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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事?”

狄景晖思索着说:“你去过蓝玉观的山洞,有没有去过里面的一个小小的辅洞?”

袁从英摇头:“没有。我一共才去过那山洞里面两次,每次都急着出来了,没在里头待久。”

“嗯。其实那个山洞里头还有个小小的辅洞,范其信一般就在那个辅洞里修炼。你知道吗?韩锐在那个辅洞里面画了一幅壁画。”

“哦?他画的是什么?”

狄景晖的脸上露出神秘的笑容:“其实韩斌这小子也见过那画,可他还太小,看不明白。我当时看到那幅画时,却是大吃一惊啊……呵呵,你知道吗?那是一幅男女交媾的春宫图。而且,你万万想不到画中的两个人是谁。”

“是谁?”

“女的是冯丹青。男的嘛,我很长时间也不知道是谁,直到前次在恨英山庄见到张昌宗,才恍然大悟,那个男的就是张昌宗!”

袁从英也不由大吃一惊,迷惑地看着狄景晖道:“这是怎么回事?”

狄景晖道:“嗯,我前前后后想了好多遍,觉得应该是这么回事。冯丹青虽然是张昌宗的姨妈,但此二人违反伦理纲常,勾搭成奸。冯丹青来到恨英山庄,其实是为了从范其信手中获得有奇效的药物,帮张昌宗博取女皇的欢心。不过这冯丹青倒也有份痴情,为了聊解相思,就画了这么一幅春宫图,还让韩锐临摹在山庄正殿的后墙上。然后,她又让韩锐在春宫之上另画了一幅图,盖住原先那幅,这样就只有她一人可以睹画思人了。她本来想的是韩锐是个哑巴,不会把这件事说出去,却没想到,范其信让韩锐在蓝玉观的山洞里面,凭借记忆又默画了一幅一模一样的壁画。韩锐真是个天才啊,画得不差分毫。这样范其信便得知了冯丹青的隐情。我想,范老爷子起初也不知道那个男人是谁,可是半年多前,他独自去了趟神都,说是给皇帝献药去的,我估摸着就是在那时范其信看到了张昌宗,才算知道了事情的原委。于是,他便回过头来要挟冯丹青,至于他想达到什么目的,我也不得而知。反正结果就是把冯丹青给逼急了,也把他的一条老命给送掉了。”

袁从英摇头叹道:“没想到还有这样的隐情。”

狄景晖点头:“是啊,这事情实在是蹊跷。最有意思的是,那个男人的身上还画了朵莲花,张昌宗不是号称莲花六郎吗?真是滑稽得紧。”

袁从英想了想,问:“你不是把这件事想得很清楚了?还要我帮你想什么?”

狄景晖含笑道:“这事儿是很清楚了。我想不明白的是,我爹他有没有把这事告诉皇帝。韩斌带我爹进过辅洞,我爹也一定把这件事推想得一清二楚了。可问题是,他会不会把事情的真相告诉皇帝呢?他会怎么说呢?我想了很久,还是猜不出来。要不,你也猜猜?”

袁从英低下头,冥思苦想了好一阵子,抬起眼睛,摇头道:“我也想不出来大人会怎么做。”

狄景晖道:“就是嘛。你看看,我们两个加在一起都琢磨不透我爹的心思啊。有时候我觉着他也挺不容易的,女皇帝可不好对付。”

“嗯。”袁从英点头。

默默地喝了几杯酒,狄景晖又笑道:“韩斌那个小鬼头,对你还挺不错。”

袁从英道:“前些天我下不了床的时候,一直是他在照顾我。他很懂事,是个好孩子。”

狄景晖看了看他,又道:“小孩子有时候真是麻烦啊。我现在别的都不担心,就担心我的孩子们。”

“大人不是把你的孩子都接去了吗?”

“哎,就是这个麻烦啊。女孩儿也就算了,我就担心我的儿子,不知道会给我爹教成什么样子。”说着,狄景晖瞥了一眼袁从英,笑起来,“反正,绝不能教成你这个样子。”

袁从英一挑眉毛:“我有那么糟糕吗?”

“糟糕,非常糟糕!”

“可我看你也不怎么样嘛。”

“对,也绝不能教成我这个样子。”

袁从英想了想,笑道:“既然我们两个都很糟糕,不如还是让你的儿子像大人那样吧?”

狄景晖大乐:“对啊,对啊,我也这么想。你看,我爹是宰相,如果我儿子像我爹,说不定将来也是宰相。来,为今天的宰相和将来的宰相干一杯,这杯酒你一定得喝,就这一杯。”

“好!”

二人碰杯,一口饮尽杯中之酒,随即相视而笑。

洛阳,狄府。

华灯初上,狄府上下已换上了过年用的新鲜纱灯,将整座府邸照得喜气洋洋。狄忠轻手轻脚走进狄仁杰的书房,看他还是一动不动地坐在书案前,注视着书案上的若耶剑,便悄悄来到他的身边,唤了声:“老爷。”

狄仁杰如梦方醒,应道:“狄忠啊,有事吗?”

