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定地望了太平半晌，李元没有再说话，只是点头后起身向外走去。可才走出几步，身后便传来太平的低唤：“元元，你刚才都听到了是吧？！”
第一卷 神都日暮 第四十二章 春日洛水
心中一颤，李元顿住脚步，只觉身体都僵住了，竟是一时不敢回过头去。
片刻静默之后，身后才传来太平的一声低语：“忘了你听到的话吧！谁也不要告诉…”
捏紧了拳，李元松了口气却又忍不住回过头去。隔了些距离，她有些看不清姑母脸上那淡淡的怅然究竟代表着什么。可是…
“姑母，那人是坏人，你不要被他害了…我怕姑母也…”咧着嘴，她咬着唇，似乎是强忍哭意，“他是不是也象上次一样找了人在祖母面前告状呢！姑母你…我不要姑母被人家欺负…”象个受惊的孩子，李元哭泣出声，又抬手去抹已经湿漉漉的眼角。
太平看了大是感动，竟上前来柔声劝慰：“元元放心，不管他寻了什么人诬告…”声音突然一顿，她上上下下打量着李元，嘴角渐渐牵出一抹笑意。“可惜，竟不是我的亲女…”一声感叹，她揉了揉李元额前的碎发，突然转过身去唤婢女。
最后，李元还是换了一身襦衫，坐了太平公主的罗车前往洛水。一身水粉锦缎包裹着尚且瘦弱的身体，低浅的袒领，露出粉嬾的脖颈连带半截微微的起伏。虽然没有大多数贵女的华美，却另有一番清秀雅致。
薛崇简乍见，虽然眼中颇有欣赏之色，却还是忍不住笑：“怎地竟不再做男装了？这样可是骑不了马了！”
李元受激不过，直拿眼瞪她，胡乱抓着头上的金步摇，恨声恼道：“便是穿了襦裙，我也能骑马。你不服，咱们再比过就是。”说着话，已经跑到薛崇简马前，却揪住马头缰绳，狠狠地瞪着他。
垂下头，只看了一眼，薛崇简就偷笑着转开脸去。李元怔了下，才下意识地松开手掩住胸前那一抹腻白。低下头，李元盯着自己脚下那双浅红的“高墙屐”，脚尖不自觉地蹭着地面。在头顶的闷笑之声更响时，她终于忍不住抬起头吼道：“有什么好笑的！我还小呢！总、总有一天…”总有一天也会象姑母她们一样…
拿眼狠狠瞪了薛崇简一眼，她一转身飞快地跳上车去。虽然速度是够快，可仍是觉得外面的笑声象针一样刺进耳中。又气又恨，她索性把气撒到跳到车辕上坐好的阿勒身上：“阿勒，你难道没听人说过‘主辱臣死’的话吗？今日我受此污辱，你就这样默不作声在旁看着吗？”
被她说得一愣，已经成长健壮少年，一脸英气的昆仑奴阿勒摸了摸脑袋。看看李元再看看薛崇简，迟疑地去摸悬在腰上的短剑，一时拿不定主意似的犹豫着。
看着他的脸色，陪着李元的朝光便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贵主莫要寻阿勒开心了！他是个老实人，可分不清贵主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你当我是在说假话？”一声冷笑，李元冷睨着朝光，直到她有些胆怯地垂下头去这才收回目光。
闷闷地坐在车中，李元拉扯了下衣领。想想又忍不住撩开窗帘向外望去，一眼望去，却恰好和正转头看来的薛崇简目光对上。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她“啪”地一声甩下帘子，虽然听到外面传来薛崇简的低笑声，却只是咬着牙，一任薛崇简在外相唤，只是不吭声。
不知是不是也恼了，薛崇简的声音戛然而止。李元正侧过头望着车窗，却突觉车身一顿，竟停了下来。还在疑惑，车外已响起那自然御者的声音：“还请朝光小娘子下来瞧一瞧。”朝光“咦”了一声，奇怪地瞥了眼李元，见李元皱着眉并没有什么反应。便立刻跳下车去。
