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神都日暮 第六章 万贯不及一笑

李裹儿看得分明,嘴角笑意更显得意。阿伏于氏却是摇了摇头。心里暗自可惜,嘴上却大声叫道:“三百贯一次…三百贯两次…”

按照规矩,若是唱卖三次,仍无人抬价,便算敲定了。阿伏于氏四下扫视,又把目光落在李元脸上,见她神色淡淡的,看来竟似放弃了。便抿了下嘴。虽然这小奴隶刚才还没想卖到这样的价钱,可人总是贪心的,一旦抬高了价就还想再高些、再高些…

“三百贯…”最后一声还未唱完,却突然有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平静地叫道:“三十万零一钱…”

阿伏于氏执在手中铜锺几乎没跌了下来。这三十万,自然就是三百贯,可这一钱…

是哪来的无赖行子竟然这样叫价?!心里气恨,他抬头看去,却见远处一行人缓缓行来,虽然看似慢,可步子却是迈得极大,当先两人更显威风之气,用中原话说那是“龙行虎步”,光是旁人看着就觉这是大人物。而四周达官贵人中显然是有认识这两人的,纷纷躬身行礼。

眨了眨眼,阿伏于氏在心里暗叫一声:怎么竟会是这两位啊!

在长安中城行商,人面未必宽,可眼睛却一定要尖,大人物一打眼前过就要认出来才是。阿伏于氏还真是认识走过来的这两位,当下,脸上堆满了笑,想要喝斥的话也咽了回去。陪着笑问道:“可是郡王与国公出的价?”

与此同时,李裹儿恨声喝道:“薛崇简,你意欲何为?”

阿伏于氏一听她竟直喝国公之名,不由得在心里庆幸自己刚才未曾开罪了这位。长安城中贵主虽多,可敢直呼薛崇简名讳的却是不多。

薛崇简却是一笑,仍慢悠悠地答道:“意欲何为?到这唱卖会上自然就是要买东西了?怎么,这里不是价高者得吗?”

他这一句话出口,李仪已忍不住笑起来,周围的人也是忍俊不住,若不是碍于李裹儿的身份,只怕真要哄堂大笑。这唱卖会上,何曾有人一文钱一文钱的加价来着?

李裹儿气得俏脸通红,咬牙道:“薛崇简,你就是故意要和我作对是吧?”

薛崇简嘻嘻一笑:“什么叫和你故意作对呢?既然带了元元到唱卖会,她中意了什么我总要买给她才是。表妹你可莫要误会才是。”特意把表妹两个字咬得极重,薛崇简笑得很是得意。其实他和李裹儿的生日也不过差了不到半月。可这会儿却自然而然地拿了这半月来压李裹儿。

李裹儿恨得心里痒痒的,还要再叫价,一旁的李仙蕙却是沉声喝道:“裹儿,不要再胡闹了。”

李裹儿挑眉,瞪向李仙蕙的眼中闪过一丝怒意,却到底还是忍住,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李仙蕙望着李裹儿的背影,目光微闪,却还是笑着对李元道:“元元可是中意了这小奴,既是如此,姐姐便买下赠你便是。”

李元还未说话,薛崇简已经朗声笑道:“不劳表姐费心了,我都说了要买给她的。”

李仙蕙被拒,也不着恼,只是笑笑,又说了几句,便告辞离去。薛崇简也不去看,只勾起嘴角,转向阿伏于氏,笑道:“三十万零一钱,你这胡老儿还不快快唱卖吗?”

阿伏于氏不敢耽搁,忙高声再叫。连叫三声,却是无人应声,他便举起手中铜锤在那面小锣上,一锤定音,只待财物两清,那昆仑小奴的卖身契便要转主。

“你这胡老想是认得我的,只管去到公主府领钱便是。”薛崇简说得大方,一旁里一直没有出声的李隆基却突然出声道:“这钱不用你说。”

“表哥,”薛崇简皱眉唤了一声,可看看李隆基的神色,却又不好再把后面的话说出来。虽然挂着郡王之名,可实际上所享的食邑却并非郡王之格。而且李隆基向来手脚大,便是万贯,一夕亦可散尽。所以有时候真是需要钱时还真是拿不出手。不过这话薛崇简到底不好说出口,更不敢直接问:“你拿得出这钱吗?”

