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界上,没有谁少了谁就不能活的,只有意难平。

刘品让身子向前探了探,问道:“怀隐大师可知道杨裕如何会过世吗?杨楹还在人世吗?”

停了片刻,怀隐便把所以的事情都讲了出来。

“我离开江宁数月后,便得到玄武门生变的消息,边塞也一直兵荒马乱,我不知道动乱要持续多久,因此并不想离阿裕太远,就在句容住下了。后来太宗登基,武德九年八月,也是贞观元年,我打听到阿裕早产生下一个女儿,幸而母女平安,国乱也已平定,我觉得自己是时候离开了,我是前隋遗臣后代,不想往长安方向去,只能继续南下,四处云游。在淮南道和江南道又逗留了一年,才下定决心离开。”

萧颂对怀隐这种处事态度并不欣赏,既然两情相悦,就要坚持,怎么能让杨裕说嫁人就嫁人?既然她已经嫁了人,又何苦心里还惦记?

刘青松却唏嘘不已,“怀隐大师早年还是痴情种子啊,都那等境况,还舍不下阿裕。”

刘青松的感叹一点都不合宜,但是怀隐仿如未闻,眉间也已经松开,仿佛讲着别人的故事一样,“我抵达苏州后,偶然遇见了杨楹,在她的热情挽留下,我在苏州留了两个月。彼时我已明白杨楹当年的挑拨,可我并不怨恨她,是我不能坚持地对阿裕,也是我不能站在她的立场上为她着想。”

“但正当我准备离开苏州之时,遇见了路过苏州的杨裕,她带着刚刚蹒跚学步的女儿,我只与她远远地见了一面。而后我便投笔从戎,参与了大唐与北方突厥的战争。从军四年余,待我回来时,却得知阿裕病逝的消息。我心伤之余,急急打听她的女儿去向,才得知,阿裕病逝后半年,有个女尼带走了她。我在淮南和江南两道寻了两年,才在影梅庵寻到她。原来,她被杨楹收为徒弟。”

“净惠是杨楹!”刘品让惊道。

萧颂和冉颜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惊讶。

这个故事听起来并非多么虐恋残心,多么你死我活,但是听完之后,冉颜心里觉得堵得慌。

当年的事情到这里已经终止,也许随着杨裕的死,怀隐的心也死了,于是出家在影梅庵附近的云从寺里默默地守护幻空,也守护杨裕的尸骨。

怀隐叙述的这一段过往,让众人知道,净惠是杨楹,她曾经用尽心机地破坏杨裕和怀隐之间的感情。

求不到的苦,也许会令她生狂,因此一次又一次地引诱私奔的情人到关公庙,用各种手段杀害他们。

“我想与刘刺史私下说几句话。”怀隐忽然道。

刘品让点点头,其余人也都自发地出了屋。

冉颜在廊下穿上屐鞋,问萧颂道:“萧郎君,不知昨晚发现的尸体可曾验出什么?”

现在所有的可能性都指向净惠,已经可以将她收监关押了,可是若要治罪,还需要更多的证据才行,现在人证的证词并不足以治她的罪。

“十具女尸,入土年份年份跨度至少六载,每一具女尸上都有不同程度的外力伤害,以头部的伤痕最为严重,特别是最近的一具,头骨完全粉碎。”萧颂丝毫没有藏掖,撑起伞,与冉颜自然而然的并肩前行。

“最后一具?看来凶手不仅对最后一具男尸特别照顾,对最后一具女尸也一样。”冉颜在心里疏通一下案情,道:“我验尸时,发现前两俱男尸身上的伤痕较多,骨肉分离之后,有一具尸体小腿骨断裂,这样的力度,大多数男性可以达到,而有些女性用尽全力也能造成如此重伤。不过根据凶手对待尸体的处理态度,推测其心理,凶手极有可能是女性。而目前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一个人,就是净惠,你恐怕早就盯住她了吧?”