“奇怪…”李元皱起眉，正待掀帘相视，却不想外面一声清脆的鞭声，“驾…”
马车突然动了起来。李元怔了下，才反应过来那一声“驾”极是耳熟，根本就是薛崇简。心中愤愤，她撩帘看去。车驶如飞，驶在城门前的官道之上。大道两道，树影倒逝如飞。
瞪着端坐在车辕上扬鞭催马的薛崇简，李元又气又恨：“薛二郎，你疯了不成？”
薛崇简也不回头，只是扬声大笑。
李元哼了一声，还想摔了帘子坐回车中，可目光一转，却望见远处花影绰约，直如一片彤云飘入眼帘。不禁手上动作一顿，就这样趴在车窗上遥望风景。
薛崇简转目相睨，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暗暗放缓了车速。
一路无语，李元只默默望着沿途浓翠新绿。掩在灌木丛中娥黄娇艳的那是迎春花；翘立枝头是白玉兰；一簇簇的是粉色野蔷薇…满目尽是绚烂春光…果然，如斯春光怎能不令人欣喜？难怪远望洛水两岸，尽是踏青游春之人。
马车停在一处桃花林外。薛崇简跳下马车，晃到车窗前，笑道：“还不下车！”
抬眼白了他一眼，李元哼了一声，缩回车中故意不吭声。可一双眼却是盯着窗外的人影，看那映在绛红罗纱上的人影踌躇不已，似要招手掀帘又似愤愤后退，她就抿起嘴角，窃笑不已。
微侧了头，她只待那人忍耐不住掀开帘子对她大吼，却不想等了好一会仍未见动静。猛地转过头去，窗外却已人影渺然。
挑起眉，李元绞着手指，愤愤低骂：“呆头鹅！活该你一个人没人陪…”骂了一声，闷在车厢里又呆了好一会儿，她反倒又觉得无趣起来。
“我自要赏桃花，与他有什么相干…”跳下马车，李元环视着四下。
成片的桃花，枝枝娇艳，朵朵妖娆，透着那股子媚人的喜气。浓腻的统计分析弥漫四野，熏人欲醉。
明明美景当前，李元却不自觉地有些分心。一路向桃花深处行去，目光下意识地四下扫去。直到在一株高大的桃树后瞥见那一抹青色的衣角，她才露出一丝很简单。
只是笑容才现，她就立刻敛去。抿紧了唇，轻手轻脚绕过去，先就看到一双翘起的脚，再向上是一双修长的腿——薛崇简竟是就这样躺在树下，翘起脚，眯着眼望天。
看到李元，他也不坐起来，只是自牙缝里“呦”了一声，叨在嘴里的细长草梗轻晃着隐现出一口雪白的牙。
被他一声“呦”惊醒，李元哼了一声，却不再上前，只是抱着手臂冷眼瞪他。
薛崇简也不生气，笑嘻嘻地拍了拍身边的草地：“过来啊！这样看着天，会觉得天很高，很蓝，就好象——海一样！”
李元嗤地一笑，嘲笑道：“你见过海是什么样？薛二郎！”
薛崇简挑起眉，怨道：“伶牙利齿的丫头！在我阿母面前怎么就是一副温驯可人的模样？假得可笑…”
“要你管！”李元瞪大了一双眼，原本还是半真半假的故作生气，现在却真的有了七分火气。
薛崇简眉毛一掀，坐起身笑吟吟地看她，又一次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唤道：“过来吧！表哥什么时候哄骗过你？”
连瞪了他几眼，李元却仍是依言走了过去，就那样坐在薛崇简的身边。
薛崇简一声轻笑，反身推倒李元，在李元一声惊呼还未出口时已经用一根手指抵在她的唇边。轻轻地“嘘”了一声。
一口闷气哽在喉间，李元狠狠地瞪着薛崇简，可目光却不自觉地随着他移开的手指望向头顶。
“好、好高的天…”
就这样躺倒在草地上，隔着头顶横过的花枝，一片湛蓝的天空就那样突兀地闯入视野。
“所谓的天高云淡，不外如是吧？”她低声呢喃着，目光有几分迷离。
薛崇简侧过脸，看着她掩在花影斑驳下的面庞，脸上的笑容更加灿烂。随手扯了一根草，他细细扒了外皮，递给李元：“要不要吃草？很甜的.”
