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大唐悬疑录:最后的狄仁杰上一章:第 18 章
  • 大唐悬疑录:最后的狄仁杰下一章:第 20 章

“嗯,”狄仁杰点头道,“尉迟大人的心情本官感同身受。不过,本官听到现在,倒有一个疑问。”

“狄大人请问。”

狄仁杰轻捻胡须道:“据本官所知,四夷历来朝贺进贡之物,具其数报四方馆,引见以进。其中珍异新奇之物或被圣上留在宫中,或赏赐给大臣,其余的在四方馆造册收存,怎么这鸿胪寺正堂上会有这些贡品?”

尉迟剑道:“狄大人有所不知。四夷贡品除了您所说的这几种去向之外,太宗皇帝还为鸿胪寺立下一个特别的规矩,鸿胪寺每年可以从四方馆选取数件珍贵贡品,作为这正堂上的陈设。这样做,一来可以让所有来我大周的蛮夷,在刚踏入鸿胪寺的时候就见识到我朝四海归附的威严,二来也可以让这些世间奇珍有机会展露在世人面前,免得长年存放于库房中不见天日。”

狄仁杰点头道:“圣意果然英明,那么这些宝物是每年一换吗?什么时候更换?”

“回狄大人,是每年一换,就是在新年前夕。”

“哦?那现在的这批宝物是新换的吗?”

“就是在三天前刚刚换上的。不过唯有这波斯地毯是太宗皇帝特许鸿胪寺常年置放的,故而从不曾换下。”

狄仁杰听着尉迟剑的答话,默然沉思了半晌,又问道:“据本官所知,四方馆及库房也由鸿胪寺统一管理,是吗?”

尉迟剑道:“阁老所言极是。少卿刘奕飞大人一直都主管四方馆的事物,每年的贡物更换也由他主理。”说到这里,他似是想起刘奕飞已然遇害,脸色一黯,道,“每年辞旧迎新之际都是鸿胪寺最繁忙的时段,大家都全力以赴意图大展身手,谁想到今年竟出了这等事情……”

狄仁杰问道:“刘奕飞大人最近可有什么异常?”

尉迟剑声音微微抖动地道:“在下官看来并无异常。昨天下午,刘大人为了确定元正日太子接见四夷使节朝拜的次序,与下官在礼宾部直忙到戌时,才回鸿胪寺向周大人汇报,哪想到那竟是下官最后一次见到他。”说着,眼中闪过点点泪光。

狄仁杰抚慰道:“尉迟大人不必太过悲伤,刘大人的案子大理寺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而今咱们还是把新年庆典应对过去。哦,尉迟大人,待有闲时你将四方馆历年所收贡物的造册整理一下。正旦之后,还烦劳亲自去库房清点一番,我要知道结果。”

“下官明白。”

狄仁杰道:“那么我们现在便开始整理新年庆典事宜吧。”

“请狄大人上座。”尉迟剑待狄仁杰坐到鸿胪寺卿案后,便躬身退到案前。

狄仁杰将刘奕飞的簿册摊在面前,边浏览边道:“先从除夕百官入宫守岁开始吧。今年的守岁筵席仍然像往年那样,摆在集贤殿?”

“大人所言极是。”

狄仁杰侧过头去对沈槐解释道:“除夕之夜,圣上和百官共同守岁,算是咱们大周朝廷的内宴,故而并不摆在万象神宫,而选址集贤殿。另外,从集贤殿可以俯瞰御花园的胜景。除夕夜,御花园中张灯结彩,乐舞不断,那真正是君臣同乐,共度良宵。”

沈槐微微欠身道:“大人,沈槐曾任羽林卫对正,担当过除夕守岁的护卫,所以知道这些规矩。”

狄仁杰愣了愣,笑道:“倒是我多此一举了。沈槐啊,你知道得不少啊。真是太好了。”

狄仁杰微掩起手中的簿册,抬头对尉迟剑道:“条条细看太花时间,本官还是想请尉迟大人将除夕守岁的准备情况介绍一下。你拣要紧的说,有麻烦的说,其他的便可略过。”

尉迟剑答应一声,不慌不忙地讲解起来。原来这除夕守岁虽说是百官同庆,但实际上真正能够受邀的,也就是在朝中任职五品以上的文武官员和各亲王侯爵。名单通常都是由皇帝亲自拟定的,今年武皇早在一月前便将名单下发,如今太子也只是奉旨行事。筵宴和乐舞由礼部具体操办,鸿胪寺主要负责统筹协调。

狄仁杰听尉迟剑叙述得头头是道,有条不紊,不由频频点头,听罢叹道:“尉迟大人,本官听你刚才的叙述,这除夕守岁已经安排得十分妥当,本官便放心了。”

尉迟剑道:“承蒙大人夸奖,其实这些准备工作都是周大人和刘大人此前已经安排好的,到现在该做的也都已经做完,只需按一应程序监督执行便是。”