许多有经验的侦探说过:找到有犯罪动机的人,就是找到了罪犯。

冉颜虽然不是侦探,却经常与这一类人接触,耳濡目染,听了不少他们的经验之谈。

萧颂笑道:“十七娘还真是了解我。”

“我记得有人说过,这个世上,人们行为的主要动力便是情感。”冉颜顿下脚步,微微仰头,道:“净惠有最大的动机,怀隐也不是没有,在案件里,我从不轻易相信活人说的话。”

“情感”这个最捉摸不定的词汇,支配着人的行为,往往会编织出一个个匪夷所思的结局。也许是因为职业原因,冉颜更相信死人告诉她的一切。

“你是个谨慎的人,但是有时候需要魄力。”萧颂在方才的一刹,感觉自己就快要突破她层层心防,触摸到最真实的她,转眼间一切恢复如常,虽然不无遗憾,但不妨碍他的欣喜。

冉颜怔了一下,也许她唯一一次失误,导致自己送命之后,已经失去了某些东西,就比如萧颂所说的魄力?

静静想了一会儿,冉颜抬头冲他微微一笑,“谢谢。”

萧颂看着她一向死气沉沉的面上展现的活力,瞬间仿佛看见了嫩芽破土的春天,虽不算灿烂,却令人欢愉。

冉颜在萧颂的注视下,不自在地别开头去。

林间风声簌簌,油纸伞上哗啦啦落了一阵雨水,萧颂向她又走近半步,两人都遮在伞下。

冉颜鼻端几乎顶到他的胸膛,能清楚地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清新味道混合着男人特有的气息,心跳一滞,忽然觉得手不知道该摆在哪里才好,不禁悄悄握紧。

她这个动作,自然没有逃过萧颂的眼睛,萧颂很想伸手握住她的手,但他知道,冉颜时时刻刻浑身戒备,不能够太心急,否则很容易引起她的反感,遂也就忍住。

“十七娘…”气氛大好,萧颂刚刚准备进一步聊一些验尸之外的话题,身后便传来刘青松的声音,“九郎。”

他步履匆匆地跑近,才发觉气氛有点不大对,油纸伞微微扬起,萧颂冷冷地甩了他一个刀子眼。

刘青松脊背一紧,连忙把事情转移到公事上,一旦说起公事,之后萧颂找他算账的几率会小一些,“净垣师太胸腹上没有伤痕。”

“如果你的眼神不到处乱飘的话,我或许可以考虑相信你当真是出于公事前来找我。”萧颂不咸不淡地道。

刘青松连忙收起关注冉颜的目光,肃然道:“九郎,我们从小一起长大,难道你还不相信我的人品吗。”

萧颂从鼻腔里哼了一声,对冉颜道:“他也是个医者、仵作,人品虽然差到了极点,心肠倒不算恶毒。”

事实上,冉颜反而对刘青松这种性子感觉比较亲切,从事法医这一职业的人,大多会有两种趋势,一是像冉颜这样渐渐地形成一副严肃的死人脸,一是像刘青松这样很会排解自己的情绪,喜欢色彩鲜艳的东西,喜欢开玩笑,想尽办法排解掉自己所见的人间惨剧。以前在学校的时候,冉颜的老师就很喜欢一边解剖,一边讲关于法医的笑话。

“上次还要多谢刘医生倾力相助。”冉颜微微颌首道。

打完招呼,也不等刘青松再多寒暄,转头对萧颂道:“如果条件允许,可以对净惠师太进行活体检验。”

“活体检验?是指验活人吗?”刘青松凑了过来。

第130章 怀隐之死

“是。”冉颜道。

这话一出,连萧颂都沉默了,偷偷检查个尸体还行,要如何说服净惠脱光衣服接受检查?

