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旦摇头失笑,摸摸鸿奴的脸,“乖,去玩吧。”

鸿奴喔一声,点点头,半夏带他去杏树下踢球玩。

“二娘挑剔,阿兄你刚从外朝回来,没换衣裳,她不喜欢陌生的味道。”裴英娘说到这,笑得促狭,眼波流转,“阿兄,你知道二娘像谁吗?”

李旦似有所觉,被宝贝女儿嫌弃的郁闷顿时烟消云散,看她一眼,嘴角微微勾起,等着她的下文。

裴英娘捏捏二娘的小指头,接着道:“我总算晓得你小时候是什么模样了!”

二娘像她的父亲,五官眉眼长开之后,完全就是小几号的李旦。

刚发觉这一点的时候,裴英娘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苦恼:漂亮的人都有相似之处,这一点不分男女,二娘长大以后一定会是个英气勃勃的飒爽小娘子,但是她和李旦这么像,宫婢、内侍们看到小公主,不由得就要肃然起敬,连几位进宫觐见的阁老夫人逗她玩时也有种不自觉的畏惧尊敬。

总之,二娘这张脸太能唬人了。

后来,裴英娘发现二娘的脾性更像李旦,不管乳娘、宫婢们怎么逗她,她很少笑,不高兴了眉头微微一皱,宫婢们当即汗如雨下,恨不得以头抢地,求她消气。

鸿奴更像她这个母亲,随和安静,同时也继承了李旦的儒雅深沉,看着像面团一样软和,其实比谁都精明。

裴英娘在太极宫内开设了一间学堂,这间学堂教授的知识和以往的不同,除了必须熟读经书以外,还涉及天文地理方方面面的学科,因为主持开设学堂的人是她,朝中大臣们争相送其子孙入学,那帮小子仗着祖父、父亲身居高位,桀骜不驯,隔三差五就要打一架闹出点事端。

然而不管是自视甚高的王孙公子,还是豪爽洒脱的将门之后,都对鸿奴推心置腹,把他当成好兄弟。

这一批人,将来自然会拥护鸿奴,成为他最忠实的心腹。

人心难辨,送鸿奴入学的时候,裴英娘怕他被那些谄媚小人哄骗,派裴明润暗地里照看他,没想到他游刃有余,小小年纪,已经能不知不觉收服人心。

真不知道他那些小心思到底从哪里学来的。

“二娘像我?”李旦回想二娘平时的喜好和习惯,不说不觉得,听裴英娘点出来之后,细细一想,好像确实如此,李显前几天也这么说过。

他心里涌动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他和十七的孩子,真好。

然而想起幼时的过往,他又不禁担忧起来,他小时候不怎么讨人喜欢,他既没有李显嘴巴甜,也没有李令月活泼机灵。

却听裴英娘在一旁笑嘻嘻道:“她当然像你,以后一定和你一样聪明干练,什么都会。”她低声喃喃,“阿兄你小时候也这么可爱么?真想看看……”

她抓起二娘的手轻轻咬一口,二娘有点不高兴,眉头皱了一下,像是在犹豫要不要发脾气。她仿佛觉得这很好玩,哈哈笑,捧着二娘亲她的脸,二娘更苦恼了,可能因为实在喜欢母亲的缘故,忍了忍,没有露出嫌弃的表情。

李旦怔了怔,然后弯起嘴角笑了一下。

春天少不了雨。

春雨绵绵,雨丝细如蛛网,从早到晚缠绕不休,充分浸蕴了雨水的树木花草绿得肥润葳蕤,曲江池畔花红柳绿,碧水荡漾,绿意浓淡深浅,俱是烂漫春光。

寒食前后,民间禁烟火,这期间百姓们一天两顿大多只吃冷食。

宫里没有不举火的规矩,也不禁熟食。

不过裴英娘还是让膳房备了槐叶冷淘。用新鲜的槐叶捣成汁和面,煮熟之后的面条捞出,放进凉水中浸漂,沥干后盛入篾篮,拌以盐、蒜、醋、芥末、豆豉,淋一层熟香油拌匀,面条细而长,颜色碧绿,清香滑爽。

夏天吃冷淘最好,尤其是刚从冰窖里取出的冷淘。

每到换季的时候,裴英娘总有点懒懒的,这几天几乎顿顿吃饧粥,吃怕了,改吃槐叶冷淘,换换胃口。

这天刚好李令月进宫和她商量给李贤家的两个郎君订亲的事,她是吃过朝食再进宫的,进殿时看到食案上嫩绿的槐叶冷淘,不禁又馋了。

裴英娘含笑让半夏另设一席。

李令月不和她多客气,打发薛崇胤和薛崇简去找鸿奴和二娘玩,卷起袖子,等着吃面。

宫婢不一会儿送来冷淘和其他十几样菜蔬汤羹,琳琅满目,食案摆得满满当当的。

李令月吃面的时候,裴英娘盛了碗莼菜汤慢慢喝,等她吃得差不多了,笑着问:“阿姊看上谁家小娘子了?”

