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浮心有余悸,冷汗湿透衣衫,刚才吃了太多乳饼,这会儿肠胃里翻搅个不停,堵得他想哭——完了,执失真的疯了!

执失云渐走出回廊,甲士牵着一匹黝黑骏马上前,拱手道:“郎君,回都护府吗?”

“不。”执失云渐拢紧披风,跨鞍上马,望着东边的方向,荒野莽莽,只有无尽的风雪,“回长安。”

第188章

从伊州走莫贺延碛道至赤崖驿, 过玉门关, 到沙州, 经过肃州、仓州、凉州,返回中原。

沿路所过之处,风声鹤唳, 商队行色匆匆, 疲于赶路, 不敢多做停留。

去年底,吐蕃赞普在逻娑城佛僧的协助下, 成功诛杀把持朝政的尚家姻亲,废黜赞蒙,开始大刀阔斧改革内政, 同时不断向北蚕食, 恢复繁荣的陇右道商路再度陷入可能被拦腰截断的危险境地。

多亏有执失云渐镇守都护府, 才能遏制吐蕃想吞并整个葱岭的野心。

武六郎一路担惊受怕,回到中原, 看到熟悉的山水城郭, 热闹坊市,才悄悄松口气。

执失云渐能够领着两万人马横扫西域,防住吐蕃的攻势, 果然厉害,难怪大兄愁眉苦脸,非要拉拢他。

西域商路繁华,但只仅限于沿途的城邦市镇, 其他地方荒无人烟,大漠草原,冷清荒凉,行走大半天,前不见人影,后不见过客,唯有当空一轮红日,西风凛冽。

还是长安好,昼夜喧哗,灯火通明,胡姬美酒,山珍海味,最是人间富贵温柔乡。

圣人时日无多,刚刚登基的新帝没有实权,太后大权在握,这个天下,很快就是武家人的。

武六郎越想越觉得心中激荡不已,纵马飞驰起来,横冲直撞,路上的行人不敢抱怨,躲闪不迭。

连皇城下衙的官吏们也不敢触武六郎的霉头,被飞溅的尘土扑了满脸,随手抹掉灰土,陪笑和他打招呼。

武承嗣下午不值班,在家和美姬吃酒,吃得正高兴,听说武六郎回来了,当即披上衣裳,去书室见他。

“执失云渐心软了?”

武六郎抱拳回道:“没有,他很冷静,我当着他的面连杀四名女子,他一声不吭。”

武承嗣皱了皱眉,之前他给执失云渐送过金银财宝,对方全部如数奉还,执失家战功赫赫,光是俘获的财物几辈子都花不完,并不缺钱。

人总是有缺点的,有人求财,有人好色,有人看重名声,有人心系家人,为了打动执失云渐,武承嗣每一种都尝试过了,可惜收效甚微。

因为柳家朝李旦献美人的事启发,他这才灵机一动,想到送模样相似的美人这个法子,没想到也没什么作用。

姑母临朝听政多年,已经获得朝中大部分官员的支持,唯有武将们冥顽不灵,始终不肯拥护姑母。

为了防止武将们拥兵自重,姑母这些年打压将才,陆陆续续诛杀了一批桀骜不驯的武将,反对之声渐渐平息。

但那远远不够,朝中无将可用,长此以往,必会酿成祸患。

姑母现在急于扶持一位能够用战功为她扬名的武将,执失云渐年轻气盛,身负异族血统,游离权贵阶层之外,无法融入中原世家,是最好的人选。

“难道他真的赤胆忠肝,一点都不动心?”武承嗣不甘心,办不好姑母交代的事情,他怎么更进一步?

武六郎左右看看,靠近武承嗣,小声道:“他倒不是不动心……他简直痴心妄想!他非相王妃不可。”

武承嗣愣了一下,随即苦笑,“他想要相王妃?”

他要是敢动裴英娘,就不会煞费苦心让人去找替身了!直接抓了人送去伊州,还怕执失云渐不点头?

