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中众人正奇怪之时,他突然又沉声道:“臣代陛下回小邦国书,便是代表我大唐国威,故不敢以这一身脏衣提笔,还请陛下恩准臣下去更衣。”

李隆基一笑,淡淡道:“应该,李卿既是代朕之笔,便赐卿为崇贤馆大学士之衔,佩金龟袋…”

李白闻言,嘴角微微上扬,闪过一丝得意的笑容。

这崇贤馆大学士多年来一直由宰相代领,这样的官职不可谓不高了。

过得半刻,便有宦官捧衣上殿。那朱红的官服,耀眼至极。

李白深吸了一口气,在那小宦官上前服侍他更衣时,他突然沉声道:“陛下,臣请乞高力士为臣更衣…”

他这一句话出口,殿中便立刻静了下去。

高力士虽为宦官,可顶着大将军的头衔,又有龙潜之时的恩宠。如今朝野上下,哪个敢对他大声。便是权相李林甫都要笑称为兄。别人更是恭称大将军。

可如今,李白直唤其名,更是叫高力士来为他更衣。这样的事,便是李隆基,高力士也久未服侍了。

这样的话,不只是高力士铁青了一张脸,就是李隆基也不禁沉吟起来。

就在一片沉默声里,偏偏李白又昂首道:“臣请高力士为臣更衣…”

第三十三章 唐史中不可揭过的一页(下)

李持盈皱了下眉,瞥了眼仍垂着头一动不动的李白,口齿微动,却到底没有说话。

李隆基定定望着阶下垂首躬身的李白,眸光深沉,不知是在想些什么。就在这时,立在一旁的高力士突然近前一步,低首道:“陛下,臣乞为李大学士更衣。”

李隆基目光微闪,却没有说话,只是淡淡点了点头。高力士便应声而下,走至李白身前,笑道:“大学士,容某为你更衣。”

李白抬头望着高力士,仰起头来,忽然大笑出声。高力士垂下眼帘,小心掩起所有的情绪,低声下气地服侍李白换去那身湿衣。

此时此刻,含元殿中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在怔怔地望着眼前这一幕。大概,再没有象现在这样,亲眼看到高力士如此对人低声下气的机会了。或是惊讶或是庆幸或是木然或是幸灾乐祸,文武百官,神情各异,却不知他们的表情已一一落入旁人眼中。

就是身为使节的渤海国蛮人,也因这样的变故而被闹得发愣。盯着李白,他悄声问身边的通译:“这,到底是什么人?怎么这么大的威风?那个人,不是侍候大唐皇帝的吗?”

那通译虽通得唐语,却并非唐人,而是一个胡人。对大唐的国情一知半解,便含糊不清地道:“那人是大学士,大唐皇帝刚才亲自封的大学士…嗯,这大学士,就是宰相,对,就是和宰相一样的官”

“那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渤海国使者大惊,望着李白的眼神里充满了敬畏。对李白能解本国文字的说法更信了几分。

换去湿衣,李白坐在胡床上,持起笔来在墨砚中轻轻一粘,忽然皱眉:“这墨,果然还是要绝世佳人来磨才浓而弥香…”说着话,目光在那侍候在旁的宫人脸上一转,忽然就摇了摇头。那意思,大有:彼非佳人,浪费了这上好的墨石之意。

李隆基望着装模作样的李白,忽然间就笑了起来,脸上竟然没有半分怒意,反倒和声问道:“李卿可是要太真娘子来为你研墨?”

李白眉心一跳,竟真地拱手道:“敢不从命”

高力士似乎是气急,忍不住怒道:“李太白,你不要太过分…”话才说了半句,李白突然一抬脚,那还粘了些泥水的旧靴险些就这样踹在高力士的胸前。

“高大将军,本大学士的靴子还没有脱呢”

高力士气道:“你、你…李太白,你真要某为你脱靴?”

“正是难道你不曾听到陛下刚才说过让你为我更衣吗?难道这套官服中不包括靴子?”说完话,他也不看脸色铁青的高力士,而是拱手面向玉阶之上:“陛下,敢请太真娘子…”

李隆基淡淡笑着,竟真的挥手吩咐:“去请太真娘子上殿。”

此言一出,满殿中人都不由得低下头去,竟不敢去看龙椅上皇帝的神情。只有李白,仍是昂首相视。

李持盈见此,暗在心中叹息。她原是希望李白可借此扬名天下的,却不曾想这执拗的人竟然做出这等事…倒真是扬名天下了可这样的扬名,是福还是祸?他心中就不明白吗?

