。你自己想要夺家产,欺负寡嫂和侄儿,你也好意思来请我九哥打官司。”

“走,我们这里庙小,可容不下你这样的大菩萨。”

韩崇英气的不得了,“你们、你们给我等着。”

说着甩袖就走了。

杜九言冲着窦荣兴竖起个大拇指,“爱情使你勇敢,窦先生很棒!”

“九哥,”窦荣兴红了脸,“你刚才何必听他说这么多废话,按照你的脾气,他说几句你就应该轰出去吧。”

杜九言道:“我刚才在想别的事情,一时晃神了,就让他多说了几句,我错了。”

“这种人简直莫名其妙。”窦荣兴道。

杜九言靠在椅子上,没有说话。

韩崇英出了门,他虽然生气,但却明白杜九言根本没有说错,想要证明韩清不是大哥的儿子,简直难如登天,不可能。

因为光凭容貌根本没有说服力。

至于钟山寺和尚,那就更不可能了,那些和尚都已经死了。

“要怎么办?”他愁眉不展,他身边的小厮低声道:“二爷,证明大少爷不是大爷的儿子不容易,但是要证明大夫人…那是很容易的。”

常随说着,露出猥琐的笑容。

韩崇英眼睛一亮,哈哈笑了起来,指着常随道:“聪明!”

两人笑呵呵地从巷子出来,刚走到巷子口,就看到个穿着官袍的差役急匆匆进来,他一愣,跟着那人又退回到三尺堂门口。

就看到那人进去,冲着杜九言拱手道:“杜先生,钱大人请您去大理寺。”

“好的。”杜九言道:“是有什么好事吗?”

对方苦笑道:“还真不是什么好事,是怀王请了申道儒做讼师。大人一想,觉得这个案件您最熟悉,所以,还要请您出马辩讼。”

“九哥,”窦荣兴喊了一声,杜九言冲着他挤了挤眼睛,“嘘,有案子忙,人不空虚。”

“请,差大哥。”

差役奇怪道:“杜先生,您都不奇怪,不气愤吗?”

“怀王请讼师在法理内,不奇怪。”

差役道:“关键是申道儒接…”他说了一半,想了想笑着道:“燕京接讼案,向来都不看这些的,好像,是没什么奇怪的。”

第615章 谁怕谁呀(二)

怀王请讼师奇怪,而对于燕京讼行和申道儒来说,接这种讼案,也不算奇怪。

燕京讼行给百姓的印象,从来都是不怎么挑剔案件。

好辩的就给新手历练,难辨讼的,就找能力好些的讼师主讼。

但这一次,申道儒接怀王案给他辩讼的事情,传扬出去后,所有人都是大吃一惊,震惊不已。

不过一日的功夫,一传十十传百,消息便已到了广平。

百姓听闻后,情绪更加激动。

“怎么能让怀王请讼师呢,这太荒唐了,难道他还能把一身的罪洗刷干净,站在世人面前,说自己无罪吗?”有百姓道。

“这还真不一定,我可听说了,给他辩讼的是燕京的申道儒,那可是讼师中的领头人。”

“不怕,大理寺肯定会请杜九言上的。这个案子是她和桂王爷查办的,现在既然怀王请讼师了,大理寺肯定会请她来的。”

“那有的看了。”

“要不,我们去京城看去?什么时候的事?”

“对,能去京城。如果杜先生辩输了,我们就自己把怀王杀了。”有人冒头,撺掇着道。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小声道:“咱们这么多人,日夜不停的走路也要两天,来得及吗?”

“来得及,咱们走快点,这可是大事。”

“走,走!现在就走,我回家拿点钱,咱们租车去,我出钱。”

“那把人贩子一起带上吧。”

闹哄哄的,有人出钱有人出车,两个时辰后,七八辆车从广平出发,往京城方向而去。

桃红十几个小姑娘围着杜九言,小心翼翼地看着她,问道:“先生,真的有讼师要帮怀王爷打官司吗?”

