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瞥见李元的身影,飞雨叫的声音更大,就连她身边一直低头盯着被汗水滴湿的地面的紫烟也抬起头来,苍白的脸上透出一丝乞怜之色。

转过头瞪着李元,冯氏猛地一推扶着她的婢女:“还愣着做什么?去告诉行刑的寺人,把这两个贱人给我活活打死!”

听得真切,飞雨面如死灰,原本就因疼痛而扭曲的声线更是凄厉:“贵主!救我…求您念在这些年的情份上,救救我们…”

李元微微一笑,不答应也不拒绝,只是笑盈盈地走近。正在行刑的宦官看到李元走近,不禁有些愣住,手下便也缓了几分。飞雨大喜,挣扎着举高了几分被缚在胡床上的手,扯着李元的裙摆,哀哀相求。李元却是一笑,也不管会不会弄脏裙子,便蹲下身来与她们面对面地相视。沉声问道:“给我一个救你们的理由!让我知道你们到底值不值得我去争。”

目光转向紫烟,她笑道:“如果我救了你们,你们仍是些许小事就要去找崔娘子告我的状,那我救你们,岂非只为给自己添麻烦吗?”抬起手,她细细捋顺紫烟脸上的湿发。指下的面颊冰冷得近似没有温度,而一双眼眸却还是很亮,象是燃着火。

“或许,你们现在该求求崔娘子,要不要我去里面帮你们叫她出来?”

她问得低声,飞雨却不禁低泣出声。就是崔娘子说的话大王肯听,也得崔娘子肯为她们求情才是啊!转过头去,她咬着唇瞪着紫烟,恨声道:“你现在还一心念着崔娘子不成?紫烟,你要是想死别拉着我,你若是…我、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原本就已经哭哑的嗓子因这一句更显狠厉与凄凉。飞雨这一番话说得,就是一直都咬着牙不说话的紫烟也不禁变了颜色。忍不住抬头往檐下望了过去…

第一卷 神都日暮 第三十一 针锋相对

清澜堂宽大的屋檐,挡住了炽热的阳光。从这里望过去,檐下阴影中的面目便有些抹糊不清。可是,紫烟仍能辩出,那立在门前望过来的人影正是崔娘子。冷冷的,没有什么温度不含半分关切的眼神,仿佛正投射在她的身上。而在那目光之后,却是燃着火一般的愤恨目光——那,是冯孺人!

此刻缚在胡床之上承受皮肉之苦,她心里已把今日之事想得清楚明白。只要一想到不过是陪着飞雨来探绿云,竟就惹出这般祸端,她就觉得满心怨怒。事情怎么可能那么巧?绿云引了头,让飞雨口出怨言之际,冯孺人就恰恰进了门。气怒追打中,更是闹出这么大的一桩祸事…

她就不信,这一切都只是一个巧合。

“绿云,”含在口中把那名字低唤了一声,她垂下头去,目光恰恰落在李元光祼的脚面上。踩着木屐,不知是在哪里蹭上的灰,白得可以看清青色毛细血管的脚背上粘着一些黑污…

口齿微动,紫烟猛地抬起头来,嘶声道:“贵主!奴婢可以用仙逝的父母立誓,若贵主今日救了奴婢,奴婢必以一生忠贞回报,若他日有违此誓,紫烟愿立死贵主手中!”

没有想到紫烟会立刻便立出这样的毒誓,李元目光一瞬,落在紫烟脸上,想看出她这誓言是真是假。

听到紫烟发誓,飞雨也急了,忙也抢着发誓:“贵主,奴婢也是一样!若、若我他日有违誓言,对不住贵主,便叫我一世孤苦。”她说得急切,生怕慢了半分便让李元不悦。可这誓言的内容却是…

李元瞥了她一眼,嘴角牵出一抹笑来。立起身来拍了拍手,仰头看着那愣在一旁的宦官,笑道:“你听到了!”