李隆基也不看他,只是看着阿伏于氏淡淡道:“这小奴我今日便带走,钱我十日内便叫人送来。”

阿伏于氏闻声一窒,虽然脸上仍在笑着,可心里却似开了锅的水,翻腾不定。因他一向是做的买卖奴隶生意,倒鲜有这样先赊帐就把人带走的事情发生。三十万钱,却也不是个小数目,只是这会儿当着一位郡王、一位国公的面,他能说出个“不”字来吗?

看他神色,李隆基又如何不清楚这胡商在想什么。当下,沉声问道:“你莫不是信不过我?”

“哪里哪里?郡王说笑了,小老儿怎么会信不过郡王呢?这两京里谁不知郡王是一诺千金的君子呢?”

“君子,却是未必。”李隆基撇嘴冷笑,因这一抹略带嘲弄的笑意,贵气十足的脸上便有一丝邪气的狂狷。“不过你放心,就是我耍无赖,也不会赖你这几个钱的…”说着,已经转目看向那静静蜷在原地冷冷盯着他们的昆仑少年。

目光一扫而过,李隆基笑着拉了李元的手,“既是喜欢,带回去便是。只是,”他俯下头,在李元耳边轻笑:“莫让小兽抓伤了手。”

李元一笑,却不说话,只是冲着飞雨使了个眼色,便跟着李隆基向外走去。

阿伏于氏也不敢拦着,只得回头吩咐下人松了那少年的脚镣,又取出一张契约恭敬地递到飞雨手中。飞雨瞥了他一眼,淡淡道:“你莫慌,我家郡王不差你那么点钱。”

阿伏于氏哪敢顺着她的话接下去,只是陪笑,顺手在走过来的少年身上推了下。那少年不知是受了伤还是怎么的,原本就脚步蹒跚,被他这样一推差点就倒在飞雨脚下。

飞雨垂目看了眼少年赤着的脚,目光一瞬,却不说话。只转身引了他跟出去。

走出大厅,薛崇简犹自笑李元道:“元元真是没有眼光,就是挑个昆仑奴也挑个这么瘦小的,能有什么用处?”

李元扭头瞪他,却意外地没有还嘴,只是看着他一笑。便又回头去看李隆基,笑道:“三郎哥哥,回去我把书房里的那些古玩拿于你。”

一旁的李仪闻言,立刻也道:“我那里还有些金头面。”

薛崇简听在耳中,看着两姐妹俱都关切地看着兄长,不免在心里暗暗发酸,只觉自己竟不知这两个小表妹这样受苦。李隆基却是一笑,偏着头笑着捏了捏李元的脸:“什么时候要你们筹钱来给三郎哥哥花了?”

李元垂头,隐有不安之色:“都怪我不该那样任性。”

“元元,”李隆基突然收了笑声,在李元抬头望来时沉声道:“我李隆基的妹子任性又如何?元元,虽然现在三郎哥哥什么都做不到,可不管你想要什么,哥哥总会想法子帮你弄来的。”抬起手抚着妹子皱起的眉,他淡淡笑道:“便是万贯也不不及我家元元一笑。”

眼睛一亮,李元虽未说话,可脸上已经露出一抹甜甜的笑意。李仪却是哼了一声,故作羞恼之态:“我不依,哥哥只疼元元,都不疼我了。”

李隆基一笑,伸出空着的左手拉起李仪的手,竟就这样揩着两个妹妹大步向前。

落后半步的薛崇简“咦”了一声,嘀咕道:“真是,明明是我领你们来的,居然还这样丢下我…”

一众随从闻声而笑,自后默默看着几个少年男女的身影,竟觉一派温情。

且不提这头李元等人得意笑闹,却说李仙蕙出了西市,指御者疾驶,总算在金城坊梁王府门前追上李裹儿的马车。吩咐马车靠过去,她隔帘唤了一声,见李裹儿只是不理,只得亲自下了车换了马车。

看着李裹儿沉着的脸色,柔声劝道:“裹儿,如今你也为人母了,怎么还是这么不晓事呢?且不说别的,就是只冲着姑母,你也不该同那薛崇简斗气才是啊!”