李令月喝口茶,想了想,不答反问:“他们的府邸,就定在兴宁坊?”

裴英娘笑容不变,轻声说:“阿兄挑的地方,宅子是新建的,不会委屈他们。”

李贤和房氏远在新罗,不会再返回长安,但李旦坚持派人把他们的儿女全部接回长安抚养。以后所有亲王不必奉诏去封地生活,他们和他们的子孙后代必须待在京畿内,没有皇帝的许可,不能离开京畿去其他地方居住。

这其实是一种变相的软禁。

几十年间,皇室内部发生了太多皇权之争,获封太子的皇子往往不能顺利继位,皇位更迭背后通常是一场或几场兵变。

李旦要改变这种状况,确保鸿奴将来能够平稳地继承皇位。

第一步,削弱王室的力量,让他们整日沉浸在长安的声色犬马之中,醉生梦死,无力发动政变。

所以李贤的儿子们必须回来。

以后李贤、李显的后代子孙,包括鸿奴自己的后代子孙,都将被拘束在长安城内,一辈子荣华富贵,吃穿不愁,唯独没有太多自由。

这个法子有好的地方,它能稳固朝政,确保李旦和鸿奴的地位,但也埋下了很多隐患……皇族丧失战斗力,一旦外敌侵入,他们完全没有招架之力。

好在这只是李旦的初步想法。朝政之事不能马虎,每一个政策的制定关乎千万百姓,至于宫廷内部的纷争,不会影响到下层老百姓,尚有回旋的余地。目前先稳定局势、巩固地位,以后再慢慢调整政策,既然没有完美无缺的办法,那就先从眼前的难题着手,问题总是层出不穷,计划可以一步步完善,总能找到应对之法。

比如关于将帅久任,不按时换防造成的边将拥兵自重的局面,也是亟待解决的一大隐患。

裴英娘授意王浮数次上书,他曾在边关待了几年,所见所闻更有说服力,朝中几位宰相开始重视兵力布防的问题,至少他们会更慎重地考虑节度使的人选。

一边变相软禁宗室子孙,一边对外收回此前赋予边将任命将官的权力,同时派出执失云渐、秦岩等十数名大将隔断突厥、吐蕃,减轻河西走廊和剑南的压力,绥靖南方各部族……内忧外患,哪个都不能掉以轻心。

等鸿奴长大,李旦和裴英娘留给他的,将是一个辉映千古、蒸蒸日上的太平盛世,他不会面临左右为难的尴尬处境,他将运用他的聪明才智和数之不尽的财富,在大臣们的辅佐下,带领大唐帝国更上一层楼。

有所得,就得有所牺牲。

听裴英娘回答得笃定,明白李旦心意已决,李令月暗暗叹口气。

但凡是出生于长安的宗室子弟,没有人舍得离开这座繁华昌盛的都城。李旦即位后,将王族子孙接回长安抚养,那些流散在外的子弟无不感恩戴德,欣喜若狂。

李显尤其高兴,他不稀罕当去封地当王爷,更愿意留在长安享福。

其实这样也好,八兄是皇帝,皇帝要顾大局,这样一点点软化宗室,总比再来一场血流成河的内斗要好多了。

李令月的神情变了又变,定定神,笑着道:“我挑的两个小娘子家世倒也一般,但是小娘子人品端方,模样品格足够配得上两个郎君。”

她详细描述一番两个小娘子的长相和性格以及她们祖上曾出了什么高官。

裴英娘不爱管大臣之间联姻的事,一来涉及到的世家太多,关系错综复杂,这方高兴了,另一边却恼了。二来风气开放,小郎君、小娘子们私下里互生爱慕,她身份贵重,贸然横插一脚,万一不小心拆散了有情人,那就不美了。

她想了想,道:“不如办一场赏花宴,让他们互相见个面。”

李令月最爱热闹,一听这话便笑了,点头道,“也好。”

正好宗室有几位小娘子正当妙龄,可以顺便把长安俊俏杰出的少年郎君们聚到一起,让她们自己选婿。

姐妹俩商量赏花宴的名单,帘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宫婢小跑进殿,薛崇胤和薛崇简又打起来了。

李令月横眉冷竖,气哼哼道:“别理他们!”