那宦官一愕,忙低身赔笑道:“贵主,奴婢可不敢作主放人,您可别为难奴婢…”

“我没让你立刻放人!你且先住手,待我回了大人。绝不会让你为难。”

那宦官目光一闪,瞥了眼站在李元身后直眨巴眼的冯氏婢女,抿了抿唇,躬身应喏:“奴婢便候着贵主的消息。”

李元淡淡一笑,回过头去,看看抬手怒指着那宦官的小婢女,也不说话,径直穿了过去。

那婢女猛地一跺脚,恨声嗔了一句,扭身追上,想要先行通风报信,却不敢就这样越过李元去,只得紧紧跟在她的身后。

冯氏站在檐下,一直冷眼相看。眼看着婢女的神色,如何还不知李元想做什么。恨恨瞪了眼李元,她一扭身就冲进清澜堂,仆倒在李轮脚下,哭道:“大王,您要为妾作主啊!若不收拾那两个贱人,妾心里痛都要痛死了…”

听得冯氏哭叫,李元也不着急,仍是慢悠悠地晃进了门,眉毛一挑,平声问道:“大人,可是真要打死我那两个婢女?”

李轮微怔,还未回应,李元已笑道:“五十杖,说多不多,说少不少,若是男人,皮粗肉厚歇个十天半月怕也就好了。可我那几个婢女却是娇养的,平日连粗活都做得少,这一顿打下去怕是没两个月都下不了地了。更何况,冯孺人一径叫着‘往死里打‘,莫非是想借着杖责就打杀了她们?”

拿眼睨着冯氏,她淡淡道:“我记得大周律法,曾说殴打致使奴婢者杖百,打死无罪奴婢者,流放一年。难道,冯孺人竟想尝尝大周‘秋部’的刑罚不成?”

“小县主,你莫拿那些来唬我!我就不信了,堂堂相王府打杀几个害了小主子的贱人,还有人敢来府中抓人了!”

抬眼瞥过横眉怒目的冯氏,李元只是抿嘴一笑,“私刑致死,与周、来之流酷吏何异?我相王府可不敢如冯孺人般不要清名…”抬起头来望着沉默不语的李轮,李元目光微闪,忽地迈前一步,竟是抓住李轮的袖子,叫道:“大人,且不说旁的,难道你竟真要打杀我身边奴婢让我伤心吗?”

被问得一愣,李轮没有立刻回答,却是低了头默默望着被李元抓在手中的衣袖,眼中闪过复杂难明的神色。有多少年,这孩子没有再扯过他的衣袖,牵过他的衣角了。他还记得,那个小小的连走路都走不稳一晃一晃总要摔跤的女娃娃牵着他的衣角仰头笑着唤“阿爷”时的情形呢!如此的,让人怀念…

“元元…”他低喃出声,正待伸手握住女儿的手时,李元却已经撒开手,身子一错,站在他面前仰着头,既任性又无赖地大叫道:“我不管!反正现在打已经打过了,我总不能任你们真的把人打死了!现在我就要带了他们回去涤心阁啦!”

话喊得既嚣张又霸道,可那张小脸上却满是委屈之色,一张嘴抿作一线,眼中也似乎滚着泪光。看起来就和在大人面前半是撒娇半是无赖地逞强的孩子没什么两样。

李轮看得心中一酸,一时却是无语。

一旁的冯氏已然耐不住,喝道:“小县主好生张狂!你当这是寻常小事吗?那两个贱人可是刚刚害死了大王的儿子,你小县主的亲弟弟啊!还说什么教训过了?不过才打了几仗,哪里便是教训过了?害我丧子之人,我恨不得扒了她的皮,拆了她的骨,食其肉饮其血…”说这话的时候,冯氏的目光却是游移,自李元身上又转向绿云和豆卢氏,森森恨意令人为之心寒。

李元扁了扁嘴,竟似要哭出来一般,仰头望着李轮,哽声道:“大人…”

李轮在心底一叹,说不清那纠结在心的复杂情绪。“罢了,王英,你去传令吧!”

王英会意,立刻应了一声。冯氏立时变了脸色,泣道:“大王,您不能…”她还未说完话,李轮已经有些不耐地说道:“你也去歇着吧!好好养身子…”

“养身子?大王现在这样,妾哪里还养得好身子呢?”原本想着先收拾了两个奴婢,过后得了机会再算后帐的,可现在竟连两个奴婢都杀不了…一口恶气上涌,冯氏再也压不下怒火,竟是双臂一扬,挣开相扶的婢女。大声叫道:“大王!县主是您的骨肉,我那苦命的孩儿便不是您的骨肉吗?你怎么能厚此薄彼如此待我?”咳了两声,她捂着胸口哭嚎道:“我不管!总之今日这两个小贱人不死,我便不离开这清澜堂。”

李元挑眉看她,却是一声低哼,转头望着王英,笑道:“王寺人,还烦你陪我走一遭,把大人的话说与那宦官听。”

王英一怔,眼角瞥见面色无异的李轮,忙抬手牵了李元忙往走去。眼见李元竟是理都不理她,径直向外走去,冯氏又气又恨,竟是扭身扑上,直接伸手拉扯:“不许走!不把事情说清楚不准走!”

