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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从英一本正经地点头:“当然可以,我从小练出来的。”

梅迎春好奇地问:“从小练出来的?为什么练这个?”

“小时候生病,躺着喘不过气来,便只能练习坐着睡了。”

梅迎春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那你现在可觉得好些了?”

袁从英道:“我没事,已经好多了。”他举起手,示意梅迎春,“这也是小时候犯病时学会的招。按压两手的合谷穴便可缓解,还真挺管用的。”

梅迎春释然:“斌儿说的果然是真的,你何苦冤枉这小孩儿。”

袁从英含笑不语。

梅迎春也已困倦不支,见袁从英这样,便不再坚持,自己在榻上躺下,很快昏然入睡。

蜡烛灭了,屋里一片漆黑,袁从英微合起双目,将疼痛不已的脊背靠上椅子,才发觉自己的衣服又被汗水湿透了。酒意上涌,他抬手按了按额头,有一种醺醺然的感觉。已经疲乏到了极点,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反倒觉得挺舒服。如果他没有离开狄仁杰,如果他还留在洛阳,此时此刻,应该是在宫中的守岁宴上,那是他非常讨厌的场合,从来都唯恐避之不及,却又躲无可躲。今年,今日,他终于离开那一切了,确实是从未有过的轻松,但也伴随着更加强烈的思念和惆怅。已经过去的十个元旦,每当子时一过他都要先向大人拜年,用的不是对上级,而是对长辈的方式。袁从英深深地吸了口气,尽力让自己的心平静下来,还是什么都不要去想了吧,就当那一切都不曾经历过、拥有过。

但是,就算不去想那千里之外的洛阳,面前这所神秘的宅院,这对奇怪的父女,也让他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某些记忆的片段,从心底的最深处被激起,连同儿时的疾病,本来认为永远都不会再犯的,竟也都一并向他袭来,令他突然间猝不及防,差点就手足无措。为什么眼前明明就是两个陌生人,那个叫阿珺的姑娘,竟会让他觉得这样亲切,带着他从来不敢奢望的家的气息;而那个沈姓老者,又让他从心底里涌起刻骨的仇恨,初次见面,却似乎已经恨了一生一世!难道……不,不可能,这不可能……

袁从英猛地睁开眼睛,额头渗出密密麻麻的冷汗。紧接着,他听到一声低低的轻呼,定睛一瞧,才发现自己的手牢牢扼住了面前之人的咽喉,他抱歉地笑了笑,松开手。狄景晖揉着脖子,气鼓鼓地低声道:“闭着眼睛就能拧人脖子,你杀人还真是利索!”

袁从英也轻声道:“谁让你不声不响地过来?”

狄景晖朝床榻努努嘴:“梅兄睡着呢,怎么,你想我把所有的人都吵醒?”

袁从英又按了按额头,皱眉:“你不是睡了吗,怎么又起来了?”

“喝多了,去了趟茅厕。外面可真够冷的,还黑咕隆咚,我好像撞到了个什么东西,也没看清楚,就赶紧回屋来。哼,结果就让你掐了脖子!”

袁从英问:“怎么,你已经出去过了?”

狄景晖没好气地答道:“那是自然,我总不会没事在这个黑屋子里转圈玩吧?”

袁从英点点头:“看来我刚才是睡着了,连你出门都不知道。”

狄景晖听他的声音有些异样,便问:“怎么,你原本不打算睡吗?”

袁从英轻轻叹了口气说:“不是不打算睡。但我就是睡着了,你出去我也应该知道的,可我刚才居然什么都没察觉……”

狄景晖颇不以为然,道:“莫名其妙,睡着了不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吗?你说的什么奇奇怪怪的话,听都听不懂。”

袁从英摇摇头,轻声道:“你继续睡吧。”起身便走出了屋。

狄景晖想了想,也跟着他走出去,与袁从英并肩站在西厢房门口。已是黎明,东方微微发白,两人互相看了看,在半明半暗的光线中,彼此的脸色都显得很苍白。

袁从英冲狄景晖微微一笑:“你不去睡觉,跟我跑出来吹冷风?”

狄景晖撇了撇嘴:“你这人说话不明不白,闹得我都不想睡了。”

又是沉默,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袁从英扭过头来,轻声对狄景晖道:“今日……哦,不,是昨日之事,我应该向你道歉。”

狄景晖一愣:“道歉?为什么?”

