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街酒楼里接到袁少尹的话,倒是给了几分颜面,特地抽出来几位做烧尾宴的庖厨,一道菜做完,为了保持菜的味道鲜美,便立刻着一路飞奔着送到清竹医馆。

于是满街飘香。人们看热闹以及八卦的热情总是那么高昂,以至于清竹医馆一个时辰内轰动了整个东市。

而冉颜谋害窦四娘的罪名又未定,她身份不同一般,袁少尹自然不敢将事情闹大,连忙让府兵都退进医馆之内。

刘青松倒是会做人,反正菜多得实在吃不完,便分出来一些先端给冉颜,然后便摆在一楼,与那些府兵共同享用。

府兵们刚刚开始拘于袁少尹在场,个个都不敢动,袁少尹被刘青松挤兑了一番,也不得不点头。但他老人家就悲哀了点,倘若与府兵混在一起,有失体统,但看着看着眼前一个个饕餮的食客,再想到都是自己的血汗钱…贪赃也算是血汗钱啊!要知道在天子眼皮底下搪点儿赃款,得冒着多大危险!

看着这些吃他肉的“恶鬼”,袁少尹终于顶不住了,一掳袖子,果断坐下与众人一起吃了起来,那样子仿佛是把自己掉下的肉又装回自己身上,纵然还是疼,但好歹是回到了自己身上…

于是大理寺的人走进来时,便看见这一幅狼藉的景象,都不禁失态地张大了嘴。

半晌,袁少尹才反应过来,看着自己还握在手里的半只熊掌,感觉到嘴上的油腻腻…他长城般厚的脸皮也终于坍塌,涨红了脸,故作镇定地掏出一方帕子抹了抹嘴,同大理寺的人寒暄,“孙少卿来得正巧…呵呵呵呵。”

饶是袁少尹交际手段高超,此刻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干笑。

大理寺少卿孙振也敛了形容,方正的面上满是肃然,目光淡淡瞟了几上一眼,淡淡道:“袁少尹好大的手笔。”

原来被宰的事情,人家早就知道了,袁少尹立刻顺着话题,笑着道:“这不也是不能委屈侯夫人么?说是平时在家吃这个都勉勉强强,我一贯粗茶淡饭…美味当前,也没绷住,让孙少卿和各位同僚见笑了。”

袁少尹这话可不轻,往重了里说,就是萧颂生活奢靡,与商贾无异。

刘青松哪里能容他随便抹黑,立刻走过来,一手搭在孙少卿肩膀上,“孙兄弟可不能听袁少尹哭穷,我当时只是这么一开玩笑,袁少尹眉头都不带皱一下的,立刻命人办了,兄弟到现在还有点不好意思呢,你也知道,我这个人一向爱开玩笑。”

孙振鄙视地看了他一眼,咬牙道:“刘不屈,把你的爪子拿开,否则我办你一个毁坏官服之罪。”

第357章 侍婢芍药

刘青松立刻收回手,但孙振肩膀上已经落下一个清晰的油印。

冉颜从楼上走下来,看见这一幕,便心知刘青松与这位大理寺少卿很熟。刘青松脸皮虽厚,但并不是没有自尊,一般瞧不起他的人,他亦不会硬凑上去。

“献梁夫人。”孙振略一拱手,直截了当地进入正题,“大理寺受了窦四娘被人谋害一案,我有些事情想私下向献梁夫人了解一下。”

冉颜颌首,转身给他在楼梯口让出了一条路,“孙少卿请。”

孙振同样是个面瘫脸,冉颜显得有些阴郁,而他的面相则是十分木然,约莫四十岁上下,身材魁梧,一张脸长得很是端正,薄唇时时刻刻抿起,脸部线条也如他为人一样死板,生得倒也算不得多么俊朗,只是那种男子气概,是一般文官中很少见的。

随冉颜一并上来的只有孙振、袁少尹和一个书吏之类的人。

坐定之后,孙振示意那书吏可以开始记录,便问冉颜道:“献梁夫人是这家医馆的东家?”