李裹儿先只是垂着头,等李仙蕙嗔怪完了,才猛地抬起头来一声冷笑:“姐姐是怕了?是啊!皇祖母最宠姑母,便是阿爷是太子又如何,也得惧太平三分!”瞥见李仙蕙闻声变色,李裹儿只是冷笑:“姐姐说的这些我何尝不知?你放心,我不会给阿爷惹事的。只是…”顿了下,她哼道:“我只羡那李元身边有兄姐相护,不管做什么,背后都有人支持。不似我,从小至大,所做所为竟只惹得兄姐憎恶!”说罢,竟是起身下了车,径直往门里走去。

李仙蕙心急,急步追上。正待继续说话,却不想二门里却有一小宦官慌慌张张地跑出来,因是形容狼狈,又逢李裹儿心烦之时,隔老久便被杨花喝住。

李裹儿平日脾气甚大,虽是和公公梁王武三思同住,可府中大小却惧她多些。只是不知怎的,今日这小宦官见着她却是飞似地奔了过来。急声报道:“回郡主,小公子病了,小的正要去请御医来。”

李仙蕙闻声大惊。转目看着皱眉不语的李裹儿,忙道:“还不快去,愣着做什么?”又伸手拉李裹儿:“裹儿,先不说别的,去看看宝儿再说。”

李裹儿却是一声冷哼,甩开她拉着自己的手,淡淡道:“府里事乱,我便不留姐姐了…”竟是不看她,径直走开。李仙蕙神情一黯,望着妹妹的背影,一声叹息。

第一卷 神都日暮 第七章 玩物

回过头去,看着跟在队伍最后边,脚步蹒跚的昆仑少年。李元偏了下头,垂目看看那少年赤着的脚还有磨得血肉抹糊的脚踝还有小腿,然后勒住马望定那少年,低喝道:“上车!”

闻声抬头,少年偏着头看她,却是不语。

前面调转马头转回来的薛崇简嗤笑道:“这小奴必是听不懂你说的话,你理他作甚?不见那些昆仑奴都是赤着脚的吗?”

虽然刚才还念着薛崇简在唱卖会时帮了自己便一直笑颜以对,可这会儿听到薛崇简又来胡说,李元却是恼了。冷眼瞥他,喝道:“要你管!”又转目看着那昆仑少年道:“我知你听得懂我在说什么的。我不管你从前是什么人,可如今你既是我的奴隶,便要听我的!现在,立刻去车辕上坐着。”

那少年静静地看着她,先是目光冰冷,然后有些闪烁,最后便垂下眼眸,抿起唇来。过了半晌,终于快跑几步,动作敏捷地窜上车辕,倒把坐在车辕上的御者吓了一跳。

吃李元一喝,薛崇简摸了摸鼻子,有些尴尬地转了马头,探头和李隆基报怨:“明明刚刚还对我笑来着,这会儿却又对我这样凶。我看她对那小奴都比我好!”