盯着他的眼睛看了几秒，李元勾起嘴角，笑着接过了草茎，含在口中。真的有一种清澈的清甜在很有成效是泛开，原来，草是这样的味道…
微微合上双眼，她伸出轻轻地抚弄着身下的茸草，嘴角便弯得更深。
薛崇简笑看着她，也倒在地上，就那样枕着手臂，遥望着天空。静默了很久之后，才道：“元元，我若去看海，也带着你可好？”
心中一动，李元没有立刻回应，薛崇简似有些急了，侧过头又追问道：“随我一起可好？”
半眯起眼，李元淡淡地应了一声“嗯”，薛崇简便似满意了。笑着转形式上光，过了一会儿又轻违抗产：“以后不服务部民是笑得那样灿烂，只这样浅浅的笑就好——我喜欢！”
脸上一热，李元恼道：“谁要你喜欢了？我是要同姐姐一家做女冠的！才不稀罕人喜不喜欢呢！”
“做女冠又怎样？我阿母不还是一样做过女冠？”薛崇简挑起眉，说得理直气壮：“我喜不喜欢你，和你是不是女冠又没什么相干！”
李元大窘，偏过头去盯着他，见他一脸坦然，心中羞意倒去了三分。只是她还未转开目光，薛崇简已经侧过脸来。目光一对，他深幽的黑眸里便有一丝笑意似水波漾开。
被他用带笑的目光一望，李元到底有些羞怯，慌忙扭过头去。却觉指尖一动，掌心一热，薛崇简竟就这样抓住她的手。
身子一僵，她心中又恼又羞，可偏偏目光却是无法移开。就那样看着他坐起身来，那样微笑地俯视着她。
春风拂乱了额前碎发，头顶桃枝轻颤，有片片桃花坠下，如雨般飘落…
就在一片花雨中，薛崇简俯下脸来。李元望着那张渐渐俯低的熟悉面庞，只觉心如揣兔。
难道，表哥他是要…
第一卷 神都日暮 第四十三章 桃花撩人
心中绮念一起，李元更觉心跳声愈加急乱，目光一对，她几乎是下意识的，就闭上了眼睛。
合上双目的刹那，她只觉额上微凉，又是一热，仿佛有什么温热的柔软的东西轻轻触碰了下就飞快地移开。
头顶上方传来薛崇简的大笑声，这平时会觉得爽朗的笑声这会儿怎么听怎么可恶。心中气恨，李元猛地睁开眼来，狠狠地瞪去。只见薛崇简舌尖一卷，慢条斯理地把唇上粘着的一瓣桃花舔入口中，大声咀嚼的同时还怪模怪样地冲着她眨巴眼睛。
“嗯，粘上胭脂香的桃花特别香甜…”
又羞又臊，李元只觉脸上一片火辣辣的热：“薛二郎，你、你太可恶了…”娇声喝斥，李元合身扑上就要打。却不想薛崇简一声轻笑，人已早在她扑上之前跳起身来。大笑着向远处跑去。
李元哪肯罢休，跳起身来提了裙子快步追上：“薛二郎，你有胆别跑，看我抓到你怎么收拾…”
洛水之滨，遍植桃木。浩瀚花海，一眼望不到尽头。
一路嘻闹追逐，渐渐近了洛水。远远的，便听到前方似有丝竹人语之声传来。
李元顿住脚步，正在踌躇着是否还要再往深处去时，薛崇简已返身抓住她的手，“怕什么？”
抬眼看着他掀起的眉，李元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抬起手悄悄地掐在薛崇简的腰上。
薛崇简咧了咧嘴，口中直吐气，可手却仍是紧紧抓着李元的手。任李元怎么扯都不敢放开。
低下头望着两人十指交握的手，李元抿唇浅笑，却不再往外挣。
并肩而行，走了不过数步，便听到有人惊道：“可是有人？”
脚步一顿，两人目光一对，都觉这女声竟似颇为耳熟。只是花木重重，一时却听不清究竟是从哪株桃花后发出来的。
正自奇怪，就听到一个男人略有些喘的声音：“怕什么？那头不是有杨花她们带人守着吗？卿卿，你还是专心看着我吧！”