“是。”冉颜道。

“据被害人窦四娘的贴身侍婢指认,窦四娘在死前曾经来过这家医馆,并且在医馆中用了一种从未见过的洁面粉,敢问这样东西是出自谁手?”孙振见冉颜丝毫不拖泥带水,心中放松了许多。

孙振这样的问题一问,刘青松和晚绿都紧张起来,刘青松很想插嘴说是自己所制,但万一他做了假被拆穿,反倒将事情复杂化了,返回来一想,人又不是他们所杀,应坦然面对才是,于是心中稍安。

冉颜道:“洁面药粉是我亲手所制,不含任何毒物,窦四娘在本店中的确使用了此药粉,但我可以保证,没有任何毒副作用。”

孙振木然的脸上没有任何变化,倒是袁少尹微微皱起眉头,这献梁夫人太不会说话了,这份言词实在不太利于她自己。

“献梁夫人从前可认识窦四娘?”孙振继续问道。

冉颜不急不缓地答道:“我自小在苏州长大,半年前才来的长安,平时极少出门,因此在今日以前并不识得窦四娘。”

孙振点点头,接下来便问一些,关于冉颜今日如何遇见窦四娘,又如何与她相识,说了哪些话,来到医馆处做了些什么,事无巨细,一概让人记了下来。

冉颜心里也比较赞赏孙振严谨的态度,而且观他面相气度,是个耿直之人,冉颜便稍稍松了半口气。

孙振看书吏已经停笔,便道:“请献梁夫人近日在府中莫要出门。”

“慢着,孙少卿问完了,可容我也问几句?”冉颜出言阻止正要起身的孙振和袁少尹。

孙振又坐回位置上,“献梁夫人请。”

“我主要是想问那窦四娘那侍婢一些问题,案情关系到我和我萧家的名声,我不得不慎重,诸位都在场,应该没有什么不便吧?”冉颜必须要把自己的嫌疑摘除,并且引导他们更往别的地方上去想,此时不反客为主,恐怕就会失去了掌握案情节奏的机会。

孙振略一思忖,便同意了。

袁少尹令人将那侍婢带上来。

之前冉颜并没有太过注意这名侍婢,眼下一瞧,竟然还是个美人胚子,身材修长,虽然没有窦四娘那样火辣,却也算得上玲珑有致,五官生不算精巧,搭配起来却别有一种明丽之感。

那侍婢被冉颜毫无情绪的眼神吓得缩瑟了一下,连忙垂头给屋内所有人施礼。

“你坐下吧。”袁少尹笑眯眯地指了指主座对面的一张席子。

侍婢悄悄看了冉颜一眼,见她依旧平静地看着她,那种眼神…那种眼神仿佛在看一个死人似的,让人心头禁不住发麻。她双膝发软,几乎站立不住,不得不顺势在席上跪坐下来。

冉颜语调平静,如她的表情一般,“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芍药。”她的音质其实非常清亮,犹如凤啼,却不知是因为害怕,还是拘谨,听起来弱弱的,有些抖。

“芍药。”这个名字倒是与她的样貌有几分相配,冉颜顿了一下又道:“你们家娘子是离开这里多久以后开始毒发?”

芍药垂着头,依旧是怯生生的语气,“大约有小半个时辰。”

“毒发时是什么情况?说仔细些。”冉颜道。

冉颜的语气与方才无异,芍药却是浑身一抖,怯弱的声音里更是带了一丝哭腔,双肩不断地抖动,半晌才抽噎道:“娘子…从医馆出去之后,娘子心情大好,觉得自己日后有了希望…兴起之下,便说去知贤楼庆贺一番,到了知贤楼,要了一个雅间,等菜色上的差不多了,娘子心情好,也让奴婢坐下一起吃,奴婢刚刚坐下来,便瞧见娘子眼睛下面泛红的,便问她可有哪里不舒服…”

芍药哽了一下,眼泪吧嗒吧嗒地滴落在她膝盖前的席子上,“娘子说,觉得有些热。奴婢当时也不曾在意,心觉得定是天气太炎热,所以便起身找小厮要了一盅消暑汤,返回来便瞧见…见娘子满脸都是血,她掏了帕子在擦拭,奴婢吓得蒙了片刻,便立刻让小厮去叫一声,娘子被自己满手的血吓得尖叫了一声,晕倒在地上,奴婢不知如何是好,只是抱着娘子哭,等医生来了,娘子已经…”

对于芍药的这番说辞,冉颜持怀疑态度。芍药在面对两个官员、一个侯夫人,尚且没有一般奴仆那种畏缩,诚然她方才看上去很害怕,但是她语言表述虽然有一丝的断续,却十分有条理,说明她脑子还是很清明。这样的一个人,她家娘子流了满脸血,她会不知道节省时间背着伤者去就医?

