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九言道:“在推理上,一旦出现不停为自己推论找理由和退路的时候,那么就表示,这个推论就可能存在漏洞和方向性错误。”

大家一脸惊讶,拼命努力用尽智慧地跟上她的节奏,猜测她即将要说的话,以及现在表达的意思。

“所以,这只能说明,我们前面所有的推论都是错误的,凶手不是管凡,并且,和他毫无干系!”

郑文海蹭地站起来,道:“王妃,您这是要为管凡开脱?”

“非也!”杜九言道,“我在为案件寻找真相。郑主的目的,只是想要给管凡定罪,还是想是找到真正的凶手绳之以法呢?”

郑文海盯着她。

“郑主!”刘永利拍了桌子,道,“这是公堂,如有疑问,请稍后再问!”

郑文海指了指刘永利,让他记住,这笔账他会秋后再算。

刘永利昂头看着他,目光蔑视。

“这个案子只有一个解释,也只有一个可能,就是…”她走到郑瑜面前,逼视着对方,道,“你的父母在十六日以后再也没有从你家里走出来过。”

“因为,他们一直在家里。”

第076章 你的动机(一)

“什么意思?”郑瑜惊恐地后退了一步,不可思议地看着杜九言,“我不懂你的意思!”

郑文海也是不敢置信,再次站起来。

郑瑜杀了自己的父母?还是他一家三口演戏,人还在家里?

他怒道:“王妃,你不要为了给管凡洗脱罪名,就在这里胡乱栽赃嫁祸!”

杜九言看了一眼郑文海没说话。

“嗯哼!”刘永利咳嗽了一声。

郑文海愤怒地瞪着刘永利。

见对方丝毫不让,郑文海气到想要把桌案掀了,刘永利这小子,等下堂了他一定要治他的罪。

简直是放肆至极。

公堂上,其他人也是一阵抽吸冷气。

案情急转、再转,简直是精彩纷呈,出人意料完全想不到。

推论了一圈,杜九言难道认为凶手是郑瑜?还是他家的两个婆子?

不会吧,这…这太匪夷所思了。

这么急转的案情,杜九言是怎么想得到凶手是郑瑜而不是管凡的?

这太神奇了。

门外连伯等听众更是听的心惊肉跳,一个贵人的死,凶手从一个贵人到另外一个贵人。这要不认真听她说,光靠自己想,肯定想不到啊。

“知道我为什么怀疑你吗?”杜九言盯着郑瑜。

郑瑜摇着头道:“我不知道,你怀疑我毫无理由,我什么都没有做。”

“我第一次去你家的时候,你表现的那么自然,我完全没有往你身上想。毕竟你看上去很和气,脾气极好,无论说话还是为人都不具有攻击性。”

郑瑜道:“我向来如此。”

“我也能证明。”郑文海道。

杜九言颔首,道:“郑瑜确实是这样的人,他为人没有底线和原则。这样的人说的好,是脾气好为人和善,说的不好,则是好吃懒做一团烂泥。”

“可是,兔子急了还会咬人,而郑瑜自然比兔子的脾气要多点。”

郑瑜道:“随便你怎么说我,可我没有理由杀我爹娘。”

“前天,我问升龙黑市的李双锚,请他回忆,当时和他谈买卖时的郑文银都做了什么、说了什么。”杜九言道,“他说郑文银始终戴着帽子,露出一截蓄着胡子的下巴。事实上,这样的装扮,只要见过郑文银的人,都能认出是他。”

“可是在那样一个私密的院子里,和一群并非善茬的黑市盲流打交道,郑文银是要提防的,那么戴着帽子无论是视线还是动作都会受到干扰。既然对方认出他了,正常人,是会将帽子除去的。”

“但他并没有。这表示,郑文银不敢,因为摘掉帽子后,就会暴露他乔装的脸。”

大家都跟着点着,觉得她这样的说法很浅显,他们听的很明白。

“那么,谁的脸和郑文银很相似呢,不但形似还要神似。”

郑瑜道:“相似的人很多。”

“是啊,相似的人很多。所以,当时的我依旧没有想到你。直到李双锚说,他当时说对方打了嗝,嗝出来都是大蒜的气味。”

郑瑜目光一闪。

“我不确定郑文银吃不吃大蒜,所以,我第二次去了你家。很巧,和你说话的时候,我问道了这股子气味儿。”

郑瑜怒道:“吃大蒜的人多的很,你凭这些就怀疑我,简直是无稽之谈。”

“我也吃大蒜!”郑文海道,“王妃,你这样的推论,毫无说服力。”

杜九言道:“我在说我为何怀疑他。从这里开始,我注意到了他!”