李元虽然生得瘦弱,可到底身手尚算敏捷,冯氏此刻又是小产也没什么力气,这一拉哪里拉得住李元。

李元也不客气,闪身让过又狠狠推在冯氏身上,用的力气甚大,险些把冯氏推个跟头。明眼人一看也知是谁吃了亏,李元却还是委屈地叫道:“冯孺人,难道你没听到大人说的话吗?为什么还要来抓我,把我的肩膀都抓得好痛…我、我知道你生气,讨厌我不想见我,那我走就好啦!…大人,我、我去三郎哥哥家住了!”

说着话,李元已经捂脸冲了出去。王英还没有反应过来,李仪已经跟在李元后面追了出去。回过头去,瞥了眼李轮,王英也忙追了出去。

被李元的作态气得脸色铁青,冯氏捶着胸口痛叫:“大王,您就由着妾被县主这样糟蹋…”她一声还未哭完,李轮已经皱眉,“你还要怎样?现在元元已避让到五王宅去了,你也消停些吧!”

还是第一次被李轮用这样不耐的语气喝斥,尤其是当着这么多情敌的面前。冯氏一时怔住,未及说话,李轮已经站起身,拂袖而去。冯氏伸出手,却连半边袖尾都没抓到,只能怔怔地望着李轮转去后室,连头都没有回一下。

绿云机灵,仗着仍是侍女的身份,立刻就追进了内室。几个冷眼旁观的女人目光一对,也不多说,嘻笑着便连袂向外走去。虽然没人说半句嘲弄的话,可那瞄过的眼神,却让冯氏的心紧紧收缩成一团。

“阿冯…”豆卢氏低唤了一声,还待上前,冯氏已经猛地回过头瞪住她,连眼都红了。

望着她,豆卢氏原本还要说出口的话便咽了回去。也知道自己若是开口安慰,只会被骂是虚伪假好心,只是由己思人,不免有几分同情。低声一叹,豆卢氏垂下头正待走开,冯氏却突然尖声道:“豆卢,你别得意!就算你现在借着李元的手害我没了孩子!也休想从我手中夺去大王的爱宠!”

猛然回身,豆卢氏原本淡然的神色一变。一向温和的眼神射出几分犀利:“阿冯,你莫要胡说!元元是个好孩子,你若是胡言乱语坏了她的声誉,别说我不饶你,就是大王也绝不会放过你!”

“好孩子?声誉?”冯氏嗤笑出声:“谁不知相王府中的崇昌县主是个喜怒无常的疯子?还用得着我去坏她声誉吗?豆卢,你瞧着吧!早晚有一天,我会让你们后悔今日…”

再荐《盐市街》

刚看了第一章,觉得文字真的很优美,故事也很有感觉。虽然民国文是冷文,但真的很有味道。

第一卷 神都日暮 第三十二章 忠诚

“阿冯,”豆卢氏低声唤了一声,盯着冯氏笑得有些扭曲的脸,声音虽低却充满了之前从未显示过的冷硬态度:“你伤心归伤心,可莫要胡乱说话!你想要争宠任你耍手段便是,可你要是想动元元,我就是拼死也会让你知道什么是生不如死!阿冯,我在这王府耗尽青春,二十余截风风雨雨,比你的年岁还大!你真当我不过一个没用的木人泥偶吗?”