接着再看元正四夷朝贺,这倒是鸿胪寺主持的正事,狄仁杰于是和尉迟剑逐项查对,从使臣觐见的名单和次序、新年贺礼和上贡的清单、朝贺的过程、太子的致辞及回赠之礼等等,事无巨细,每样每件都过问得一清二楚。

待所有事项整理清楚,一抬头,已过酉时。

尉迟剑感叹道:“狄大人的严谨尽职,睿智周到,下官今天算是见识了。”

狄仁杰以手撑案,缓缓站起,摇头道:“坐了一下午,腿倒麻了。老了,老了。”

沈槐上前轻轻搀住他的手臂:“大人,卑职扶您走动走动。”

狄仁杰点点头,由沈槐搀扶着在堂前缓缓踱了几步,停下来对尉迟剑道:“如此看来,各项事宜基本上都准备好了。四夷使节中除了一个西突厥别部的……”

尉迟剑提醒道:“突骑施。”

“对,突骑施的乌质勒王子因暴风雪渡不过黄河,无法及时赶到之外,其他诸番使节都已经确认到贺。”

尉迟剑道:“突骑施只是个西域的小部落,隶属西突厥,到不了也无甚大碍。”

狄仁杰沉吟着继续道:“最后一项要事便是庆典乐舞,今年仍然是秦王破阵舞吧?”

尉迟剑答:“是的,只是本次乐舞人数增加到九百人,气势恢宏,规模空前。礼部正在夜以继日地排演呢。”

狄仁杰问:“鸿胪寺需要去检视排演的情形吗?”

尉迟剑回道:“通常周大人或者刘大人会在最后两天去看一看。只是今年还没来得及去。狄大人如果要看,也就今晚了。”

狄仁杰摇头道:“本官答应了周大人的千金小姐,今晚还要去看望周大人呢。”他想了想,突然微笑地看着沈槐道,“沈槐啊,要不然你就代我走一趟,去看看那个乐舞排演得如何。”

沈槐一惊,忙道:“大人!卑职哪懂什么乐舞啊?去了也是白去,您没空去,就请尉迟大人去吧?”

狄仁杰眯缝着眼睛道:“不行,尉迟大人还要整理四方馆的账册。沈槐啊,这秦王破阵舞想必你也看过,其实和行兵操练颇为相仿,人一多,就更像了。我看你去正合适!”

沈槐还想争辩,再看狄仁杰的神情和尉迟剑满脸的笑容,便也只好不作声了。

狄仁杰离开鸿胪寺,上马车要前往周府。沈槐将他搀上马车,放下车帘,狄仁杰刚刚坐定,便听到车外沈槐轻声嘱咐狄忠:“大人忙了一个下午,还没用晚饭。去周府的路上经过东市,务必请大人吃点东西。”

马车腾腾起步,狄仁杰方才觉得全身酸痛,头脑发胀,颇有些昏昏沉沉的感觉。同时,他发现心中竟隐现一丝歉疚,是因为自己总是不由自主地想要支开沈槐?也许吧,其实沈槐很尽职,甚至有些地方表现得很像袁从英,太像了,像到令他时常有些莫名的心悸。他知道自己对沈槐并不公平,但是无力也无心去改变。也许,时间最终会改变一切的,只是沈槐还会有十年的时间吗?狄仁杰按按肿胀的额头,心里默默地想:我自己又会有多少时间呢?只不过短短的一个月,便已经不堪重负。以前竟从不知道,孤独,可以把人变得如此脆弱。

再次来到周府,家人一见是狄仁杰来,便立即将他请入内堂。周荣忙不迭地跑来迎接,神色比上午要自如了很多。狄仁杰一看便知周梁昆的情况一定大有好转,脚步也轻松了不少。

来到卧房,周梁昆斜靠在榻上,周靖媛坐在他的身边,正端上一碗参汤,见狄仁杰走进屋来,周靖媛连忙把汤碗交到身旁的丫鬟手中,站起身对着狄仁杰款款一拜,道:“靖媛见过狄大人。”

狄仁杰还未及开口,榻上的周梁昆连称“狄大人”,挣扎欲起。狄仁杰忙将他按住,自己便坐在榻边。

细细观察下周梁昆,狄仁杰发现他的气色好了不少,面容仍显得有些虚弱,只是眼神闪烁不定,似乎有种无法言传的忧惧和惶恐。狄仁杰微笑道:“周大人,可好些了?”