在大唐,僧尼的地位虽不是多么高,却总归是方外之人,若是处理不好,可能会引起整个佛教的反击。

佛教是隋朝的国教,自李唐建立以来,扬道抑佛,佛教肯定存有积怨,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佛教在民间有大批的信奉者,包括一些世家大族的老一辈人也有虔诚的信徒,现在没有人敢明目张胆地践踏佛教尊严。

冉颜略略想了一下,也知道恐怕无法轻易地对净惠进行活体检验。

“我想去看看案发现场。”冉颜道。

这个案件,冉颜参与得断断续续,并未进行现场勘察,一些消息都是通过余博昊和刘品让得知,因此有些事情很模糊。

萧颂唤来一名衙役,交代完事情之后,对冉颜道:“走吧,我与你一并去。”

“叫净惠一起过去吧。”如果她是凶手,冉颜不相信她能一直伪装得没有丝毫破绽。既然凶手的心理扭曲,冉颜觉得只要刺激到某一点上,她绝对不能自持,否则不会一次又一次地控制不住杀人。

萧颂亦没有反对,令六名府兵前去,他和冉颜则先带人到破庙。

刘青松被两人直接当做空气,目瞪口呆地看着萧颂下达一个个命令,然后与冉颜并肩离开。

云从寺后有几座山坡,马车不能行,只好徒步走过去。

两人共撑着一把伞,踩在林间厚厚的积叶上,不急不缓地前行。若非后面还跟着两队着盔甲的府兵,倒是当真如散步一样。

林间的雾气渐渐散开,阳光透过林子一束束照射进来。萧颂是一袭暗紫色常服,挺拔俊朗,冉颜亦是暗紫色缎衣,娉婷娴雅,红枫林里,黄旧的油纸伞下,两人的背影宛如一幅画。

穿过一个半坡上的枫树林,走了约莫两刻才看见那间破庙。

“这里怎么会有庙?”冉颜环视四周,除了官府守卫的人,没有发现任何村庄、农户,看这破庙也不算特别荒废,怎么会建在这里呢?

萧颂收起伞,道:“距此处不到一里,原有林氏一族二十余户,后来林氏嫡系有人出人头地,二十年前便举族迁走了。”

这座庙只有正殿和左右两间偏房,四周除了林子,没有任何建筑。冉颜走进正殿,发现里面竟然十分干净,几、蒲团一应俱全,连角落里都没有太多灰尘。只是正殿十分窄小,一座关公像矗立在正门对面的墙壁边缘,与萧颂的身高相仿。

塑像身上的彩绘已经剥落殆尽,右手悬空,手里握着一根木棍,上面刀的部分已经丢失。

“想来凶手十分爱干净。”这个现场给冉颜一种感觉,凶手不仅爱干净,甚至已经到了洁癖的程度。

这里的一切并不像是为了清除证据才临时打扫的,而是一直以来都这么干净,甚至还有一些人在此活动留下的气息。这是一种很微妙的感觉,但大多数人都能感受得到,有人生活的房间和空置的房间,即便都打扫得很干净,也有细微的差别。

冉颜先是粗略地看了一圈,最终目光停留在几上一直十分扎眼的三足香炉上。

“第三具尸体胃部的香灰会不会就是出自这只香炉呢?”冉颜喃喃道。

萧颂负手立于几旁看着她,眼角含着笑意,接口道:“里面可能曾经装有香灰,但似乎极少使用。”

冉颜打开香炉盖子,将其中的香灰拈出来,放在鼻端轻嗅,脸色微微一变,道:“这里面有异样。”

“刘青松说是魅香,一种催情的香。”萧颂道。

两人正说着话,门口光线一暗,却是净惠已经到了。

“南无阿弥陀佛。”净惠双手合十,冲萧颂和冉颜行了礼,“不知按察使唤贫尼来有何事?”