“老爷,迎接沈将军的宴席已经准备好了,您看什么时候开宴?”

“哦,好啊,马上就去。沈将军都安顿好了吗?”

“安顿好了,就住在原来袁将军的屋子里。”狄忠说着,又嘟囔了一句,“本来给他安排的是别间屋,可沈将军来看了,就要住袁将军的屋子。”

狄仁杰看了狄忠一眼,微笑道:“那样也好,从英的屋子就那么空着,也不妥当。你把从英的东西都收拾起来,放到我这里来吧。”

狄忠道:“其实袁将军也没什么东西,我都收拾好了。”

“哦,那就好。”狄仁杰应了一声,看到狄忠仍然在那里欲言又止的模样,便笑道,“你这小厮,有话便说,不要吞吞吐吐的。”

狄忠犹豫了一下,终于鼓起勇气问:“老爷,您不会把这剑也送给沈将军吧?”

狄仁杰听得一愣,随即朗声笑起来:“原来你在担心这个。你啊,看来你还是不及从英了解我啊。”

狄忠挠了挠头:“老爷,那袁将军为什么要把这剑还给您呢?”

狄仁杰含笑摇头:“你放心,我不会把这剑给任何人的。好了,你这就去请沈将军入席,我随后就来。今晚我便要和沈将军一醉方休。”

狄忠答应着跑了出去。狄仁杰又一次伸出手去,轻轻抚摸着若耶剑,良久,一滴水珠滴上剑鞘,慢慢晕开,映着烛光悠悠闪动。

大唐悬疑录:最后的狄仁杰2

人物表

狄仁杰 字怀英,唐代武周时期宰相。因政绩卓越,武则天称其为国老;因无案不破,百姓视其为神探。

袁从英 狄仁杰的卫队长,心思细腻,对狄仁杰忠心耿耿。后因故前往边关庭州,与朝中的狄仁杰一内一外,共同化解了一场场牵连甚广的阴谋诡局。

狄景晖 狄仁杰的第三子,自大自负,后因故流放庭州,有所改变,与袁从英一同协助狄仁杰。

武则天 中国历史上唯一的正统女皇帝,唐朝第六位皇帝,称帝期间改国号为周,定都洛阳。

韩 斌 袁从英救下的男童,对其极为依赖。曾经和哑哥哥相依为命多年,因此非常善于照顾人。

沈 槐 在袁从英前往庭州后成为狄仁杰的卫队长。对未能获得狄仁杰全面的信任耿耿于怀。

周梁昆 鸿胪寺正卿,“生死簿”血案的目击证人之一。

钱归南 庭州刺史,看似胆小怯懦,实则城府极深,伪装之下另有所图。

梅迎春 袁从英等人在前往庭州途中偶遇的胡人,性格豪爽,精通汉学,身份成谜。

沈 珺 沈槐的堂妹,纯真简单,对沈槐有很强的依赖,几乎言听计从。

沈庭放 沈珺的父亲,脾气暴躁,行踪诡异,家中藏有大量来历不明的珍宝。

杨 霖 性格软弱,随波逐流,在一个神秘人的胁迫下来到长安,执行某个任务。

狄仁杰

楔 子

圣历二年腊月二十六日的寒夜,注定是个多事之秋。

后半夜起,刚刚停了一天的雪,又纷纷扬扬地飘了起来。位于洛水南岸、天津桥西侧的天觉寺,是洛阳城内最大的一座寺院。一共六进的深深院落,顷刻间便完全笼罩在雪花之下,院内贯通前后的小径上,僧人们白天才将积雪扫到旁边的空地,现时又铺上了一层新的银装,倒将整座寺院衬得比往常在暗夜中更要明亮。

寺院最里头的小院正中,伫立着一座砖砌的六层宝塔,名唤天音塔。连着半个月的大雪,将这座天音塔从上到下都覆上厚厚的积雪。此刻,朔风卷起斗拱、飞檐上的积雪,与四周纷飞的雪花汇成一片。突然,一点微弱的红光从宝塔底层圆拱形的窗洞里飘出,忽隐忽现,忽明忽暗,摇曳不定。

倏忽间,这点红光消失了。过了一会儿,红光又从二层楼的圆拱窗内射出,然后,是三层、四层、五层,最终那一点红光停在了塔的最高层。塔中央的圆形桌案上,一支白色的蜡烛被点亮了,惨淡的光晕映出一张苍白猥琐的脸,暗影中土黄色僧衣包裹着一具肥大的身躯。

这僧人借着蜡烛闪烁的微光,从怀里摸出一个薄薄的本子来,手蘸唾沫,一页页翻动着,贪婪地盯着黄色的纸页,嘴里还念念有词地低声嘟囔着什么。也不知道看了多久,他忽然被身后发出的响声惊动,急忙警惕地回头张望,黑暗中什么都看不见。他又侧耳倾听,只有呼啸的风声,僧人稍稍镇定了下心神,正抖索着想把手中的簿册收起来,烛光下突然出现一片大大的阴影。