李隆基大乐,“你堂堂一个国公去与那昆仑小奴比什么?我看啊,你和元元是八字不合,命中注定要被她克住,才这样总是自己过去找气受…”顿了下,他转目扫过那坐在车辕上抱膝垂头的昆仑少年,淡淡道:“不过一玩物罢了。”

薛崇简一笑,平声道:“只不知元元会有多宠这小玩物。”一郡王,一国公,俱是天之骄子,金枝玉叶,自然是把那小小昆仑奴视作玩物。便是言词之间也未有避讳之意。便是那少年眯起眼沉沉地望着他们,他们也未放在心上。

李元却是把那少年的目光看在眼里。冷冷地抿着唇,她忽地扬起手中马鞭,重重甩在那少年身上。少年吃痛,扭头怒视,圆睁的眼睛,呲起的牙,竟似一头随时要扑向敌人的小猎豹。

李元冷哼一声,只是嘲弄地看着他。薛崇简却是冷眼看着少年,眼中闪过一抹杀机。“这样生性顽劣的玩物,还是莫要让元元留在身边了。”

李隆基挑眉一笑,只淡淡道:“马要是太过温顺,反倒没有意思了。”说完,看薛崇简皱眉,仍是有些担忧之色。不禁大笑:“难道我做这兄长的不比你更关心妹子吗?你放心,元元可不是你想象中软弱可欺的小女娃。”

薛崇简笑笑,虽然没说话,可回头看着李元的眼神却是半信半疑。

李元只作不见,只是冷眼瞧着那少年。目光一瞬不瞬的,直到那少年缓和了神情又默不作声地猫了腰蹲坐在车辕上。才策马上前,用马鞭敲了敲车厢。

车帘应声撩开,露出飞雨的笑脸,“贵主,可是饿了?”

李元笑笑,使了个眼色,飞雨已经自食匣中取了几块点心递到她手上。目光转处,虽然那少年仍是无动于衷似的,可喉咙却不自觉地咽了一下。显然是闻到食物的香气而有些心动。

李元挑起眉,也不说话,直接把那包着点心的手帕丢在他身边。少年扭头,警觉地看着她,下意识地缩了下身体,虽然眼角也偷着瞄了眼那手帕,却仍板着脸不去碰。

李元嘴角飞扬,似笑非笑地睨着少年,冷冷道:“你若是不吃,扔掉便是。”说罢,便催马向前,竟是看都不看那少年。

昆仑少年垂头抱膝,默默地望了李元的背影一会儿,才低下头去看着那手帕。那是一方绣着花的丝帕,因里面包着点心,帕子上便浸上了些油渍。淡淡的油黄,象是绣在帕上的小小花朵。

忍不住咽了口唾沫,少年左右偷瞧了瞧,突然动作飞快地抓起帕子,捧着帕子里的点心往嘴里送。隐约的,听到车中一声低笑。他的脸上一热,动作僵了僵,却立刻便狼吞虎咽起来,旁若无人的狂狷。

“元元,你这莫不是这就要调教烈马了?”薛崇简笑着凑近,眼角又往后面瞥去。

李元冷眼看他,却是不答。薛崇简讨了个没趣,却又不愿就此走开,只讪笑着不吭声。

马过长街,眼见快近安上门,却有两匹快马飞驶而来。薛崇简本就是个好事的,见此情形立刻上前喝道:“什么人,竟敢长街纵马?!”

话才喊完,他却突然挑眉笑了,“这不是陈医正吗?怎么,莫不是哪家贵人病了?”

那一缕微须年在三十左右的男人勒住马,拱手为礼,才打过招呼,另一骑上的小宦官已经急道:“我说陈大人,您就快着点吧!我家小公子可等不及。”

薛崇简一瞪眼,那小宦官吓得收声不语,却仍是哭丧着脸。陈医正瞥见薛崇简一脸兴味,忙压低了声音道:“病的是安乐郡主家的小公子。”

“咦?”薛崇简一惊,也不再多说:“陈医正请。”

那陈医正一拱手,拍马而去。薛崇简却是摸着下巴道:“奇怪,刚才在唱卖会可不曾见李裹儿有什么异样啊?难道她都不关心自家那个早产儿?”