小厮这一来一回可就要花费不少时间,即便能救活,时机也早已耽误过去了。

但冉颜也并未将此事捅出来,转而问起别的事情,“也就是说,上菜的时候曾经有小厮或侍婢进去过,除了你之外,还有别人接近你家娘子?”

芍药迟疑了一下,摇了摇头,“小厮只是把饭菜放到了几上,距离娘子约莫也有三尺远。”

冉颜暂顿了一下,话问到这里,意思明显怀疑芍药杀人,但她居然并没有趁机开脱,是太实诚,还是真心关心杀窦四娘的凶手?抑或是其他不为人知的原因?

第358章 两个嫌疑人

“除此之外呢?你们家娘子可还接触过什么人?”冉颜耐着性子继续问道。

芍药垂头,静默了一会却十分坚定地摇了摇头。

“也就是说,现在的嫌疑人只有你我两个。”冉颜声音波澜不惊,仿佛事不关己一般,看向孙振,“孙少卿,纵然也有可能是我谋杀了窦四娘,但这个芍药,是否也不能摆脱嫌疑?”

不等孙振回答,冉颜继续道:“我并不认识窦四娘这件事情,不管是我的叔父冉氏,还是荥阳郑氏所有人,都可以为我作证。那洁面粉,恰巧我这里还有一些,孙少卿可以带回去请御医检验一番,我与窦四娘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为何要杀她?但窦四娘用了洁面粉的事情,除了芍药,也只有其他几位娘子与其侍婢知道,是否嫌疑比我更大一些?”

即便凶手不是芍药,那她定然也是帮凶。冉颜猜测自己这些日一直在被人监视中,但即便如此,冉颜身边也有暗卫,监视之人并不能靠得太近而不被发觉,又怎么会知道窦四娘子医馆里面做了些什么事?

能短时间配出伤人脸的那种药,冉颜自问是做不到的,而且除了苏伏,她也想不到谁能做到。宫里御医事多,医术也高超,但在配毒方面,还未必能比得上冉颜。

“奴婢受窦家养育之恩,怎么会杀害娘子,请孙少卿和袁少尹明鉴。”芍药匍匐在地上,不断啜泣。纵然看不见脸,也觉得那姿态实在惹人怜爱。

相比之下,冉颜的模样就没有任何可人的地方了。袁少尹原本对冉颜有些幻想,一来是因为她五官着实生得美丽;二来也是因为她无多表情的模样,是他不曾见过的,不过眼下一对比起来,他心中暗暗觉得像冉颜这种没有情趣的女人,实在乏味得很。

袁少尹阅女无数,自然能看出来,冉颜不是那种面上淡然之人,她是从骨子里都无趣,而且还不好得手。

因此一时间袁少尹所有的注意力都转移到了芍药身上,“芍药姑娘快别哭了,献梁夫人也没说你就是凶手啊!破案嘛,总是把有嫌疑的人都罗列出来,孙少卿为人清正廉明,定然不会冤枉你的。”

晚绿胸口一堵,忍不住道:“袁少尹这话是什么意思?不会冤枉她,那您就认定我们家夫人是杀人凶手?我们家夫人自小贤良淑德,如今嫁入萧氏更是洁身自爱,一心一意地侍奉夫君,莫非您觉着我们家夫人还比不上一个侍婢可信?凭什么就因为窦四娘用了洁面粉就得被定罪,我天天用,也没见流半滴血。”

这半点不停顿的一通话,让刘青松都有些瞠目,连他都不敢用这种质问的口气对袁少尹说话,晚绿这小妮子可真是够胆肥的。

晚绿倒也不是仗着萧家的势,其实以前在苏州,冉颜被扔在庄子上那会,她比现在可要泼辣多了。别说是长安少尹,便是圣上在眼前,她也敢嚷嚷,那时候她觉得都已经这个地步了,最多也就是一死而已,没什么好怕的。而后来冉颜渐渐受到重视,她也就收敛了许多,尽量不惹事,但这时已经威胁到冉颜的安全了,她哪里还顾得那许多!