“圆觉……”僧人乍听到这声呼唤,连连倒退了好几步,惊恐地直瞪着眼前那个黑影。这黑影向他越靠越近,嘶哑的声音继续没有高低起伏地呼唤着:“圆觉,圆觉,圆觉……”

“不!你、你想干什么?你别过来,别过来!”圆觉脸色惨白,退到了墙边,脊背靠着拱形窗楣。打着旋儿的雪花扑上他光秃的头顶,寒气刹那间侵入五脏六腑,宛如死亡的气息,冰冷森严。

那黑影显然没有把圆觉绝望的呼喊当回事,继续一步步向他靠近。就在他来到圆觉近前的一尺之遥,圆觉猛一转身,抬腿踏上窗楣,嘴里发出一声绝望的狂呼,便纵身而下。暗夜中土黄色的僧袍被风雪激起,像一双张开的羽翼,带着圆觉的身躯飘飘荡荡,砸落在天音塔旁的雪地上时,竟只发出一声低沉的闷响,便被狂风骤卷而去,就连前院值夜的僧人都未曾有丝毫察觉。

直到第二天清晨,圆觉的尸体才被上早课的僧人们发现,已然冻得僵硬如石,连血迹都凝结成了深红色的冰柱。他的身边散落着几页黄色的破纸片,模模糊糊地可以分辨出些字迹,似乎是用小篆反复书写的“生”和“死”这两个字。

当然,对绝大多数正纵情于岁末狂欢的人们来说,“死”这个字离得实在太远了,远到似乎永远也不会到来,根本不值得去考虑。他们只想尽情享受“生”的欢乐,并妄图将这生之乐趣延长到无限,伸展至永恒……

第一章

寒 夜

大周圣历二年,岁末,除夕将至。

神都洛阳连日来阴霾不散,漫天风雪不分昼夜地呼啸翻卷,全城百姓挨过整整十五个肃杀的冬日,终于在除夕前两天盼来了久违的阳光。可惜这严冬中的阳光是如此衰弱而勉强,无法带来一丝暖意。但无论如何,辞旧迎新的时刻还是不可阻挡地到来了。

太初宫前,则天门巍峨的飞檐上,积雪被狂风卷起,把阳光反射成跳跃的点点亮金,晃得人睁不开眼睛。重重宫墙之间肃穆寥落,殿宇楼阁中不见半缕生气,若不是偶尔有一队神色紧张的宫娥内侍匆匆而过,这个地方已然安静得仿佛被所有人抛弃,更别想感受到一点点节日的气氛。

则天女皇的内寝——长生院内,齐刷刷跪着一批御医,各个在寒风中哆嗦成一团,虽然眼前那扇紧闭的宫门内无声无息,这些人仍不敢有丝毫动弹,只是深深地埋着头。

长生殿内,绣金蟠龙的厚重垂帘自顶而下,袅袅的烟雾在垂帘两侧盘旋,清冽的药香和淡雅的沉香糅杂,依然掩盖不住一股令人不快的衰败之气。这是垂垂老人身上才有的特殊气味,在病重的老者身上更显浓重,谁都知道,这气味正是来自那不可阻挡的彼岸。

无声无息中,垂帘被轻轻掀起。在外殿中坐了一上午的几个人齐齐抬起头来,垂帘内走出的那人立时被几束目光牢牢盯死。目光中有期待、有疑问、有谄媚、有怨愤、有鄙视、有冷漠,还有憎恨,不一而足。

张易之施施然端立在众人之前,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太子殿下、相王、梁王、公主殿下,圣上好多了。”说完这句话,他也不待回答,便款款落座,镇定自若地环视周围。

几个人不约而同地长吁口气,梁王武三思抢先开口感慨:“天佑吾皇,天佑吾皇啊!”接着,他略显夸张地朝张易之拱了拱手,“五郎、六郎这些天来衣不解带,在圣上身边尽心侍奉,殚精竭虑,总算令圣上转危为安,真是劳苦功高啊。”

张易之含笑点头,却听一旁端坐的太平公主轻哼一声:“五郎、六郎侍奉得越好,我们这些做儿女的心中越发惶恐。母亲病了这些天,我们竟连面都见不着,更别说亲自侍奉了!这若是让天下百姓知道,只怕二位哥哥和我,都要被人唾骂。”

李显瞥了瞥太平,朝张易之略一颔首,道:“五郎、六郎辛苦了。圣上既有好转,不知道此刻是否可以面圣问安?”