周梁昆忙道:“多谢狄大人,我好多了,好多了……”

一句话未完,竟自哽咽起来。

狄仁杰拍拍他的手,安抚道:“周大人不必太过忧烦,身体要紧。”

周梁昆点头道:“我已经听小女说,太子殿下命狄大人代理鸿胪寺新年庆典的一切事宜。这千头万绪的,狄大人临危受命,梁昆却兀自不起,帮不上半点忙,梁昆真是无地自容。”

狄仁杰微笑摇头道:“你我同朝为官,多年来各忙各的,没想到今次却有这样的机缘合作。世上之事,本就是祸福相依,周大人还是想开些。本官对礼宾外事是外行,只打算勉强应付完新年庆典的差事,待元旦节期一过,鸿胪寺还是要交还到周大人手里。”

周梁昆连声称是,狄仁杰便将下午在鸿胪寺的情况简约描述了一遍,二人都觉放心不少。

见两人谈得差不多,周靖媛端着碗莲子羹过来,轻声说道:“狄大人,您谈了这么久,累了吧。喝碗莲子羹,休息片刻吧。这是靖媛亲手为您煮的。”

狄仁杰一愣,看面前这位千金小姐早已一扫上午的凌乱和憔悴,娇艳的鹅蛋脸上赤朱点唇,一双灵动的杏眼顾盼生辉,紫色的织锦长裙上绣着朵朵淡粉的荷花,外披藕荷色的轻纱,一身盛装不像家居,倒仿佛是要去赴什么重要的仪式。狄仁杰心中掠过一丝诧异,脸上却不露半点声色,只是打趣道:“靖媛啊,我看你不是怕我累,是怕我拖累了你的爹爹吧。”

周靖媛明眸一闪,微带娇憨说道:“狄大人,靖媛看您的岁数可比我爹爹要大不少,要累也该是您先累。”

周梁昆忙道:“靖媛!怎的如此没大没小。”

狄仁杰笑道:“嗳,靖媛说的倒是实在话。那好,老夫便歇一歇,尝尝周小姐煮的莲子羹。”

他接过莲子羹,喝了几口,赞道:“味道很不错。”

就听周梁昆叹息,道:“唉,梁昆命中无子,年过四十只得这么个女儿,爱如掌上明珠,平日便娇惯多了些,让狄阁老见笑了。”

狄仁杰看了看周靖媛,点头道:“今晨本官看靖媛小姐遇事毫不慌乱,处理有度,倒有一派女中豪杰的气质。”

周靖媛听狄仁杰夸她,脸蛋微微泛红,更显得明艳如花。周梁昆看着女儿,眼中不自觉地慈爱满盈,原来的惶恐之色一扫而光。狄仁杰冷眼旁观,突然心生感触,亦苦亦涩,竟一时无语。

周梁昆察觉到狄仁杰的神色有异,忙问道:“狄大人,梁昆听小女说,今晨同来的还有两位大人,不知道是……”

“哦,一位是新任大理寺卿宋乾,另一位是千牛卫中郎将沈槐,我的卫队长。”

周梁昆的神情一下子又变得惶惑起来,忙问:“大理寺?这么快就来查问刘大人的案子了?”

狄仁杰道:“倒也不是。那宋乾是本官的学生,恰好碰上了,就一起过来看看。这毕竟是大案,左右还是要大理寺来审的。”

“原来是这样。”周梁昆恍然。

周靖媛突然插嘴道:“那个宋大人很不体谅人,只顾着公事,不管人的死活。”

周梁昆喝道:“靖媛!越来越没有规矩!我们这里说正事,你先出去吧。”

周靖媛气呼呼地起身便走,狄仁杰打量着她的背影,心中暗觉好笑,果然是个尖刻的千金小姐,不过倒也有她的道理。收回思绪,狄仁杰正色向周梁昆问道:“昨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周梁昆长叹一声:“说起来,那竟像是一场噩梦。”他的眼睛流露出深深的恐惧,颤抖着声音将昨晚发生的事情复述了一遍。

说到最后,他喃喃着道:“当时我推开刘大人的身体,往前一路狂奔时,只听到身后有声音紧紧跟随,耳边还仿佛有人在一遍遍地叫着‘生死簿’‘生死簿’,我只当是在劫难逃了,待看到前头有光亮,便昏了过去。”

“生死簿?”狄仁杰紧锁双眉,沉吟道,“以你所见,这‘生死簿’指什么?”

周梁昆顿时惊恐万状道:“那是阴司索命的簿子啊!但凡人的阳寿将尽,或犯了什么该死的罪行,在阎罗面前被告了阴状,阴司就会派出黑白无常将生人缚去,这一去便是阴阳两隔啊!”

狄仁杰越听越不耐烦,厉声道:“周大人!你身为朝廷命官,怎么也信这等邪恁荒谬之说!”

周梁昆一声冷笑,苦涩地道:“梁昆本来也不信这些。可经历了昨晚上的事情,便不得不信了!”

狄仁杰思索着道:“这么说来,你并未看清刘大人是怎么死的?”

“当时光线昏暗,什么都看不清楚。”

狄仁杰点头,又道:“周大人与刘大人共事几年?刘大人一向的表现如何?”

“梁昆与奕飞共事已有三四年,一向合作甚欢,从无嫌隙。刘大人懂几方夷狄的语言,办事十分干练,是鸿胪寺不可多得的人才。”

“可否出过差错?”