李隆基闻声,险些笑出声来。和薛崇简不同,他虽然也未行加冠礼,可却早是开了荤的。对男女之事清楚得很,又早从小道消息里知道那个说是婚后六月就早产的孩子根本就是足月所生。安乐和武崇训那么点事儿,宫里是个长眼睛的都看得出是怎么回事了。

扭头看了瞍皱着眉的李元,他便抿了抿嘴,没有说别的。反是李元,淡淡道:“三郎哥哥,一会儿打发人去梁王府看看吧!既是知道了裹儿姐姐的小公子病了,总不能装着不知道不闻不问。”

薛崇简一怔,嘀咕道:“刚才李裹儿那样欺负你,你还惦记着什么呢?”

李元抬眼睨他,囁嚅着唇,却又把要说出的话咽了回去。李隆基却是笑吟吟地看着李元,赞道:“我家元元真是聪明,的确该打发人去看看的。嗯,回头我去大哥那里瞧瞧,可还有什么好药材…”说着,却是哈哈一笑。见薛崇简仍是皱眉,他便笑道:“二郎最好也打发人去瞧瞧。要不然等她知道你还敢半路上拦了陈医正耽误时间,岂不是要找你的麻烦。”

薛崇简挑起眉,仔细一想便也明白过来。安乐其人最是睚眦必报,虽然他不惧,可被她因为这一点小事惦记了可就大大不妙。一想通此节,他便笑起来:“既是如此,表哥也莫去大郎表哥那里去找什么药材了,我从府里多带两根老山参便是。”忽地掀眉一笑:“只不吃那小娃娃会不会虚不受补…”

李元皱眉,也不去理笑得古怪的薛崇简,只是淡淡道:“三郎哥哥,那笔钱…”虽然李隆基不让她拿钱出来,可她心里总是不太舒服。

“钱的事不用你管,为兄自有办法。”看李元仍是蹙眉,李隆基便笑道:“前些日子武崇训那厮输了不服,还缠着我斗鸡来着,这回正好同他一斗。”

李元扬起眉毛,眼里便有了笑意。武崇训可是有钱的。虽然既贪财又好色,可这人有个好处,就是输了不赖帐。之前李隆基可没少从他身上捞零用钱。

两兄妹这边窃窃私语,那头薛崇简隐约听见,忍不住嘀咕:“果然是两兄妹,一个比一个奸,敢情还是要用安乐的钱来买这小奴。”说着,他忍不住又回头去看那昆仑少年。不知是吃饱了还是怎么了,看起来竟比之前在唱卖会上精神许多。一双眼却是紧紧地盯着李元的背影…

薛崇简扬眉,心中暗觉不喜。只是扫过微笑着的李元,却又把话咽了回去。罢了,若是这小奴不是个能调教的,他再送元元一个昆仑奴便是。

不知薛崇简在打着什么主意,李元一路与兄长说说笑笑,甚至都没有扭过头去看那新买来的昆仑奴。待回了五王宅,也只随意交待飞雨把那昆仑少年带下去,便径直回了房间。

一日无他话,天色渐渐暗了下去…

坐在梳妆台前,她自镜中看着绿云,不动声色地听着她絮絮低语。待她终于说完“贵主还是早日回王府去,以免相王殿下挂念”时,她淡淡地一笑,头一摆,绿云手中的梳子便梳得狠了,直接带下李元一缕头发。

绿云一惊,忙跪地告饶:“奴罪该万死,还请贵主恕罪。”

李元一笑,从她手中接过梳子,拈下那一缕头发,淡淡道:“不过是一缕头发罢了,三千烦恼丝,便是都剪了还是一样会长出来的。有什么相干…”虽语气温和,可却没有让绿云起来的意思。

绿云只是叩首:“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岂敢轻伤。贱奴罪孽深重,请贵主重重责罚。”她磕得极重,虽然地铺的是上好的木板,却也把额上碰得洇血,有些淤青。

李元看着她,微微偏了头,嘴角掠过一丝冷笑。顺手把木桩丢在绿云脚边,站起身道:“不用再磕了,若是损了一张如花似玉的脸蛋,怕是有人会心疼的。”