张易之轻轻欠了欠身,微笑道:“圣上已睡熟了。请太子和殿下们放宽心,快回去休息吧。”

李氏三兄妹相互看了一眼,李旦沉稳道:“既然圣上已经睡熟,我们便先回去了。只是眼前有件要事,还请五郎待圣上醒来后请示圣上:今天已经是腊月二十六,两日后即是除夕,按例宫中有守岁和朝贺之礼,正旦更要宴请四夷使节,以示我天朝恢宏之气,然以现时圣上的龙体,恐怕……”

张易之含笑点头,道:“这事我记得。圣上病体虚弱,恐怕近几日都不能劳累。不过新年朝贺也是件大事,还是应该郑重对待。”

武三思接过话头,道:“这事还是请圣上来决定吧,圣上虽染微恙,但毕竟是九五之尊,天佑之地仰之,圣驾亲临方能给我大周带来新一年的吉瑞祥和。更何况我大周如今四海升平、国力强盛,威仪达于天下,各国竞相依附,使臣纷至沓来,那些番邦夷狄对圣上景仰已久,都等着借新年朝贺之机一睹圣颜哪。”

李显连连点头:“梁王所言甚是。”

太平公主轻笑一声:“话虽如此说,母亲毕竟年事已高,又兼大病初愈,不宜过度劳累。我倒觉得,此次新年大典,如由太子代替圣上主持,既能替母亲分忧,又能令太子在百官和各国面前立威,不失为一件一举两得的好事。”

武三思听着太平的话,面色一变,想要开口,却又忍住了,只是冷冷地扫了李显一眼,随后便盯牢张易之的脸。

张易之倒是泰然自若,脸上依然堆满了笑容,慢慢环顾一圈众人后,方才说道:“待圣上醒来,易之一定请圣上示下,你我只需耐心等待便是。再说,新年朝贺的一概礼仪庆典,鸿胪寺已经准备了两个月,圣上此前就交予太子殿下督管的,想必定是万事妥帖。”

李显道:“周梁昆任鸿胪寺卿已有多年,他办事还是很可靠的。昨日我还与他一起审阅了庆典和朝贺的安排,端的是一应周全。”

李旦仔细听着他的话,不由笑道:“圣上既然将礼仪庆典都交由太子殿下主理,可见对这新年朝贺的事情已经有了打算。我们还是先回去吧,等待旨意便是了。”

武三思率先离开,李氏兄妹随后也出了长生殿。来到长生院前,李旦看着那一群在寒风中已经跪了整整一个上午的御医们,皱起眉头,凑在李显跟前耳语了几句。

李显犹豫了一下,提高声音问了句:“这些人是怎么回事?”

一旁的内侍赶忙回道:“昨晚圣上发病,他们就在这里候着了,一直到现在。”

李显摇摇头,吩咐道:“圣上已然安寝,留二人在此待命,其余人等都先散了吧。”

太平公主朝他点点头:“显哥哥,你刚才战战兢兢地回张易之的话,我都快看不下去了。这些人可都是张易之叫来的,你此刻倒把他们遣散了,就不怕张易之……”

“太平!”李旦轻叱一声,李显却已经面红耳赤,嚅嗫道:“我怕他?我不过给他们兄弟二人一个面子罢了。”

太平公主轻笑:“显哥哥到底是个知恩图报的好人啊。”

李旦忙道:“好了,好了。太子,我看这回母亲病得不轻,主持新年庆典的事情应该会落在你的头上,你还是要慎重对待啊。梁王心中肯定不痛快,说不定会给你设些麻烦。”

李显忙问:“啊,他会设什么麻烦?”

李旦道:“我也说不好,只是给你提个醒。那个周梁昆是效忠圣上的人,我看他倒一直很谨慎,在我们和梁王、魏王之间也从未显露出亲疏向背。我想,太子只需多多依赖他便是。”他停了停,又道,“另外,太子也可以从狄国老那里讨些建议。”

李显轻轻叹了口气,道:“狄国老倒是衷心可表,可惜自从并州致仕回来,我看他的精神大不如前,并州的案子似乎对他打击很大。至于那个周梁昆嘛,为人确实谨慎可靠,但也深不可测,这些年来他一直都是圣上最信任的臣子之一,在鸿胪寺卿这个位置上做了不少年,论起礼仪外事,他是大周朝第一人,这些天对我也是恭谨有加。可是他的心思偏向,却难以捉摸。”

太平公主道:“这也可以理解。如今圣体不宁,朝局纷乱,像周梁昆这样的老臣重臣,一定还在审时度势,待价而沽吧。”

一阵寒风吹来,她微微打了个冷战,笑道:“二位哥哥,咱们就别站在这里吹冷风了。快过年了,都有一大堆的事情,咱们还是忙各自的去吧。”看到李显一副困惑忧虑的样子,她又柔声道,“显哥哥,如今你是大周朝的太子,母亲这两年对李姓宗嗣改变了态度,局面比前些年要好得多,朝中还有像狄仁杰这样一心维护李唐的忠臣,你大可不必太过担心,不然反而束缚了手脚。”

李显苦笑了下,点点头不再说话。兄妹三人缓缓步出长生院,沉默地沿着宫中的甬道向外走去。头顶上,久违的阳光再度被厚重的阴云遮蔽,身上虽然穿着最昂贵考究的裘服锦袍,严寒依然侵入骨髓,这真是个令人心悸的冬天。