武六郎道:“执失云渐说,如果大兄能帮他得到相王妃,他保证会全力完成太后的所有要求。”

武承嗣站起身,走到窗边,神色挣扎。

李旦和裴英娘远在洛阳,他根本插不进手。

最好的办法是告诉姑母,姑母一定会毫不犹豫的把十七娘赐给执失云渐。如此一来,正好挑拨执失云渐和李旦,皇室和武将彼此仇视,不是正好方便姑母架空几位亲王吗?

送出一个名义上的侄女,姑母坐收渔翁之利。

这个挑拨离间的方法很完美,可武承嗣不想告诉姑母……真到了那一步,李旦发起疯来,很可能玉石俱焚,届时江山既不是李家兄弟的,也不是姑母的,只能便宜外人。

太宗皇帝的兄弟,圣人的兄弟,他们各自的子孙……李家的王族子弟虎视眈眈,哪一个都不能小觑。

武家很快就能得到梦寐以求的一切,他正在秘密修缮武家宗祠,准备吉兆,为姑母打造声势,不能功亏一篑。

“我没法答应执失云渐的条件。”武承嗣负手踱步,沉吟许久,眼珠一转,计上心来,“和他说,相王对我防备极深,我这边有动作的话,一定会打草惊蛇。我没法接近相王妃……武家可以帮他拖住相王,为他制造机会,至于能不能得手,还得看他自己的本事。”

武六郎答应一声,准备笔墨,武承嗣按住他的手,“不能写信,这种事不要留下任何凭证,如果执失云渐真的对相王妃念念不忘,这辈子都不可能如愿以偿,他只能依靠我们才有一搏的机会,你再去和他谈,他会答应的。”

武六郎不敢反驳武承嗣,来不及洗漱换衣,命亲信套车,匆匆吃了顿饱饭,再度出发。

出了京畿道后他改乘宝马,每天只休息一个时辰,快马加鞭,跑死几匹骏马,预备赶往安西都护府,谁知几天后却在沙州遇到执失云渐的人马!

武六郎怔愣半天,想清楚缘由后,窃喜不已:执失云渐果然还是动心了,不然怎么会按耐不住,南下沙州,特意在驿站等他?

摸清执失云渐的心思,武六郎开门见山,转述完武承嗣的话,皮笑肉不笑,“都督自己掂量,是退守荒凉之地,一辈子在塞外奔波,还是和我们武家合作?相王妃姓武,我们武家于情于理,实在不好动她……不过假如都督肯弃暗投明,一定官运亨通,届时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想要谁,还不是轻而易举?再加上我们武家暗中相助,您一定能心想事成,得到心中所系。”

驿站有两层,二楼说是雅间,其实陈设简陋,到处灰扑扑的。

执失云渐坐在胡床上,长袍衣摆沾了灰尘污迹,皮靴踩着脚凳,姿态懒散,淡淡道,“好,成交。”

武六郎眉开眼笑。

执失云渐瞥他一眼,浅褐色眸子沉静淡然,波澜不惊,缓缓道:“首先,我需要一道能够返回长安的任命。第二,我身为副都督,战时能统领兵马应战,但无权管束调动军队,太后想要我应和她,必须破格给我超出其他武将的权力。我名下有几千藩兵,从草原其他部落投奔而来,朝廷得给他们以正规军士的待遇。第三,打仗的事,听我的。”

武六郎记下执失云渐的条件,满脸堆笑,“好说好说,能得都督襄助,一切好说!”

东都洛阳。

亭外蜀葵的花朵落尽了,池子里的莲叶依旧青翠欲滴,最后一茬荷花开得如火如荼,等荷花也开败,差不多是初冬时候。

“执失云渐回长安了?”李旦皱眉,手指下意识微曲,“他是副都督,不能擅离职守,谁召他回长安的?回来多久了?”