萧颂微微颌首道:“师太不必多礼,本官有些关于净垣师太事情想请教。”

从净惠一进屋,冉颜便在留心她的反应,那一张温和平淡的面上,没有丝毫破绽,看起来就是一个不问红尘俗世的女尼。

“贫尼自会知无不言。”净惠道。

“萧郎君,我想与净惠师太私下说几句话,不知…”冉颜忽然打断两人的对话,沉静的目光直视萧颂。

萧颂心里有些迟疑,他一直怀疑净惠就是凶手,怎么能单独放冉颜与她在一起?但是心念一转,已经有点明白冉颜的意思了,旋即看向净惠,眼中似乎还残留着淡淡的对冉颜的笑意和温柔,却故意让净惠看了个分明,“请师太多多照顾。”

随着萧颂的离开,冉颜故作局促地拽了拽衣袖,尽力装得柔情一些,“事情说起来有些难以启齿,还请师太莫怪…”

净惠想起萧颂方才的神情,又看冉颜这副样子,自以为明白了他们之间的关系,遂道:“冉施主有事请讲。”

冉颜迅速地组织起语言,道:“您在影梅庵多年,应该知道关于怀隐大师之事吧?”

净惠心下一惊,没想到冉颜居然提起了怀隐,心里不禁提了起来,面上却很快地恢复如常,稳住声音道:“贫尼与怀隐大师俗家时也曾相识,不过他出家后向来深居简出,且经常云游,贫尼便极少了解。”

她这话,分明有为怀隐开脱的意思,冉颜话锋一转,却并未问起案情,“您或许听说过,我与齐家六娘交情还不错,她钟情于怀隐大师,遂托我过来打听…”

冉颜之前曾听说过,齐六娘偶尔会专程来找怀隐,想必这件事情瞒不过净惠,而齐六娘今年也已经十七岁,却未曾定夫家,这无疑更增加了冉颜此话的可信性。但熟悉齐家的人都知道,他们把齐六娘看做天上的明月,将来要配个高门权贵,泛泛之辈他们哪里放在眼中。

冉颜注意到,她此话一出,净惠捻着佛珠的手微微抖了一下,额头上的青筋有一点点凸起,虽只是细微的变化,但已将她温和的表情变得生硬起来,“怀隐大师乃是得道高僧,恐怕还俗无望。”

“是吗…我回去当真得劝劝她,不仅如此,前些日我听刘刺史说,在这件破庙里找到一件染血男装,听说怀隐大师曾去祭拜过幻空的娘亲,恐怕…唉,若真是如此,这世道可真是太让人寒心了。”冉颜一边说着,一边状似不经意地观察净惠,见她越发地把持不住,所以打算下点猛料,刚刚准备张口,便传来云从寺的钟鸣声。

一声声显得越发悲戚。

哗啦!净惠手中捻着的佛珠散落一地,她怔怔地看着在青石地面上跳动的佛珠,半晌没有回过神来。

冉颜并未打扰,只静静看着她。

很快,便有马蹄声传来,外面一个嘹亮的声音道:“按察使,怀隐大师圆寂了!”

冉颜心中一动,难道是自杀?还是引净惠上当的圈套?

“贫尼还有事,告辞。”净惠倏地站了起来,面上已经不复来时的平和。她勉力压制住,可惜眼睛里诚实地显示出她现在的慌乱。

萧颂急急地叩了叩门框,不等冉颜答话便冲了进来,焦急道:“十七娘,我们快回去,怀隐大师圆寂了!”

说罢,回头吩咐府兵送净惠回去,他草草致歉之后,拉起冉颜便向外走。

冉颜未曾出声,以她这些天对萧颂的了解,别说怀隐死了,便是皇帝死了他怕也不会有半分着急,但看他居然连额头上的汗都急出来,心里直叹,这演技实在已经臻至化境了。

冉颜哪里知道,萧颂额上的汗水是方才她与净惠单独在屋内时,他不自觉的紧张所致。

出了殿门,萧颂翻身上马,伸手道:“上马吧。”

冉颜冷冷瞪着他,想到身后的净惠,还是默默地将未受伤的左手递了出去。身子猛然一轻,整个人便被轻轻地拎上马。

她侧坐着,萧颂双手抓着马缰,这动作就像把她抱在怀里一般。

冉颜黑着一张脸,声音平平地道:“既然有马,你刚刚还让我走路?”