“从不曾出过差错。”

“嗯。”狄仁杰听得外头传来更漏之声,便道,“不知不觉竟已三更,本官就不妨碍周大人休息了,否则靖媛小姐又要埋怨老夫了。”

周梁昆忙道:“哪里,梁昆身上乏力,不能送狄阁老了。”

“不必。”

走出周梁昆的卧房,周靖媛竟还在外屋候着,看狄仁杰要走,便亲自送他到内堂外。

狄仁杰道:“靖媛就送到这里吧,老夫自己出去便是。”

周靖媛犹豫了一下,问道:“狄大人,您下回还来吗?”

“哦?应该还会来吧。”

周靖媛站在廊下,目送狄仁杰离去。她明亮的双眸映着廊间的灯光,灼灼闪动,似期盼似好奇又似羞怯,真是个美丽动人的少女。

同样的夜晚,不同的处境,同样的亲情,不同的愁绪。千里之外的金城关外,一座简陋的宅院内,一个年轻人正在拜别他的母亲。

昏黄的烛火刚够照亮桌前小小的一方面积,灰泥的地面刷得勉强还算平整,这年轻人就笔挺地跪在泥地上,抬头定定地望着面前坐着的老妇人,殷切地唤道:“娘,儿子这就要走了。”

年轻人的脸庞大半被阴影笼罩,但仍然可以分辨出清秀的五官和稍显柔弱的眼神。他穿一袭蓝色的粗布长袍,身形修长,十足的书生样貌。那明净的额头和笔挺的鼻梁,与他对面的妇人是如此相似,一望便知是对母子。

对面的老妇人虽上了年纪,但姿容仍然端正,身上的衣衫粗陋却十分干净齐整,只是望向儿子的眼中充满了慈爱和担忧,满脸是挥不去的愁容。她伸出微微颤抖的手,轻搭在儿子的肩上,她能清楚地感觉到儿子的身体在不停地抖动。老妇人轻叹一声:“我的儿啊,这么久不见你回来,娘想你啊。”

年轻人浑身战栗一下,咬了咬牙,强作镇定地回答道:“娘,儿子不是和您说过,儿子一直在城外的青庐书院,和大家一起温习功课么。”

老妇人的眼中闪动着泪光,她仔细打量着儿子的脸,良久,才挤出一句:“霖儿,娘去那里找过你,他们说你很久没去了……”

杨霖又一哆嗦,沉默了半晌,才抬头对母亲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娘,儿子嘱咐过您好多次,不要去找不要去找,您就是不听。”

老妇人盯牢儿子的脸:“这些天你到底去了哪里?说给娘听。”

杨霖自唇边泛起一抹淡淡的苦笑,若有所思地道:“娘,儿子确实一直在温习功课,只是住在城外的朋友家中,并未在书院。书院里人太杂,不能静下心而已。”

老妇人缓缓点头,恍恍惚惚道:“这样也好。霖儿,可你为什么又急着要走了呢?”

杨霖伸出手去,轻轻握住母亲那双苍老的手,将它们搁回到母亲的膝上,就那么紧紧握着,轻声道:“娘,儿子终于学成,终于有信心去赶考了。您不是一直都等着这一天吗?等儿子考得功名回来,您就再也不用这样日夜劳作,赶那些永远没完的绣活了。”

老妇人抬起右手,轻抚儿子的面颊,柔声道:“霖儿,为了你,娘就是绣上一辈子,做死累死,那也是心甘情愿的。只要你有出息,娘便满足了。”

杨霖将母亲的手重新握住,摇头道:“娘虽如此,做儿子的却不能安心。娘,儿子要走了,您等着儿子的好消息吧。”

杨霖作势要起身,老妇人突然探身出去,一把将他紧紧搂住,声泪俱下道:“霖儿,霖儿,赶考也不用急着半夜出发吧?在家住到明日,娘给你收拾好行装再走啊。”

杨霖也不由紧紧抱住母亲的身体,半晌,方才轻声道:“娘,儿子和朋友们约好了一起出发,需得现在就去他们那里会合,明天一早方可按时启程。”

“可是、可是这冰天雪地的,你们如何渡过黄河?”老妇人急迫地追问。

杨霖冷笑道:“娘,黄河已经封冻了,从上面走过去便是。”

老妇人惊道:“这怎么可以?你可知道那河封冻不匀,每年都有踩破冰面落水而亡的行人。霖儿,你、你万万不可去冒这个险。”

杨霖挣开母亲的怀抱,咬牙切齿地道:“娘!儿子今天是走定了。走冰渡河虽然有危险,却是目前唯一的方法,儿子会小心的。您尽管放心,每年虽有落水者,但来来往往成功渡河的也不计其数,没事的。”

老妇人频频点头,眼泪止不住地淌下来。杨霖看得心酸,伸手去替母亲拭泪,却被母亲一把攥住手,死命地捏住。

杨霖硬下心肠来,猛地甩开母亲的手,只听母亲哽咽着又问出一句:“霖儿,科考在十一月,你现在走,究竟是去干什么?”