孙振木然的脸上也出现一丝错愕。

袁少尹原本面子上挂不住,目光微沉,看向那个牙尖嘴利的丫头,结果这一瞧,发现晚绿姿色并不比芍药差,甚至五官还要精致许多,只是之前他注意力一直都放在冉颜身上,忽略了她身边打扮朴素的两个侍婢,歌蓝沉静,晚绿泼辣,形成鲜明对比。

袁少尹即便觉得对面的两个美人赏心悦目,却被当众薄了面子,自然有些下不了台,遂端了架子,沉声道:“孙少卿办案公正是有目共睹的,不会冤枉区区一个侍婢,自然更不会胡乱给侯夫人定罪。”

“如果方便,我想验尸。”刘青松忽然开口道。

孙振看也不看他,只问冉颜道:“献梁夫人可曾问完了?”

冉颜颌首,淡淡点出了她心中的疑点,“芍药姑娘聪明伶俐,一番过程叙述得让我如临其境,自然没有疑问。”

在场没有一个糊涂人,经冉颜这么一说,也不禁生疑,像芍药这么伶俐的人,怎么会不知所措地任由窦四娘在她怀中死去?

至少也该做出点能与她伶俐相匹配的动作吧?

如此一想,方才芍药的举动也很令人怀疑了,堂堂一个侯夫人给她定了罪,她居然不求侯夫人的口下留情,却转过来求孙振和袁少尹。

袁少尹拧起眉头,他喜欢各种女人,除了冉颜这种没情趣的不喜欢之外,还尤其厌恶在他面前耍小手段的,更何况,方才芍药的行为分明就是在利用他对女人的心软。

“来人,先押送回大理寺,稍后审问。”孙振可是半点怜香惜玉的心思都没有,甭管是倾国倾城还是空谷佳人,在他面前一律都是木头。

刘青松被晾了许久,终于忍不住一拍几面,蹭地站了起来,“喂,孙子,你到底有没有听见老子说话,老子要验尸!我不信你们大理寺还有能比得上老子的仵作!”

子,加在姓后面是一种尊称,一般称孔子、孟子都是对圣人的称呼,不过刘青松喊出来就不是那个味儿了。

孙振也不怒,朝冉颜施礼道:“那我就先回官署了,还请献梁夫人这些天配合,在府中轻易不要外出。包括这两位姑娘和刘医生。”

“这是自然,但我也不希望事情未查清楚之前,将消息流出去。”冉颜以前可以不在乎,但现在她是萧氏的媳妇,有义务把自己的名声保全好,也必须不能让萧颂因这些莫须有的事情受到牵连。

冉颜看着孙振转身下楼,半点没有搭理刘青松,心中纳罕,“你得罪这位孙少卿了?”

“其实也算不上得罪吧?”刘青松不确定地道:“我一年前带着他儿子去曲江玩,结果回来时把那小子丢在了那边,我睡到半夜的时候想起来,又回去把人给接了回来。自从出了这事儿以后,他就一直也不理我,忒小气了。”

孙振当时在官署中值夜,根本不知道这件事情,还是后来听自己儿子哭诉。并且刘青松那个无良的混蛋,竟然威逼利诱他儿子,哄他不要将此事说出来。孙振是专门搞破案的,想从小孩子的身上找出破绽还不简单。

“我挺替阿韵忧心的。”冉颜站起身来,抚了抚衣裙,往楼下走去,“回府吧,不去庄子上了。”

“哎,那都是十四五岁的半大小子了,被他养得跟个姑娘似的,自己不知道回来,能怨得着我么!”刘青松随后追上。

对于这位孙少卿,他不管是官职和所管辖的事情都与萧颂相似,一个是大理寺少卿,一个是刑部侍郎,三司会审时,一般都是他们俩,和御史台的一位副职官员,所以冉颜对其算是比较了解。

孙振也算是出身名门,但家道衰落,自幼便十分穷苦,他为人比较端方严肃,所作出的文章亦如其人,并不出彩,因此四处投行卷,也无人赏识。他是从科举一步步考上去的,稳扎稳打,从来也没才绝惊艳,更不曾一步登天。整整考了七八年之久,才轮到殿试。

这一切离不开他那位发妻的支持和无微不至的照顾,可就在他官途越发平坦之时,发妻却因病亡故了,他一个人将儿子拉扯大,况且他这么多年没有再娶,也只有这一个儿子延续香火,他能不着急么?