走路能长时间的接触,骑马虽然亲密一些,可终究时间短啊,萧颂深深地考虑了很久,才艰难做出这个抉择。

“…”萧颂讪讪笑着,“你果然跟别的娘子不同。”

这个时候,不管喜不喜欢对方,一般娘子多少会羞涩一下的吧,冉颜居然想的是这种问题。

“怀隐之事是你的诱敌之策?”冉颜不满他的避重就轻。

萧颂感觉身前的人马上就要爆发了,连忙道:“此事我不知情。”说罢垂眸,看了冉颜一眼,见她不信,又补充一句,“真的。”

“谁知道你的真真假假。”冉颜淡淡道。

萧颂心里一澟,发现自己在冉颜心里的印象好像很差,似乎也并不比桑随远好到哪里去,当下觉得,一定要不遗余力地挽回,否则背后做再多的努力也不够,“我这个人不信鬼神,所以也不会向你赌誓,但有句话叫做日久见真心。”

冉颜在颠簸的马上,愣了一下,垂头仔仔细细地分析了这句话。

冉颜的沉默,让一向淡定的萧颂心里七上八下,直到他要忍不住的时候,才听她平静带着淡淡冷然的声音缓缓道:“听起来…好像有几分真诚。”

萧颂咽回要说的话,转而道:“你能分辨出便好。”

马蹄声嘚嘚,到了平地,萧颂便加快了速度,风一般地穿过低矮的枫树林,惹得一片落叶飞扬。

云从寺的钟声悠长,很快便传出了《大悲咒》的诵经声。

第131章 苏伏VS萧颂

萧颂和冉颜在寺门口下马,余博昊已经领人在大殿门口等候,远远地看见两人身影,疾步迎了上来,“按察使,怀隐大师圆寂了。”

“早上不还是好好的吗,怎么忽然就圆寂了?”萧颂一边往殿中走,一边问道。

冉颜也看向余博昊。

余博昊凑近萧颂,低语了几句。冉颜没有听见他的话,但是既然是需要私下说,那么怀隐的死肯定是另有隐情,至于真死还是假死,那就不得而知了。

几人一并走入正殿,百余名缁衣和尚在蒲团上盘膝而坐,口中吟诵着《大悲咒》,整个大殿都响彻了肃穆的诵经声,在他们围坐的最中央,怀隐着一袭崭新的红色袈裟,修长的眉斜斜扬起,凤眸自然地闭合,长长的羽睫在眼下投出一片阴影,血色退去,原本红润的唇变成了淡淡的杏花色,脖颈修长,衣领部分微微露出里面洁白的中衣,与他如玉的皮肤相称,说不出的干净美好。

从事法医多年,冉颜从来没有见过如此漂亮的尸体,就像一尊完美的艺术雕像,看见他现在的模样,让她不忍想象之后的尸变。

冉颜情不自禁地想靠近观察,却被萧颂拉住,压低声音在她耳边道:“先坐一会儿。”

冉颜点点头,寻了个空的蒲团盘膝坐下。

萧颂也寻了个位置,用只能两个人听见的声音,对冉颜道:“怀隐大师自愿做饵。”

果然,冉颜回想起初次见到怀隐时,他那双带着淡漠尘世颜色的凤眸,此时得知他只是做饵的消息,一时心里释怀了许多。

在殿中坐了一刻,冉颜听经文听得昏昏欲睡,不禁扯了扯萧颂的袖子,低声道:“这经文还要念多少遍?”