杨霖的脸色登时变得惨白,额头上的青筋根根暴起,紧咬牙关,他终于下定了决心,仰起脸,再次露出个惨痛的笑容,回答道:“娘,十一月的是常科。我那时恰恰生病,才误了今年的。可明年二月有制科开考,现在出发去洛阳,还能在那里住下温习,我一天都不想耽搁了!”

老妇人闻听此言,方才面露欣慰之色,道:“这样娘便知晓了,霖儿,你再稍待片刻,娘给你收拾些东西。”

“娘,不必了。儿子的东西都搁在朋友处,早就收拾好了。”

老妇人点头,从怀中摸出个丝绢裹着的小包,塞到杨霖的手里:“娘这里还有些银两,你拿去用吧。”

杨霖的手抖得厉害,几乎捧不住小包,泪水终于涌出眼眶,他重重地向老妇人磕了三个头,站起来便跑出了门。

老妇人木呆呆地坐在原处许久,突然大喊了声:“霖儿!”摇晃着跑到门前,猛地大开房门,呼啸的狂风夹着飞雪迎面扑来,将她瞬时染上一身雪白。

老妇人在风雪中犹如雕塑般站定,一动不动。

黎明时分,天地间依然寂寥。

韩斌被摇醒了,他满是不情愿,死死地拉住被角,不想离开温暖的被窝。但是没有办法,他怎么挣得过哥哥呢?袁从英迅速地帮韩斌穿好衣服,看他还在那里垂头晃脑地没有醒来,便将他一把拎下炕,扔到地上。

韩斌咕咚一声摔在地上,这才清醒了过来。他一骨碌爬起身,看到袁从英将最后几件衣物收进行囊,他走过去,轻轻拉拉哥哥的衣角。袁从英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道:“斌儿,我们要出发了。”

两人走到门外,狄景晖也已经收拾妥当,在那里等着了。三人并肩穿过阴冷的大堂,打开房门,刮了一夜的风居然停了。在清晨的微光中,厚厚的积雪看上去灰乎乎的,冰凌从枯树干上挂下来,天空中看不到一颗星星,严寒仿佛将空气都凝冻了。

韩斌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脖子,狄景晖轻声道:“真冷!咱们等太阳出来再走不行吗?”

袁从英斩钉截铁地答道:“不行。”他看了看狄景晖,嘲讽地说,“据我所知,你恐怕是这世上最舒服的流放犯了,怎么,起早赶路,不习惯了?”

狄景晖面色一变,气愤地迈开步子就走,走了几步,突然停下来,扭头看着依然留在原地的袁从英,道:“袁校尉,我倒忘记了,还要劳您大驾绑缚我的双手呢!”说着,他把双手往袁从英的面前伸去。袁从英微微一笑,将背上的行囊卸下,递到狄景晖的手中。

狄景晖一愣:“这是……”

“我不绑你。没有马,你就受累背行李吧。”

狄景晖乐了,奋力将行李搭上肩膀,笑道:“很好,我狄景晖这些天做的新鲜事比前半辈子做的都多。袁从英,你倒会偷懒!”

袁从英也不理会,牵过韩斌的手,道:“斌儿,你不是想要我背你吗?来!”他一用力便将韩斌提了起来。韩斌大叫着“哥哥、哥哥”,已经被袁从英拉上了背,他狠狠地搂住袁从英的脖子,兴奋得简直不知所以了。

他们沿着铺满了积雪的曲折小道往前走去,谁都不再说话。天色依然昏暗,只能看清前方不远的道路。脚踏在雪上,发出清脆的声响,除此之外,便只有细小的冰凌从树枝上断裂的微声,周围是那么的静。

韩斌牢牢地贴在袁从英的后背上,有点腾云驾雾般的恍惚,好像又要进入梦境了。他当时还不知道,这个早晨的印象是如此深刻,以至于很多年以后,他都能够无比清晰地回忆起此情此景,并再一次真切地感受到这份令他终生难忘的温暖、坚定和力量。

越走天越亮,但面前升起了淡淡的雾气,且越来越浓,刚刚还能看见更远一些的道路,很快又被笼上了一层厚重、如白纱般的浓雾,眼前的路一片茫茫。

因为脚下的积雪很深,他们走得十分吃力,深一脚浅一脚,虽然天气冰寒刺骨,一个多时辰走下来,袁从英和狄景晖都已经汗流浃背,呼出的水汽混入雾气之中,眼前愈发是模糊一片。

“嗳,还要多久才能到黄河岸啊?”狄景晖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离黄河岸有那么远吗?我们没走错路吧?”