端坐于胡床之上,李白微合双目,似乎是正在沉吟,又似乎是在假眛。直到那细碎的脚步声停在他面前,他才笑着睁开眼来。

“太真娘子…”轻声唤了一声,李白仿佛没有看出杨玉环脸罩寒霜,目带怨怒,竟仿佛是面对久别重逢的友人一般,招呼道:“要有劳娘子了…”

狠狠瞪了他一眼,杨玉环转头望着坐在龙椅上的李隆基,凄声唤道“陛下…”

见李隆基神情未变,她才委委屈屈地回过头,矮了身,执起墨条。目光一扫,同一脸为她抱不屈的高力士,她一时间颇有同病相怜之感。神情间便越发凄婉,娇媚之态,让那渤海国使者看得眼睛发直。

“这、这样的美人竟来为大学士磨墨…太…唐人不是最那个什么怜香什么玉的吗?”嘀咕着,他看向李白的眼神越发不安。

“高大将军——”冷幽幽的一声低唤,让高力士愤愤蹲下身去。

这些年,他不比年轻时候,身体也有些发福,年纪大了手脚也不是那么利落,这样的蹲在地上,还什么也没做,脸就已经先涨红了。李白却是连看都不看,直接脚一横,大大方方地搁在高力士的腿上。高力士心中委屈,却也是无可奈何,只得抓着李白脚上的旧靴用力拉扯。

也不知是李白故意蜷起了脚趾还是怎的,这只靴子脱起来竟是分外吃力。高力士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才把靴子脱了下来。把靴子丢在一旁,高力士狠狠瞪了李白一眼,又去脱另一只。因为有了刚才的教训,这一次,他就更使了十二分力气。可是,不想,他才一拽,就觉手上一松,还没反应过来,人就已经向后仰了过去。跌在地上,他才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这李太白分明就是在耍他嘛恨恨瞪着笑容满面的李白,虽然恨得牙痒,却也只能先这样忍了。丢开手中的靴子,他唤过拿着盘子,连看都不敢看他的小宦官,取了那双厚底官靴,笑着托了:“大学士,请您穿靴子吧”

李白一乐,这次倒没有为难他。把靴子穿上,瞥了眼神情有所松懈的高力士,他出声笑道:“大将军,还劳烦把我的旧靴收一收。那靴子也是我花了百文钱买的好靴子,还真舍不得丢掉…大将军,劳烦你了…”

他突然拨高嗓门,高力士便只得挥手逐退帮他捡靴子的小宦官。亲自俯身捡起那两只靴子,皮笑肉不笑地道:“大学士,你这双靴子可真是值钱啊”

李白仰头一笑,竟是却之不恭:“可不是,被大将军的贵手一粘,我这靴子可就真值钱了。”

高力士大气,恨得直想把手中的脏靴子丢出殿外,可却仍是笑着捧了靴子轻轻放在托盘里:“好生看管,可别把大学士这值钱的靴子弄丢了…”

李白一笑,竟是不理他,也不去看仍委屈不已的杨玉环。而是突然间长身而起,在案上放上两张张,竟以双手执笔,俯首而书,笔走龙蛇,龙飞凤舞,竟是半分不曾停顿,一路酣畅淋漓。、虽然殿中众人看不太清他写的是什么,可光看他这样的姿态,便已先为之折服。

便有好书法者按捺不住,走将过去。虽然被正在气头上的杨玉环抬头嗔瞥,却仍讪讪地自后张望。

这一看,不禁连连点头,虽碍于礼节不敢出声干扰,可他的手指却不由自主地连连而动,仿佛是在模仿着李白的笔迹。

因他这一番动作,便陆续有按捺不住好奇心的人走近相看。

“咦,这是…”终于有人忍不住低谓出声:“这手双笔书法果然玄妙,最妙的却是这两只笔写出的竟是完全不同两种字…”