说着话,人已经转身往外走去。绿云跪在地上,看着那迤逦在地上的裙摆渐渐远去,却不敢冒然起身。就那样伏在地上,身体轻轻颤抖,如雨中瑟缩之蝶,透出淡淡的凄然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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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神都日暮 第八章 容你决择

夜色深沉,李元缓缓走进房中。看着蜷缩在角落抱膝而坐的少年,她不禁挑起眉来,转目看向跟在身后的飞雨。飞雨咽了下口水,有些惶惑地辩解道:“奴婢已经拉他去洗漱了,可是这小哥儿…”

抬手止住了飞雨继续说下去,李元慢慢走近。站在少年面前垂目相望,淡淡道:“你没有闻到自己身上浑身汗臭吗?”

少年抬起头来,眼神仍是犀利一如满是戒心的小兽。可是,却掩不住一丝好奇。他认得出面前这个女童,这分明就是今天买下他的那个男童,那个凶得用鞭子打他的人。可是这会儿,另换了一身女装,披散着乌黑的长发,却是显出与白日不同的柔美。

目光落在那看起来柔软得象云的银白色长裙上,他的眼神有些发滞…

虽然不知道这衣裳到底值多少钱,可是看到这女童就这样毫不在意地让那银白色的裙摆拖在地上,他只觉得心疼。这样的衣裳能换多少胡饼?

想起之前吃过的那个金黄色皮上好多芝麻的胡饼,他不自觉地咽了下口水。如果这样的衣服换成粟米,或者能装上一船吧?如果有粮食,那家中小妹就不会饿死在阿妈的怀里。还有他,也不会被那些海盗骗到船上沦为奴隶…

眼中现出一丝怨恨,少年突然暴起,一把扯住李元的裙摆,狠狠地拉扯…

没防到少年突然出手,李元一挣,虽然闪开少年的攻击,可落在少年掌中的裙摆却被撕裂,直接露出一截略显苍白的纤细小腿。

“贵主,”飞雨尖叫一声,便要扑过来。李元却是挥了挥手,也不在意那露出的肌肤,只是看着少年淡淡道:“我性喜好洁,闻不惯臭味,你是自己去洗干净还是我叫人帮你?”

少年捏着手中的碎布,不言不语,只是瞪大了一双眼定定地看着李元。李元笑笑,扭头吩咐:“去把王毛仲叫来。”

飞雨一怔,却还是飞快地跑出去。少年目光微闪,现出警惕之色,身体也微微躬起,好象随时都要暴起伤人一样。

李元却是不显分毫惧色,只是平声道:“在那胡商手中,你难道还没有吃够苦头?要是以为我这个主人软弱可欺,你大可试试会有什么下场。”

少年瞪着她,沉默不语,可眼中却现出一丝惧意。李元笑笑,目光缓缓扫过他赤祼的身上。少年身上,除了李元白日里留下的鞭痕外还有不少旧伤,大大小小,交错在黝黑的皮肤上,煞是显眼。显然,就象李元猜的一样,他在胡商手中也是吃了不少苦头。

听到外面传来的脚步声,李元转过头去,对着走进门来的青年点了点头。

这粗眉大眼的青年正是李隆基的侍卫兼马童王毛仲。王毛仲本是高句丽国人,因为幼年时随父没为官奴,一直随侍在李隆基身边。虽然生得其貌不扬,却骁勇非凡,能射善骑,很得李隆基信任。因常跟在李隆基身边,所以与李元也算是颇为熟识。一进得门来,便抱拳施礼:“某王毛仲见过贵主。”虽然行礼时甚是恭敬,可李元才说一句免礼,他便立刻直起身,凶神恶煞地瞪向那昆仑少年。“可是这黑厮冒犯了贵主?某这便拉了他出去打杀了。”

李元眉毛轻皱,眼角有意无意地瞥向立在王毛仲身后的飞雨.虽只是淡淡一瞥,飞雨却是心头一惊,立刻垂眉敛目,乖顺地退到门边,低声解释:“适才郡王也在…”她何尝不知自家这位县主最不喜欢身边人多嘴。可郡王相问,她一个小小奴婢又有什么法子?