袁从英摇摇头道:“太阳在我们的后面,方向肯定是对的。只是雪地难走,我们走了这么久,其实没走出去太远。大概还要走两个多时辰才能到。”

“啊?”狄景晖叫道,“还有那么远!歇一歇,我要歇一歇。”

他把行李咚的一声扔在地上。袁从英也停下脚步,把韩斌放了下来,道:“歇一会儿可以,但是你浑身是汗,歇下来反而会冷。”他打开行囊,取出几个冻得硬邦邦的胡饼来,递给狄景晖和韩斌,“吃早饭吧。”

大家的肚子都饿了,可是这胡饼又干又硬,实在难以下咽。狄景晖皱着眉头咬了几口,把手里的胡饼一扔,抱怨道:“在驿站吃过早饭再走多好,这东西能吃吗?简直是活受罪。”

袁从英冷冷地道:“再往前走,只怕连这样的东西都不容易吃到了。”

狄景晖道:“怎么可能?你别吓唬我,山珍海味我是不想了,这么粗陋的果腹之食,还怕没有?”

袁从英不作声,看了看韩斌,发现他也咽得很吃力,便走到路边的一棵大松树前,从树枝上抓了把雪在手中,递给韩斌,道:“斌儿,没有吃过雪吧?试试看。”

“啊?”韩斌好奇地接过雪团,捧到嘴边舔了舔,凉凉的,没什么特别的味道,便张开嘴大咬了一口,立即叫起来,“好凉,好冻!哥哥,我的肚子都冻住了!”

袁从英笑了,轻声道:“我喜欢雪的味道,小时候在西北,冬天我很少喝水,只吃雪。”

狄景晖听着也去树枝上抓了把雪,送入嘴里,果然有股植物的清香,和着冰脆的雪沫,嚼起来十分爽口。狄景晖连着吃了两口,才兴致勃勃地道:“我倒是听说过有些风雅人士,专门积攒松枝梅花上的雪水,用来煎茶泡茶,据说气味清雅淡远,特别能陪衬茶香。”

袁从英瞥了他一眼道:“西北干旱,冬天吃雪是为了解渴,没你说的那么风雅。”

狄景晖笑着点头:“袁从英,你小时候在西北过得挺滋润嘛。什么时候和我说说,你家里是干什么的?怎么养出你这么个奇怪的人物来?后来又怎么和我爹混到一处去的?”

袁从英皱了皱眉,低声道:“没什么可说的。”他拍了拍韩斌的肩膀,“吃饱了没有,吃饱了就继续赶路吧。”

又走了很久,雾气终于慢慢散去。天空虽然还是阴沉沉的,但周围已经十分明亮,远方的群山也清晰可辨,黑黄的山脊上点缀着一块又一块灰灰白白的积雪和霜冻,显得既肃杀又凄凉。面前的道路高低起伏,仍然看不到尽头。

袁从英停下脚步,让韩斌替自己擦了擦额头上滴下的汗珠,四下眺望了一番,自言自语道:“应该就快到了。”

狄景晖也抹了把汗,道:“咱们都走了三个时辰了吧,已经过正午了。”

袁从英点头道:“是,所以我才要那么早出发。在黄河上还要走两个多时辰。不抓紧的话,还没过到对岸,天就该黑了。”他想了想,又道,“我估计翻过前面那道山坡,就能看见黄河了。斌儿,你想不想第一个看见?”

“想!”韩斌大叫起来,袁从英探手到颈后,抓着韩斌的两个胳膊往上一提,韩斌顺势便骑到了袁从英的肩上。

袁从英大声道:“斌儿,你仔细看,一看见黄河就告诉我们。”

“好!”

于是袁从英和狄景晖加快脚步,奋力攀上面前的山冈。韩斌拼命睁大眼睛,努力往前方搜索,就在登上山冈最高处的时候,突然一条蜿蜒的“大道”在群山中出现,宛如刀劈斧凿般地将周围的山势猛然隔开,阴云密布的天空整个地覆盖在群山之上,黯淡荒凉的天地间只有这条宏伟的“大道”闪耀着深邃森严的银光!

韩斌愣了愣,随即大叫起来:“哥哥!我看见了,看见了一条大路!闪光的!”

袁从英笑着回答:“小傻瓜!什么闪光的大路,那就是黄河!”

“啊?”韩斌拼命往前抻着脖子,终于看明白,黄河就在眼前了,但是此刻的黄河没有夹杂着泥沙的黄色波涛,也没有汹涌的浪声,只有平净而宽阔的冰面在天空下静静地铺开。

沿着山坡疾行而下,没有多久,他们就来到了岸边。从近旁看,冰面并不如远观那么平整,反而隐现波涛起伏的纹理,岸边的冰凌冰柱更是重重叠叠,犬牙交错,形状十分狰狞。这里的温度似乎比别处更低,周遭不见半点人迹,目力所及的整个岸边便只有他们这三个人,仿佛被整个世界遗弃在此。

狄景晖左顾右盼了一番,笑道:“这里可真够清静的。怎么就咱们三个渡河?”