话音刚落，喘息之声便重了起来，随着喘息声，又和上女子娇喘呻吟之声…
虽是未经人事，可听着那阵阵销魂之声，李元立刻明白过来究竟是怎么回事了。觉出手上一紧，掌心似有些微汗，李元不禁转头看去。见薛崇简面色潮红，目光闪烁着不敢与她相对，她也觉脸上发烧，忙转开目光。
目光转处，隐约见远处一株桃花枝摇干动，竟似后面有什么人在大力推撞一般。细看之下，树下迤逦出如云锦绣，分明就是女子的襦裙…
咬着唇，她呆了下后突然挣开手，大声笑道：“二郎表哥，你来抓我啊！”她刻意叫得大声，笑得爽朗。一面笑，一面就向着另一个方向跑开。
薛崇简看着李元的背影，先还有些发怔，续而醒悟，听得那树后的喘息声一静，他撇了撇嘴，故意放重了脚步追上去：“看我抓到你的…”
隐约听到身后似有人松了口气似的叹息，却转瞬就随风而逝…
薛崇简大步追上李元，还未及开口，李元已经转过头来，有些茫然地道：“好象，不是我们来的方向…”
转目看了一圈，薛崇简不以为然地道：“无妨，先顺着人声寻去，想来那边也多是熟人了…马车一会再叫人去寻就是。”
李元皱了下眉，未置可否。抬起头望望远处隐约传来丝竹之声的桃林深处，回过头正要说话，薛崇简却已经上前抓住她的手。
因刚才在桃林中撞破的暧昧，被薛崇简这样抓着手，李元不禁有些羞意，正待甩开，可一抬头却被薛崇简一脸严肃的神情震到。手上动作一顿，她歪了头，试探道：“你…生气了？”
薛崇简定定地看着她，静了两秒后才一声轻叹：“元元，若是以后再撞上这种事，没我在你身边，切莫这样声张，一定要不动声色悄然离开才好…”
盯了薛崇简一眼，李元垂下头去，嘴角不自觉地微微牵起。心里却是暗暗松了口气。她也知道自己是有些任性了。这样刻意地让安乐知道私情被人撞破，无非是仗着安乐绝不敢和薛崇简背后的太平姑母起冲突罢了。若是薛崇简因此生气，也怨不得他…
偏着脑袋，她斜睨着薛崇简，笑吟吟地应道：“表哥，若是刚才没有你，我早就偷偷溜走了，哪儿还会这么傻傻地大声张扬呢？”晃着薛崇简的手，她笑问：“表哥会一直都护着我的不是吗？”
薛崇简看着她，没有说话，握着她的手却更紧了几分。就这样牵着她向着传来丝竹之声的桃林深处走去。
渐近，除了丝竹之声更可听到男男女女的说笑之声，隐约的，似有流水之声夹杂在丝竹笑语声里。远远的，便看到一重浅青的围幔，自围幔后传来悠扬的乐声与欢笑。
而更远处，一群彩衣丽人于洛水之滨嬉戏。水珠四溅里，春衫湿身，显出一段玲珑身段。藕臂笑挥，玉足乱踢，粉拳秀腿纷乱中，媚态横生。可更撩人情思的，却是那流离的眼波，乱飞的媚眼…
惹得桃花林中相聚的华服少年也拿眼狠狠地盯着，指指点点，说说笑笑，更有人笑吟着酸溜溜的诗盼着能讨美人欢心共享春意。不知是不是那一群纨绔吟“巫山云雨”吟得太过大声，惹恼了围幔中听曲的女子。
围幔中琴声一顿，便有一个身材高挑，身形健美的女子愤然而出。自桃林中望去，只看得到那女子的侧脸，却是未施半分脂粉，肤色虽不白皙，却因这蜜色的肌肤而更显出一种英气。
这女子一走出围幔，就先大声喝道：“哪儿来的无赖行子？！若再在此纠缠，吃了苦头可莫要怨！”
虽然面带厉色，声音中也尽是怒意，可那群纨绔子弟却是不怕，反倒轰然大笑：“小娘子莫着恼啊！这样大好春光，你若是恼了岂不是太煞风景？还是，咱们兄弟冷落了小娘子才让你着恼？”