冷冷丢下威胁之言,豆卢氏也不去看冯氏的脸色,转身径直出了“清澜堂”。院中受罚的奴婢们早已散去,正有几个小宦官收拾院中杂乱。王英负手而立,远远看到豆卢氏,已回身深施一礼。

豆卢氏淡淡点了点头,也未说话,缓步而出。却没有往“萱堂”去,而是一路绕到了“涤心阁”中。

因是今日受罚的有四五个都是“涤心阁”的人,此刻“涤心阁”便显得有些不平静。

叫住慌忙跑过的侍女,豆卢氏才知李元姐妹并不在房中而是在后面耳房。垂下眉,豆卢氏想了想后并没有令人去唤她二人,反是自己往后面耳房寻去。

人还未走近,便听得房中传出压不下的呻吟与呼痛之声。一个小婢女端着水盆自房中走出,一面挑帘一面还回头望着房里。若不是素琴一声低咳惊醒了她,险些便撞在豆卢氏身上。

低头看看她手中早已染红的半盆血水,豆卢氏抬手逐退婢女。迈近一步,正好听到里面飞雨哽咽着道:“奴婢是什么身份,怎么能用上这‘雪肌膏’呢!贵主还是收起来吧!奴婢只用那些普通膏药就成了。”

“怎么?你是想留疤吗?”李元扬起眉,睨着缩着身子的飞雨道:“你们既然发誓效忠于我,那此后我便视你们作心腹,既是心腹,一盒‘雪肌膏’又算得了什么?”声音微微一顿,她的目光中透出些许温情:“你们也知我的性子。谁人对我好,我便对谁好。别说一盒御药,就是价值连城的珍宝,我也绝不会吝啬。”

隔着一道竹帘,豆卢氏静静望着李元的脸,嘴角不自觉地勾出一抹笑意。虽然尚显稚嫩,可…到底是姓李的。

一声低咳,她缓缓走进房中。原本一直沉默地坐在一张胡床上的李仪便立刻迎了过来。趴在匡床上的飞雨和紫烟也更显不安起来。反倒是李元,仍是温言道:“不用那么多礼了,你们好生歇着便是,早占养好了身子才是最要紧的。”又回过身挽着豆卢氏笑道:“阿母纡尊降贵,只会吓到她们,不如我们回去说话吧!”

豆卢氏一笑,却不曾移步。反倒沉声道:“元元,既然你要去三郎那里小住,何不现在便动身呢?就连这两个婢女也一并带去便是…”

李元目光一闪,试探着问道:“阿母,你是怕…”

“怕什么?”豆卢氏抬手抚着她的头,柔声道:“你是大王的女儿,堂堂县主,这相王府中,谁敢欺你?虽说是阿母,就是你阿爷也不会答应。阿母不怕,只是不愿你为这些纠葛影响了心情。反正,你也喜欢去五王宅作耍,便去多住几日好了。”

虽然满心欢喜,可李元到底有些不舍。听了豆卢氏之言,她又如何不知慈母心意呢?豆卢氏二十余载都少与人争斗,可今后却大概要为她这个女儿破诫了。

“阿母,我留下来陪你。”李仪低喃着,伸手揽住豆卢氏。豆卢氏闻言浅笑,却还是推开了她,“阿母不用你陪,你同元元一起出去散心便是。乖了,去收拾东西…元元,”冲着李元使了个眼色,她也不同二人一起出去,只笑道:“我同这两个丫头有些话说,你们先去收拾吧!”

趴在床上的两个少女,眼看着豆卢氏含笑送出了李氏姐妹,又回过头来望着她们,不禁大感不安。不说飞雨变了脸色,就是紫烟也有些忐忑。

虽然豆卢氏从不为难下人,又总是显得和蔼温善,可那种自骨子里透出的贵气却仍让她们不敢放肆,甚至远比在自己主人面前更觉拘谨。

没有近前,豆卢氏只是坐在李仪刚才坐过的那张胡床上,静静地望着两个婢女。直到飞雨终于耐不住,囁嚅着低语“夫人…”时才移开目光。

温然一笑,豆卢氏的声音仍是温柔:“今日之事,究竟是谁闹出来的我也不问、不追究,甚至保证就是以后也没人就这事来找你们的麻烦…”

她这样漫声一说,二女却都是大喜。虽然这会逃出生天,可两人也心知肚明冯孺人绝不会就这样放过她们。这会儿突然听到豆卢氏的保证,却觉好似突然得了护身符一般惊喜交加。

看着二女挣扎着要磕头谢恩,豆卢氏也不阻止,只是平声道:“你们莫觉得我的保证便是你们的护身符,若这样想不只是枉费我来与你们说这一番话,更是负了崇昌县主的救护之恩。”

