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跟踪我。”冉颜眉头微拧。

“冉夫人言重了,我不过是恰好在附近办事。”李恪微微笑道。

冉颜声音平平地道:“那殿下还真是无处不在。”

李恪并未因冉颜的不友好而恼怒,抬头看了医馆匾额上的“清竹”二字,道:“冉夫人开设医馆怎的如此低调?”

冉颜不想与他有任何瓜葛,但怕他打医馆什么主意,便淡淡道:“不过为了行善,只为有缘人而设。”

李恪自然不曾忽略冉颜如冰的目光,哈哈笑道:“冉夫人的性子还是这么烈,我今日来,是请求冉夫人的原谅。”

说罢,他竟深深作了一揖。路上行人纷纷侧目,更有不少人认出了李恪,不禁找了个有利而隐蔽的位置观看事态发展。

“既然殿下诚心诚意,进来说吧。”冉颜知道,李恪这么做固然有当众向她请罪的意思,也有隐隐的威胁。

毕竟冉颜曾经被李恪冒犯的事情,不是能够公诸于众的,当时冉颜还未与萧颂有婚约,李恪的作为只能说放荡不羁,而冉颜的名声可就毁了,纵然冉颜不在意,萧颂不在意,但这样响亮的一个耳光掴在萧氏的脸面上,萧氏不逼萧颂休妻才怪!

两人前后进了医馆,就在大堂的席上分主次坐了,李恪再次行了大礼,“当初我只为逼迫苏伏前来,并非想真的侵犯嫂夫人,还请嫂夫人原谅恪一时糊涂。”

李恪的第二任王妃乃是萧颂的堂妹,李恪唤冉颜一声嫂夫人也在情理之中。

冉颜知道,历史上记载的李恪,是一个非常心高气傲的人,因着这份傲骨,有很多只要低头就能达成的事情,他宁死却不会去做,以他的才华的手段,最后会谋权失败,还是因为那一身傲骨。

此时李恪的作为却让冉颜看不懂了,但也不能让他施礼太久,便轻轻道:“吴王快请起吧。我当时也咬断了你的血脉,对于我来说此事就算扯平了,并未放在心上。”

李恪这才直起身来,“如此,我便放心了。”

冉颜心里越发狐疑,李恪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她从各方面分析,他好像都没有什么恶意,但李恪玩阴谋的手段远远不是她所能比,因此也只能暂时走一步看一步。

第354章 是谁在陷害

倘若结下杀父之仇,一般不可能无缘无故地就揭过,就算报仇也只能平了心中怒火,但心伤难以抹掉。同样的道理,冉颜说是扯平了,但其实心里对李恪这个人还是留下极坏的印象,她一向都不是个洒脱的人,心里觉得即便他没有什么恶意,也最好桥归桥路归路,不想与之有深交。

李恪今日来致歉,本就令心性孤高的他难以接受,再看冉颜态度,更没有必要腆着脸非巴结上去,因此勉强保持从容地说了两句,便起身告辞。

冉颜送他出门,刘青松才从楼上下来,站在冉颜身边勾着头看远去的马车,抄手啧了一声。

“你了解李恪此人吗?难道与历史上记载有所不同?”冉颜轻声道。

刘青松摇摇头,“不,一模一样的傲骨,而且一般见着人都不太有好脸色,跟九郎似的。”

冉颜皱着眉头,“你这是什么比喻,萧钺之比他温和多了。”

“不是吧你,我这还没说什么,都维护上了,你出去随便抓个人,倘若有他人说萧九郎温和,我把眼珠抠下来给你当弹珠玩!”刘青松在萧颂的魔爪下受了多少罪,那是绝不肯容许有人说萧颂温和的,“事实就是,人家李恪看起来和蔼多了。”

很奇怪的是,萧颂平时就是个爱笑的人,且笑起来十分爽朗,但不会有人觉得他好接近;而李恪往往很严肃,像萧颂那样爽朗地笑也极少,可大多数人还是会觉得他比萧颂温和。

冉颜也不欲与他争论,正准备要出门时,街道上忽然喧闹起来,不少人奔着西边跑去。

“这有情况啊!”遇到八卦刘青松就难以淡定,立刻冲出店门,抓住一名士子打扮的人问道:“这位小哥,敢问发生了什么事?”