袁从英收回目光,仍然面对着纷纷扬扬飘飞的雪花,语气平淡地道:“你说得很对,我近几年来受了很多重伤,身体已经大不如前。像昨日在冰河上救人,如果是过去,我不会需要别人帮忙。还有方才,我也不应该睡到对周围的动静一无所知。”他停下来,狄景晖仍然不解其意,困惑地望着他的侧脸。许久,袁从英才垂下眼帘,继续道:“抱歉,是我做得不够好。”

狄景晖恍然大悟,道:“原来你是因为这个,唉……你这又是何必?”停了停,又笑道,“我看就是我那老爹,把你给搓磨成这个样子的。”他轻轻拍了拍袁从英的背,“其实昨日的事情,你要是不提,我早就忘了。行了,外头太冷,咱们还是回屋吧。”

袁从英摇头:“你回去吧。我不想睡,就在这院里走走。”

狄景晖皱眉:“你还真熬出瘾来了?离天亮还有段时间呢,好歹歇一歇吧。”

袁从英道:“不是,我坐得背痛,还是走走舒服。”

狄景晖无奈,只得自己回屋去了。

袁从英沿着西厢房的廊檐慢慢走过堂屋前,天渐渐亮起来了,周围的景物已经能看得比较清晰。袁从英望了望东厢房紧闭的房门,房前昨日阿珺和斌儿的足迹已被后来落下的雪给盖住了,看上去就像无人进出过。他静静地思考了一会儿,便转了个弯,向后院折去。绕过堂屋,袁从英一眼便看见从后墙根开始的一行杂乱脚印,一直通到后堂的正房门前。他紧盯着这行足迹,观察了片刻,脸上的神情愈来愈凝重。

袁从英正自思量着,突然感觉到背后有动静。他迅速地往旁边一闪,转过身来正对着低头匆匆走来的阿珺,轻声招呼道:“阿珺姑娘,你起得真早。”

阿珺吃了一惊,旋即微笑道:“袁先生,你不是比我还早吗?昨夜我听你们很晚都没睡下,怎么现在就起来了?”

袁从英也微笑着回答:“他们俩刚睡下,我索性就不睡了,出来走走。”

阿珺点头,正要往前走,又停下脚步,朝袁从英温柔地笑着,问:“袁先生,你们不急着赶路吧?”

袁从英迟疑道:“阿珺姑娘,你的意思是……”

阿珺还是低头微笑,道:“昨天听你们说要一路西行,可你和狄先生,还有小斌儿,你们的衣服都太单薄了。行李也没多少,想必御寒的衣物是不够的。我想,如果你们能多留一两日,我便给你们做几件夹袄,你们往西北去时,也好预备着。”

袁从英忙道:“我们在此逗留,已经很麻烦阿珺姑娘,怎么还好意思?”

阿珺轻轻摇头:“一点儿不麻烦。阿珺昨日说了,二位先生就是我阿珺的兄长,要是阿珺做得不够周到,以后堂兄知道了,会怪罪我的。”

袁从英略一沉吟,小心翼翼地问:“阿珺姑娘,沈槐贤弟常和你们来往吗?”

阿珺的脸上泛起红晕,轻声道:“袁先生有所不知,我的伯父伯母亡故得很早,堂兄其实是由我的爹爹抚养长大的,他从小到大都住在我家。”

“一直都在此地吗?”

“倒也不是,爹爹为了治病四处求医,搬了好多次家,这里是五年前搬来的。”

袁从英微笑着问:“阿珺姑娘,如果不是因为当了狄大人的卫队长,沈贤弟是不是也该回家来过年?”

阿珺轻叹一声:“往年他都要回来的,可这次爹爹说他不能回家了……不过,却来了袁先生和狄先生。他若是知道,一定会非常高兴的。”

袁从英看了看越来越亮的天色,道:“阿珺姑娘,你先忙吧。”

阿珺点点头,欠身从他的旁边走过,朝正房而去。袁从英看着她的背影,眉头越蹙越紧,赶上几步,轻轻拦在她的面前,但仍微笑着,问道:“阿珺姑娘,你是来找你爹爹?”

阿珺愣了愣,道:“是啊,每天早上这个时候我都要来伺候爹爹起床。”她看着袁从英的神情,困惑地问,“袁先生,有事吗?”

袁从英指了指地上的足迹,低声道:“你看得出这是谁的脚印吗?”

阿珺摇头:“看不出……不可能是我爹爹的,他跑去后墙那里干什么呀?”

袁从英道:“你随我来。”

两人一起走到正房门口,都一眼看见正房的门是虚掩着的。阿珺惊得轻轻捂住嘴,低呼了一声,举手就要推门而入,被袁从英一把握住了胳膊。她抬起眼睛询问地看着袁从英,袁从英正色道:“阿珺,你站到我身后去。”

阿珺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袁从英抬高声音叫道:“沈老伯,沈老伯。”

没有任何回音。他不再等待,一下便把门推开了。屋内桌翻椅倒,一片狼藉,一个人仰面躺倒在屋子中央。蜡烛早已熄灭了,但借着清晨的光线,仍然可以清晰地辨别出那张狰狞可怖的面孔。只是现在,这张脸比平时更加恐怖许多,两只血红的眼睛瞪得溜圆,嘴角边溢出白沫,五官全部扭曲变形,看去已经不太像一张人的脸了,而更像一个——恶魔。