长生殿内,张易之蹑手蹑脚地回到垂帘后面,尽量不发出一点声响,宽大的龙床上,武则天还是轻轻“哼”了一声。张易之赶紧凑上去,半跪在床边,轻轻握住武皇伸出的手,低声道:“陛下,您醒了。”

“嗯,醒了一会儿了。你们在外头说的那些话,朕都听见了。”武则天虚弱地半闭着眼睛,慢悠悠说道。

张易之轻笑道:“真是什么都逃不过陛下的眼睛和耳朵啊。”一边说着,他一边仔细端详着掌心里那只微微颤抖的手,手背上暴露的青筋和深褐色的老年斑,令女皇的衰老一览无余。

武则天轻轻叹息一声:“这次新年仪式,看来朕是不能主持了。”

张易之仍然轻笑:“陛下不想主持就不主持,谁还敢说什么?”

武则天睁开眼睛看他,摇摇头道:“你啊,就是个鬼精明。六郎就比你单纯得多。”

张易之朝龙床的另一侧看去,只见张昌宗蜷缩成一团,紧闭着眼睛睡得很熟,不由会心一笑:“陛下,五郎知道您更疼六郎,您又何必老把这挂在嘴边上。您就是我二人的天,就算我显得精明些,那也是为了讨陛下您开心。”

武则天捏了捏他的脸,佯作愠怒道:“好大的胆子,朕真是把你们俩给宠得不像话了。”停了停,又正色道,“五郎,传朕的旨意,今年的辞旧守岁和百官朝贺典礼,均由太子主持。并命鸿胪寺卿周梁昆即刻为太子安排一切礼仪所需,务必确保万无一失。”

“遵旨。”张易之毕恭毕敬地答应道。

武则天又合上眼睛,朝他摆了摆手:“你去吧,朕要睡了。”

张易之弓着身子退出垂帘,匆匆往殿外走去。刚一迈出殿门,他便深深吸了口室外凛冽清爽的空气,耳边传来几声聒噪,举目眺望,一群乌鸦高高盘旋着,朝着万象神宫的方向飞去。三天后的正旦,太子就要在那里接受百官朝贺和各国使节的新年上贡了。

大周鸿胪寺的官署坐落在皇城的东南角,北接重光门,东临宾耀门,距皇太子的东宫仅一步之遥。因鸿胪寺承担着朝会、宾客、吉凶礼仪等涉及帝国体面的重要事项,故此官邸建造得气派恢宏、华美庄严,竟比中书省的宰相衙门还显得堂皇富丽。年关将至,作为各国使节朝拜天朝的第一个集散点,这座二层楼的衙所更是锦幡飘扬、灯彩焕然,布置得既绚美又庄严,官衙前各色官吏和外吏番使人来人往,从早到晚忙碌异常。

不知不觉,冬夜已至。暮鼓刚刚鸣响,往日这个时候,整座皇城都会陷入寂静。但是这些天情况却不一样,天津桥前的端门虽已关闭,两旁的左右掖门依然敞开着,为了新年典礼做准备的车马人员川流不息地出入皇城;鸿胪寺官衙内仍是灯火辉煌,一干官员仆役还在精神十足地为这一年一度的庆典忙碌奔波。

鸿胪寺正堂上,鸿胪寺卿周梁昆端坐在案前,正听少卿刘奕飞陈报公务。周梁昆年逾六十,中等身材,瘦长干瘪的脸上蓄着一部山羊胡须,黑灰色的胡须中夹杂着几缕花白。而少卿刘奕飞则是个三十出头的年轻人,貌不出众,却有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

“除夕守岁的宴飨、礼乐均已准备停当;正旦百官朝贺的朝仪顺序、典礼和鼓乐的安排今天下午太子殿下都审核过了。四夷觐见的名单也请太子殿下过了目,礼宾院今天分别知会了突厥、回鹘、吐蕃、龟兹、大食、于阗、天竺、波斯、昭武康等国来使……”刘奕飞手捧一部纪事簿册,一边朗朗地诵报,一边小心地端详着周梁昆的神情,心中隐隐泛起了忧虑。

刘奕飞在鸿胪寺任职五年有余,对这个顶头上司的精明强干十分了解,深知其精力充沛、意志坚强,越是事务繁杂越兴奋投入,常常几天几夜不眠不休地工作也丝毫不露疲态。但此刻的周梁昆却显得很异常,脸色灰白,眼神涣散,完全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周大人,周大人。”刘奕飞结束了汇报,轻轻掩起手中的簿册,看周梁昆没有丝毫反应,不得不提高嗓音唤了两声。

“啊?好,很好。”周梁昆如梦方醒,朝刘奕飞挥了挥手,“你去吧,今晚好好休息,明天开始恐怕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了。”

“是。”刘奕飞作了个揖,正要转身离去,突然想起了什么,低声道,“周大人,还有件小事。今天礼宾院来报,说两日前走失了一名突厥语翻译,叫作乌克多哈。”

“哦,乌克多哈?”周梁昆皱起眉头,眼神闪烁不定,“此人我记得,是七年前突厥犯边时被俘获的。因他汉语十分流利,也很守规矩,便征入鸿胪寺任译员,这些年来干得一直不错,怎么突然走失了?”