李元也不说话,只淡淡道:“把他洗干净了再带回来便是。”

王毛仲得令,立刻目前伸手抓人。那昆仑少年眼见王毛仲近前,立刻跳起身来,张牙舞爪好似一头暴怒的野狼。只可惜三两下就被王毛仲揪着胳膊挟在腑下带出门去。

心中又气又恨,他抓着王毛仲的胳膊张嘴要咬,却被王毛仲捏住下巴,微一用力,已“卡巴”一声卸了他的下巴。沉声冷哼,王毛仲骂道:“小畜生,要不是看在县主面上,老子早把你大卸八块了!还容得你在这撒泼,当‘五王宅’是什么地方?!”

少年吃痛,连嘴都合不拢,手又使不出力气,可双脚却仍是不停踢打,虽然到王毛仲却仍是奋力挣扎。王毛仲也不放在心上,挟着他就冲进了府中下人用的浴室中。

水汽蒸腾里,直接把少年丢进池中。少年刚浮出水面,就被他揪着头发又按进水中。饶是少年生在海边,水性娴熟,可被这样揪着头发连续几次按在水里,也被折腾得喘不上气来。尤其是嘴合不拢,更是直往肚里灌水…

看他呛得直翻眼白,王毛仲才觉得快意。抓起浴池旁的刷子重重往少年身上刷去。“老子什么样的烈马没见过?哪到再烈的马到了老子手里还不是得乖乖听话!也算你这黑厮有神气,让老子跟侍候宝马一样侍候…”

说是侍候,可少年的待遇显然比宝马要差上很多,王毛仲的动作粗鲁异常,毫无半分温柔可言。等到他确认把少年刷干净了,少年身上已经泛上一层淡淡的暗红。

就是这样,王毛仲还有些不满地抱怨:“身上黑得跟个泥鳅似的,就是再洗也没个人样儿!”

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斗不过这男人,少年也老实焉。甚至回去的路上也是老老实实的地跟在王毛仲身后。王毛仲瞧着满意了,动作麻利地把少年的下巴安回去。

又压低声音威胁道:“你这黑厮若是敢向县主告老子的状,可小心老子的拳头不识人!”看少年咬牙不语,他又冷哼道:“算你命好,我们小县主心善,要是落在安乐郡主手里,哼…”

少年搭拉着眼皮,虽然不知是在想什么,可态度却是老实多了。回到房里,也没有再象之前一样做出一副斗兽状。

“坐吧!”李元看着少年又蜷回在角落里,便冲着飞雨点了点头。飞雨便捧了一只白玉盒,跪坐在少年面前。抬手抓住少年的脚踝。

被飞雨突然的动作惊动,少年待要挣脚踹在飞雨身上,可眼角瞥见对面王毛仲威胁的神色便又老实下来。

飞雨也不说话,只细细地在他脚踝磨破皮又泡得皮肉白惨惨一片的伤处上了一层膏药,便又无声地退回李元身后。

李元望着有些发怔的少年,平声问道:“你的名字。”见少年只是发怔,并不开口,她便又拔高了些音量:“告诉我你的名字!”

“没听见我们县主问你话吗?”王毛仲才吼了一嗓子便被李元的冷眼相看骇得收声,却不忘向少年挥了挥关头。

不知是不是被吓到,少年在李元问第三遍的时候,终于开口道:“阿、阿勒…”声音干涩,腔调也透着古怪,可李元却是听懂了。

“阿勒?好,阿勒,你听好了。我乃大周崇昌县主李元。从现在起,你便是我的奴隶!你的人和你的命,都是我的。不过,”她的声音一顿,忽以目示意飞雨把之前准备好的东西拿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