“他前天返回长安的。”郭文泰刚从长安赶到洛阳,两地虽说相隔不近,但如果单人骑快马的话,没有负累,一天能够到达,他看到执失云渐出现在建福门外,觉得不对劲,立刻启程,中间没有合眼,“太后下的旨,说是突厥复兴,威胁关中,所以召执失云渐回来驻守京师,并赐绢一千匹,承继安国公爵位。之前没有传出风声,秦岩看到执失云渐也大吃一惊。”

也就是说,连李治也被瞒在鼓里。

武皇后大权在握,又有安国公护持,可以高枕无忧了。

李旦沉默一瞬,“有劳郭校尉。桐奴,带校尉去侧殿休息。”

桐奴恭敬应喏。

郭文泰抱拳,跟着桐奴走出书室。

相王似乎不想多谈执失云渐的事,难道是因为相王妃的缘故?

郭文泰刚走,长史蹑手蹑脚走进阁子,“郎君,依您看,执失云渐是不是背叛主上了?”

官员除了职事官,还可以领功勋,任散官衔,多的时候一个人可以挂好几个名头,执失云渐早晚会袭爵,安国公只是爵位而已,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但是驻守京师,掌禁军……这就非同小可了。

如果执失云渐真的投靠武皇后,李旦不得不防。

他皱眉道:“派人去长安找王浮,如果他死了,不必声张。如果他还活着,要他立刻禀明伊州、西州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执失云渐回到长安,王浮肯定也回中原了,如果找不到人,说明他已经死在关外。

长史答应一声,犹豫着道:“其实……还可以托王妃的商队打听情况。”

商队有会驯养信鸽的能人,驯养出一批信鸽来回传递信件,信上一般以他们内部的暗号书写,被人截获也不会走漏消息,既快捷又安全,唯一的缺点就是不稳定。

阁子外传来一阵欢快笑声,孩子们的笑闹永远天真无邪。

裴英娘领着二娘、三郎和四郎在岸边练习投壶。

小儿臂力小,身子娇弱,学骑射太早,投壶既是游戏,又可以强身健体,顺便让三郎和四郎练练手感,一举多得。

“我亲自和她说。”李旦道。

长史捋一捋长须,轻轻吁口气。

走过曲桥,踏上芳草萋萋的湖岸,离欢笑的人群越来越近。

桂树下很热闹,宫婢、内侍们围成一团,为裴英娘和三位小贵主加油鼓劲,廊檐底下时不时爆发出一阵哄笑。

芭蕉丛前的草地上蹲着一只圆肚鎏金狩猎纹铜壶,壶口窄小,周围的空地上散落着不少箭矢,铜壶里空空如也,显然今天还没人投中。

裴英娘头梳高髻,未施珠翠,只簪一朵雍容半卷的瑶台玉凤,身穿丹朱色团花锦小袖翻领胡服,腰系镂刻钿带,脚踏软锦靴,手执一枝羽箭,杏眼眯起,盯着几尺外的铜壶看。

李旦慢慢走到她身后。

周围的宫婢连忙行礼不迭,他做了个嘘声的手势,众人屏息凝神,不敢继续嬉笑。

二娘、三郎和四郎围在裴英娘身边,等着她投出长箭,没有发现李旦。

裴英娘深吸一口气,“哐当”一声,掷出箭矢,箭尖那一头撞到铜壶,力道反弹,箭矢落在地上。

三郎和四郎齐齐发出一声失望的叹息。

二娘抢着道:“婶母投的比我们准多了。”

裴英娘摇头失笑,摸摸二娘的脑袋,“那是,碰到铜壶,基本上就是投中了!”

三个孩子都笑了,蹬着小短腿跑到竹筒前,一人抽一枝竹箭,跑回裴英娘身边,争着要把自己的竹箭递给她。

裴英娘拍拍手,“先生的射术很高明,让先生教你们好不好?”

投壶是一项流行于文人们之间的高雅游戏,骑射工夫不好不要紧,反正丢脸的场合不多。如果连投壶都不会玩,宴会之上绝对会被同僚们嘲笑,教导诗书礼仪的先生一般都很擅长投壶。

至少比裴英娘擅长。

小家伙们呆了一呆,把头摇得拨浪鼓一般,婶母天天忙,今天好不容易才有空陪他们玩,机会难得。他们只要又漂亮又年轻又温和的婶母,才不要刻板严厉的先生!