刘奕飞接口道:“是啊。卑职下去询问了一下,说这个乌克多哈算得上咱们这里数一数二的突厥语译者了,颇受重用。圣上,太子,乃至各位王爷,日常接见突厥重要来使,都是让他做的翻译。他为人也一直很安稳,从来没有生过任何事端。两日前突然离开馆舍,不知去向,礼宾院还派人出去找了找,却是一无所获。”

“嗯。”周梁昆沉吟着点了点头,问,“那这次典礼的突厥语翻译安排好了吗?”

“请周大人放心,已经另外安排了妥当的人选,不会对新年典仪有影响的。”

“好吧。这两日太忙,此事先搁一搁,待新年朝贺过后,如果他还不回来,再报京兆府吧。”

刘奕飞看周梁昆又陷入沉默,便低着头缓缓朝外退去,走到门口,却听周梁昆叫道:“奕飞啊,你先别走。我刚想起来,今晚上还要去东宫向太子殿下汇报典礼的准备情况。我今天的精神不太好,你陪我一起过去吧。”

刘奕飞连忙拱手称是。周梁昆站起身来,领头往堂外便走。一出门,凌厉的寒风扑面而来,两个人都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因鸿胪寺官衙离东宫非常近,便没有叫车辇,只是并肩匆匆而行。天气太过寒冷,两人都没心思开口说话,脚底下不约而同地加快了步子,从鸿胪寺出门往北,沿着皇城东侧的墙边甬道经过宾耀门,往左一拐,再走上一小段,就是东宫的宫门了。

因为刚才从灯火耀眼的官衙中出来,城墙下的这条小径愈发显得昏暗,周梁昆低头努力辨别着脚下的路径,不知道为何心中感到莫名的恐惧。天太黑了,没有一丝月光,如果不是西北方向宫城里的点点灯火,这个地方简直可以用伸手不见五指来形容。好在东宫离得实在很近,马上就要到了……

突然,周梁昆听到身边一记闷响,刘奕飞似乎轻哼了一声。周梁昆笑道:“奕飞啊,是不是天太黑,踢到什么东西了?”

没有回答。周梁昆一回头,正对上刘奕飞扭曲变形的脸,紧贴在他的眼前。乘着突然间大放光明的月色,周梁昆只看见一双血红失神的眼睛,直勾勾地瞪着自己。这已经是一双死人的眼睛了。

周梁昆将刘奕飞朝自己栽倒的身体推开,手里顿时感觉热乎乎的黏湿,他哆嗦着伸手到眼前,殷红的血滴滴答答地往下淌。

“啊!”周梁昆终于忍不住从喉间发出一声嘶喊,跌跌撞撞地沿着墙根往前狂奔,他能清晰地感到身后有什么东西在追赶着自己,不紧不慢,不远不近。

守卫东宫宫门和宾耀门的羽林军闻声赶来时,正好看见胸前沾满血迹的周梁昆从黑暗的甬道中疾奔而来。一瞧见打着灯球火把的卫队,周梁昆张大嘴,挣扎半晌,才吐出“生死簿”三个字,随后便瘫倒在地上,昏了过去。

洛阳城南的尚贤坊中,狄府内已经一片寂静。三更天时,狄仁杰突然从噩梦中惊醒。他自榻上撑起身来,抬手抹去额头上的冷汗,感觉心脏还在因为梦境而激烈地跳动着。书房中漆黑一片,只有一抹微弱的月光透过窗纸照进屋来,隐约映出榻前的一块方砖。狄仁杰呆呆地在榻边坐了好大一会儿,才摸索着点亮榻边的银灯,闪闪的烛光在眼前跳动起来,榻前的火盆已经熄灭很久了,屋子里冰寒刺骨。

“睡不了了。”狄仁杰轻轻嘟囔着,缓缓从榻上移下沉重的身躯。他感到双腿很麻很胀,腰背一阵阵酸痛,衰老似乎是一夜之间就来到了他的身上。不久之前,他还是大周朝最受皇帝信赖、手握最多实权的宰相大人,年事虽高却精神矍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是这一切突然改变了,是由于发生在并州的那桩案子吗?也许吧,然而他狄仁杰一生经历过无数的风雨,面对过几沉几浮,这么一次挫折就会把他打垮吗?何况他最终还是力挽狂澜,让事情得到了最好的结局。

“哼。”想到这里,狄仁杰对自己嘲讽地一笑,“是啊,在这种情况下是最好的结局了。”

从表面上看,他的地位没有动摇,他的睿智又一次得到了印证,只有他自己知道,人老多情,离别和思念,终于让他感受到刻骨铭心的创痛,并且还有无边无际的孤独每每在深夜向他袭来,让他更加预感到自己正在走向垂暮。