她早知道薛崇胤和薛崇简不会老实听话,还好今天没带老三来,不然还要闹翻天去!

裴英娘笑着摇摇头,示意半夏出去看着,不能让薛崇胤和薛崇简受委屈。

用过午膳,李令月一手攥一个,拉着两个哭哭啼啼的儿子告辞回去。

裴英娘把鸿奴叫到跟前,眉头轻蹙,“怎么又欺负表兄,嗯?”

鸿奴仰脸看她,眼睛瞪得大大的,神情无辜而茫然,“我没有欺负表兄,他们自己打起来的。”

冯德和几个内侍拼命点头,替鸿奴作证,薛崇胤和薛崇简绝对是自己打起来的,和太子殿下没关系!

裴英娘气也不是,笑也不是,这不是第一次了,虽然鸿奴没有参与兄弟之间的争斗,但兄弟俩打架的原因一定和鸿奴有关!

她揪揪鸿奴的鼻尖,数落他一顿,末了,语重心长道:“姑母那么疼你,你要好好和表兄们相处。”

鸿奴点点头,踮起脚亲她的脸,她盘腿坐在簟席上,他很容易就能亲到她,大眼睛一眨一眨的,显得很真诚,“阿娘,我都听你的。”

裴英娘叹口气。

鸿奴这撒娇的口气,这哄人的调调,完全就是另一个自己!他嘴上答应得好好的,心里一定正在偷偷腹诽!

她敷衍麻痹李旦的时候,就是用的这一招,几乎百试百灵。前几天她提出想趁着春光去江南道走一走,李旦不放心她独自出行,坚决反对,她搂着他亲了好几口,他最后还是点头了。

当时鸿奴好像就在旁边……

裴英娘不由有些心虚,难道我把儿子给带坏了?

第244章 番外(二)

春夏之交, 小雨淅淅沥沥, 落个没完。

天天赖床的裴英娘破天荒起得很早,等她洗漱装扮好,李旦竟然还没醒。

这些天他正在忙简括人口的事。

河北道、河东道、河南道、关内道士族林立,农户投依士族庄园,隐瞒人口,逃避赋役的现象屡禁不止。为了逃避军役, 农户们甚至不惜自残, 以损伤自己的身体为代价躲避朝廷征召。

地方豪强和士族大肆庇护逃户,他们就像离离原上草,割了一茬,还有一茬,连根拔起也不过能得一时太平,很快春风吹又生。

根深蒂固的门第观念不是轻易就能推翻根除的, 从开国至今, 历任三省高官基本都乃世家之后。世家盘根错节, 家谱可以一直追溯到先秦, 李唐皇室于他们而言,只是一个朝代的赢家而已,不管世事怎么变幻,世家永远屹立不倒。因为每一代帝王都要依靠世家才能巩固统治, 他们只忠于家族利益。

李治和女皇不断打击关陇贵族体系, 一定程度上遏制了权贵阶层, 但是还远远不够。

比如李治在位时, 利落干脆地斩草除根,直接打垮世家联合的同时,还曾几次下诏严禁几大高门望族内部通婚。高门之间不能联姻,自然就不能互为表里、结党营私,短时间内无法联合起来架空朝廷,其中有几家慢慢败落萧条。

但是高门望族对寒门来说仍旧可望而不可即,哪怕他们穷苦落魄,在世人看来,世家还是高高在上的名门望族。即使能成为位高权重的宰相,娶不到高门望族之女,仍然是一大憾事。

前不久几位阁老夫人恳请裴英娘为家中郎君赐婚,头一个要求,就是想和望族联姻,小娘子家中穷得揭不开锅也不要紧。

削弱世家之路,任重而道远。

朝廷的收入大大减少,而士族豪强通过兼并土地和人口不断扩充实力,威胁皇权。

李旦即位后不久,下令户部整理户籍,重新大规模简括人口。

这一次的户籍政策极为严格,地方有藏匿不报者,流放千里。

简括人口的同时,制定轻傜薄赋的税赋制度,免除地方上的苛捐杂税。从南到北,兴建大型水利工程,发展生产,开垦良田,开渠引水。如此双管齐下,原本对简括人口如临大敌、准备携家带口外逃的民间百姓渐渐放下心,只有河东道发生几场小动乱。