裴英娘揉揉手腕,她今天一次都没投中,不管她的准头有多差,这些宫婢和几个小家伙只会一个劲儿叫好,她都不好意思了。

她吩咐宫婢把投壶挪近一些,“来,你们自己试试。”

四郎自告奋勇,头一个施展自己的力气,啪嗒一下,竹箭飞出他的小肉手掌,落地的地方足足和铜壶离了三四尺。

裴英娘拍手笑,“四郎能投得这么远,力气真大。”

四郎挺起小胸脯,得意洋洋。

李旦负手而立,看着裴英娘和侄子、侄女笑闹,嘴角微微勾起,笑容清浅。

他不喜欢看到裴英娘为二娘他们的事操心,她正当青春年少,应该尽情玩乐才对,养孩子的事可以让女官、侍从们料理。

大概能感受到他的不满,二娘他们很少主动找裴英娘。

现在看她和孩子们一起玩耍,他忽然觉得这样也不错,她一直记挂着长安,夜里时常惊梦,如果和孩子们玩能让她暂时忘却烦恼的话,他不介意再接几个孩子到洛阳来。

当然,照料孩子的事依旧还是交给女官们,她只要好好玩就够了。

第189章

裴英娘退后两步看二娘他们抛箭, 余光看见身后一道熟悉的身影, 转过身, 眉眼微弯, 因为着男装,多了几分英姿飒爽的气度, “阿兄。”

他今天穿丹色锦袍, 她穿的也是红色, 两人站在一块儿,一高一矮, 煞是有趣。

李旦抬手轻抚裴英娘的发鬓, 发现她腰上系的钿带是他旧日穿过的。

她每次穿男装, 总喜欢翻箱倒柜找他以前的衣裳佩饰穿戴,说是要俭省,反正他不会再穿,正好给她穿着玩。

李旦盯着腰带看了许久, 眸色微沉。

裴英娘啪嗒啪嗒跑开,从筒中抽出一枝长箭, 塞到李旦手心里,“阿兄,你来给二娘他们示范一下投壶的姿势。”

李旦微笑,“这么信任我?”

裴英娘似乎觉得他无所不能,诗、书、礼、乐、琴、棋、画,遇到不懂的事情,扭头找他寻找答案, 笃定他一定答得上来。

她一脸理所当然,仰头看着他,“阿兄你的箭术那么好,投壶这么简单,你肯定也得会呀。”

皇子们可不是只会吃喝玩乐,他们从出生开始就受万众瞩目,儒学士顶着巨大的压力教授皇子学识,生怕不小心把二圣的宝贝疙瘩给教坏了,对他们颇为严格。

几位亲王自小饱读诗书,样样拿得出手。就连身体病弱的李弘,其实也能骑马拉弓。李显吊儿郎当,认真起来,写的诗作比裴英娘作的诗通顺得多。

而且她小时候李旦教过她写字、画画、羌笛、下棋、骑马……他确实什么都会。

李旦笑了笑,握紧箭杆,揉揉裴英娘的发顶,指尖蹭到层层叠叠的菊花,花瓣微凉。

他示意宫婢们把铜壶挪到远处的桂树下,二娘、三郎和四郎有点怕他,怯怯地屈身行礼问好,一头扎到裴英娘背后躲起来。

裴英娘目光灼灼地盯着长箭看。

李旦挥动右手,抛出竹箭,袍袖飞扬,嘭的一声,竹箭准确无误地栽进铜壶里,晃荡了几下,没有弹出来。

裴英娘拍手叫好,宫婢们对望一眼,跟着起哄——王妃在场的话,大王脾气很好,心情也很好,想要大王高兴,什么都跟着王妃做就对了。

“来,我教你。”李旦从背后捉住裴英娘的手臂,手指轻捏她的皓腕,“挥箭的时候手腕不要动,箭尖不能平指,稍微向下。”

裴英娘愣了一下,扭头看李旦,“阿兄,我让你教二娘他们呀……”

他怎么教起她来了?

李旦垂眸,“想不想学?”

