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跟着点头。
“连伯,连伯,这样听不会有问题吧,贵人们会不会不高兴?”
“不会的,上次我们不也偷偷听了,贵人们不会生气的。”
大家都高兴不已,你一句我一句猜测案子的内情。
杜九言一转身,就看到门外站着几十个听众,她顿时心情不错。第二次,就有这么多人感兴趣来听讼了。
她并不是在乎听众多少。
但听众的多少,却可以反映出,升龙的庶民对律法的关注和认可度。她相信,在一次次的听讼中,他们会逐渐改观,逐渐有自主的意识,逐渐明白,每一个生命都是平等的。也会懂得去争取和维护自己的权益。
管凡被带了上来,跪在堂下。
“原告是谁?”刘永利问道。
杜九言看向郑文海,扬眉道:“郑主,您看您要做原告,还是请郑文银的儿子郑瑜来做原告呢?”
“如何说,有区别吗?”郑文海还真是不懂。
“他儿子告,就有两个名目,杀人、抢劫。您告当然也可以,当然他儿子做原告,在情理上,更通顺一些。”
郑文海颔首,道:“那就让郑瑜告!”
他作为家主,要是一会儿和管凡在大庭广众吵起来,就太失脸面了。
“那就将原告郑瑜带上堂!”刘永利道。
随后,郑瑜被带上公堂。他穿着蓝色的短打,个子中等身形微胖。
“拜见家主,拜见杜先生,拜见刘大人!”郑瑜一一行礼。
郑文海颔首:“杜先生让你做原告,你就做原告吧。”
“是!”郑瑜应是。
郑文海就看着杜九言,道:“杜先生,开始吧。”
他实在等不及,杜九言要怎么辩这个案子!反正他丑话放在前面了,要是杜九言偏袒管凡而做假的话,他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妥协的。
“好!”
杜九言看向众人,道:“七月十五那日,郑文银循例,从交安回到升龙。这一次和以往不相同,因为他要领取两个季度,合共二百一十万两军饷。”
“顺利领取军饷银票的郑文银,在当天下午,就在升龙的郑氏钱庄,兑换了一百万两的银票。他一个人,用马拉的板车,用了四次,将银子运到一个空置的院子里。”
“其后,他找到黑市,将这一百万银子卖了,重新换成别家钱庄的五十万两银票。”
“在七月十七的崇安,十九的交安,他用同样的方法,将余下的银子,兑换成银票!”
“几间钱庄的伙计,都能证明,当时去兑换的银两的人,就是郑文银!”
“并且,在二十那日在崇安城门外,管凡曾和郑文银碰到过,当时两人还聊了两句。”杜九言说着,看着管凡,“当时你们说了什么?”
管凡回道:“我们就约着回升龙后,有空一起喝酒。”
“没有别的?”
管凡摇头,回道:“我和郑三爷不熟,寻常就是点头之交,聊不了多深的话。”
“那么,郑主和原告为什么怀疑是你劫财杀人呢?”
管凡摇头,大声道:“我不知道啊,要是知道会这样,当时看到他,就不会和他说话。”
“不是这样的吧。”郑瑜第一次开口,道,“我怎么听说你存了很多钱在钱庄呢?”
“嗯。”郑文海颔首,道,“一共八十万两银子,其中还有许多印着我们的族徽。”
杜九言颔首道:“这样的怀疑,也算是有理有据!”
郑文海笑了,对杜九言的话相当的满意,就是不知道,她后面会不会偏袒。
管凡一惊,看向杜九言,嘴巴动了好几下,急着想要自辨,可到底没有敢说话,因为杜九言说过,她问,他才能说话,不问的时候,不要随便插嘴。
她应该是查清楚了吧?管凡压着不安,垂着头。
“但是,如果是管凡做的,那么他就一定要有同谋,因为在七月二十一以前,他一直在崇安,并不在升龙。而郑文银却是二十日中午进了升龙城后,才失踪的。”
“为什么能确定他是在二十一中午才失踪的?”郑文海问道。
郑瑜跟着点头。
“我有证人。”杜九言说着,冲着刘永利拱手道,“劳驾大人传七月二十一守门的差役上堂。”
刘永利颔首,道:“传!”
差役上堂来,磕头行礼。杜九言问道:“那日,你清楚地看到郑文银进城了?具体是什么时间,你可记得?”