简括人口,丈量土地,无疑会得罪各地士族和豪强,没人敢揽这个差事,闹得不好,说不定会落一个身死族灭,谁能保证能一直得君王信重?一旦失却圣心,此人将立刻遭到士族们的反扑。

古往今来,大臣们并不只忠于皇帝一人,他们真正效忠的,是整个贵族阶级。当皇权和士族之间有矛盾时,大多数人选择和稀泥。

其他人退避三舍,王洵却主动请缨,愿意担下这份注定讨不了好的差事。

前几天崔奇南偷偷和裴英娘八卦,王洵为了专心办差,断绝和其他世家的往来,以表示自己绝不动摇,崔氏不能回娘家探亲,崔家老夫人每天在家痛骂王洵。

怎么进一步削弱士族呢?

裴英娘撩开罗帐,李旦还在睡,她靠着脚踏坐下来,双手托腮,仔细端详他的睡颜。

眉眼端正,鼻梁挺直,睡着时五官显得异常柔和,恍惚还是初见时那个沉静雍容的少年郎。

其实这些年他没怎么变,面孔轮廓更深刻了点,举手投足间多了渊渟岳峙一般的威严气势,那一抹曾伴随他好几年的郁气就像齑粉一样,早已烟消云散,没留下半点痕迹。

她有些自得地想:也许是因为我,阿兄才会变开朗的?

然后叹气,早知道他那时候不开心,应该对他更好一点的。

想着想着忍不住靠过去亲他的鼻尖,刚要分开,床上的人忽然按住她,吻她的唇,动作很轻,但力道很强势,不容拒绝。

等她回过神,已经躺在他怀里了,他懒懒的,衣襟半敞,鬓边散落几缕发丝,环抱着她,低头吻她的面颊。

她刚梳妆毕,头发、衣襟散发阵阵幽香,松软而香甜。

裴英娘拢拢杏色地披帛,推他起身,“阿兄,辰光不早,该起了。”

李旦对自己的要求很严格,从此君王不早朝什么的……和他无缘。当然了,那是因为夜里让他尽性了,他现在怎么说也是两个孩子的父亲,白天基本不会耍赖——在他眼里,下午不算白天。

今天他却没有起身的意思,仍然抱着裴英娘耳鬓厮磨,小心翼翼不碰乱她的发髻,午后她要接见内外命妇,特意交代琼娘给她梳了一个很复杂的发髻,弄乱了她会不高兴,“今天不是朝参日,几位相公大概不会来。”

难道常参官还能请假?裴英娘扬声唤冯德的名字,隔着重重帘子吩咐他,让他去前朝看看。

半刻钟后冯德去而复返,回禀说门下省和中书省的几位长官果然没来,天天落雨,长安的主干道是土路,道路泥泞,很多官员只能待在家中办公。阁老们年纪大了,行动不便,雨天没法出行。

裴英娘依偎在李旦怀里,正和他闲话家常,闻言眼珠一转,抓起他的手,捏成拳头,道:“不行,得修路!”

繁华盛世,万国来朝,堂堂大唐都城,竟然还是土路,刮风落雨就没法出行,这怎么能行?

李旦嘴角微微一挑,眉眼微弯,低笑几声,和她额头相贴。

半晌后,听到檀木嵌云母屏风后头传出冯德的咳嗽声,早已等候多时的宫婢捧着热水巾帕等物鱼贯而入。

裴英娘挽起袖子,皓腕上一串细如虾须的嵌宝镯子叮叮响。她洗了手,亲自服侍李旦梳洗,给他挑了一件赭色圆领缺胯袍换上,然后把他按在镜台前,帮他梳头发。

平时都是她抬头仰望他,现在得换成他抬头看她,她觉得很好玩,下巴往他肩膀上一点,俯身趴在他身上,对着海兽葡萄纹铜镜笑。

李旦低头整理袖口,眼帘半抬,瞥见镜子里满面笑容的她,也跟着笑了。

她笑起来明媚一如云兴霞蔚,鬓发乌浓丰泽,双眸漆黑发亮,韶秀清丽,仔细看,眉眼间又似比以前多了几分说不出的娇媚。

他握住她执梳篦的手,逐根吻她柔嫩如笋的指尖,只要她一直这么高高兴兴的,再大的难题也不算什么。

发髻梳好了。

裴英娘拉李旦起来,为他系上玉带,他双手一拢,抱着她低语,“要修路的话……就先别去江南道了。”

光是路上来回,起码要几个月的辰光……李旦拒绝想象几个月见不到她的情景。

裴英娘并不急着去江南道,洛阳周围的州县她早逛遍了,京畿附近的山川风景她也见识过,夏宫、冬宫景致好,气候好,不比远方的江南东道差,说要出去游玩,只是那天看到窗外的桃花开得好,顺口提起来而已。

一想到要坐几个月的船,再好的风景,还不如花团锦簇的曲江池畔。

她拧好玉带扣,含笑问:“阿兄,你是不是舍不得我走?”