因豆卢氏郑重提及李元的封号,二女便也不由得肃穆以对。紫烟更是垂下眉似乎若有所思。豆卢氏看着她们,便点了点头,沉声道:“你们记好了!不只是今日,以后,也只有崇昌县主才是你们唯一的倚仗。若还想在王府立足,就切莫忘了今日对县主所立的誓言,否则…”没有继续说下去,豆卢氏只是冷然一笑。目光扫过二女后便无声离去。

看着豆卢氏的背影消失在竹帘外,飞雨再也撑不住,直接趴在床上,脸紧紧地贴着身下柔软的褥子。喘了一口粗气,才扭头去看另一头的紫烟。

抿了抿唇,她低声道:“还好你今天没再逞强,要不然…”吸着鼻子,她的声音又带出哭腔:“我恨死你了…”

紫烟看着她,眼圈一红,也有些哽咽:“我知道,其实这院子里的人个个都厌烦我。只有你,在宫里时便…待我好…前些日子,是我不好…”

“当然是你不好啦!”飞雨抹着眼睛,咬牙道:“那天你扯掉了我足足一大把头发你知道不?”虽然是在嗔怨,可是在狠狠瞪过紫烟一眼后却是突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算了,谁叫认了你做姐妹呢?一世人,做了姐妹,也不容易。当年一起被没入宫中的,也没剩几人…”低喃着,她垂下眼帘,掩不去突然的低落。

紫烟咬着嘴唇,也是半天没有说话。想当年,她也是官宦人家的女儿,只可惜一朝祸至,父兄获罪问斩,她也成了官奴婢没入掖庭。所以比起旁人更是加倍小心,生怕行差踏错半步便惹来祸事。可没想到,她就是再小心,今日也是…

曾经以为,她或许也可以同上官女官一样于尘埃中再绽放出美丽花朵。可是,这么多年了,她仍不过是个小小的奴婢…

低声叹息,叹过后却是仿佛突然之间便放下了一直压在心头的重石。或许,她的梦早就该醒了。没有足以匹配的能力,还妄想什么一步登天成为有品级的女官?哼…

撑起身,紫烟一声闷哼,却仍下了床,抓起桌上的玉盒便要给飞雨上药。飞雨略一迟疑,“紫烟,真要用贵主的药吗?这药可是大王赐的,听说就是宫里也没几盒,平日连贵主都很少用。”

“正是因为贵重,所以才要用。”紫烟垂下眼帘,淡淡道:“我既然发了誓,以后便只对贵主一人忠心。这盒药,也是用得起的…”有一句话,她没有说。既然贵主拿了这药出来笼络她们,不用反倒是她们不识抬举了。

飞雨睨着紫烟的脸色,忍不住小声道:“崔娘子那边…啊,你莫恼,是我不好,不该提她。可是,紫烟,你说今日这事是不是透着些古怪?”

“什么古怪?你莫说你还不知道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紫烟冷笑:“今日之苦,还要多谢你的好姐妹…”

飞雨一噎,垂下头去涩声道:“我知道你恼了绿云,怪她竟然都没有出面为你我求情。可那样情形下,或许她也是自身难保才…”到底是说不下去,飞雨抹了下眼睛,咬着嘴唇,过了半天才哑着嗓子道:“其实,我也知道的,我也想了的,可是却不愿意相信…那是绿云啊!和我们一起相处了四年的姐妹…紫烟,是我连累了你。不该拉着你去,还一心想让你们重修旧好…是我太笨了!”

瞥着她,紫烟一声低叹。拍了拍飞雨的背,低声道:“不要去想了。到底身体不同了,她虽然现在还是侍女身份,可谁知什么时候就会成了孺人或是夫人呢?咱们只做好了本份也就是了,或许,以后会被指个好人…”

飞雨沉默无语,只觉一股压不下的悲伤从心底泛上:“指个好人?咱们这些官奴婢能指望的也就只有这个了吧!还能指望什么?便是日后生了孩子不也还是奴婢,年年岁岁,世世代代…说再多,也不过是个奴婢嘛…”

掩面低泣,她趴在床上,心口揪痛,竟一时连臀上的伤处都觉不出来。

紫烟却是捏紧了手中的玉盒,转目望向房外院中绰约的人影。涩声低喃:“或许…若是…”贵主啊,我许以忠诚,你能否报我以自由呢?