即使是在离开几步远的门口,袁从英还是一眼就能判定:这个人已经死了。

第五章

新 年

他这一生见过许多死尸,各式各样的死状,有无辜枉死的,有恶贯满盈的,有慷慨就义的,有卑微怯懦的……他已经学会平静地面对这许多死亡,就像大人所说的那样,只将他们当作探案的线索,而不投入作为人的情感。

但是今天,不知道为什么,当袁从英面对沈庭放的尸体时,他的心中突然涌起的,既不是惊诧也不是疑惑,而是一种令他自己也感到十分意外的快感,似乎他长久以来都在期待着看到这个人的死,死在自己的面前,死得越耻辱越可鄙越好,越能让他从内心深处感到满足……

身后的阿珺在急切地问:“袁先生,我、我爹爹他怎么了?”

袁从英转过身,沉闷地答道:“阿珺姑娘,沈老伯亡故了。”

阿珺的眼睛顿时瞪得大大的,似乎一时不能相信袁从英的话,她仔细观察着袁从英的表情,终于明白对方是在陈述一个确切的事实,眼睛里慢慢涌起泪水,朝前跨了一步,轻声说:“袁先生,让我进去看看。”

袁从英往旁边微微挪动身体,将阿珺让到门前。阿珺站在门口,直勾勾地瞪着父亲的尸体看了半晌,没有尖叫也没有痛哭,只是缓缓靠到门檐上,泪水静静地淌下来,喃喃自语:“爹爹,爹爹,你终于还是有这一天……”她抬手拭去眼泪,举步就要往屋里走,却被袁从英伸手挡住了。

袁从英轻声道:“阿珺,如果你信任我,就留在外面。我先进去察看。”

阿珺泪水充盈的眼睛疑惑地看着袁从英的脸,终于点了点头。

袁从英正要朝屋内迈步,前院东厢房内突然传来一阵纷乱的响动,紧接着就听到韩斌大叫起来:“阿珺姐姐,哥哥!老奶奶醒了,哎哟!”

“咣当”一声响,似乎有什么东西撞到了地上。袁从英和阿珺不由对视一眼,又一齐紧张地朝前院望去,东厢房里的响动越来越大,韩斌在一个劲地喊着:“哥哥,姐姐,快来呀!老奶奶,你要去哪里?”

袁从英低头看着阿珺的脸,尽量语气和缓地商量道:“阿珺,你去前面看看好吗?我留在这里。”

阿珺咬着嘴唇,脸色煞白,但还是点了点头,极低声地道:“好,袁先生,这里就全交给你了。”说着,她一扭身,脚步匆匆地便往前院走去。

袁从英目送阿珺的身影转过堂屋,方才再次回转身,迈步走入沈庭放的房间。这套正房分三个开间,正中这间对门放着书桌和椅子,后墙下置着狭长的条案,还有两排书柜分别靠在左右两侧的墙上,看格局应该是沈庭放的书房。左右两面墙上还各垂着幅蓝色的麻布帘帷,是通往两边偏房的。

袁从英站在书房正中,环顾四周,白灰糊的墙壁上什么都没有,一片空白中渗出股阴森凄凉的味道。书桌上的烛灯横躺下来,烛油流到桌面上,将桌上的几张纸染得斑斑驳驳。除此之外,桌上的笔架、砚台、水缸等文房用具也一概横七竖八,几本书籍和卷册或胡乱地摊开,或垂落在桌侧,地上更是滚散着好多书籍,被十分明显的足迹踏得污浊不堪。

袁从英收回目光,蹲下身子,细细观察起面前的尸体。他伸出手,轻轻触碰了下死者的面颊,还能感觉到微弱的弹性和温度,说明刚死了不久。沈庭放的整张脸都涨成黑紫色,脸上原来就密布的疙瘩和坑洼愈加肿大,五官都挤到了一处。他双眼上翻,眼白全部充血成了红色,嘴大张着,白色的口沫从嘴角一直淌到颚下,灰色的胡须乱七八糟地糊在嘴巴四周。袁从英愣愣地盯着这张脸看了许久,一时间竟有些神思恍惚,自己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只觉得头脑昏沉沉的,胸口阵阵翻涌,恶心得几乎就要吐出来。

门口有人在喊:“袁兄,这是怎么回事?”

袁从英掉头,见梅迎春大大的个子拦在门前,立时就把早晨的光线挡去了一大半。袁从英招呼道:“梅兄,你来得正好。沈庭放死了。”

梅迎春赶紧跨入房门,来到袁从英身边,也蹲在尸体旁。

袁从英问:“梅兄,你怎么过来的?”