“就那么一瞬间。很巧的是,一旦把管凡抛开,凶手定成你以后,一切的难点就迎刃而解了。”

郑瑜目光闪烁,又道:“你这是欲加之罪。”

“我没有理由杀我父母,他们可是我父母!”

杜九言盯着他,道:“先不谈动机!”她说着,拱手和刘永利道,“请大人立刻派人去郑瑜家中,看看院子里有没有新翻的土,新种的树!”

“再找找家里是不是有多出来的一百零五万两的银票。”

杜九言看着郑瑜道:“你没有机会将他们运出去,他们的尸体一定还在家里。”

郑瑜面色大变。

“王妃,你可知道诬陷我郑氏的人,我是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郑文海道。

“我从不诬陷人!”杜九言道,“反倒是您,一直都在诬陷我。”

郑文海面色难看,嘴角迅速抖动了一下,很不客气地道:“那就是去找,如果找不到这个案子你就不许再插手,也不许拦着我处置管凡,并且以后,再不准在升龙说什么狗屁律法。”

这话说的好啊!杜九言负手上前去,笑盈盈地道:“那要是找到了呢?”

“不说支持,但我不会再拦着你。”郑文海道。

杜九言举手,道:“击掌为盟,谁撒谎骗人,就阳痿不举,如何?!”

“你!”郑文海指着杜九言,怒道,“好!”

有人没忍住笑出声来,可又怕得罪了郑文海,顿时捂住嘴憋住。

杜九言真有意思啊,和人打赌,居然赌这个。

“这赌,不对啊。”连奎和身边的捕头孙喜武道,“王妃,可是女人啊!”

孙喜武没想起来,一听就噗嗤一笑,捏住嘴唇,弓着背一抖一抖地笑着,连奎憋红了脸,道:“别笑,小心掉脑袋。”

孙喜武点着头,可还是忍不住,只能以咳嗽掩饰。

“你们带人立刻去郑瑜家中。”刘永利指着连奎和孙喜武道。

孙喜武忙道:“是!”招呼了四个人。

杜九言朝门外的顾青山打了个眼色,顾青山和乔墨以及郭凹几个人也一起去了。

“廖程!”郑文海喝道,“带人去!”

廖晨在门口应是,也带着人跟着,于是三班人马,浩浩荡荡去了郑瑜家中。

郑瑜一头的汗垂着头站着。

“那我接着说。”杜九言道,“毕竟大家的时间都不多,早点说清楚了案件为好。”

郑文海道:“我倒是想问你,你说郑瑜杀他爹娘,可他没有动机!”

“郑主又问到点子上了。”杜九言拱了拱手,佩服地道,“动机,是案件中不可忽视的地方。”

她走到郑瑜面前,看着他,打量着:“大小伙子,有的吃有的穿还是个贵人,父母又只有他一个独子,如此得天独厚,多少人羡慕的家境,他为什么做出弑杀父母的恶事呢?”

她说着,面朝外问道:“一般,弑杀父母都有什么理由,可有人知道?”

“家产分配不均?”连伯壮了胆子。他的胆子来自于杜九言方才调侃郑文海。

仿佛有了杜九言在,郑文海这样的家主贵人,也不过如此。

没那么可怕了。

再说,刚才衙门公堂上,几个捕快也抢答了。

“这是一个。”杜九言看着连伯,道,“说的很好。”

“还有吗?”

屈泉的儿子屈三小声道:“父亲打骂太狠了。”

“嗯,这个也有道理。”杜九言认出他,他是刘云生强抢的曲巧儿三哥,当时他们去他家的时候,他站在厨房门口听他们说话来着,少年十四岁,长的黑黑瘦瘦,看上去有股子倔劲。

屈三红着脸,往一边让了让,旁边的人都羡慕地看着他。

“这都是杀害父母的动机,但郑瑜的兄长早就没了,他父亲不常在家,母亲温柔贤惠,想必父母应该也不常打骂他。”杜九言道。

她说着,看向郑瑜,问道:“你觉得,是什么动机呢?”

“我没有杀我父母。”郑瑜冲着杜九言怒吼,攥着拳头,脸憋的通红,浑身都颤抖着,强调地吼道,“我没有,我没有!”

郑文海听着眉头紧蹙,对杜九言很不满意。

“你有!”杜九言道,“因为他们一个严厉,一个唠叨!”