冉颜不得不在心里狠狠地鄙视刘青松一番。

冉颜从后门上了马车,直接驶出医馆,刘青松也随后骑马不急不缓地回萧府。

这几日长安城坊市之间热闹非凡,到处都是人窃窃私语,酒楼茶馆更是爆满。在这个信息交流不太便捷的社会,长安人最爱聚集在一处谈论时事,或者某处的八卦。

近来最热门的莫过于窦四娘被人谋害一案,偶尔还有提及清竹医馆那场神秘的烧尾宴。

长安城里发生的事情,不需几日便传到李世民的耳中,听了御史马周的回话,眉头不禁深蹙。他倒也没太信传言,冉氏的医术究竟神不神无所谓,但太子力荐,这个面子是要给的。

“就这些?”李世民搁笔,转而问道:“太子最近在做些什么?”

“圣上新调任的太子中舍人似乎很合太子的意,近日听了他的规劝,每日都在刻苦读书,向师长请教的次数也明显多了。”马周一向都是没什么情绪地汇报这些事情,不过此次却也有些欣慰。

李世民微微一笑,轻轻垂着腿道:“他若是能明白为君之道,勤勉好学,也就好了!”

李世民心里其实也并不太想废长立幼,毕竟李承乾并不是笨,而是过于疏散懈怠,他对李承乾如今还抱有一丝希望。

“苏子期的身世查的如何了?”李世民转而问道。

马周从袖中掏出一个火漆封口的信,双手呈到李世民面前。

李世民随手取了过来,用几上放置的一把短刀挑开封口,将信纸抽出来抖开,看上面的内容。

第359章 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一张纸上,寥寥数语便概括了苏伏的前二十几年的一切。

苏伏,字子期,药王苏家庶二子,十五岁离家游学,十九岁时返回苏州,独居于城西山中,以售药为生,极少替人诊病。为人孤僻,九族不亲。

李世民放下信,皱眉道:“就这么多?”

马周恭谨地答道:“回圣上,因其在很少露面,所以很难查到关于他本人的更多消息。其他的…有一点魏王殿下说的不对,药王从未打算将家主之位传于苏伏,而是一早便定好了苏家的嫡长子,也就是现任家主。而其母是当年杨妃娘娘送给苏晟白的胡姬之一。”

李世民身边有好几个杨氏,而马周口中的杨妃,正是李恪的生母。

“我记得苏晟白是武德三年间的太医令?”李世民将手中的信丢在几上,略一思忖,便道:“任苏子期为御医吧,只负责晋阳公主病症。”

纵然疑点重重,但为晋阳公主诊病没有多少利害关系,这人是李泰介绍,又是在他眼皮底下,进宫之中倘若真能翻腾出些浪花来,李世民倒真得对苏伏另眼相待了。

“那献梁夫人…”马周犹问道。

“无甚关碍,请她与苏御医会诊吧。”李世民活动活动手指,又提起笔,准备批阅奏折。

马周迟疑了一下,还是道:“圣上,近日大理寺接了一桩案子,是有关献梁夫人的。”

“嗯?”李世民有些惊讶,再次搁下笔,抬头等他继续说。

马周道:“长安商贾窦允之女,在献梁夫人新开的医馆中使用了一种洁面皂粉,离开半个时辰后在知贤楼中满面流血身亡,此事涉及侯夫人,因此已经由府衙移交大理寺。”

“现在案子进展如何?”李世民问道。

“其他几名一起用过洁面皂粉的娘子并未毒发,不过大理寺在埋伏的时候,围堵到一名黑衣人,遭遇激烈反抗,一场恶斗后,那名黑衣人自知难以逃脱,便服毒自尽,毒药是最常见的鸩毒。”马周垂着眼,也不看李世民的表情,只是实事求是地说事情。

“这么说来,有人故意陷害冉氏?”李世民的手指不禁在几上有节奏地敲击起来,面色看上不太好,声音也比方才低沉了几分,“可查出来那黑衣人的身份?”