“你还不知道啊,前街那边都沸腾了,有位娘子在酒楼里被杀害,那娘子可是长安首富窦允的女儿!”那士子说罢便甩开刘青松的手,匆匆随人潮跑了。

其实赶过去也未必能瞧见尸体,但有事发生的地方就会聚集人群,人多的地方消息就多。多数人都只是抱着对八卦的热衷,过去挖掘传播第一手消息。

站在门口的冉颜忽然觉得脊背发冷,脑海里回荡几个字,长安首富,长安首富…还有,当时那位酒姑娘说,别说是一杯喜酒,便是把全长安的酒送到府上去也无不可!

大唐的风俗淳朴,除了诗赋必要的夸张之外,一般的良民很少会随意夸下这种海口,而且当时看那酒姑娘的神情,根本不像是开玩笑。

应该不会这么巧吧…冉颜立刻催促刘青松,“走,过去看看!”

刘青松被她扯得一个踉跄,跑出了老远才堪堪调整好脚步,气喘吁吁地跟在后面道:“没…没想到,你也这么热爱八卦啊!”

晚绿和歌蓝一见冉颜离开,连忙拔腿追上去。

冉颜的体质比刘青松好许多,气息颇稳,低低道:“我怀疑有人要诬陷我们,希望我的感觉是错的!”

刘青松神情一凝,旋即加快脚步,沉默地跟着冉颜随人流往事发地点赶去。

冉颜平素穿着便不甚华丽,在一片混乱之中,人们的关注力都集中在别的地方,她也不算特别起眼。

到了东市的主干道,根本不用打听,一眼便能望到人群聚集的酒楼。

那家酒楼叫知贤楼,是长安颇有名气的一家店,多为文人雅士聚集之处。这家酒楼价格十分昂贵,但是老板喜欢结交文人,所有身有功名的士人或者就读与国子监的生徒,抑或朝廷官员,消费价格都会砍掉一半,文人雅士既能够花很少的价钱,又能品尝上等的酒菜,有了他们的带动,知贤楼生意一直极好。

而且这是一家经营了十几年的老店,从前与店老板结识的许多士子如今身居高官,因此知贤楼在长安的地位也越发稳固。

冉颜和刘青松看见事发地点居然是这家店,心中不祥的预感越发浓烈,就连平时爱咋咋呼呼的晚绿也感受到两人的凝重,在身后不曾做声。

府衙的人早已经赶到,酒楼外围得水泄不通,却没有人敢大声喧哗,几乎都是交头接耳,也难以听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歌蓝见状,便捅了晚绿一下,她们从小一起长大,有些事情不用言语便知道对方的意思。

晚绿在人群里看了一圈,便往前挤了挤,凑到一个微胖的中年妇人身边,小声地道:“这位夫人,您可知道此地发生了何事?”

那妇人看了晚绿一眼,见她一副侍婢的打扮,人生得虽然不错,却没有丝毫讨人厌的媚状,刚好她此时也想找人八卦八卦,立刻以很专业的八卦姿态,凑过头来,压低声音道:“你才赶到吧,我刚才就在对面的布庄里,听得一清二楚,说是窦家那位一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嫡女,今儿不知怎的,心情极好,跑到知贤楼里要了一个雅间说是要庆贺一下,谁知道,才进去没有两刻,人就…”

妇人一脸惋惜地叹道:“所以说,命啊!”

“诶?那位窦娘子怎会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晚绿心觉得奇怪,长安便是连最文静的娘子,偶尔也会出来郊游、逛街啊。

妇人又看了晚绿一眼,道:“姑娘来长安没多久吧。”

“是呢,我半年前才来的长安,人生地不熟,也不常常出来。”晚绿道。

“这就难怪。”妇人的热情一下子就上来了,八卦的精髓就是,你知道别人不知道的事情,妇人一听如此,当下对晚绿又亲切了几分,声音小到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得见,“这窦四娘是长安首富家的嫡出娘子,上面还有嫡出的兄长和阿姊,窦四娘的阿姊长得白白净净,不知怎的,她却生了满脸的斑,脸都花了,所以都十七了还没有一个人上门提亲,窦四娘也是因此一年到头也不出两次门,这出来一回,就殒命了,哎你说这是不是命啊!”