“你父亲严厉正直,胸有大志,他想辅佐郑主成就一番大业,所以他对你抱有极大的期望,他望子成龙。可是,他的儿子却是一条虫,一滩扶不上墙的烂泥!”

“他训斥你,逼迫你出去做事,他将你从床上拽起来,让你出门,随便做点什么事都可以。”

“可是你并不想,你挺尸一般,躺在床上无所事事没有目标,只想混吃等死。”杜九言道,“郑瑜,可是如此?”

郑瑜吼道:“那又怎么样,我也不可能杀他们!”

“吼什么!”刘永利拍了惊堂木道,“你是毛驴变的?张嘴就嚎,再嚎本官缝了你的嘴!”

郑瑜又慌乱又害怕,憋着一口气,人开始颤栗。

“这样的父亲对你来说,你不但害怕他,你还很烦他吧。因为他不停的提醒你,你是个废物,你一无是处,你连猪都不如!”杜九言道,“无数次,他对着你发火,激烈你奋进的时候,你一定想要离家出走,想要奋起反抗吧?”

“可是你不敢离家出走,因为离开那个家,你连饭都吃不到,你将饿死街头。你想要奋起反抗,可是身怀武功的父亲,三两下就能将你打成烂泥,你不是他的对手。”

“你盼着他不要回来,是不是?”

郑瑜只是攥着拳头,垂着头眼睛死死盯住脚背。

第077章 贵人不贵(二)

“你的母亲,温柔贤惠,她鲜少出门,她现在最大的心愿,就是能给你再续弦,让你延续香火,开枝散叶!”杜九言道。

“可是,成亲对于你来说,是个负累。你不想成亲,至少现在不想,是吧。”

“这样唠叨的母亲,你也很烦吧?”

杜九言盯着他,郑瑜头昏脑涨地回看着她。

“所以,你联合你家的两个婆子,合伙将他们杀了!”

“在那个平静的中午,你们做了一件轰轰烈烈的大事,从此以后你有钱有家一个人,可以过神仙似的逍遥人生了!”

“是吧?”

郑瑜心头大乱,蹬蹬后退了两步!

两个婆子吓的跌坐在地上,大汗淋漓,抖若筛糠!

“她们害怕了!”杜九言和郑瑜道,“你害怕吗?”

“这几天是真的逍遥自在吗?”

“父母的尸体陪你的时候,你还能每日昏昏欲睡,醒了吃饭饱了睡觉吗?”

“你拿着一大笔钱财,心安理得吗?”

“没有人逼着你奋进立业、唠叨你绵延子嗣,你感觉清净吗?”

郑瑜后退,再后退,摇着头汗水若被飓风打乱的雨滴:“没有,没有,你胡说!”

他说着,目光投向郑文海,冲过去噗通跪下来,道:“家主救我,她欺负我们郑氏的人,她欺负我们!”

郑文海紧紧抿着唇,盯着杜九言,并没有说她,也没有去扶郑瑜。

外面,响起低低的嗡嗡的议论声。

所有人盯着郑瑜,一脸的错愕震惊!

“原来,贵人也不过如此啊…我还以为贵人像神仙一样呢。”

“小时候我爹说,贵人们上辈子都是天上的神仙,这辈子下凡间来历劫,所以他们很高贵,无论做什么事都是对的,我们不能冒犯他们,要听他们的话。”有人小声说着,目光中浮生怀疑。

“根本不是这样,”屈三低着声音,盯着郑文海和郑瑜,咬牙道,“他们也是肉身凡胎,他们和我们一样。”

他的话落,四周一片安静,落针可闻。

衙门内,再次响起杜九言的声音,她道:“父母生你养你催你上进帮你成家,他们欠你的吗?他们就是养一头猪,这么多年下来,也能挣得一窝的崽子,赚个猪肉钱!”

“养一只狗,还能蹲在门口,看家守业!”

“而你呢?”杜九言指着他,喊道,“你连猪狗都不如!”

她的话落,公堂上的捕快、门外的庶民贱命们,呆呆地看着她…

她的声音并不大,却重重地扫过每个人的心头,一声脆响,仿佛那一只挂在高台上漂亮高贵的花瓶,突然跌落在地上,碎了、和泥巴、狗屎混在一起,再没有了高不可攀,不凡金贵的形象。

“贵人们也猪狗不如啊!”有人道。

屈三道:“就是猪狗不如!”

贵人们,和他们没有不同,一样是人,并不是神仙。

和他们一样啊!