PS:折腾了半天简介,还没最后定怎么改。求毒舌,找不足,凡是言之所物者皆加精给积分。

重点:闷不闷?有拖文的感觉吗?女主性格如何?不吸引人的地方是啥?

第一卷 神都日暮 第三十三章 鸿门宴

翻了个身,李元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眉毛不自觉地皱了下,口齿微动,含糊不清地低喃了一句“笨蛋…”合上眼,却在两息后猛地睁开眼来。眸光转为清冷,她静静地看着坐在面前看着她,嘴角笑容未敛却已经掀起眉毛的少年。

慢慢坐起身来,她混不在意少年的目光,一双白生生的脚就那么大大方方地往前一搭,恰恰就搁在薛崇简的膝盖上。薛崇简一怔,脸上一红,旋即大怒:“元元,你当我是你的奴婢不成?”

李元眼皮一掀,睨着他淡淡道:“我只当这房中除了我的奴婢再无旁人呢?真是,侯爷您可是什么时候来的呢?!”

被她冷言一问,薛崇简倒不好再发脾气,讪讪地陪了个笑。伸手去搬李元的脚,只是不知为什么,掌心一捏,指下那滑腻微凉的触感让少年的心微微一荡。虽然脸上发热,却还是掩饰般嗔道:“都几月了?还非要穿木屐,看你病了是谁受苦!”

李元瞥了他一眼,也不说话。反倒是薛崇简扬声大叫:“都死去哪儿了?还不快过来侍候贵主换衣服!该死!个个都只知道偷懒…”

心知必是他进来的时候就没见着人,李元也不着急,只是平声问道:“你怎么来得这么早?这才刚过晌午。”

“自然是来…”薛崇简顿了下,笑道:“若不和你们商量下,我怎么知道今晚上的晚宴到底是纯吃酒还是鸿门宴呢?”

李元垂下眼帘,想起昨日收到的请柬也是心存疑惑。虽然堂姐仙蕙待她们姐妹一向亲厚,可她原本便那样温婉的性情,也并不见得与他们兄妹就比其他堂兄弟姐妹更为亲近。所以这突然的宴请究竟所为何来,倒也是颇让人费心思量。

偏了头,她笑睨着薛崇简问道:“若真是鸿门宴你待如何?”

“鸿门宴?”薛崇简挑眉一笑,“就算它真是鸿门宴又如何?难道我还怕了不成!元元放心,便是龙潭虎穴,表哥也能带你闯出来!”

李元扑哧一笑,只是笑盈盈地睨着薛崇简。虽然仍有疑问,可她从接到请柬便没打算错过。她同姐姐搬来也有数日,过得自是逍遥,可到底心底还是有些跃跃欲试的冲动。出了五王宅应该是更有趣才是。

还未入暮,一行人已经齐聚永泰郡主府。入得府来,但见华灯高照,锦绣如云…虽然同样是富丽堂皇的大宅,可郡主府中另有一番别致风情。

还未拾阶,李仙蕙已迎出大堂,笑盈盈地拉了李仪姐妹,又含笑对着李隆基与薛崇简招呼。这头还未招呼完,大堂里便又走出一个生得俊秀斯文的少年,还未开口,已先温然而笑。

李元仰头看着那看似温和的少年,目光一闪,还未曾招呼,李隆基和薛崇简已经拱手笑道:“不知兄长也在,却是失礼了。”

“何来失礼之说?都是自家兄弟,哪来那么多虚礼?”少年温然笑着,垂下眼帘却是看着李元一笑:“这便是元元?真是厉害,居然能把裹儿气到…”

李元抿唇一笑,只作羞怯之态。却是李仪甜笑着唤了一声:“重润哥哥,你怎地从东宫出来作耍?”