晚绿心里一跳,忽然也明白了冉颜和刘青松焦急的原因,面色变得煞白。

那妇人还道晚绿是被吓着了,也没有太过在意,接着道:“窦允面上无斑,其夫人皮肤亦十分白皙,据说窦允曾经怀疑夫人红杏出墙,对窦四娘很是冷淡呢。”

“竟有此事?”晚绿按压下心头的慌乱,集中精神与妇人说话。她知道自家娘子很聪明,了解得越详细,便对她们越有利,“那窦四娘也真是个可怜人啊,就这么…唉,您可知道她是如何出事的?”

“谁说不是呢!”妇人唏嘘了一声,继续道:“只听说窦四娘的脸上都是血,其他的就不清楚了,官府的人在,里面的食客一个也不曾放出来,咱们也不知道啊。”

晚绿脸色更白了几分,又问了几句关于窦四娘的事情,那妇人身份不高,说的话也都是从旁的地方听来的,窦四娘不大出门,也没惹出过什么让人值得八卦的事情,因此妇人说来说去都还是围绕着窦四娘的身世。

眼见着从她嘴里再问不出来什么,晚绿客气地与她又说了几句话,便匆匆告辞。

冉颜看见晚绿出来,几乎不用问任何话,便知道自己预感的是事实!心中一时有些慌,又有些痛心内疚,不禁伸手捂住自己心口,杀害酒娘子的人,定然是准备陷害她,倘若不是她在人群里选了酒娘子,也不会…

冉颜心头一跳,脑中几乎是瞬间便恢复了清明,对刘青松道:“走。”

刘青松将冉颜的变化都看在眼里,心底一紧,也一刻不迟疑地跟了上去,几人回到医馆中,上了二楼关好窗子,刘青松才急急问道:“出了何事?”

冉颜也顾不上说话,急忙翻出其他四位娘子的身份住址,唤来萧颂交给她的护卫,把记录的地址发了下去,“你们看清楚上面的信息,记住它们。”

护卫们都认真地看过之后,冉颜收回纸张,“现在吩咐你们做的事情,可能会很危险,把你们身上能标记萧家的东西都交出来。”

这些是暗卫,都是没有身份,没有户籍的人,也就是说没有在大唐存在的凭证,都是死士,只要身上没有任何标志性的痕迹,就算到时候被抓被杀,都不会暴露主人的身份,长安许多权贵家族中都养有这样的死士。

护卫们纷纷从怀中掏出一片银叶子,放在几上。

冉颜把他们分为两人一组,分别赶去寻找那几位娘子,倘若有人对她们下手,便极力阻止,倘若人已经遇害,就不要接近现场,迅速地退回来。其他事情,由护卫自己视情况而决定,冉颜并没有详细交代,也没有时间交代。

吩咐完一切,冉颜便在席上坐了下来。

歌蓝在香炉里添了凝神静心的香。

在冉颜吩咐事情的时候,刘青松急得团团乱转,心中也猜测到事情的大概,趁着冉颜闲下来,急急问道:“是不是有人要对付我们?”

“是。”冉颜回答的言简意赅。

刘青松张了张嘴,片刻才道:“我说你,不能说得详细点?谁要对付咱们,有什么目的?”

“我在想。”冉颜说罢便垂眸不再理他。

刘青松负手,在屋子里面来来回回地走,时不时地叹一声,或者发出点动静,冉颜实在不耐了,“你就不能消停一会!”

“没办法,我坐着不动,脑子也不动。”刘青松习惯想事情的时候这样放松自己的身体。

第355章 色胚少尹

冉颜轻轻叹了一口气,“其实根本不用想,无非就是李恪、李泰,又或者…”

萧颂在朝中为官一直都是站中立派,一心一意地效忠圣上,与同僚之间相处,最不济见面的时候也都能亲切地互相寒暄几句,况且一般人也不会这么大手笔,一开始就针对侯夫人。

冉颜心里其实更怀疑李泰,毕竟最近她和苏伏在竞争为晋阳公主诊病的机会,只不过,李恪今日也来得太巧合了,举动也令人难以想通。

冉颜将自己的怀疑一一说了出来,紧接着道:“可是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魏王在和太子在掰手腕,出了这样的事情,谁都会先怀疑魏王吧!”