梅迎春一边上下左右地打量着沈庭放的死状,一边答道:“昨天咱们救下的那个大娘一早醒了,便大呼小叫地要去找什么儿子,还拼命要下床走人。可她身体虚弱,昨天冰水泡过之后,手脚也有些冻伤,根本迈不动步子,刚下地就又摔倒了。斌儿拦不住她,在那里又跳又叫,把我和狄兄都吵醒了。”

袁从英点头:“我方才在这里也听到了,就让阿珺姑娘先过去。”

梅迎春紧蹙双眉道:“是啊。我和狄兄刚去东厢房安顿那位大娘,阿珺也过来了,帮着一起把那位大娘又扶上了床,还拼命安抚她,劝她先安心养病。可我就看阿珺的神色不对,问她是怎么回事,她才告诉我说沈庭放出了事,我就赶过来了。”

袁从英点头:“今天一早我在院中散步时碰上阿珺,她说要来伺候沈庭放起床,我们一块儿过来,便发现沈庭放已经死了。”

梅迎春问:“袁兄,你已经在检查尸首了?可看出什么端倪来?”

袁从英指了指沈庭放的脸:“你看,他的脸扭曲成这个样子,似乎是看到了什么令他感到万分恐惧的事情,还有这满脸的黑紫和嘴边的白沫,都像惊吓过度所致。”

梅迎春紧抿着嘴唇,连连点头。两人又一齐往沈庭放的身上看去,只见他的两手呈抓握状,痉挛地僵直在身体前方,胸口和肚腹上好几个血洞,冒出的鲜血将所穿的灰布袍衫染得猩红片片,散发出一股令人窒息的血腥气。

梅迎春仔细辨别着沈庭放身上的伤口,低声道:“看样子是被利器扎伤,是匕首吗?”

袁从英也凝神细看伤口,思索了一会儿,才摇头道:“我看不像匕首,像剪刀。”

“剪刀?”梅迎春诧异道。

“嗯。”袁从英指着沈庭放胸口的伤口道,“你仔细看,此处的伤口其实是两个小伤口紧凑在一起。还有这里,这左腹的伤口也是如此。所以我断定,凶手应该是手持剪刀向沈庭放捅过来,但这个凶手行凶的意志和魄力似乎有限,捏剪刀的力度不够,两个刀锋分开,故而形成了两个紧连在一处的伤口。”

梅迎春听得连连点头,又指着沈庭放的手道:“看样子这老头子还想和对方搏斗,可惜力有不及,终于还是被害了。”

袁从英也赞同地点头,想了想,又道:“我觉得沈庭放是认识那个凶手的。”

“哦,为什么?”

“如果这凶手只是个入室行凶的陌生人,一见之下,沈庭放的表情应该首先是惊诧。假设这个凶手二话不说就动手的话,沈庭放的脸上肯定更多的是惊慌和愤怒,而不该是如此深刻的恐惧神情。但从沈庭放现在的状况来看,他的恐惧已经达到了一种程度,似乎光这种恐惧感就足以置他于死地。”袁从英再次将那些伤口指给梅迎春看,“而且你看这些伤口,刺杀的部位杂乱无章,伤口又浅,基本都不在致命的位置上,一望而知,这凶手是个完全没有经验的生手,行凶的时候慌乱非常。更重要的是,以我的经验来看,这些伤口虽然看上去凶险,但根本不足以致命。沈庭放就这么死了,要么是他长期患病,身体太弱,以至于受了这些伤就难以支撑,要么就是因为惊吓过度而心神涣散,肝胆俱裂,所以才死得如此迅速。”

梅迎春听得入神,半晌才赞叹道:“袁兄,看来狄仁杰大人的当世神探之称还真不是浪得虚名,袁兄你这个卫队长,断起案来竟也如此胸有成竹。”

袁从英轻轻叹了口气,低声道:“跟在大人身边这么多年,哪怕就是看也该看会了。不过和大人比起来,我还差得太远……”

两人从尸体边站起来,一起环顾屋子四周。梅迎春道:“我在门外看见一行足迹,通到后墙根处,应该就是凶手出入的痕迹吧。”

袁从英点头:“目前看起来这是唯一外人侵入的痕迹。”

梅迎春想了想,突然问:“为什么只有一行足迹?而不是一出一入两行?”

袁从英道:“这个问题我刚才就想过了。昨晚至现在的雪一直没停过,风也很大,雪地上的足迹没过多久就会被后下的雪盖上。屋外的这行足迹还在,只能说明凶手其实刚刚逃走不久。”

“刚逃走不久?”

门口有人一声惊呼。梅迎春和袁从英一起往外看去,狄景晖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来到了屋前。看见他,袁从英皱眉道:“你不在前面陪着阿珺他们,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狄景晖大声说:“我来看看有没有可以帮忙的啊!阿珺好不容易把那老大娘又哄睡着了,现在带着斌儿给大家做早饭去了。我在前面也没啥可干的,就过来看看咯。”

梅迎春忙问:“阿珺还好吧?”

狄景晖叹口气,道:“眼睛红红的,倒也忍着没哭,她要忙的事情太多,刚才看我要过来,还说一切都托付给我们了。什么时候我们察看完了,就叫她一声,她来给老头子收殓。”

袁从英若有所思地问:“她没说要报官吗?”