“是啊,”杜九言吃着桃红给她煮的汤水,“味道很不错。”

玉子大声问道:“那些坏人都会被放出来吗?”

“为什么会被放出来?”杜九言一口喝完了,将碗放在一边。

玉子道:“因为有讼师啊。讼师会帮他的,能将他的罪全部洗掉,就像洗衣服那样。”

“不会,”杜九言含笑道:“因为呢,我也是很厉害的。”

“有我在,怀王爷就算三头六臂,也没有用。”

玉子笑了起来,“真的吗?”

“嗯,真的。”杜九言将碗递给她,“所以呢,再给我盛一碗,喝完了我就回去准备,明儿好上堂。”

“先生,”桃红看着她,“我们、我们害怕。”

杜九言道:“不怕,有我在!”

“更何况,你们这么多人在一起,什么都不用说,就往那一站,就已经足够声势浩大。”杜九言道:“无声胜有声,足够了。”

桃红犹豫着点头,“那、那我们听您的。”

“嗯,听我的话有肉吃。”

大家都被她的话逗笑了。

怀王看着申道儒,问道:“你想知道的,本王都告诉你了,你有几分把握,能保住本王的命?”

“五分吧,”申道儒道:“您也知道,有的事情根本不需要证据,只要杜九言将她带来的姑娘们,往街上一站,不给您重判都难以平愤。”

“五分?如果你真有五分,也够了。”怀王闭上眼睛,道:“你好好辩吧,这对于你来说也是机会。只要你赢了,世人就会知道,这世上的讼师,无人能及你申道儒。”

申道儒不在乎这些,但还是含笑道:“若能如此,倒也值得了。”

怀王颔首道:“你去吧,本王去休息了。”

他说着理了理衣服去了。

申道儒行礼,从宗人府退出来,折道就去了任延辉的府上。

任延辉在衙门里还没有回来,他在任延辉的府上等了一个多时辰,才等到中午他回来。

任延辉看到他没有说话,负手进了书房,问道:“…你接怀王的案子,是有别的原因?”

“是。”申道儒拱手回道:“学生今天来,正是为了这件事。”

任延辉看着他。

“大人您请看,”申道儒将随身携带的卷宗给她看,任延辉眉头高高挑起,露出愕然之色,“这些,属实?”

申道儒躬身回道:“确实属实。”

“学生起初看到的时候也是惊愕不已,所以已遣人彻查,确实属实。”

任延辉摔了卷宗,怒道:“简直混账,目无王法!”

申道儒一颗心就落下来了。这件事凭他一个人,虽然能办得到,但如果有任延辉的帮忙和推动,那最后的收效,必然会更好。

“此事本官知道了。”任延辉也坐不住,起身道:“你专心按你的手法办事,后续的事,本官要仔细想想。”

申道儒应是,脚步轻松地离开了任府,他心情很不错的带着长安漫步在街上,两个人不知不觉走到蔡记门外,申道儒想了想转身要走,忽然从里面有说有笑的出来一行人,其中两个人他看着很面生。

一位生的五大三粗,另外一位则是个个子高瘦的少年,而其他人则是老熟人。

“哎呀呀,申先生!”杜九言叉腰拦在申道儒面前,扬起下颌看着对方,“吃饭了吗?”

这太无礼了,申道儒愠怒道:“还不曾吃过。杜先生这是吃饱了,出来消食?”

“是啊,”杜九言指了指后面的一群兄弟,包括桂王在内,“和兄弟们喝酒出来,正打算回去。”

她这语气,活脱脱就是个市井流氓,申道儒想到她的事…顿时面色古怪,半句话都不想和她说了,“告辞了。”

“别走啊,”杜九言依旧叉腰,“怀王的案子辩的没意思,您这接了讼案吃力不讨好啊,又不是圣上指派,您白费这功夫干什么。”

“得闲,还不如多看几本书。”

申道儒道:“我为什么接怀王的案子,杜先生不知道吗?”