“你说的也有道理。”刘青松在几侧的席上坐下来。

冉颜顿了一下,看向一旁的歌蓝,“你觉得呢?”

刘青松和晚绿都愣住,便是连歌蓝也有些吃惊,但旋即又恢复如常,干哑的声音道:“兵行险招,也许正因为这么做是件愚蠢的事,别人也不能轻易断定是魏王所为。这一举,倘若败露,他只需推一个替罪羊出来,以他在圣上心目中的分量,至多不过是被斥责一顿,倘若事情成了,便能够清除障碍,还能够将郎君拖下水。”

现在死的只是一个商人之女,多半不会有人说萧颂是幕后主使,但是弹劾他一个家风不严,纵容妻子犯下恶行,这便能够使得他日后的官途十分坎坷,更甚至可能会被虢了爵位,或者回家停职思过。

刘青松长大嘴巴,“你”了半晌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你居然会说话!”

当然他更震惊的是,歌蓝不仅仅会说话,而且说的句句命中要害。

倘若是平时,晚绿定然会得意地炫耀几句,但此刻她满心都是担忧,根本没有心情开玩笑。

冉颜颌首,道:“还有呢?”

“还有可能是太子。”歌蓝很感激冉颜的默默支持,也佩服她的镇定,因此从一开始知道冉颜已经不再是那个冉颜时的震惊,到后来纯粹的利用,再到现在决心追随,每一次心理的转变,歌蓝都清楚地记得,此刻,她也并未打算保留,“也不排除太子不信任娘子的医术,因此索性利用娘子来陷害魏王。”

“可娘子毕竟是侯夫人,奴婢听说太子是个温和之人,怎的会轻易做出这等事?”晚绿总算听明白了一些,她也不是个愚笨的人,只是有时候想事情不够细腻全面。

冉颜摇摇头,“魏王受宠,太子储君之位受到威胁,他怎会不着急?为了那个位置…”

为了那个位置,李世民都能够杀兄黜父,太子牺牲利用她一个在萧家还未站稳脚跟的新妇又有什么奇怪?但在大唐,并不合适将此事宣之于口。

除了晚绿之外,刘青松和歌蓝也意会了。晚绿一向不太关注政事,与一些不明真相的百姓一样,可能还认为李建成真的是谋反被李世民所诛,而歌蓝了解过这些事情,虽则没有人同她谈论过,但隐隐怀疑还是有的。

“其实以种种推断来说,还是李泰的嫌疑最大,不过李恪那么巧地跑过来…”冉颜皱起眉头。

刘青松想起冉颜同他说过的一些秘事,不禁道:“难道是苏药师手里握有李恪谋反的证据,所以逼迫他前来拖延时间?”

“不大可能。”冉颜很快便否定了刘青松的说法,“苏药师虽做的杀手行当,但其为人我还略知一二,他不会把关于李恪的任何事情告诉李泰,退一步说,就算他告知李泰,以李恪的性子能乖乖被逼着就范?这件事情我怎么想都觉得奇怪。”

“先不说这个事,酒娘子面部流血而死,我猜她从我们这里拿走的药粉里肯定被掺了毒。”刘青松很好捶了一下大腿,痛得他龇牙,“这一招真他娘的没创意,也真他娘的毒。”

歌蓝伸手拨了拨香炉里烧了一小半的香,声音低缓地道:“越简单,破绽越少。”

“现在怎么办?”刘青松拢着袖子眼巴巴地盯着冉颜。

“等吧,我猜官府的人一会儿就会来了。”冉颜往圆腰胡床的靠背上倚了倚,目光幽暗,“有尸体就好办,我们两个验尸官难道会被区区一计困死不成!”