“啊,难道只许你们作耍,便不许重润哥哥也出来玩吗?”李重润故意嗔怪着,可脸上却仍是笑得温和。这位皇太孙却是和李仙蕙一样,性子在几个兄弟姐妹中是极好的。

几人在堂前说笑寒喧,在堂中仍端坐的人却是等得不耐,忍不住一声低哼。李元听见,便探头看去。这才知今日晚宴来的除了他们之外还有李裹儿夫妇。看这情形,竟象是李仙蕙特意设了酒来做和事佬的。

想是因为李重润在场,李裹儿虽然仍然面有不豫之色,却也没有再发作。待众人坐定后,也是笑盈盈地好似全无前嫌。

李裹儿既已做出这般情态,李隆基等人自然也是满面笑容,绝口不提之前的事情。交杯把盏,和乐融融,丝竹舞乐里,高谈阔论,倒真是令人倍觉温馨的家宴。

看在眼中,李重润也是开怀:“这才好!咱们都骨血至亲,怎可因些许小事便伤了和气,生分了呢?”又转向李隆基笑道:“三郎,我好歹也是比你虚长了一岁,你莫觉为兄哆嗦。斗鸡跑狗之事,小戏尔,若是偶尔玩乐也便罢了。可你乃是我李氏的千里驹,岂可因这等小戏而误了大业?以后还是收收心吧!咱们大——大周可是不能缺了你这根栋梁柱啊!”

李隆基目光微闪,却是低头作汗颜状:“兄长如此夸奖,三郎愧不敢当。”

李重润一笑,还待说话,薛崇简已经笑着举杯道:“兄长好不偏心,难道我这个表弟便不是千里驹了吗?”

被薛崇简一逼,李重润忙笑道:“谁说二郎不是千里驹呢?我看二郎英武不凡,将来必成大器,要不然姑母怎么那么疼爱二郎呢?”

他这样一说,薛崇简便大笑起来。举杯相劝:“那二郎便信了兄长的话。来来来,喝了二郎这杯谢酒。”

李重润无法,被薛崇简劝着,只得连喝了三杯。脸上便现出一抹红晕。

李仙蕙于旁看着,虽然脸上仍是笑着,可双目却是不时望向兄长。武延基伸手一握爱妻指尖,人已站起来举杯迎上薛崇简:“二郎莫要相欺,看我与你相拼!”

薛崇简被他一拦,来了兴致,“拼便拼,哪个怕你不成?别说只是你一个,就是再拉上几个我也不怕!”他原不过是顺嘴说的,可这话一说出口,武崇训就笑着跳了过来:“既然二郎这般英武,那为兄也来敬你。”竟是武氏两兄弟大战一个薛崇简。

李隆基脸上笑着,眉毛却是不易察觉地跳了一下。刚刚握住手边的酒杯,李重润却已笑道:“如此正好,这样和乐融融,才是咱们武、李二氏的福气…”目光一闪,李隆基原本握着酒杯的手便悄然松开。

虽然武氏与李氏这些年已经渐显和平相处,但早年的恶斗却也不是那么容易就忘记的。只是,有些时候,有些心思却还是要藏起来的好。

坐在对面的李裹儿抬起头来看着正闹作一团的三人,皱了皱眉,也不知是看哪个不顺眼。低低哼了一声,却是扭头看向李仙蕙,似乎是想问什么,却又把话咽了回去。

而这个时候,李重润却是把身子微微前倾,竟是拉着李隆基感慨道:“三郎,你我兄弟乃是血亲,自可无话不言。不是我这作兄长的多虑,实是现在这种情形,咱们李氏再不联合了武氏,只怕随时都要重演血洗之痛!”

听他说得骇人,李隆基不禁凝目相视。

李重润拍着案几,恨声道:“可恨!观现今朝野,已是谁家天下?!不过一群下作的小人,依附裙带,也敢作此狂态…”

大概是有了几分醉意,李重润言词间已是毫无顾忌。可李隆基却还是清醒,听他一说,便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人。虽然也是赞成,心里却仍是一惊。口齿微动,却并没有说话,反倒是猛地扭头,瞥向就坐在他旁边的两个妹妹。

虽有李仙蕙与旁相陪,可李仪两姐妹到底年幼,这样的场合难免被疏忽。李仪此刻却是一直笑盈盈地看着场中舞乐。反是李元,倒是时不时侧耳倾听,此刻,见得李隆基抬眼看来,目中似有急切之色。李元不禁心头一慌,眨了下眼,她还在心中疑惑,便听到李重润又道:“小人当道,奸佞于君侧,长久下去…”

电光石火间,她心头一凛,已然明白李隆基的心意。眉毛一掀,正在寻思要如何做时,李仙蕙正好举杯相劝:“阿仪、元元,这来自波斯的葡萄酒其味甚美,你们也多喝一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