不是两种字体,而是根本就是两种完全不同的字。一种自然是汉字,而另一种,却是蚯蚓一样的怪字。有见过蛮文的,便悄声道:“果然和那些蛮子的字很象…看来,这李太白还真是识得蛮文。”

那渤海国使者被众人的话说得心里发慌,不禁站起身来走近。无奈众人醉心于李白的书法,竟是没有一人醒起来给他让路。虽然着急,可碍于颜面,他又不好开腔,只得在圈子外自言自语似地道:“不要以为胡写些东西,便是我渤海国的文字了…”

虽然那通译没翻译,可在场的哪个不是人精,从这使者的神情也明白几分意思。不禁纷纷回头用嘲弄的眼神看他。

那渤海国使者哼了一声,还要说话。李白却已经耽下笔去,目光扫过自己写好的字,李白昴首大笑:“厮那蛮使,你总觉我大唐无人,今日便叫你看看我大唐才子的厉害”

说着话,他已排众而出,直走到渤海使者面前,朗声诵出一段古怪的文字,虽然殿中文武百官听不明白,却也知他说的正是那渤海国使者所说的蛮文。也不知李白到底说的是什么,那渤海使者的脸色越越来越难看,到最后竟是汗流浃背,满面惊惧惶恐之色。

众人大奇,便有人醒觉,转身拿起李白所书的两份国书中那一份汉字的,低声念道:“兹有渤海之边,边陲小国,效夜郎之狂妄,如井底之蛙…”

起先,还是在低声念,可随着情绪的波动,这人的声音越来越大,与李白的声音合在一起,在含元殿中,回荡着,久久不息…

一篇回蛮书尚未念完,那渤海国使者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双腿,竟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颤声说了一番蛮话。李白闻言,头昂得更高,嘴角冷笑之意更甚,却不曾翻译。

李隆基见状,急问:“这使者说的是什么?”

还是那通译惶然急道:“使者说,我渤海国再也不敢这样自大,不敢再向大唐上邦无礼索要那些金银牛羊,更不敢强迫大唐嫁公主与我国国主,还请大唐皇帝海涵,切莫如大学士所说,挥五十万大军灭我渤海…”

第三十四章 飘然远去

因为那渤海国使者的告饶,原本还觉失了颜面的李隆基大觉得意,也不再为之前那使者的无礼而恼怒。只是淡淡笑道:“你也不必惊慌,我大唐乃礼仪上邦,礼仪之邦,宽宏大度,绝不会为你一个小小使节的无礼就大动兵戈。可你身为使者,如此无状,朕却是要罚你的…嗯,便罚你陪朕于校场审阅我大唐兵马可愿?”

那使者明知李隆基此举根本就是要炫耀国威,可此时此刻,又怎么敢说出个“不”字,也只得点头称是。又求道:“还请大学士重新书一道国书,外臣方敢回去面见我国国君。”

李隆基欣然应诺,见李白一时无语,便淡淡笑着侧目相问:“李卿辛苦了,朕当亲自赐酒。还劳卿再重新书一道回渤海国国书…”说着话,竟真地亲自捧了金樽,于满朝文武注目中,走下龙椅送于李白手中。

虽然之前李隆基同样赐食与李白过,可那都是在后宫燕宴之上。似今天这样竟亲自捧酒相赐,还是头一遭。这样的殊荣,别说李白,满朝文武,能够享受到这样待遇的也不过一二人罢了。

众人望向李白的目光中便羡妒交加,恨不得以身相待。只是,这殿中,却有几人表情与他人不同。

第一个,便是李白。不知是被感动还是怎么的,他的脸色有些发白,神情之恭敬更甚往昔,竟是全无半分刚才戏弄高力士,使唤杨玉环时的得意。而且,这样的恭敬中却又似乎带有一丝难言的决绝之意。

第二人,却是李林甫,明明李白身受的殊荣,是连他这宰相也未曾受过的恩宠,可偏偏他看着李白的目光却是温和,就连脸上也是带着笑容,若是不知的定然会以为他和李白的关系有多么好了。

而这第三人,正是一直默默相望的李持盈。眼见李白垂着手,恭敬地接过酒爵,一饮而下。李持盈眼中隐隐现出一丝不忍之色。转目看着嘴角流露出一丝笑意的高力士和杨玉环,李持盈不由得在心里轻声一叹。

人都道这是殊荣,可她又怎么可能看不出三郎哥哥的笑容背后到底是真心的开心还是隐藏着别的意味呢?