她说这话的时候,嗓子里像堵住了一般,显得有些干涩,不管怎样,那个正是大好年华的女子是因她失去了生命。

“冉颜,你别太往心里去啊!这事情有时候就是命,半点不由人的。”刘青松觉得自己的安慰略显苍白,又补充了一句,“说不定人家姑娘到别处重生去了,成为受父母宠爱的掌上明珠,绝色美人,比祛斑还有效。”

冉颜挑着眼梢懒懒地看了他一眼,明显已经不想再因为他各种异想天开的桥段多费口舌。

“是呢,娘子,窦四娘这辈子受苦,下辈子定能投胎个好人家。”晚绿也附和道。

刘青松和晚绿说的根本就不是一个意思,不过都是为了安慰冉颜。

“我没事,不用担心。”冉颜心里的自责一时半会也抹不去,但诚如刘青松所说,有时候命运弄人。她道:“还是多想想怎么应对这个局吧。”

几乎是冉颜话音方落,楼下便有了动静,听声音像是有不少人。

刘青松拦住冉颜,“我去吧,府衙我熟,而且我们不能全军覆没。”

冉颜无奈一笑,“想不全军覆没恐怕都难,窦四娘的侍婢一定没有死,所以府衙才能这么快找到我们,你觉得我逃得掉么?”

就算那侍婢没也死了,官衙肯定要搜查的,到时候还是得败露。

“晚绿去请他们上来吧。”冉颜道。

晚绿应了一声,便噔噔噔地下楼去了。

紧接着便响起了许多上楼的脚步声,冉颜抬头看见屏风后投过来的人影,而后走进来一位身着圆领大红官服,瘦的程度与刘青松有的一拼,有些驼背,干巴巴的脸,下颚一缕稀拉拉的山羊胡子,乍一看上去有五六十岁。

但冉颜通过各种细微的身体特征猜测,他可能只有四十岁左右。看他脸色蜡黄,脚步虚浮,目光不够集中,再加上偶尔露出色迷迷的眼神,显然是纵欲过度。

晚绿和歌蓝扶着冉颜起身相迎。这不过是冉颜客气,她是三品县侯夫人,即便不起身,也没有什么。

“你们是这医馆的东家?”那人一副高官派头,负手在屋内打量一圈,目光最终落在冉颜面上,耷拉的三角眼顿时一亮,目光粘在她身上移不开去。

刘青松向前半步,挡住冉颜,拱手道:“袁少尹,在下是萧家的医生刘不屈。”

京都和作为陪都的州为了显示其重要地位,因而称为府,官称尹,副官称作少尹。袁少尹便是称呼这名官员的姓和官职,而非名字。

袁少尹被刘青松这么一说,陡然回过神来,听到刘青松居然与萧氏有瓜葛,不禁收敛起来,萧氏支族不少,长安城不止一个萧家,但对方既然敢在他面前道出来处,便说明地位不低,于是立刻道:“敢问是刘医生高就在哪个萧家?”

“襄武县侯。”刘青松答道。

袁少尹立时堆上满脸笑意,“原来是萧侍郎府上,失敬失敬!不知这位是…”

倘若不是刘青松太高,袁少尹几乎要踮起脚尖去看冉颜。

刘青松暗暗吃惊,他以为除了萧颂之外,不会有人对冉颜这面瘫脸感兴趣了,这少尹的口味真重。刘青松腹诽着,让开来,“袁少尹的品味真是不同一般,这位是献梁夫人。”

袁少尹微微一怔,他本以为可能是与刘青松有什么关系,没想到竟然是萧颂的夫人,神情转瞬便肃然起来,“下官一见献梁夫人便觉贵气逼人,请恕下官眼拙,竟是不曾认出献梁夫人。”

冉颜在席上跪坐下来,淡淡道:“不必多礼,请坐吧。”

袁少尹来之前根本没问清楚这医馆东家的身份,只随着那指路的侍婢匆匆冲过来抓人,此时略一思忖,这事儿也不是他能管得了的,于是索性不再问案情,只简单地阐述了一下来意,“想必献梁夫人也知道了窦四娘被人害死,下官听她的贴身侍婢指证,说是窦四娘曾在清竹医馆用了一种洁面药粉…所以下官便打算来查查,没想到医馆竟是献梁夫人所设…这…让下官很是为难啊…”

窦允不是一般的商贾,他的财富能够影响整个大唐的经济,每年上缴国库和支持兵部的钱财都不是一笔小数目。纵然窦四娘不受宠,却还是窦允承认的嫡女,不是府尹一两句话可以抹平此事的。

“袁少尹不必为难,公事公办吧。”冉颜对这个人半点耐心也欠奉,声音平平地道。

袁少尹像是松了一口气,三角眼一眯,笑着拱手道:“多谢献梁夫人体谅,不过此事已经超出下官管辖范围,请献梁夫人在此稍候,下官即刻命人去告知大理寺。”

“请便。”冉颜道。

袁少尹心里特别轻松,原本以为这件案子要压在他身上,谁知道连老天都帮他,居然还与侯夫人有瓜葛,眼下只要甩手到大理寺,他打打下手就成了。

不过…袁少尹伸手抚着稀疏的几根胡须,他还从来没见过献梁夫人那样的女人…

第356章 痛宰

“这袁少尹真真是个色胚!”晚绿啐道,她有些疑惑,“这种人怎么能坐上长安少尹的位置?”