他握着她的手,指腹的茧子缓缓摩挲手腕,仿佛带了某种不可言说的暗示,裴英娘颤栗了两下,不敢说不,目光四下里逡巡,这才发现二娘、三郎和四郎早就被宫婢带走了。

李旦俯身,整个人罩在她身后,左手紧紧揽在她腰上,右手帮她调整姿势,说话的时候气息就在她耳畔头顶萦绕,“再试试。”

裴英娘嘴角抽搐了一下,他整个人都贴上来了,她身子发软,又酥又麻,手臂在他臂弯里,被他箍得牢牢的,还怎么试,根本没法动弹好不好!

李旦轻笑,觉得她眼珠骨碌碌转来转去的样子生气勃勃,很好玩,这种时候她肯定在心里偷偷腹诽着什么,面上却笑容甜美,乖巧得很。

他低头吻她微带薄红的面颊,抱着她投出竹箭,箭杆划破空气,稳稳当当弹入铜壶,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这回没有人起哄叫好,李旦刚才扫了一眼左右,宫婢们会意,默默退下,廊前草地上只剩下他们两人独处。

“投中了!”

裴英娘很高兴,怎么说箭都是从她手里抛出去的,总有她一半的功劳吧。

李旦放开她,走到竹筒边,抽出一枝竹箭,又走回她背后,“再来。”

裴英娘跃跃欲试,回想李旦刚才教她的要点,还没挥出竹箭,身后火热的胸膛再度贴上来。

如此反复四五次,裴英娘差点气急败坏。

虽然每一次都投中了,但是没有一次是她自己投的!

“我自己来。”李旦再一次故技重施贴上来的时候,裴英娘推开他,箭尾指着他,不许他靠近。

李旦摸摸鼻尖,笑而不语。

裴英娘背过身,一眨不眨地盯着铜壶,手臂挥出,长箭叮的一声,撞到铜壶边沿,打了几个转,落到草地上。

“果然手腕不能动,比刚才准多了,差一点就能投中!”裴英娘拍拍手,左顾右盼,可惜二娘他们不在,不然能亲眼看见她的进步。

李旦挑眉。

裴英娘又抽出一枝竹箭,继续抛投。

抛了大概三四次,竹箭终于落入铜壶口,她回头朝李旦笑,双颊红扑扑的,唇色鲜艳,双眸流转有神,“阿兄,你看,我投中了!”

“我”字咬字特别清晰。

李旦一笑,走近几步,拉起她握拳的手,一根根掰开她的指头,揉弄指节,“累不累?”

裴英娘摇摇头。

桂树下支了秋千架,等桂花盛开的时候,坐在树下打秋千,看着近在咫尺的清亮湖水,闻着馥郁香甜的花香,抬头是碧朗晴空,放眼望去,朱门绮户、亭台楼阁散落在蓊郁树丛间,神清气爽,甚为惬意。

现在桂花还没开,秋千架已经支好了。

李旦牵着裴英娘的手,走到桂树底下。忽然打横抱起她,弯腰坐到秋千上。

两个人的重量压得秋千架咯吱咯吱响,裴英娘想坐起来,李旦的手臂横在她腰间,强迫她坐在自己身上。

他拍拍她的脑袋,拿她当小孩子哄,“乖,别动,让阿兄抱一会儿。”

裴英娘偷偷白他一眼,没挣扎。

“郭文泰刚从长安赶来……”李旦捏着裴英娘的手,她的手很软,指节纤长,指尖才搽过凤仙花汁,颜色有点淡,手掌柔弱无骨,握在掌心软绵绵的,“执失云渐回长安了。”

“嗯?”裴英娘靠着李旦的胸膛,空着的手抓他幞头底下缀着的帛带玩,漫不经心问,“阿父召他回来的?”

李旦顿了一下,“不,事情有点古怪。”

裴英娘怔忪片刻,手指慢慢松开帛带。

宜州。

秋色渐深,山间依旧一片苍翠,蜿蜒而过的溪水清澈见底,山色空濛,细雨茸茸。

一匹快马飞驰而过,落了几场雨,山间道路泥泞,马蹄溅起阵阵泥点子。

马上之人头裹巾子,着绀色竹枝柿蒂纹翻领长袍,额系红缨带,眉目清秀,是个年轻俊雅的青年郎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