李白是不是也是感觉出什么了?重新书写国书时,便不再似刚才的意气风发,而是沉稳有力。虽然是喝了酒,却反不及刚才般洒脱,隐隐带出一丝沉重。

这一场朝会,含元殿中所发生的一切,都必将成为一个传奇。可能无数年后,仍有人会笑着提及这故事,赞颂着李白的风度、才华,可又有谁知道,这样的风光后,隐藏着怎样的灾祸呢?

朝会一散,众人便笑着散去,而刚刚为国扬威的李白,却并没有获皇帝挽留。李持盈缓缓跟在他的身后,默默望着他渐显沉重的脚步,终于还是忍不住出声唤他。

“你那般聪明,又怎么会想不到这样做的后果呢?不会后悔?”

李白闻言大笑,笑容稍歇,才正色对她一揖:“之前我对公主多有得罪,可公主仍能这样提醒我,可见对我之诚。公主,李白不是不知道这样做会有什么后果。可是人生在世,就要活得洒脱肆意,岂能畏于阴人,让自己活得束手束脚?我李白,满腹才华,毁于献媚小人与无知妇人之手,安能甘愿?”

知道李白所说的是之前张垍诋毁于他,而杨玉环听信包谗言竟向李隆基进言,令李白失宠之事。李持盈便也不由得沉默下来。

沉默片刻之后,她才淡淡道:“君乃一代文豪,可惜却不是为官之才…”

李白皱眉,可沉默片刻后却又笑了起来。“或许吧可叹我空有大志,却没有一展抱负之地。若真有施展本事之处,公主又岂知我不是为官之才呢?难道,只有那此吉他知趋颜附势的小人,才是为官之才不成?若公主真作如此想,那我李白庆幸自己并非为官之才…”说完这一席话,李白便拂袖而去,大步流星,背影中亦透着一股潇洒。

这样的洒脱,让李持盈又是感慨又是叹息。说不清,李白的所作所为到底是错还是对,可是,无遗,从内心深处,她有些羡慕。

没有回玉真观,她沿夹道直入南内。想在李隆基真正发作之前为李白分辨数句。她还未走进大同殿,便已听得里面传来哭声。

那是杨玉环的低泣,只是除了低泣声,却不发一言。倒是高力士,愤愤道:“那李太白真是个狂徒他折辱于臣也便是了,怎么竟敢这样大胆欺辱娘子呢?”

皱起眉,李持盈轻咳一声,在小宦官急忙报名声中走进大同殿。她一进来,高力士便垂下头去。而杨玉环则是扭过头去,轻轻拭泪,看似回避难堪,可李持盈却知自己多少是被迁怒了。

心中有了分数,她也不同杨玉环说话,只是笑着施了一礼,便笑道:“恭喜哥哥了,那渤海国使者受此挫折,回去之后定然不敢再怂恿着那国主…”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李隆基已经挥手阻止她再说下去。

“元元,你莫要再想为那李太白说好话了经此一事,朕算是看清那李太白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一个穷骨头,全无半分富贵之气。更无半分雍容宽恕之德。似这样睚眦必报的臣子,朕实在不敢留用…”

“三郎哥哥,怎么说什么睚眦必报之话呢?那李太白是有些狂狷,可咱们大唐的读书人,哪个又不是这样呢?也不过是名士风流,天性自然罢了。三郎哥哥何况这样生气呢?还是…太真,你真是恼了李太白?”

被突然提名,杨玉环只得回眸相望,目光一对,她却不曾说话,只是抿了唇,满目委屈。静了片刻,才道:“三郎,莫要以我为念,还是要…其实,也没什么,便是江姐姐,也是这样的…”

这话却是转得真妙,竟从李白身上又转到江采萍身上了。李持盈不知是该气还是该笑。可是目光一转,见李隆基皱眉,她不禁大觉不安。

果然,李隆基板起脸来,竟不再给她说话的机会,直接挥手道:“朕倦了…”