袁从英淡淡地回答:“今天是除夕。”

狄景晖一愣:“哦,我倒忘记了。明天就是圣历三年的元正了。也是,除了我这等流放犯,今天这种日子还有什么人会跑来渡河?不过也好,逢此佳节,能亲近这旷世绝伦之冰河胜景,倒是难得得很。”

袁从英抬头看了看天,皱眉道:“天气不好,似乎要有风雪。”他想了想,接着说,“抓紧时间吧,我估计风雪没有那么快来。咱们只要赶在傍晚之前过到对岸就行了。”

从行囊中取出干硬的胡饼,三人就着雪水吃了个饱。袁从英又从行李中抽出几根早就准备好的布条,递给狄景晖:“把这布条绑在靴子上,走在冰上就不容易滑倒。”

狄景晖惊喜道:“你常走冰吗?这么有经验。”

袁从英蹲下身,一边给韩斌的鞋上绑布条,一边回答:“在塞外从军,什么情形没遇到过。”最后,他也给自己绑好了布条。大家站起来,在路边的冻冰处试了试,果然稳得多了,走动的时候也基本不打滑。

韩斌兴奋地又跳又蹦,一不小心还是仰面摔了个大跟斗。一旁袁从英从行李里拿出盘长长的麻绳,然后开始麻利地重新打行李。他将钱、文牒和食物装成一个小包,其余的都打在一起。袁从英将那小包行李递给狄景晖,狄景晖一挑眉毛道:“怎么?看不起我,给我背小包袱?”

袁从英若无其事地回答:“你比我重,就背轻点的,免得分量太沉把冰踩碎。”

狄景晖微笑着接过小包。

袁从英又把那盘麻绳解开,他深深地喘了口气,道:“这冰面虽然看上去很厚,但黄河流水湍急,处处漩涡,所以各个地方的冻结程度都不同,咱们一定要小心。从现在开始,我走在最前面,斌儿走在中间,你断后。每个人之间隔开三十步的距离,相互间用这条绳子牵着,这样即使有人不慎踩碎冰面,另外两人也能合力将他救起。要保持远近,绳子不能拉太紧,不松不紧的最好。”

来到岸边,袁从英率先纵身一跃,便轻轻地落在了冰面上。他回身刚把韩斌抱下,狄景晖也顺着斜坡连爬带滑地下来了。三人并肩站在这辽阔的冰面上,极目远眺,对岸的山峰在严冬的雾气中若隐若现,丝丝凉意从脚底升起,转眼便侵入骨髓,全身的血液似乎都被冻得不能流动了。袁从英再次抬头望向远方的天空,只见天际黑云密布,阴霾重重,这是暴风雪即将到来的征兆。他扭头看了看韩斌,微笑着问:“斌儿,怕不怕?”

韩斌眨了眨明亮的眼睛:“哥哥,我不怕!”

“好孩子。”袁从英将绳索在韩斌的腰上绕了两圈,轻声道,“那我们就出发了,你先站着,等我叫你,再走。”说完,便领头朝着河对岸走去。

走了刚好三十步,袁从英转身朝着韩斌喊:“斌儿,开始走。”

“噢!”韩斌大声答应着,也迈开步子朝前走起来。等他也走了一段,袁从英又叫狄景晖跟上,这小小的三人纵队便在银盆似的河面上向前缓缓移动起来。辽阔的苍穹之下,横亘的冰河之上,他们三个简直就像三只小小的蚂蚁,脆弱渺小得仿佛一阵疾风就能刮倒吹散,却又偏偏走得坚定而豪迈,还带着股天真的勇气。

冰面确实很难走,比之走了整个上午的雪路,脚下要使出更多的力气,方能一步步踏实地向前。稍不留神就会滑倒,走了不一会儿,韩斌就摔了好几跤,狄景晖也不能幸免,只有袁从英还稳稳地在前面带着路。好在两人摔得都不重,而且很快便积累了经验,逐渐也不再摔跤了。只是走得实在不轻松,每个人都能听到自己沉重的呼吸,而且越来越响,越来越急促。

走了大概半个多时辰,回头望望,他们出发的彼岸已经隐入浓重的雾中。袁从英大声喊道:“狄景晖,你不是懂诗吗?有说黄河的吗?念几句给我们听听吧。”

狄景晖也嚷道:“是啊,这么闷头赶路我都要睡着了,你等我想想……”

过了没多久,就听他高声吟诵起来:“览百川之宏壮兮,莫尚美于黄河!潜昆仑之峻极兮,出积石之嵯峨……思先哲之攸叹,何水德之难量!”