“大人。”门被轻轻地敲击了三下,有人在门外小心翼翼地轻声问询。

“啊,是沈将军。”狄仁杰招呼着,披上棉袍,缓步走到门前,拉开了房门。新任卫队长沈槐站在门前,虽是深夜,但他依然装束齐整,站姿笔挺,手里端着个茶盘。

“哎呀,沈将军,看来我又把你吵醒了。”狄仁杰笑容可掬,赶忙示意沈槐进屋。

沈槐略一犹豫,便迈步进了狄仁杰的书房,一边回答道:“大人,您没有把我吵醒,我还没有睡。”说着,顺手把茶盘搁到桌上,将茶杯端到狄仁杰的面前,“大人,您喝茶。”

狄仁杰接过茶杯,微笑着喝了一口,注意到沈槐还站在桌边,便道:“沈将军,请坐啊。”

“这……卑职还是站着吧。”沈槐腼腆一笑,没有动。

狄仁杰闻言一愣,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沈槐,笑道:“坐吧,坐吧。不要见外,你这样子,我都不自在。”

沈槐听他这么说,方才在桌边毕恭毕敬地坐下。

狄仁杰又喝了口茶,将茶杯放回桌上,微笑道:“你住在我书房的隔壁,就会被我打扰到。我一个老年人,睡觉不沉,你们年轻,可不要跟着我熬,万一熬出病来,倒是我的罪过。”

沈槐忙道:“大人,您这么说卑职可担当不起,卑职只是在做分内之事。您……刚才是在做噩梦吗?”

“也没什么,梦到了一些往事。”狄仁杰点头道,“沈将军啊,我当真是年老昏聩了,一时竟想不起来你是什么时候到我身边的。是……腊月几号?今天是腊月二十五了吧?”

“大人,今天是腊月二十六,沈槐担任您的卫队长,到今天刚好满一个月。”

狄仁杰连连摇头:“人还真是不能不服老啊,眼面前这么点事情都记不清楚,唉。偏偏一些过去的事情,倒是想忘都忘不掉!”他又上下端详着沈槐,语带赞赏道,“不过,你这一个月来做得很不错,我很满意。”

“大人!”沈槐欠身欲起,被狄仁杰按住肩膀,狄仁杰仍然微笑着道:“沈将军,你这个卫队长确实当得非常好啊,细心、稳妥、照顾周到。要知道,人和人是不一样的,情形和情形也有区别。你能到我身边,就说明你我有缘,来日方长嘛。”

沈槐点点头,避开了狄仁杰的目光。沉默半晌,又道:“大人,沈槐有个请求。”

“什么请求?”

“还请大人今后就直呼卑职的名字吧。”

“哦?这样也好。”

“谢过大人。”

“今年的冬天特别寒冷啊。”狄仁杰拢了拢披在肩头的棉袍,“沈将军,哦,沈槐啊,两日后便是除夕,到时候你要随我去宫中守岁,不能和家里人一起过年了。你和家里打过招呼了没有?”

“大人,卑职的家人均不在神都,不用关照。”

狄仁杰一愣,略带歉意道:“是我疏忽了。你来了这一个月,我还没问过你家里的情况。你的家人都在哪里,要不要接过来?”

沈槐摇摇头,苦笑道:“禀报大人,卑职自小便父母双亡,是由叔父抚养成人的。现家中只有一个叔父和堂妹,居住在兰州附近,金城关外的乡野中。叔父身体不好,不能长途旅行,堂妹一直在他身边照料,故而不便接来。卑职只要每年去看望他们一次便可。”

狄仁杰微微颔首:“原来如此。这样也好,今年老夫便与你一起过年了。”

望了望窗外,狄仁杰又道:“夜很深了,沈槐啊,快去睡吧。”

“是。”

回到自己的房前,沈槐看着隔壁狄仁杰书房里熄了灯,方才推门进屋。一个月来,他常常为自己一时冲动选择了这间屋子而感到后悔。人和人是不一样的……沈槐坐在榻上,不知不觉地握紧了拳头,知难而退可不是他沈槐的个性,来日方长,来日方长。

洛阳城内从来不缺少寻欢作乐的场所,特别是南市旁的温柔坊,聚集着神都乃至整个大周最奢侈豪华的酒肆和妓院。这一个月来,整座街坊内,围炉饮宴,歌舞升平,猜拳行令,男欢女爱,家家的生意都特别兴隆。神都的宵禁制越发助长了彻夜狂欢的气氛,既然出不了街坊回不了家,就干脆把这里当作临时的家吧!

吏部侍郎傅敏和几名同僚的夜宴,从腊月二十六一直持续到了腊月二十七的凌晨,吃喝了整整一个晚上。几个人或躺或卧,神志都有些模糊了,仍然没有人愿意提出散席。醉了便睡上半个时辰,困了便和身边的酒妓玩闹一会儿,既然东方尚未发白,户外还是凄雪苦寒,这个暖炉生烟、酒香扑鼻、满桌佳肴、美女环绕的地方就是天堂了。

傅敏就着身旁美姬的手,又干掉一杯佳酿,斜眯着眼,口齿不清地道:“你们这些女人,越发的不像话了。说是围的肉障,我怎么一点儿暖气都感受不到呢?”