“下午申时不到的时候,当时郑三爷骑着一匹棕色的马,我还给他磕头了。”差役回道,“郑三爷还和我笑了,他平常都一脸严肃不苟言笑,这天却冲着我笑了,所以我记得很清楚。”
杜九言颔首,道:“有劳你了,多谢。”
杜九言说着看了一眼书记员。
书记员感受杜九言的视线,立刻拿着记录证词的卷宗,上前来让差役签字画押。
差役退了下去。
“所以,管凡如果想要劫财郑文银,就必须有帮手。”
刘永利颔首,道:“依照证词,确实如此。他人在崇安,是不可能做到这些的。”
“不过本官记得,郑氏抓、告管凡时,说的是管凡在那天遇到郑文银后,才见财起意,对他动了杀心,可是如此?”刘永利看向郑文海和郑瑜。
郑文海一愣,很诧异地看着刘永利。今天的刘永利还真像那么回事啊,不但语调有气势,就连话的内容也非敷衍鬼扯。
刘永利被桂王夫妻收复了?
说起桂王,他今天好像没有见到桂王。
砰!
刘永利拍了惊堂木,道:“本官问话,回答。”
郑文海吓了一跳,登时瞪向刘永利,这个刘永利吃了豹子胆了吧,居然对他拍惊堂木。他正要说话,却发现刘永利却是冲着郑瑜拍的惊堂木,他只得讪讪然闭嘴。
“当时没有查明查清,所以才有这样的说法。”郑瑜也不是非常的清楚,朝郑文海看了一眼,见对方没有反对,他接着道,“很有可能,管凡就真的有同谋。”
刘永利白了他一眼,接着和杜九言道:“你接着说。”
“管凡若有同谋,那么就是他和同谋一起,办的这起大案。那么,这个案子应该是怎么开始的呢?”
她说着一顿,大家就都看着他,无数双眼睛透着好奇,听着她铿锵有力的推断。
门外,听讼的人又多了一些,他们小心翼翼,不敢发出声音,做出一旦有贵人来,就立刻逃走的准备,可还是耐不住,被杜九言的话吸引,听的津津有味。
“应该是从郑文银到升龙,领到军饷的银票就开始了。”杜九言看向郑文海,“郑主,当日您是什么时辰给他军饷的?”
郑文海回道:“午时过后。”
“拿到军饷后的郑文银就被管凡和他的同党盯上了。于是,他们用一种很厉害的手法,威胁了郑文银,让他听话的去亲力亲为地去取了银子,并交给了管凡,又连着跑了崇安和交安两地,再回到升龙,被对方关押或者灭口了。”
“毕竟,郑三爷的下落,至今都没有线索。”
杜九言问众人,道:“可是如此?”
大家不由自主地跟着点头,如果管凡真是凶手,那么唯有这样才能办成。
“可是,管凡有什么厉害的手段,威胁到一向严肃稳重的郑文银呢?”杜九言问道。
大家又是一脸不解,是啊,郑文银可是有很多逃走或者反杀的机会。
他可是手握重兵的郑文银,不是平头庶民,只能做任由人宰割的羔羊。
“瑜公子,你认为对方有什么办法可以威胁你父亲呢?”杜九言问道。
郑瑜一怔,摇了摇头,道:“我、我不知道。”
“贪污,叛变通敌,某乱造反?”
郑瑜脸色一变,摆着手道:“不、不可能,我父亲对家主忠心耿耿。”
郑文海也不相信,郑文银对他的忠心他还是相信的。
“那是为什么呢?”杜九言目光巡视一周,大家都跟着她摇头。
管凡点头道:“就是,我可没有这么大的本事。”
“有个问题,”郑文海道,“会不会取钱的人,从一开始就不是郑文银?”
“啊!”杜九言惊喜不已,冲着郑文海竖起个大拇指,道,“不愧是郑主,您见多识广,一下子就说到点子上了。”
郑文海嘴角抖了抖。
“如果十六那天去取钱的就不是郑文银,其后所有人看到的郑文银,都是由凶手假扮的呢?”杜九言道。
书记员忍不住点头,觉得这个想法很对,也只有这个想法,才感觉合情合理。
杜九言道:“可是,有好几个人看到郑文银了,并表示,那个人就是郑文银!”
“这个怎么解释呢?”