只听得诗句袅袅不绝,涤荡在群山之间。一只苍鹰仿佛被这昂扬的诗句吸引而来,在头顶盘旋良久,继而展翅飞向天穹的尽头。

时间一点点地过去,他们已经走过了冰河的最中心。黑云越来越浓密地压下,风开始刮起来,袁从英紧锁双眉,举目远眺,对岸黑乎乎的一片,根本无法辨别,但是感觉上已经离得不太远了。他咬了咬牙,回头朝身后的两个人大声喊道:“暴风雪快来了。我们要加快些走,离对岸不是很远了,快!”

听到身后的两声回答,他便立即加快了脚步。冰面上的风越来越大了,很快就席卷着雪珠朝他们袭来,打在脸上生疼,眼睛也被风刮得几乎要睁不开。

袁从英现在几乎已经跑起来了,韩斌和狄景晖也竭尽全力跟着他飞快地往前赶。此刻三人心里都很明白,必须要趁着真正的暴风雪到来之前上岸,否则一切就很难说了。好在对岸已经近在眼前,脚下的冰面也变得粗糙起来,还夹杂着被风刮来的泥沙和灰石,反而比河中央要好走很多。他们在狂风中奋力向前,终于来到了一处怪石嶙峋犹如滩涂般的地方,只要穿过这片冰沙石泥混杂的地方,就是陡峭的河岸了。

袁从英在这片滩涂前停住了脚步,很快,韩斌和狄景晖气喘吁吁地赶了过来。三人终于再次会合,袁从英把在暴风中摇摇晃晃的韩斌护到怀里,看着喘着粗气的狄景晖,大声道:“就剩最后一个难关了。这河岸太陡,而且很滑,必须我先上去,再拉你和斌儿上去!”

“好,我们等你!”狄景晖也高声回答。袁从英将韩斌送到狄景晖身前,又把那条长绳重新盘好,往肩上一背,便在怪石中疾步奔跑起来。此刻,天地间已经黑暗得犹如夜幕降临,风雪狂暴地呼啸着,袁从英的身形快如闪电,几个跨步便已跃上两三丈高的陡崖,他紧紧攀住河岸边波涛状的冰柱,奋力纵身,翻上了河岸。

站在怪石滩上的狄景晖眯着眼睛,竭力望向河岸上,终于看到袁从英又探出头来,心中顿时狂喜。袁从英抛下长绳,狄景晖将绳子系牢在韩斌的腰间,看着袁从英将韩斌几下便提了上去。紧接着,长绳再次垂下,狄景晖把自己绑好,朝上喊道:“喂,我可比较沉,你用点力拉!”

袁从英低头将绳子在自己的腰间也绕了几圈,深吸口气,牢牢捏紧绳索,双臂猛振,便稳稳地将狄景晖也提到了岸边,随后伸手一握狄景晖的手,狄景晖顺势翻过岸沿。

仰倒在岸边的雪地上,狄景晖拼命喘了几口气,迎着狂风高声大笑:“真痛快,这辈子过得最痛快的除夕日,就是今朝!”他看袁从英也坐在一边急促地喘息着,便拍了拍他的背,笑道,“累坏了吧。总算过来了,还是你厉害啊!”顿了顿,又道,“可叹我这些日子都让你这小气的校尉管着,没好吃没好喝,瘦了不少,是不是你早就盘算到了有今天!”

袁从英也笑着,却不说话,只是把韩斌搂到身边,替他挡住狂风,等呼吸稍稍平稳了些,才道:“还没完呢,得赶紧找个地方住下,这场暴风雪一定非常厉害,我们若待在野外,一夜间肯定会冻死。”

狄景晖从地上一跃而起,扬手道:“说走就走!一鼓作气才好,此刻我若是歇下,大概就再爬不起来了。我可不愿意冻死,我还盼着看西域的大漠烽烟呢。”

袁从英也站起身来,重新把韩斌背在身上,狄景晖左右开弓,提起两个包袱开步就走。袁从英朝他叫:“还有绳子,也带上吧。”

狄景晖不耐烦地道:“都过来了,要那个作甚?”头也不回地继续朝前走。袁从英捡起绳索,抬手递给韩斌,让他帮着挂在自己的肩上。

狂风此时已渐成摧枯拉朽之势,他们便索性顺着风向,沿河岸的西侧往前。眼前全都是飞沙走石夹着雪粒冰珠,几乎什么都看不清楚,只能凭着感觉前行。才走了一小段,袁从英突然停下脚步,问狄景晖:“你可听到什么声响?”

狄景晖皱眉道:“似乎是有什么声音,从风里传……”他一句话还没说完,被袁从英狠狠瞪了一眼,赶紧闭嘴。二人同时侧耳倾听,只听得一声凄厉的嘶叫混杂在凛冽的风声中,听得不太清晰,但又令人悚然。紧接着,又是一声,随后便一声接一声,惨绝悲亢。

狄景晖不由惊呼:“这、这到底是什么声音?这不是人声啊!”

袁从英沉声道:“不是人,是马!”

“马?马怎么会发出这样的叫声?”

袁从英紧锁双眉,道:“是马,而且是非常稀有的突厥良马敕乌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