娥眉倒竖，女子气得脸上飞红，还未说话，身后围幔已涌出数个身着艳丽粉面含笑的女子，推攘着笑道：“四娘子，看来这些色胆包天的家伙可是不知道你们王家女人的厉害呢！”
王四娘子回头瞥了一眼那抿唇低笑的女人，低哼一声，也不理那些男子的叫嚣，手臂一展，大声叫道：“取我的弓来！”
她这头叫得大声，那头转过头来对着这群刚至围幔中走出的贵女指指点点笑得暧昧的男子却是根本没放在心上。反倒还嘻笑着调戏道：“小娘子要拿弓来做什么？看你也是细皮嫩肉的，可别被磨伤了手指…啊，想来也是拉不动的，要不要哥哥我去帮你一把呢？”
王四娘子冷眼瞪了那男子一眼，低下头去看着自己的手掌，嘴角勾起一抹浅笑。细皮嫩肉？这双有着薄茧的手会连弓都拉不动？
笑得自信且张狂，她手臂一伸，自身后侍女手中接过弓箭，动作娴熟的上箭拉弓，半眯着眼瞄准仍在嘻笑的那个男人。头也不回地笑道：“几位妹妹，看我射只兔子与你们下酒！”
“你说谁…”愤怒的叫嚣突然戛然而止，那男人瞪着对面面容冷峻、神情认真无比的少女，脸色渐渐难看起来。虽然不知道这少女到底是什么人，可是看起来好象真的随时会射向他一般。心中害怕，他的舌头也有些打结：“你、你知道我家大人是谁吗？说出来吓死你！”
急切的威胁，只引来一阵笑声。此时此地，在这洛水边上踏青的，哪个不是官宦之家的千金？更何况还有…
“你家大人是哪个？我真地好怕哦…”那最开始挑唆王四娘子的少女拍着胸口低呼，又转身往身后少女身上倒：“阿武，我真的好怕好怕，你可莫要让他们过来啊…”
那被称作阿武的少女明明看着比这扑在怀中的少女还要年少，却是一派雍容，只是抿唇浅笑。可对面那些男人听到“阿武”这个称呼时却是脸色大变。唐人称呼女子不是叫某某娘便是在姓名前加个“阿”字，这被叫作阿武的少女分明就是姓武的。只不知是武皇的哪位亲眷。
“我、我…”那男人被身后同伴一推，忙要开口表态，只是才一开口，就听得“嗖”的一声，利箭破空而至，凌厉之声吓破了他的胆，竟是双脚发软动弹不得，眼睁睁地看着那只羽箭直奔头面却没半分反应。只听“哚”地一声轻响，头上一震，续而双耳中尽是“嗡嗡”之声。壮着胆子抬手去摸，才知那只箭竟是射中他头上的发髻。松了口气，却再也坚持不住，男人脚一软瘫坐在地。一口气还没喘均，便觉身下一热，一股骚臭之气顺风飘开。
“啊”地一声，众娇女掩鼻后退，睨着那狼狈至极的男人大声哄笑。
王十四娘挑起眉，冷冷地睨着他，笑道：“你这厮，可还要报上你家大人的名讳来自取其辱？”
那男人又羞又恨，爬起身来，掩着面庞转身就跑。留下一众同伴面面相觑，想走却又觉不甘。便哼着声扬声喝道：“你们这群小娘子，休要张狂！看你们都是女人，公子们生了怜香惜玉之心且饶了你，要是你们是个男人，我…”
他一句话还没说完，就突然听到一个男人平声问道：“若是个男人，你待如何？”
第一卷 神都日暮 第四十四章 满眼春
第四十四章满眼春
被突然响起的声音惊到，在场诸人齐齐扭头看去。却见不远处的桃树下不知何时静悄悄地站了一群华服青年。
说话的正是站在最前方的俊朗男子，头戴金冠，腰坠金七件，手持卷起的马鞭，轻轻地拍打着掌心。虽然脸上笑意盈盈，可目光却是冷厉异常，让人见之心寒。