她引着大家一起思考,参与。只有切身参与了,最后自己的猜测得到了证明,才会感同身受的高兴,认定律法的公正。
“你说。”杜九言忽然指着书记员问道。
书记员惊了一跳,又紧张又骄傲地站起来,回答道:“因为、因为那个人假扮的很像,像、像到连认识郑三爷的人都分辨不出,证明他和郑三爷很熟悉。”
“聪明!我非常的欣赏你。”杜九言道。
书记员老脸一红,压抑着兴奋坐下来,更加认真地记录案情。
“说到了解,我们还有一个非常的重要的事情,一直不曾提过。”
第075章 就在家里(二)
“何事?”刘永利问道。
杜九言道:“那就是郑文银的夫人马氏,她十六那天上午回娘家又回到家里后,就失踪了。”
“回家了吗?”郑文海问道。
杜九言颔首,道:“回家了。她家的邻居,不但看到她,还与她在巷子里说了许久的话才散,看着她进得家门。”
郑文海就很奇怪,看向郑瑜,问道:“你母亲十六那天回家了,为何你说没有回去?”
“没有啊。”郑瑜一脸的奇怪,看着杜九言,道,“是我家邻居告诉您的吗,是什么时辰?”
杜九言看向刘永利,道:“劳驾大人再传证人。”
郑瑜家的邻居被带上公堂,刘永利问道:“十六那天的中午,你确实看到马氏,并和她聊天了?”
“是!”妇人回道,“她当时刚从城外的娘家回来。我问她回去怎么不多住一天,她说也没什么大事,就回家和嫂子商量一些事,商量好了就回来了。”
“离的近就是有好处,想回去来回一刻钟就行了。”
“后来她又告诉我,她前些日子听她娘家的嫂子说,有个姑娘很不错,她动了心思,想要去见见人,觉得好,就讨回来做瑜公子的续弦。”
刘永利看了一眼桌案上的卷宗,道:“这一点,倒是和马氏的嫂子屈氏说的相同。”
“马嫂子今年的心愿,就是再给瑜公子续弦,不然瑜公子成天在家里吃饭睡觉,也不出去做事与人走动,时间长了肯定不好。”妇人道。
刘永利颔首。
“多谢。”杜九言道。
书记员赶忙上来让妇人签字。
“瑜公子,你当时是不在家里吗,为什么没有看到你的母亲呢?”杜九言问道。
郑瑜回道:“我不出门的,不过我都在后院的房间睡觉。会不会是我母亲回去了以后,又出去了呢?”
“也有道理。”杜九言问道,“那你父亲呢,什么时候不见的?”
郑瑜回道:“我父亲十五那天晚上还在家里住着的,十六一早出门后就再也没有回来了。”
“郑文银失踪,可以怀疑管凡因财起义,可是马氏失踪是因为什么呢?”杜九言问道,“谁知道?”
她目光扫过所有人,又转向门口,看向门外的听众。
连伯带头,所有人都惊讶不已,杜讼师不会是问他们吧?
“连伯,连伯您回答。”有人推着连伯。
连伯摇着头,往后缩着,道:“我、我不知道,我也不敢啊。”
这哪敢随便乱说话。
“会不会是、是绑架郑夫人,而威胁郑三爷呢?”一位捕快抢答。
杜九言打了个响指,道:“漂亮!”
捕快脸一红,嘿嘿笑着道:“我、我不懂这些。”
“没关系,以后重点培养你,让你成为真正的捕快!”
那捕快眼睛一亮,激动地给杜九言磕头,道:“多谢王妃,多谢!”
别的捕快都羡慕地看着他。
“那么,时间似乎又变的更加准确一点了,十五那天郑文银拿到军饷后,第二天一早他出门,随后管凡的同谋,抓住了郑夫人,并威胁郑文银!”
“让他心甘情愿地取出军饷。”
杜九言道:“可是,这又有个新的问题诞生了。
“我知道。”第一次公堂,在公堂上看蜘蛛打瞌睡的小捕快举手抢答,“刚才您还说,有人假扮郑三爷取钱,那到底是郑三爷一早就被抓了,还是抓住了郑夫人再去威胁郑三爷呢?”
杜九言指了指小捕快,道:“小伙子,很机敏啊。”
小捕快嘿嘿笑着,道:“那、那您能不能也培养我?”
“好!”杜九言点头。
小捕快兴奋不已,满脸通红地磕头。
这一下,满场的捕快一个个瞪圆了眼睛,仔细听讼,等着下一次抢答的机会。
郑文海看的目瞪口呆,公堂辩讼还能这样?居然调动这些混吃等死的捕快,有本让他们争先恐后地抢答她的提问。
真不愧是杜九言,蛊惑人的本事,果真名不虚传。
“那到底是先抓了郑文银,还是先抓的马氏?如果先抓的郑文银,假扮他的存在,那么为什么又假扮马氏呢?”