狄景晖边往里走边回答:“没有啊。她在等我们替她做决定。”

梅迎春追问:“她是这么说的?”

“是啊,怎么了?”狄景晖看看梅袁二人。三人颇为感慨地互相对视,心里对阿珺的怜爱陡然又增加了几分,大家都很清楚,阿珺之所以把决定权交给他们,一方面是出于信任,另一方面也是考虑到了他们几个的特殊身份。如果把沈庭放的死提交官府查办,梅、狄、袁三人便一个都脱不了干系,到时候免不了一番盘查,而这显然是他们不希望碰到的。面对自己父亲的突然死亡,还能为他们考虑得如此周到,阿珺的确是将他们当成至亲好友来看待了。

收起思绪,袁从英突然想起狄景晖方才的话,便追问道:“你刚才听我们说这凶手逃走不久,为何如此惊讶?”

狄景晖跺脚道:“哎呀,你忘记了吗?我上完茅厕回来被你拧了脖子时,不是告诉过你,我从茅厕出来的时候曾经撞上过什么东西。现在想来,那似乎就是个人啊。”

梅迎春惊道:“还有这等事!那么说狄兄你很有可能和这个凶手打了照面!”

“谁说不是呢?”狄景晖嚷道,“我当时宿酒未醒,整个人都迷迷糊糊的,所以也没看个究竟,就回西厢房去了。现在想想,还真有点儿后怕!”

袁从英按了按额头:“是,我记得你说的话。”他看看狄梅二人,沉声道,“根据这些情况可以断定,这个凶手昨晚比较早的时候就潜入沈宅,一直躲在后院的某处,但作案的时间,却是我们三人回到西厢房休息以后,到景晖兄去茅厕回来的这段时间里。”

梅迎春追问:“何以见得?”

袁从英朝屋门口走了两步,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方道:“首先,雪地上凶手进入的足迹已经被雪掩盖,所以他必然是较早就潜入了后院,应该不会晚于阿珺和斌儿回东厢房的时间。其次,我们昨夜一直饮酒到凌晨,在这段时间里,凶手行凶的动静我们不可能听不到。所以凶案发生只能是在我们回到西厢房以后,你们两个先睡,我也睡着了一段时间,不知道有多久,应该时间不太长,直到景晖兄从茅厕回来撞到人,就是在这段时间里面,凶手做下了这桩命案。”

狄景晖听得连连点头:“没错!事情肯定是这样的!”

袁从英喃喃道:“如果我不是睡得那么熟,一定能觉察出动静的。”

狄景晖看着他的脸色,颇为无奈地道:“这怎么能怪你呢?我们两个不也睡死了吗?”

梅迎春在旁听着他二人的对话,突然发出一声冷笑:“袁兄!我看你真的不用过于自责。我昨晚上就说了,沈庭放这个人是死有余辜的。我告诉你们,他死了,不仅可以从此少害许多人,还可以让阿珺得到解脱。要我说,他死得还真是时候!”

听梅迎春这么一说,袁从英和狄景晖不由面面相觑。过了一会儿,袁从英才问:“梅兄,以你之见,凶手的动机是什么?”

梅迎春一笑:“袁兄为什么问我这个问题?”

袁从英道:“一般查案之道,最重要的就是寻找作案动机。而动机,必须要从熟识死者的人中去探寻。不论是谋财害命,或情杀,或仇杀,只有死者的亲朋好友才有可能根据他们对死者的了解,推断出其中的缘由。我们三人中,就是梅兄与沈庭放接触最深最久,当然要问你。”

梅迎春爽朗地笑起来,道:“既然袁兄将球抛给我,我就班门弄斧了。不过,在我推测凶手的动机之前,我请袁兄、狄兄与我再勘查勘查现场。”

狄袁二人点头称是,三人重新回到沈庭放的尸体旁。袁从英从桌上拿起那几张被烛油污浊的纸张,看了看,招呼狄景晖道:“你看,这是沈槐贤弟的家书。”

狄景晖凑过来一瞧:“是啊。这里写的就是你我的事情嘛。看来沈庭放见了我们之后,就回来取出这封书信细读。”

袁从英又俯下身,仔细察看了一番笔墨砚台,道:“沈庭放遇害前应该在书写什么,笔尖上和砚台里的墨都是新的。”

狄景晖闻言,在书桌上下查找起来,找了半天,失望地道:“没有他新写的纸嘛。去哪里了?”

梅迎春此时也把书桌上下散落的书籍、卷册都收拾起来,又察看了被翻动得乱七八糟的书柜,思索了片刻,才开口道:“沈庭放当初允我随意翻看他书房里的书籍卷册,因此我对这里的收藏都很清楚,依我看来,至少有十多本典籍被盗走了。”

袁从英追问:“是吗?这些典籍都是同一类的吗?有关联吗?”