别的案子,他接了纯粹是因为他是讼师,燕京讼行向来不会可以去分辨案子有无好处。但是这一次,他为怀王辩讼,志不在此。

“不知道,”杜九言道:“不如你告诉我吧。”

申道儒拂袖道:“既如此,我们还是公堂见吧。”

说着便要走。

杜九言人多,多到什么程度?多到他们并排站着,能把宽阔的街道给堵住。

若是不了解不知情的人,还以为这群纨绔子弟当街调戏良家妇女。完全就是强抢民女的架势。

“你!”申道儒年纪大了,气的眼前发黑,指着杜九言摔手道:“老夫不和你逞口舌之快。”

说着,带着长安掉头走了。

杜九言看着申道儒的背影嘿嘿一笑。

“人多力量大!”杜九言道:“按照这情况,咱们可以在京城横着走了。”

桂王白了她一眼,扯着嘴角道:“我看过几天你要趴着走了。”

“不吉利。”杜九言吸了吸鼻子,道:“愁人。事情怎么变成这样了呢。”

顺天十年,四月二十六,天气晴朗,风吹在人脸上既不热也不冷,正是一年中最舒服的时间。

轰动全国的怀王拐卖、虐杀幼女案,在大理寺开堂。

案件的经过和细节,百姓们已经口耳相传,几乎快要演化成怀王是个专吃幼女的妖怪。所以,京中的小姑娘们,都很害怕怀王,认为他只要一张嘴,就能把自己吞下去。

这让小姑娘们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不敢单独出门。

这一天,许多小姑娘们闹着,要去大理寺门口听辩讼,她们认为今天怀王就能被砍头。妖怪被砍头了,她们就不用害怕了,就能正常上街了。

赵煜一身明黄,从御书房内出来,刚到坤宁宫门口,太后正扶着钱嬷嬷出来,他一怔行礼道:“母后是要去散步吗?”

“嗯。”太后挥着手,“你忙你的去吧,哀家去散步。”

赵煜道:“朕去找鲁阁老说几句话。”

太后在坤宁宫门口等了等,见赵煜走远,就扶着钱嬷嬷的手往宫门外去。

半刻钟后,太后和赵煜在大理寺的后衙碰见,母子二人都一怔,赵煜拱手道:“早知道母后要来,儿子就陪着您一起了。”

“无碍,离的又不远。”太后指了指前面,“走吧,要开始了。”

赵煜和太后来都没有通知别人,以至于他们进去的时候,忽然发现内阁里的鲁阁老,任阁老以及安国公等人都在。

半个朝堂的高官,齐聚在大理寺的后衙中。

一墙之隔,外面的声音听的非常清楚。大家都没有正式上堂旁听的打算,所以才不约而同地坐在这里。

“不要声张,免得他们紧张。”赵煜摆了摆手,道:“都坐吧,坐。”

赵煜扶着太后坐下来,太后左右看看,问鲁章之,“…没看见桂王?”

“王爷在公堂旁听。”鲁章之道。

太后嘴角抖了抖,大家都在后衙听,就他最张扬,就大刺刺的上前堂旁听去了。

“要开始了吧?”太后看了一眼漏刻,任延辉回道:“卯时三刻。这就要开始了。”

果然,话音落下,就听到外面传来啪的一声惊叹木响,钱羽道:“升堂!”

“将主犯怀王带上堂来!”

怀王是主犯,先审主犯,再依律判从犯罪责,至于怀王妃等一干女眷,是杀还是留看皇权是赦免还是连坐,严格来说,这并不在律法规定之内,所以怀王妃不在本案从犯审理之中。

外面响起一阵喧哗之声,有人道:“讼师上场了。”

第616章 意外信息(三)

杜九言一身讼师袍服,负着手笑盈盈地站在公堂上,给桂王以及钱羽行礼,她今天带的周肖上堂,周肖临出门前,被她在脖子上套了个布袋,此刻,他正一脸郁卒里盯着布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