“如果先抓的马氏,以郑文银的性格,应该先去告诉家主,再去营救,而非傀儡一样,听从别人的威胁和指挥。”
“我知道。”另外一位膀大腰圆的捕快回道,“先抓的郑三爷,后抓的马氏。肯定是马氏上街以后,发现了假的郑文银,然后对方就一并灭口了。”
杜九言鼓掌,点头道:“这闲置数百年的升龙府衙,简直是藏龙卧虎啊!”
“厉害,厉害极了!”
那位胖胖的捕快跪下来磕头,道:“小人连奎,杜先生您也要培养我啊。”
“记住了,连奎嘛!”
连奎喜笑颜开。
另外两位一下子想起来刚才没介绍自己的名字,顿时懊恼不已,摩拳擦掌等着下一次抢答,好有机会报上名字。
“给他们鼓掌!”杜九言转身对门外的百姓道。
连伯觉得鼓掌没什么,他顿时跟着杜九言鼓掌。
他一动,后面的人纷纷他一起鼓掌,衙门里外,掌声激烈如雷声鸣响,激动又热闹。
所有捕快与有荣焉,第一次觉得他们在这衙门里,有了新希望和奔头。
“那咱们继续。”杜九言道,“假设,如连奎说的,先害了郑文银,然后马氏发现了假的郑文银,而被对方一起灭口了。”
大家听的都非常认真,跟着她一起思考,忽然她话锋一转,提高了声音,问道:“那么,马氏什么时候再出门的?”
“啊?”有人不由自主呼了一声,又发觉失态,慌忙捂着嘴巴。
这好比走路,杜九言明明一直往前走的,虽各有分叉,可一直向前。但她刚才这话,就是突然打马回转,他们思路一下子撞到墙上去了。
昏昏然看着她。
“郑瑜,你觉得你母亲什么时候再离家出去的?”杜九言问郑瑜。
郑瑜搓着脖子,道:“我、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的,你家两个下人婆子也不知道吗?”杜九言问道。
郑瑜摇头,道:“我、我没听她们说过,我不知道。”
“大人,请传郑家两个婆子来。”
刘永利颔首,道:“传!”
有捕快去带郑瑜家的两个婆子,郑文海听着就有点奇怪,问道:“这件事,和郑文银失踪有关系吗?也不能证明,事情不是管凡做的。”
“王妃,您这是将事情扯远了,偏袒管凡吧?”
杜九言道:“郑主,案件还没落锤,您听完所有的辩讼,再提出质疑不迟。”
看你怎么说!如果你偏袒,我一定不会给你留任何面子,郑文海心道。
郑瑜家中两个婆子被带上来,两个人战战兢兢跪下来磕头,刘永利问道:“十六日那天,你家主母从娘家回到家里,你们可见过她?”
“夫人没有回来啊。”两个婆子对视一眼,其中一位黑皮肤的婆子道,“那天早上老爷先出门的,后来夫人也跟着回娘家了。”
“后来老爷和夫人都没有再回来。”
刘永利拍了惊堂木,老旧的桌案被他拍的抖了三抖:“你家邻居说,那天中午她亲眼看到你们夫人回来,并且还和你们夫人在巷子里说了话。”
“亲眼看到她进门,这一点你们如何解释?”
两个婆子一脸的惊讶,过了一会儿道:“那、那会不会是我们在午睡,夫人回来我们不知道?”
“午时不到你们就睡午觉?你这个下人做的,倒是比主子还轻松。”
黑皮肤的婆子眼睛骨碌碌一转,道:“那天夫人和老爷都不在家,瑜公子又在睡觉,我们中午不用做午饭,所以就早早就歇午觉了。”
“好巧!”刘永利道。
两个婆子没有说话。
“这么说来,你们三个人都认定了,你们夫人中午没有回家?”杜九言问郑瑜。
郑瑜回道:“我确实不知道我母亲回家还是没有。”
“你母亲回家了!”杜九言看着他,道,“她不但回去了,而且,她现在还在家里!”
郑瑜一惊,抬头看着她,一脸的不解和发懵:“什、什么意思?”
“什么叫她还在家里?”郑文海也不解。
杜九言道:“方才,我们假设了管凡是凶手后,假设了很多可能性,可是每一种可能性,都有它存在的不合理和矛盾点。”
“我们要不停的为这些矛盾点,找理由和原因,否则,所说的推论就不成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