李旦松开她,手指抬起她的下巴,坦然承认:“嗯,江南道太远了。”

句尾的语调压得很低,有种委屈的感觉。

裴英娘叹口气,算了,拿他没办法,“等天晴了,我们去乐游原骑马,好不好?”

这就是不走的意思了,她向来体贴,舍不得让他为难。

李旦扬眉,唇边浮起几丝笑,“好。”

水晶帘外一阵哄笑,乳娘领着皇太子鸿奴和星河公主来向父母问安。

乍暖还寒时候,宫婢怕小公主着凉,襁褓从头裹到脚,包得厚厚的。

裴英娘差点抱不稳她,小孩子长得快,刚出生时只有小小一团,一眨眼就能使劲蹬腿表达不满了。

李旦接过二娘,今天他运气好,女儿不仅没有嫌弃他,还主动捏他的手指,这是把他当成好玩的玩具了。

鸿奴裹一身杏红春衫,胸前挂璎珞,眉心点朱砂,眉眼清秀,像模像样给李旦和裴英娘施礼,直把李旦送到殿门外,还站在廊柱旁不走。

裴英娘抱着二娘,看他站在廊前凝望李旦的背影,仿佛十分不舍,安慰他道:“鸿奴,阿耶下朝就能回来,外边湿气重,进来吧,阿娘叫人煮甜杏酪给你吃。”

鸿奴扭过脸来,一步一步慢慢走回房,坐在食案前,等着吃杏酪,好像根本没有什么依依不舍的眷恋。

难道他刚才那副可怜样儿是故意做给李旦看的?

他这么小,教他学问的老师个个都是头发花白的老者,儒雅稳重,断不会教他这些,他到底从哪儿学来的小心机?

“鸿奴,你每天目送阿耶上朝……”裴英娘尽量用说笑的语气问鸿奴,“你是不是舍不得阿耶,还是谁教你这么做的?”

鸿奴眨眨眼睛,慢条斯理道:“我跟阿娘学的。阿耶每天去上朝,阿娘送阿耶出去,等阿耶回来,阿娘在宫门外等着,落雨了也等,我和阿娘一起等!”

原来罪魁祸首真的是自己?

裴英娘哭笑不得,让乳娘抱走二娘,蹲下身和鸿奴平视,摸摸他的小脑袋。

他没有刻意讨好李旦,这让她松了口气,他们是父子,父子之间不需要使小心机,至少现在不需要。她不管鸿奴学业上的事,就是为了让李旦和他多亲近,相处的辰光多了,有利于他们互相理解。

有她在一日,她不会让他们父子之间起隔阂。

出了星霜阁,冯德和桐奴支起罗伞,千牛卫等在廊檐下,簇拥着李旦去外朝。

雨滴打在芭蕉丛肥厚的叶片上,哗哗响。

他低声问冯德:“什么时候天晴?”

冯德心领神会,笑眯眯道:“回禀陛下,奴问过了,再过两日必能放晴。奴这就去太仆寺为皇后殿下挑选几匹健马,保管殿下喜欢。”

他平时和李旦说话不敢这么随便,但说到和皇后有关的事,可以适当俏皮一下。

果然,李旦点点头,看神态是很满意的。

待李旦走进接见朝臣的内殿,桐奴对着冯德竖起拇指哥。

冯德嘴角翘起,下巴昂的高高的。

皇后嫁给主上时,他头一个向皇后表忠心,主上调他去皇后身边当差,那时很多人背地里笑话他以后一定会跌跟头,他不屑一顾。现在主上即位,他伺候皇后几年,很得皇后的信任,平日专为主上和皇后传话,俨然成了外朝内宫的第一人,风光无限,笑话他的人见了他,都得堆起笑脸巴结他。

他得意地一甩拂尘,抬脚往太仆寺的方向走去,“小子,以后呐,跟着咱家好好学!”

几位宰相姗姗来迟,告罪毕,各自入坐。

雨一直没停,最后进殿的王浮身上湿漉漉的,接过左右侍立的内侍递来的锦帕擦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