“要做七天法事,约莫每天要念一千遍吧。”萧颂道。

僧人圆寂后,肉身十二个时辰内不得搬动,待七日法事做完之后,便进行火葬。

净惠一定会来,冉颜不管是从理性的心理分析,还是心底的一种感觉,那个因爱而扭曲心灵的女尼,在听到怀隐的死讯之后,恐怕会疯狂吧。

疯狂…冉颜心里蓦地一惊,转头对萧颂道:“净惠很可能会对幻空不利!”

萧颂眉头微蹙,立刻起身走出大殿,命人去通知影梅庵的守备,密切注意净惠的举动。

“我送你回去吧。”萧颂看出她心底的不安,便道。

其实用怀隐的死刺激净惠,并不是个十分明智的办法,如果不是这件事情横插一杠,净惠现在恐怕已经在冉颜的刺激下露出了马脚,冉颜心里暗骂,也不知是谁想出来的馊主意。

萧颂与冉颜并肩走出云从寺,正遇上想出这个馊主意的人——刘青松。

“这个山上的草药不少…”刘青松欢欢喜喜地凑了上去,却迎来萧颂冷冷的目光,“我觉得刘刺史如此稳重之人,应当不至于想出这个馊主意。”

刘青松无意识地揉着腰,自信道:“这绝对是一记最重的猛药…关键是,老太太来信催…”刘青松声音渐渐弱了下去,迅速地看了冉颜一眼,干咳两声又道:“老太太问你什么时候把孙媳妇娶回去。”

此话一出,顿时一片安静,连寺门口的府兵感觉到萧颂身上的杀气,都连忙把呼吸逼缓。

萧颂觉得现在不是处置刘青松的时候,有些无措地想解释点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十七娘…”

冉颜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无喜无怒,继续前行。

“刘青松,以后你就去伺候老太太吧。”萧颂狠狠甩下这句话,抬步便要去追冉颜。

刘青松笑嘻嘻地背着大药箱,粘了上去,“能看见九郎失态,小的愿意伺候老太太一辈子。不过,九郎,你现在可是越来越有房相的风姿了!哈哈。”

丞相房玄龄,出了名的惧内。无论是军国大计还是日常政务,房玄龄无不神机妙算智谋百出。可就是这么个叱咤风云的人物,竟拿自家的夫人束手无策,畏之如虎。

不过惧内的也不止房玄龄一个,在长安城,彪悍的妇人,拉出来估计能站满整个朱雀大街,凌烟阁二十四功臣有一半是惧内的,他们那些夫人,连皇上都觉得头疼,只不过房玄龄这个事闹得比较大。

话说有一天上罢早朝,大家伙都散去了,可就房玄龄依旧站着那不动,太宗就很奇怪,说老房,你这是咋的了?房玄龄噗通一下跪在地:陛下,您要为老臣做主啊,老臣被夫人打了,夫人不让我回家。陛下求您发道圣旨,让夫人准许我回家吧,不然老臣没法活了,老臣这就死在您面前。

太宗真就下旨送房玄龄回家,事后约莫也是心里不舒服,心想我大唐的丞相,怎么能怕老婆呢?于是便挑了几个姿色出众宫女赐给房玄龄。

前脚圣旨刚下,没过两个时辰,卢氏便领着这几个宫女杀进宫来。

太宗也恼羞成怒,赐了一碗“毒药”,说要么死,要么就乖乖地回去把这几个宫女扶为妾室。卢氏当下端起“毒药”一饮而尽。

幸亏太宗有先见之明,用醋充当毒药,否则真要是死了,回头房玄龄找来,他怎么赔?即便如此还是吓出了一身冷汗,心里不禁庆幸,幸亏我家观音婢(长孙皇后)温柔贤淑。

这桩事,成了长安百姓茶余饭后地笑谈。

萧颂自然知道刘青松这是挤对他,淡淡瞥下一句,“老太太说话可向来不怎么算数,你若是因为她允了你什么,才敢挤对我,那你最好自求多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