梅迎春微笑:“袁兄的问题真是一针见血,我方才也仔细比较过了,那些被盗走的典籍之间没有任何关联,看起来这个盗贼完全是随意拿取的。”

袁从英又问:“那么这些典籍是不是都很值钱呢?”

梅迎春摇头道:“其实不一定,沈庭放所收藏的典籍奇在名目繁多、涉猎广泛,对于有兴趣的人来说,千金也难寻,但是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讲,其实并没有什么价值。尤其是这间书房里放的,只是他藏品中极少的一部分,最值钱的根本就不在这里。”

袁从英点头道:“那么说,这个盗贼只是顺手取走了几本典籍而已,并不是刻意而为。”

梅迎春附和道:“一点儿没错,我看这个凶手的目的并不是这些典籍。”

狄景晖插嘴道:“那么,会不会是谋财?不过,这个沈庭放实在也不像有钱的样子。”

梅迎春摇头道:“这也不太可能。虽然据我所知,沈庭放以卑鄙的手段敛取了很多财富,但他行事十分小心谨慎,几乎没人知道他的秘密,他的这个住所更是鲜为人知。当然,确实存在一种可能,那就是有人侦得了沈庭放的居所,上门劫财,但又不知道具体的藏金地点,便妄图逼迫沈庭放供出存放之处,言语不合间下了杀手。凶手看见死了人,慌忙逃跑,才顺手带走了几本典籍。”

狄景晖好奇:“梅兄,沈庭放究竟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你到底知道了他什么秘密,能不能告诉我们?”

梅迎春拱了拱手:“二位,不是梅某刻意隐瞒,实在是对阿珺姑娘有过承诺,不便透露,请见谅。”

狄景晖追问:“你不说就算了。可难道阿珺知道他父亲的恶行,还帮忙袒护?”

梅迎春沉默不语。狄景晖想了想,阴沉着脸也不吭声了。

就在他二人交谈的时候,袁从英一边注意倾听着,一边走到左右两侧的偏房前,撩起帘子看看,又回到屋子中央。

梅迎春问他:“有什么异常?”

袁从英摇头:“一间是卧室,一间堆放杂物。凶手的足迹根本就没有到过这两间屋子前,房里的东西也很整齐,可见凶手没来得及进去。”

梅迎春看着袁从英,沉吟着说:“如此说来,关于动机,梅某便有两个答案。一个就是刚才的谋财说。另一个嘛,应该是仇杀。梅某说了,沈庭放暗中做了许多恶事,仇家肯定不少。虽然沈庭放刻意隐居,但总有可能被人发现踪迹,杀上门来。”

袁从英摇头:“如果是仇杀,何必拿那些典籍?而且还把书房翻得这么乱,似乎在寻找什么东西。”

梅迎春一愣,道:“这倒也是。如此看来,还是谋财害命的可能性更大,但这个凶手好像未能达到目的。”

袁从英突然双眉一耸,道:“如果没有达到目的,凶手会不会再来?”话音未落,他已经像箭一般蹿出了房门,却猛地看到阿珺站在面前,赶紧停下身形。

阿珺已经换上了一身白色麻衣,呆呆地站在后院正中,浑身上下落满雪花,脸被冻得通红,显然站了有一会儿了。

袁从英还未及开口,阿珺先自朝他微微欠身:“袁先生,你们勘察完了吗?我可不可以去为我爹爹净身换衣?”说着,两行清泪慢慢落下。

袁从英犹豫了一下,便朝阿珺点点头。梅迎春和狄景晖也闻声来到门前,阿珺对三人轻声道:“早饭已经准备好了,在堂屋里。我……去给爹爹收拾。”

梅迎春忙问:“要帮忙吗?”

阿珺点头:“梅先生,请帮我将爹爹放到里屋床上。”

梅迎春随阿珺进了屋,袁从英朝狄景晖使了个眼色,两人便一起沿着雪地上的足迹向后墙根搜寻而去。

绕过柴房,狄景晖指着前面叫:“就是这里,我撞上了那个人!”

袁从英定睛查看,地上的足迹果然由两条汇集后杂成一片,随后又分别向前院和后墙根而去。

袁从英凝神盯着雪地,天空中依然雪花飘飞,早晨的阳光却十分强烈,映得雪地熠熠闪光,颇为耀眼。狄景晖也眯起眼睛左看右看,什么都没发现,他揉了揉脖子正打算走人,袁从英突然往前一探身,从雪地里拿起样东西来。

狄景晖定睛一瞧,居然是把小刀,忙问:“咦?怎么有把刀在这里?难道是……”

袁从英沉吟着道:“不清楚,这刀看样子只是普通人家厨房里用的刀具,而且刀上干干净净的,没有一丝血迹,不像是凶器。”

狄景晖思索道:“是啊,你方才不也说,凶器应该是把剪刀嘛,不是这种刀……难道是阿珺自己不小心掉落在这里的?”