李持盈黯然,知道事情大概真的没有挽回的余地,也只得退出。

如此,数日之后,南内便传出诏令,赐李白百两黄金,准回乡探亲。

虽然百两黄金,已算笔巨资,可是这样变相的罢官,逐出长安之举却是赤?祼?祼的羞辱。

李持盈原本以为李白受此屈辱,必然会无法接受,说不定还会直接闹到御前。便一心想着定要拦下他,不可再让事情闹得更大。却不想,李白接到诏令,竟是淡淡谢恩,预料之外的平静。

数日后,李白便收拾行囊离开长安。因他才名满天下,之前又于含元殿上书叱蛮使,声名显赫,所以,倒有许多人特意于灞桥相送。只是,这相送的人中,在朝中为官的人却还是在少数。

李持盈虽然也轻车而来,却没有走近,只是站在临近的酒楼上,默然相送。遥望远处李白与人诗酒相和,听着那缭绕的别歌,却不自觉地想起许久之前,她也曾在这座酒楼之上,遥送那令她刻骨铭心的男子。

一晃,已经过去那么多年,这座洒楼仍在,这灞桥碧柳仍旧如烟,可那人却已经不在这人世。而她…

抬手抚着面颊,她不禁发出一声低叹。

就在这时,远处突然传来李白豪迈的歌声。悠远的歌声传来,那略带沙哑的歌喉虽然不能让人称赞一声,可那诗句,却美得令人不禁神思恍惚…

“…世间行乐亦如此,古来万事东流水。 别君去时何时还,且放白鹿青崖间, 须行即骑访名山。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 使我不得开心颜…”

且歌且行,在经过酒楼时,李白仰起头来,笑着抱拳向立在栏杆前的李持盈施了一礼。猛地一拍马臀,便飞驶而去,只余那歌声仍随风而来,久久不息…

“古来万事东流水…”李持盈低声呢喃,想起李白所说的那些话,不禁垂眉浅笑。

或许,他说的话才是对的。人既然要活着,便要活得洒脱肆意。可惜了她这些年来,竟…也不是,比起许多人来,她已经算是活得很肆意了。只是,或许,这漫漫人生路,剩下的那一半旅程,她可以活得更快活…

遥望着那渐成黑点的身影,她笑得开怀无比。

“且放白鹿青崖间,须行即骑访名山…”那些游览大山名川的日子的确是她这一生最消遥的时光。虽然,不是家。可是,那样的洒脱,令她回想之时仍能砰然心动…

回返长安,她便立刻进了南内。谁知,三郎哥哥听闻她又欲远行,便立刻怒了:“元元,你这是在同朕质气吗?那李太白,便是与你再亲近,难道还亲得过你我骨肉至亲?你竟然因为朕赐金放还他,就拿着离京远行来威胁朕…”

被李隆基一番话震到,李持盈一时说不出话来。威胁?三郎哥哥怎么竟能这样说她?李白又算得什么?当年便是二郎表哥,她亦可为他舍了。如今,他竟然拿李白来说她…

情绪激荡,她的态度也便强硬,岂知,她的态度硬起来,李隆基更怒:“你是我大唐的公主,没有诏令,理应留在京中。远行之事,此后便莫要再提…朕不想为区区一个李太白伤了你我兄妹之情…”

第三十五章 弃爵

“三郎哥哥,你真要这样拿着规矩来压制我?”李持盈定定地望着李隆基,难掩失望。从前的李隆基,绝不会对她说这样的话,什么是你必须?没有诏令不得离京?这样的话不是她的三郎哥哥,而是大唐的皇帝在说…

被李持盈凝目相望,李隆基缓和了一下情绪,却仍是没有改变初衷:“元元,非是为兄不通情达理,而是我不能因兄妹之私就这样纵容你…”

“呵…”忽地一声冷笑,李持盈沉声问道:“大家是真要以帝王之身来与臣妹交谈?”