“尚在查证。”马周道。

李世民挥了挥手。马周虽然低着头,但眼角余光看见了动作,遂躬身施礼,“臣下告退。”

李世民不知道此事来龙去脉,但大致的原因他也能够猜出一二。如果排除冉氏与人结怨而遭到报复,那么其实凶手的目标并不是针对冉氏,而是某个皇子。

七月天,正是长安最最炎热的时候,人们连八卦的热情也被这样的温度烤干,窦四娘的事情也只出现在妇人们聚在一起闲聊的场合。

而这样炎热的天气,窦四娘的尸体也不能久置,大理寺不得不尽快检验。

诚如刘青松所说,长安除了一个不为世人所知的冉颜之外,还真没有人能在验尸水平上超过他。圣上一直关注此事,为了尽快破案,大理寺给了刘青松一个澄清的机会。

按理说,涉案人员是不得参与破案的,但情况特殊,况且验尸时大理寺的人都在。

去往停尸馆的马车里。

冉颜着一身利落的胡装,青丝在后脑束了一个马尾,直垂到腰际。

刘青松打趣她道:“你这样穿倒有几分像个美少年,倘若那巴陵公主瞧见你,指不定就把你也掳回去了。”

巴陵公主还在禁足中,上次别院出事,动静闹得大了些,天刚刚亮消息便传到了宫里。

刑部派人过去查看了一番,得出一个令人震惊的结论:巴陵公主的别院里的美郎君在丹房里行苟且之事,结果不知怎地将炼丹炉弄炸了,丹房附近的房舍都烧了起来,而那几个正在行房事的郎君因为吸食了阿芙蓉,正在兴头上,没来得及逃跑,被活活烧死在丹房中。

更令人匪夷所思的是,被烧死的那些人里,竟然有一个是李泰府上的侍卫。

李世民听乍一听到此事,愣了半晌。

因为这段话的包含的内容实在太多了:郎君和郎君行苟且之事,并且是“那几个”,说明根本不是两个人,还吸食阿芙蓉,结果这一团混乱之中,竟然还有李泰府中的人掺杂进来…

反应过来之后便是震怒,据说是将巴陵公主软禁起来了,并且着大理寺严查此案。然后便没有了下文。

提起此事冉颜便气不打一处来,她想入宫里为晋阳公主治病,也是为了要一步步地发展验尸事业,还有便是为了谋巴陵公主性命。

当然,冉颜也不是非谋巴陵公主性命不可,倘若李世民决意要关巴陵公主一辈子,或者直接赐死,但她了解历史,如果按照正常轨道发展,巴陵公主暂时是不会死的。

“这个罪名跟谋反不是一个层次,皇家重脸面,这种小事即便要处置也不可能让咱们知道。”刘青松见冉颜面色沉郁(纵然她一直都很沉郁,但此刻更沉郁些),于是出言开解,“再说,这桩事儿可连同魏王一并拉下水了,否则你以为魏王为什么会这么急着推荐苏伏。”

冉颜哼哼两声,李泰怎么样她管不着,只要巴陵公主不好,她就放心了。

马车在路上疾行,烈日当空,路上行人并不多,因此车夫驾车便稍微放松了一些,却不巧,有个人冷不防地从务本坊内冲出来。

车夫一惊,急收缰绳,可是马车行的极快,岂是这一下便能刹住!

车夫脸色微白,已经做好了要把人送医馆的准备,谁知那人却如兔子一般地蹿到了墙根下,紧紧贴着墙壁,一张清俊的脸煞白。

车内的刘青松和冉颜被猛地晃了一下,才将将坐稳,便听那车夫道:“两位受惊了,可曾受伤?”

“未曾,发生何事了?”刘青松坐稳身子,问道。

车夫道:“是位国子监博士,从务本坊里跑了出来,我一时不曾瞧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