刘青松皮笑肉不笑地道:“王谢袁萧,他是出自陈郡袁氏,虽说袁氏到唐朝已经大不如从前,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光是出身、血统,便有成千上万的士子赶不上他。别看他这副德行,这长安府的官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做得来的!”

长安府衙,可谓是一个鸡肋般的存在,长安乃是帝都,中书省、门下省、尚书省暂且不提,光是九寺五监,囊括了所有的职责。大点的事情,府衙又管不了,小点的事,自是有下面的人管,但在皇城之中为官,又不能毫无作为,一般般的人还真不好把握这个度,而且,作为府尹、少尹要处理各种纠纷,在这种一竿子能打翻一片权贵的城里,动辄便是两侯府世子掐架,驸马出轨被公主捉奸…

所以袁少尹在大智慧上虽然比不上朝中那些阁老,但小处的精明丝毫不差。

午时,晚绿要出去到酒楼里让人送些饭菜来,却被两名府兵挡下,隔了片刻,袁少尹便笑眯眯地上楼来,问冉颜想吃些什么。

“《烧尾宴食单》里头的饭菜上一桌,要荤素搭配合宜,要有甜点,乳酿鱼不要,我不爱吃鱼,让酒楼的庖厨把箸头春里头的鹑子杀死再炙,活着烤太残忍了,我吃不下,不过一定要与活炙一个味,鹿脯、熊掌、鹤肉不能少,单笼金乳酥要能看见层,每层必须不能比生宣纸厚,不然我们家夫人下不去口,鱼虾海鲜每样都来点,嗯…这样勉强吃吃吧。”刘青松语不停歇地说了一大通,端起杯子喝了口水,看着袁少尹微微发青的脸色,火上添油地补充了一句,“诶?袁少尹,您快去啊,哎呦喂,吃烧尾宴食单,咱们九郎都觉得委屈了夫人,倘若他知道自己夫人被饿着肚子,不知道得多心疼呢,袁少尹您可得体谅一下啊!九郎不在,在下也只能委屈侯夫人了。”

“刘医生说的是,下官这就去办。”袁少尹一边下楼梯,一边抬袖拭汗。

晚绿见状,小声问刘青松道:“这一桌得不少钱吧?”

刘青松骚包地抓着羽扇,十分没气质地扑扇了几下,笑眯眯地道:“不多不多,一桌算下来也就千贯。”

且不提那些鹿脯、熊掌之类,长安位于内陆,普通活的鱼虾海鲜运到这里来都十分珍贵,更逞论,海鲜里还有不下于熊掌珍贵的补食。

袁少尹虽然出自陈君袁氏,但袁氏毕竟已经没落了,他出身的那一房更是凋零得不成样子,所以说浑身最贵不过就是一身的血,出身、血统这些东西在仕途上有莫大的帮助,也能让世人另眼相看,但毕竟不能当钱花。

冉颜身份又挺高,罪名还没定,他就把侯夫人软禁起来,侯夫人要吃顿饭,他敢不掏钱?

“我瞧袁少尹不是个大度之人,这样为难他,是否会令他怀恨在心?”一直沉默的歌蓝忽然开口问道。

刘青松不禁对歌蓝刮目相看,遂也难得正经地解释道:“他的确是个小肚鸡肠,不过…许是做长安少尹做久了,行事无非就是三字诀,一为‘推’,二为‘拖’,三为‘装’,怕事得很。”

“小人难防。”冉颜虽这么说,心里却对于刘青松狠狠宰了袁少尹一顿,感觉十分舒心。

刘青松更是爽,因为他比冉颜更清楚,长安能做出“烧尾宴食单”的酒楼,后台都很硬,根本不会惧袁少尹,该多少钱,袁少尹必然得一分不少地给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