见李隆基仍是沉默,她便垂下眼帘,恭敬地退下:“既是如此,臣妹遵旨便是…”

“元元…”李隆基低唤了一声,见李持盈头都不回地走下玉阶,不禁怒斥:“好、好、好…为着个李太白,你就这样与朕闹”

“大家…”在旁边的高力士闻声低唤,似乎是想说些什么,可瞥见李隆基扭头望来的眼神,却突然一顿,转而劝道:“公主不过是一时生气,过几日一定会亲自来同大家请罪的。”

“她那个脾气——打小就是这样…要不是她是我的亲妹,朕又岂会这般纵容她…”怒声叫着,李隆基忽然又叹息出声:“都是朕太宠她了…也罢,这次,她若不亲来求朕,朕绝不再唤她入宫…”

高力士一笑,低声应和着。垂下头去却掩不住一丝失望。他算是明白了,大家和玉真公主,就是再多争执,也不会真的把这个妹子如何…还好他刚才警醒得快,若是一时嘴快说了些什么,到最后,还是他自己枉作小事,更可能因此触怒大家…

心里有了分数,他在李隆基面前也不敢稍提李持盈半句坏话,又有意无意提醒杨玉环,切不可再提李太白之事。杨玉环虽然仍在气恨受此奇耻在辱,可也知道现在在李隆基面前,是真的不能提这件事,便只一昧温存,绝口不提他事。

这样的日子过得数日,似乎一切都归为尘嚣,回复了最初的平静。可李持盈却到底始终没有再入南内请安。

日子一长,李隆基便有些惦念。有时拉着杨玉环便叹道:“你说元元怎么就是这么个脾气?也都怪朕太宠她…可是,从前她是那么小,那么可怜,朕这个兄长若不宠着她,还有谁宠她呢?那个时候,她总是牵着朕的衣角,只一叠声地叫着‘三郎哥哥,三郎哥哥’…什么事都肯听我的,可是现在…”

杨玉环只是静静听着,并不说话,可是目光落在沉溺于回忆中显出几分起源于李隆基,便忍不住在心底一声低叹:大家老了呢几年前还那样雄姿勃发,宛如天神一般,可是现在…

“大家,不如玉环为您舞一曲吧?”她低笑着,年轻柔腻的肌肤贴着李隆基已经有几分松懈的皮肤上,带着妖媚的挑逗。

虽然没有说出口,可是她其实很想对李隆基说,她才不喜欢去回忆呢那些陈年旧事,有什么好提的呢?

似乎,在兄妹之间的角力中,李隆基总是会最先低下头去。就在他决定叫高力士去玉真观中看看李持盈时,又一月朝会的日子到了。

平日的小朝会,不过是在大同殿中,几个宰相或是品级够的官员上殿奏事便罢。每隔一月,才有在麟德殿中的朝会。只是这,也算不上是大朝会,若是大朝会,则全部仪仗启用,文武百官。五品以上者皆可上朝,而地点是含元殿。便如上次接待渤海国使臣一般。只是,除了偶尔在接待渤海国使臣外,也只有在隆重节日时才会在含元殿举行大朝会。那样的辉煌气象,有幸见到者,一生都不会忘记。

此刻麟德殿中,只有三品以上官员朝见,依着惯例,不过是君臣奏答。内容甚至可能是早在小朝会时便向皇帝奏报过的事情,除非真是有突发事件。

可这一日的朝会,不知为什么,君臣奏答,都有些心不在焉。以至于未过辰时,李隆基已经挥手示意高力士罢朝。

“众臣可还有事上奏,若无本相奏…”高力士的话只说了一半,殿外却突然有人朗声道:“臣有本奏”

这声音并不显洪亮,可偏偏,殿中每一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清越中带着一丝淡漠,很是熟悉。可这女声的主人分明就本不该出现在麟德殿中啊众人惊讶不已,甚至已经有人开始扭头往殿外看去。

听得这声音,李隆基不自觉地皱眉。抬起头来,望着正缓缓走进殿中的女子,更是脸色突变。

走进殿中的女子,穿着一件朱红绣凤的褘衣,肩披金红锦帛,头戴貂蝉冠,婀娜而行,盈盈而入,正是穿着最隆重大礼服的李持盈。

李持盈自入道后,便常年只着道袍,只说别的衣服都太过烦琐。可今日,却是穿着这样的大礼服步上朝堂。虽然还没有说所奏何事,可李隆基却已经知道事情非比寻常。在心里略作思忖,他的脸色便更深沉几分。

高力士瞥见他的神色,不禁在心中暗暗叫苦,可职责所在,却只能对李持盈温言道:“玉真公主,不知公主所奏何事?”说着话的同时,却一个劲地向李持盈使着眼色。只盼着李持盈能看懂他的眼色,知机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