他身边那名美姬胡女打扮,生得妖艳异常,听他这么说,便伸手去扯胸前的葱绿抹胸,一边叱道:“呸,你个滥淫色鬼!我们怎么不像话了?从昨晚上伺候几位到现在,我们哪里不凑趣哪点不尽心?你不觉得暖?这满头的汗哪里来的?你要暖不是吗,好啊,把手伸过来,这里够暖!”说着就把傅敏的手往自己的怀里扯,那傅敏便借着酒劲直倒在她的身上,两人即刻黏在一处,丑态百出。

撕闹了一阵子,傅敏推开美姬,探身去拉左右两边呼噜打得正酣的同僚:“起来,起来!天还没亮呢,睡什么睡?这么点酒就倒了?不像话!”

那两人被他吵醒,摇头晃脑地挺起身来,各自又倒了几杯酒下肚,迷迷糊糊地问:“呼卢射覆,俗的雅的都玩腻了,还有啥可玩的?再不来点儿提神的,咱们可实在撑不下去了。”

胡妆美姬轻拢散落额头的秀发,娇笑道:“要不咱们玩藏钩?”

傅敏连连摇头:“女人的玩意儿,无趣!无趣!”

那美姬嗔道:“虽说是女人的玩意儿,若藏的是件要紧东西,玩起来还是很有趣的。”说着,她纤手一扬,手中亮闪闪一粒明珠,晃得几个人情不自禁眯起眼睛。

“不好!”傅敏低呼一声,劈手去抢。

那美姬倒也身手矫健,一扭腰藏到金漆牡丹屏风后面,嘴里说着:“这东西很要紧吧?是不是你那夫人给你的信物啊?知道你娶的是梁王爷的妹妹,身份高贵着呢,脾气也大得很吧?你回去要让她发现没了这物事,傅老爷就有河东狮吼听了!”

“不要脸的小娼妇!”傅敏笑骂,“我会怕她?老爷我最不怕的就是女人!尤其是姓武的女人!”

“哟!傅老爷可不带这么说话的,您不要命,咱们还想多活几年呢!怎么,这藏钩你倒是玩不玩啊?要不玩,这珠子可就算赏我了。”

“玩,玩!”傅敏忙道,“我的亲亲,你说,怎么玩法?”

“这个嘛,好办。如今就咱们大伙儿一起藏,你一个人来猜。先把灯熄了,待我们藏好了珠子,你等亮起灯来猜。”

“行!”

屋子里的灯烛瞬间灭了,傅敏听到身旁窸窸窣窣的一阵乱响,心中只觉好笑,等了一会儿,声音停止了,死一般的寂静突然笼罩在头顶,傅敏隐隐感到一丝不安,忙问道:“藏好了没?藏好了就亮灯啊。”

没有回答,仍然是一片令人恐惧的安静。但是,又似乎有沉重的呼吸声紧贴在耳边响起。

傅敏的背上开始冒汗了,他强作镇定,提高声音再喊了句:“烟儿,好烟儿,别胡闹了!快点灯啊。”

屋子里还是毫无动静,依然是漆黑一片。傅敏颤着手去摸蜡烛,却碰到了一只温软的拳头,傅敏笑了:“小贱人!你吓不倒老爷我,快把手张开,让我摸摸珠子在不在里面?”

拳头慢慢张开了,傅敏摩挲着,脸上不觉挂起淫亵的笑容,正摸着,猛然觉得掌心一记刺痛,他刚想开口骂人,冰冷的麻痹感就席卷了全身。

灯亮起来了,屋内只有傅敏一人,如泥雕石塑般端坐在正中,脸上依然挂着那副令人作呕的笑,眼珠泛出惨白。他面前的地上,一颗明珠下压着几片碎纸,闪着耀眼光芒的明珠照亮碎纸上依稀可辨的两个字:“生”“死”。

腊月二十七日晨,洛阳城门刚刚开启,新任大理寺卿宋乾的马车就飞驶而入。他匆匆在吏部报了到,便马不停蹄地往城南尚贤坊内的狄府赶去。马车沿着冰封的洛水一路疾驰,宋乾探出头去张望,却见洛水的两岸都堆着厚厚的积雪,熙熙攘攘的人群在几座桥上往来穿梭,毕竟是过年的大节期,严寒也冻不住人们辞旧迎新的热情,枯黄的树枝上也都挂上了大红色的条幡,给肃杀的冬景平添了几分喜气。

銮铃声动,马车掉头跑入里坊。只见街道两侧的家家户户都将门面修葺一新,挂上了桃符辟邪,考究些的还饰以大红布帘,在一片银装素裹中犹如跳动的火焰,传递着喜悦、满足和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