袁从英从怀里掏出块手帕,将刀裹起,站起身来道:“等会儿问问她吧。”

二人继续循着足迹来到后墙根下,这院墙说高不高,说矮也不矮,足迹通往的墙上,积雪被扒下大片,露出黑色的泥灰,显然有人不久前刚从此处翻越而出。

袁从英扭头对狄景晖道:“我跟出去看看。你去找梅兄和阿珺吧,给他们帮帮忙。如果梅兄出去找墨风,你务必要留在院中,不能光让阿珺、老大娘和斌儿他们几个单独留下,我怕不安全。”

狄景晖点头:“你放心吧。”

袁从英纵身一跃站上墙头。四下看看,墙外赤地茫茫,整片雪地上连条道路都找不到,唯有两行歪歪扭扭的足迹,异常显著地呈现在雪地之上。

袁从英自墙头跳下,顺着足迹亦步亦趋地前行。一边走,一边集中起全部的精神,仔细搜索着足迹周边的雪地,试图发现些蛛丝马迹。走了很久,眼睛被白色的雪地晃得生疼,依然一无所获。正在失望之际,面前突然出现了个小小的土坡,袁从英跟随着足迹绕到小土坡后,背风之处的新雪覆盖不多,足迹比别处越发鲜明。更令他惊喜的是,就在这足迹的四周,散落着不少书籍和卷册,半埋半掩在新雪之下,书页被风吹得连连掀动。

袁从英从地上捡起两本书籍翻开,这书一看就是有年头的,纸张发脆发黄,上面的字体更是古怪难辨,他看了半天不明所以。又接着捡起剩余的书册,全是差不多的古体旧书,只有少数两本还勉强能看个似懂非懂,可以断定,这些书籍肯定是些珍藏的古书,和他方才在沈庭放的书房中所看到的那些书籍属于一类。

袁从英撕下衣服下摆,打成个简单的包袱,将地上的书籍装裹好。站在原地,他静静地思索了一会儿,看起来,那个凶手逃窜到此时,才想起来要检视一番取来的书籍,显然这些典籍没有令他产生丝毫兴趣,只让他倍感累赘,就干脆全部丢弃在此。从凶手的这个行动来看,他去沈庭放处绝对不是为了那些收藏。那么,他到底是想干什么呢?莫非真的是仇杀?可他杀人也杀得太草率太不坚决了。或者就是要找什么东西,慌乱之下却没有找到……

袁从英摸了摸揣在怀中的那柄小刀。虽然还需要找阿珺确认,但他其实并不相信这柄刀具是阿珺丢弃在院落中的。最大的可能,仍然是凶手慌不择路地逃跑时,与狄景晖撞在一处,掉落了这把他原来准备充当凶器的刀。但问题是,为什么他没有用这把刀杀人呢?小刀上没有丝毫血迹,在沈庭放身上捅出若干伤口的却是柄剪刀,难道这凶手随身带着两把凶器?袁从英觉得自己的思维有些不连贯了,他努力想模仿狄仁杰的方式来做些推理,可似乎有些力不从心,更重要的是,这桩案子中的某些细节令他从内心深处感到莫名的恐惧,使他害怕去做进一步的探索,害怕发现其中的真相。

寒风拂面,袁从英努力清醒头脑,足迹依然在向前延伸,还需要继续追踪。往前是些连绵的小土坡,足迹忽上忽下,忽左忽右,似乎也在寻找前进的方向。袁从英继续以之前的方式,紧盯着足迹,微弓下腰,边走边搜索,可惜再没发现任何有价值的线索。整整走了一个多时辰,翻过一个较大的山坡,绕过几片稀稀落落的枯树林,面前出现了条狭窄的官道,官道的另一侧,便是漫延不绝的高大山脉。

足迹进入官道后,和往来的车辙混杂在一起,再也无法辨认。袁从英挑选了近旁的一座山冈,疾步登上岗顶,从上往下眺望,远远地可以看出,这条官道的一端连接着黄河岸,另一头通向一座孤零零的关隘,沿途分出岔道,通往附近的村庄。袁从英在心中默默思量,那座关隘应该就是阿珺口中的金城关了。他转回身向自己的来路望去,白茫茫的原野上,疮疤似的点缀着几片树林,高高低低的小山坡次第连接,目力所及之处,根本看不见半点人烟。沈庭放的那座宅院将踪迹深藏在这万里萧瑟的荒芜景致之中,沿官道从黄河到金城关之间往来的人们,完全不可能想象到,在原野的深处,还有一户神秘的人家。

袁从英知道,今次的追踪只能到此结束了。这时他才发现背痛得连腰都快直不起来了,扶着身边的一块山石,他决定坐下休息片刻。整理着思绪,袁从英再一次问自己,沈庭放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为什么要选择在此隐居?他到底在干什么,又在害怕什么?阿珺,这个温柔可亲的姑娘,怎么能在如此严酷的环境中生活下来?现在沈庭放死了,只剩下阿珺一个人,她又该何去何从?