所有人欣喜交加,眼前像被人撕开一层遮挡的白纱,视物更清晰了。

“来了,来了!有人来了。”

街道上,来听讼的人当然比不上邵阳和京城,可相比上一次,此刻几十人的场面,已极为拥挤热闹。一听有人喊来人了,大家立刻让开一条道。

就见衙门里的连奎、桂王身边的顾青山以及郑文海的手下廖程,三队人马,拖着板车急匆匆回来。

板车上盖着白布,随着他们的靠近,一阵腐臭气味冲了过来。

“尸体!”有人道。

大家散开避在两边。

板车从轮子上直接卸下,由四个捕快抬着车板,进了府衙的大院,往院中间一放,连奎冲进公堂内,拱手喊道:“大人,找到尸体了!”

杜九言毫不意外。

郑文海却是一把将郑瑜拂开,大步从公堂内冲了出来。裹着小小官服的刘永利,也大步下了台案,出了公堂。

郑瑜跪在原地,头也不敢回,两个婆子吓的失禁,一阵阵尿骚味和尸体的腐臭味窜在一起。

“揭开!”郑文海指着白布,喝道。

廖程脸色难看地上前,亲自去揭开白布。他本来抱着监督的心情,怕杜九言为了给管凡开脱,玩什么花样。

可是他们直奔内院后,找了很久,最后还是他发现了后院种着的一棵桃树边上,泥土有点翻动的痕迹,他让人翻土,居然真的让他找到了尸体!

丢脸,丢大了!

布揭开,木板上并排躺着两具尸体,尸体面部已经肿胀,像摆放了多日变质的猪肉,惨白、毫无血色,几乎难以辨认生前的容貌。

可是,他和郑文银是一起长大的堂兄弟,对方的容貌,就算变化再大,他也认识。

“文银!”郑文海头顶蹭地一下蹿起一团火,他猛然回头,盯着郑瑜的背影,喝道,“你给我滚出来!”

郑瑜瑟缩了一下,垂着头慢吞吞地挪出来。

“是你?”郑文海揪住郑瑜的衣领,咬牙切齿地问道,“你杀了你爹娘?”

郑瑜发着抖,道:“不是我,不是我!”他指着门口的两个婆子,道,“是她们毒死了我爹娘,是她们!”

两个婆子吓的,一个倒在地上晕了,另一个则是吓的连连惊叫,语无伦次地喊道:“没有、我们不敢杀主子,不敢!”

“不敢啊。”

郑文海气疯了,恨不得现在就一刀砍了郑瑜,他一字一句问道:“是不是你,说!”

他不傻,两个贱民敢杀主子?

一定是郑瑜指使的。

“家主,我真的没有。您不要被人骗了,真的。”郑瑜强稳住心神,但语调早已经抖的不成调,“是她们杀的,真的,您问责他们吧。”

郑文海一巴掌将他扇到地上。

“人都找到了,你居然还不承认,你当我是傻子?”

郑瑜爬起来,给郑文海磕头,道:“家主,您不能听外面人的话,我是郑氏的人,有什么事我们回族里说行不行?”

郑文海如梦方醒,朝门口看去,那些庶民看他们的眼神,明显少了敬畏之情,露出了“原来如此”的深意甚至蔑视。

“来人!”郑文海道,“将这个畜生和两个贱妇捆起来,带回去!”

郑瑜暗暗松了口气,只要回到族里就行。

他不想在这什么公堂上被审问。

廖程一挥手,招呼郑氏的家将,上前来抓郑瑜和两个婆子。

“谁敢!”刘永利往前一站,冲着郑瑜冷声道,“郑主,现在是按律法审案,案子审清楚了,当然就要按律法判刑处决!”

郑氏的手下们吓的不敢动。

郑文海抬手就要抽刘永利,道:“滚开,你好大的胆子!”

他可是郑主,刘永利在刘家也不过是一只狗。

郑文海的手被刘永利一把握住。

“在公堂,主审官最大,就算是陛下来了,也得坐在下首听审。”刘永利道,“你是郑主,我理当敬,可你却不能坏了府衙的规矩。”

说着,将郑文海的手臂一甩。

郑文海连退了几步,指着刘永利,大怒道:“刘永利你这只狗,去将你家主喊来,我要让他当着我的面,砍了你的头。”

刘永利冷笑一声!

门外,听讼的庶民们吓的连连后退,生怕里面打起来,他们想看又害怕,眼睛盯着里面的纠纷,脚慢慢朝后腾挪。

这时,他们看到杜九言往前一步,笑着道:“二位,冷静一下。”

“正说着案子呢。这案子才清楚明朗一些,咱们就立刻内乱吵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