一群纨绔子弟子有醒事的，立刻猫下了腰，小声把那人的身份说了。知晓来者身份，就是刚才一脸狂傲之态大放撅词的男人也变了脸色。小心翼翼地躬身施礼：“某等见过临淄郡王，郡王万安…”
一群贵女中，自然也是有人认识李隆基的，此刻眼见李隆基不过只是说了一句话，便令那些纨绔折腰，不禁眼中爱慕之色之盛。就是一直表现得强势的王四娘子也不由得连盯了李隆基两眼后又垂下头去，显出几分女儿娇态。
跟在李隆基身后的男子见状，便低声轻笑，伸手拍了拍李隆基笑着劝了两句，李隆基便扬起眉来，冷冷地看着这一群男人，喝道：“还不快滚！莫不是还要留下来教训本王吗？”
被他一声厉喝骇到，几个男人纷纷摇头。灰头土脸地低了头就要从李隆基等人身旁溜走。可偏偏就在这个时候，那刚和李隆基说过话的男人却是突然一声轻唤：“哥奴，你不留下吗？”
声音虽低，却让夹杂在一群纨绔中间把头垂得极低的青年身体一震。静了片刻，还是苦着脸直起身来，陪着笑对那男子深施一礼唤道：“哥奴拜见舅父。”
那男子哼了一声，却是冷笑道：“原来你眼里还看得见我这个舅父！我只当你结识了那么多达官贵人，眼中就再也看不到我这个舅舅了呢！”
“舅舅莫恼，千错万错都是哥奴之错，舅舅若是因为我气坏了身子，那哥奴更是万死难辞了。”那哥奴哽咽着，神态真切，甚至还抬手用袖口拭了拭眼角。
李隆基看得有趣，偏了头看看，却到底只是抿了抿嘴角没有问出来。可跟在他身后的邹思明却是嘻嘻一笑，歪着脑袋看着那男子：“姜七郎，你这甥儿却是有趣！这样孝顺你要是还要责罚就未免太过了，如真是如此，倒不如让他来认我做舅舅罢了…”
“呸，”男子一声冷哼：“邹十郎，我姜皎的外甥就是再差，也容不得你来占便宜！”
邹思明呶了下嘴，却是一笑便不再说话。姜皎便扭了头看着李隆基，介绍道：“三郎，这便是我曾向你提起的那个外甥，字林甫，小字哥奴的便是。”
“啊，李林甫？”李隆基挑起眉来，看着那李林甫，淡淡笑道：“之前在长安也曾有过一面之缘。”
李林甫闻言，立刻乖觉地上前见礼，恭声问安。李隆基却是笑着摆手，“不用这样多礼，若细算，都是族亲，我倒是小了你一辈…”
“郡王莫要臊我了，我怎么敢在郡王面前称大呢！”李林甫淡然浅笑，虽是言词恭顺，可目光却是清朗，一派斯文之态，就是明知他是在存心讨好，也能让人觉得面前这人是个不俗的。
姜皎睨着他，却是一声轻哼：“聪明面孔笨肚肠，单只看你这张脸，还都当你是个读书人呢！哥奴，你就是再不喜读书，可如今好歹也是担着七品的小吏，也算半个官身。莫再同那些混帐东西鬼混在一起，平白坏了前程。”
李林甫唯唯应喏，脸上的笑意不减半分，在众人面前挨训也不觉尴尬，反倒似一副心悦诚服的模样。这样的神色，不只姜皎不好再骂下去，就是李隆基看着他也不禁笑了。
“姜七，你这甥儿倒是个有趣的，日后倒不妨多带在身边。”
姜皎闻声，虽然只是哼了一声，可望向李林甫的目光却柔和了几分。李林甫也垂下眼帘，脸上难掩窃喜之色。
几人正在说笑，那边一群女子却是嘻笑着推了刚才那个最活泼的少女走过来相谢。
“适才多谢三郎相救之恩，儿（唐时女子自称）感谢不尽，还请三郎过去饮上一杯水酒，听儿一曲以表谢意…”圆脸杏目的少女半垂眼帘，却又忍不住偷眼相看，分明就是一副春心大动之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