正在胡思乱想之际,袁从英突然听到空中传来一声马匹的嘶鸣,他从地上一跃而起,兴奋地循声望去,果然,就在山冈之下站立着一匹高头骏马,正轮番蹬踏着四蹄仰天长啸。

“墨风!”袁从英喜出望外地惊呼一声,连跑带跳地跃下山坡,赶到墨风身前。

看见袁从英,墨风好像也认出了他,一个劲地打起响鼻。袁从英激动地上下打量着它,却见这骏马在风雪中傲然挺立,威风凛凛,完全看不出曾面对过生命危险。

袁从英伸手轻捋它黑亮的鬃毛,口中喃喃道:“真是匹神马!你是怎么爬上黄河岸的?好样的!”

墨风伏下脑袋,蹭蹭他的脸颊,竟好像是在和自己的主人亲热。

袁从英的心头一热,想也没想就翻身跃上马背,揪牢缰绳,轻轻拍了拍墨风的身子:“咱们回去!”

墨风抬头嘶鸣一声,便在雪地上跑起来。起初似乎还对雪地心有余悸,跑得小心翼翼,慢慢地就自信起来,越跑越快,风驰电掣般地往前飞奔,转眼便回到了沈宅的院墙之外。

回到沈宅,袁从英却并未见到梅迎春,他果然一早就出去寻找墨风了,还要去金城关内的镇甸为沈庭放定做棺材。阿珺已经在后堂里布置了简单的灵堂,在那里守起灵来。他们在黄河岸边救下的大娘好了很多,已能下床,看到沈宅里出了事,倒也不再吵着要走,主动留下帮忙,现在正在厨房里带着韩斌给大家准备午饭。反倒落下个狄景晖无所事事,从沈庭放的书柜里拿来本书胡乱看着,打发时间。

袁从英拴好墨风,看它开始惬意地啃起草料,便往后院而来。正堂的门敞开着,书桌被移到一旁,条案的正中置放了香炉,香炉后面的一块木牌上书“先父沈庭放之位”,算是个简易的灵位。阿珺全身缟素,在灵位前垂头而坐。

袁从英跨入房门,在灵位前稍停片刻,刚转过身来,阿珺已站在他的面前。袁从英看着她哭得红肿的眼睛,安慰道:“阿珺姑娘,人死不能复生,请节哀。”

阿珺点头,随之凄然一笑:“袁先生,方才狄先生说你出去追查线索了,你……找到什么了吗?”

袁从英示意阿珺坐下,自己也坐在她的对面。他首先让阿珺看了那柄小刀,不出所料,阿珺肯定地说从没见过这把刀。袁从英又打开带回来的包袱,将书籍一本本递给阿珺察看,确实都是沈庭放书房失落的书,而且一本不少。阿珺含泪谢过,正要将书收起来,袁从英阻止道:“阿珺,关于这些书,我还有一个问题。”

阿珺询问地看着袁从英,袁从英轻抚其中的一本书,指着一处问道:“阿珺,你看,这里有个铜扣,你知道是做什么用的吗?”

阿珺低着头回答:“这是用来镶嵌铭牌的。”

“什么铭牌?”

“就是藏书人家族姓氏的铭牌,用来表征书籍的拥有者。”

袁从英问:“阿珺,为什么沈老伯这些书上的铭牌都没有了?是原本就如此吗?”

“原本如此。”

袁从英想了想,又问道:“阿珺姑娘,沈老伯的其他藏书在什么地方,可以给我看看吗?”

阿珺点头称是,随即掀开左边墙上的帷帘,将袁从英让进去。袁从英之前看过,这间屋子的窗户被黑色油纸封得密不透风,屋中胡乱堆放着几个柜子和箱笼,像是个杂物间。阿珺点亮小桌上的蜡烛,从腰间摸出串钥匙,打开其中的一个箱笼,掀开箱子盖,只见里面装着满满一箱笼的书。袁从英随便拿了本书翻翻,和书房里陈列的书籍差不多,这本书的铜扣处也一律是空的,没有铭牌。

阿珺低声道:“这间屋子里所存放的便是我爹爹全部的收藏。箱子里,柜子里,全都是。”

袁从英点头:“这些书梅兄都看过吗?”

“只看过一部分。梅先生住的一个月,我爹爹把很多书都搬到书房里给他看,但还有些依然锁在这里。”

杂物间里黑黢黢的,只有蜡烛散发出微弱的光。阿珺的面容半遮在阴影之中,脸上泪痕斑驳,越发显得凄楚无助。袁从英在心中深深地叹息着,决心把上午在山冈上所考虑的事情和盘托出。他低下头,尽量语气柔和地问:“阿珺,你有没有想过,究竟是什么人害死了沈老伯?”

阿珺摇摇头,沉默不语。